这是五年级的一堂公开课,授课的是一位经过选拔的年轻教师。
教师出示了一道题:2升果汁分给3个人,平均每人分到多少升果汁?要求学生独立解答。学生在纸上写写、画画,几分钟后汇报答案。教师把三个答案写在黑板上:A.1/3 B.2/3 C.2/6,让学生把有自己姓名的磁牌贴在答案下面。全班情况很快就呈现在黑板上了:选A的20人,选B(正确答案)的3人,选C的7人。正确率是10%!
显然,这位年轻的教师没有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他抿抿嘴,让几个学生解释自己的想法。选A的学生振振有词,并画了示意图展示给其他学生看(画一个大容器表示2升,中间画一竖)。教师面对学生的解释,发现了问题所在,开始旁敲侧击:2/3+2/3+2/3=2,而2/6+2/6+2/6=1;想想看单位“1”是多少?但学生看着老师,再看看选A的学生画的示意图,根本不领老师的情。
学生解释、教师引导的过程耗费了很长的时间。当教师追问学生现在怎么看这三个答案时,一位原来选B的学生走到黑板前,把自己的磁牌揭下,放在了答案A的下方。这位年轻的数学教师把眼睛瞪得更大了,脸上写满了纠结。他让更改答案的学生说说想法,学生根据前面同学画的示意图解释了为什么这道题的答案是1/3。年轻的教师抿抿嘴,皱起了眉头,原先瞪大的眼睛小了,但更显深邃了。学生也看着老师,教室的空气中充满问号的味道。
下课铃声就在这时响了,这一堂课就研究了这一个问题,只是直到此时,绝大部分学生既没有得到正确答案,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这是真实的一堂课,出现在日本的公开课上。案例来自人民教育出版社小学数学编辑室的周小川老师,她在日本学习一年,受曹培英老师之邀来沪作了《日本的小学数学教学改革》的讲座,特意很详细地讲了她亲历的这个案例。
为什么中国公开课不会这样“失败”?
这样“失败”的课,很难出现在中国的公开课上。我们的公开课主要有两个作用:展示与选拨。展示什么呢?自然是成功的经验。所以,为了成功的展示,公开课往往是一磨再磨,确保万无一失才拉开序幕。聚光灯下,老师忘我挥洒,学生有问必答,如果那一声“下课”恰巧踩到下课的铃声,那绝对会引来掌声雷动。至于选拔型的公开课,教师们更是不敢懈怠,一堂课承载着教师、学校、区、市,甚至一个省的希望,这样的一堂公开课怎么能失败呢?!怎么允许失败呢!所以,即便最后的课已经和教师最初的设想相差十万八千里,教师们也会按照诸位“导演”的意愿把课完成。
当公开课变成不允许失败的舞台剧时,种种可能导致失败的因素,早在冒头之前就被杜绝了,或者一冒头就被掐死了。只是,我们始终不能忘记的是,在班级授课制下,二三十个甚至四五十个学生的群体,其课堂的学习行为怎么可能完全如教师所料?当为了公开课的成功,掐灭种种不确定因素的时候,同时掐灭的还有学生个性的差异、多样的思维和精彩的生成,以及教师工作应有的灵活、智慧与挑战性。公开课的成功,从这个意义上说,恰是它的失败,是学生的失败,更是教育的失败。
其实,上一堂成功的公开课比上一堂失败的公开课要容易。笔者在听课时会浮现这样的画面:一条蜿蜒的河流,水面波光粼粼,教师踩着河面上的一个个独木桩,颦颦婷婷从河的这边走到了对岸。在这个画面中,河的对岸是教学要达到的目标,蜿蜒的河流是学生要渡过的最近发展区,而那些独木桩则是一个个好学生的脑袋!课堂上,大部分学生是很乖巧的,他们会配合老师,努力说出教师需要的答案。如果问题太难,教师的一个眼神、一个铺垫或者追问,也能帮助学生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了正确的答案就好办了!教师以之为线索,自然过渡到下一环节。至于不同的声音,至于那些河面下的木头桩子,对不起,过河要紧。
是公开课这样的形式及背后的功利因素,造成了不能失败的悖论。相信,很多老师在平常的课堂中,不会追求这种表面的顺畅和完美。我的地盘我做主,这是教师应该具有的专业自主权和自主意识。在自主的课堂上,遇到学生不一样的想法,遇到与预设不一样的突发事件,教师会有更多的平常心来应对。从容地、缓缓地,让学生说一说、议一议,让更多的学生欣赏到旁逸斜出的风景,也让更多的学生能紧跟大部队。
所以,公开课上看到的成功,看到的一些忽视学生多样性和主体性的现象,不是授课教师的本意,而是授课教师为了满足台下观众的期望。扪心自问,我们去听公开课,是想听一堂成功的课呢,还是想听一堂上砸了的课?何况,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怎样的一堂课算成功?您是不是自然会要求:至少要流畅地走完教案,至少要学生会解题?所以,对流畅(更确切地说是完整)和正确的追求变成了基本的追求,因为这两点是否完成,是内行、外行都能判断的。
中国公开课需要做哪些改变?
然而,公开课不能和教师的平常课割裂开来。课堂教学的最终目的落在学生的发展上,教学以促进学生的发展为归宿,公开课亦如此。如果我们承认这一点,就不得不正视班级授课制下的学生差异,不得不承认,真正围绕学生已有基础进行的教学,是不能和教师的预案纹丝不差的。实际上,每一堂课,我们只能照顾一部分人的学习需求,只能和一部分学生互动。正因此,课堂中时时刻刻存在着取与舍、进与退、扬与抑,充满着权衡与牺牲。曲折地前行、动态地调控,才是教学的常态。只是,我们有最后的法宝,灌输式的教学、机械的训练、背诵和记忆,靠着这些法宝,我们以往的教学都是“成功”的,我们遂渐渐陌生了失败,不习惯失败,最后甚至不能容忍失败。“我们已走得太远,忘了为什么而出发。”
需要改变的是我们的学生观、教学观和课堂的过程观。而日本公开课的这个案例,我觉得可贵,是因为它展示了对真正以学生发展为本的教学观的深刻理解。这种理解,在这个教师身上恐怕已经深入骨髓。所以,他宁愿花费这么多的时间,也不愿把答案告诉学生,宁愿自己“理屈词穷”地尴尬着,也不强求学生的统一。这需要勇气!如果这些学生在下一堂课明白了自己的错误所在,他们收获的不仅仅是知识,还应该有一种实事求是的精神。这个教师的教是“身教”。
还需要改变的,是我们对公开课的期许。展示型和选拔型的公开课有其存在的价值,但我们还应该倡导另一种公开课,研究型的公开课。在这样的公开课上,把学生的真实状态展示出来,把教师不成熟的想法展示出来,把师生真实的互动展示出来。这样,我们不仅能看到学生的起点,也能看到教师的起点,看到师生共的努力和共同的成长。所谓教学相长,正是是教师正视学生的真实状态,解决一个个不曾预设的问题,在此过程中激发出教学智慧。当然,没有必要刻意去追求公开课的“失败”,只是,上研究型的公开课需要教师有面对失败的勇气,需要有“把公开课当常态课上”的气度。而作为观众的我们,应该以看到这样的公开课为喜。
笔者不想过多地拔高这堂课,中日的语境不同,橘过淮而为枳,何况中日之间隔着海。但彼岸的一方小镜,或许可以正正自己的衣冠,或许能让我们更多地欣赏研究型的公开课、失败的公开课,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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