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是公认的处事妥帖,圆融,她到荣国府没多久就赢得了上上下下的好感。我们可以从一些细节看出薛宝钗的妥帖和圆融。书中第五回就写道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人心。薛宝钗生日,她点的戏是贾母爱看的热闹戏文;王夫人的丫环金钏儿投井自杀,宝钗说可以用她新做的衣服去给金钏儿妆裹;邢岫烟与迎春共住,被丫头婆子欺负,当了棉衣,她悄悄替她赎回;史湘云要做东办诗社,她怕她拮据,所以拿出家里的螃蟹替史湘云安排;她哥哥带了东西回来,她各处送礼,连赵姨娘贾环都不落下,赢得了赵姨娘的称赞。可是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宝钗,却唯独忽略了身边最亲近的丫环莺儿的感受。也许就像曹雪芹写的,越亲密,就不免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红楼梦》第二十回,贾环要跟宝钗,香菱和莺儿一起玩,偏偏连输了几盘着了急,便耍起赖来,莺儿就和贾环争论了一句。宝钗就瞅莺儿说道:“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放下钱来呢。”莺儿是满心委屈,只是碍于宝钗,不敢不放,但是口里还是愤愤不平,并且拿贾环和宝玉比较,宝钗没等莺儿说完就喝断了。结果贾环居然就哭了,宝钗一面安慰贾环一面骂莺儿。
在正常情况下,宝钗的处理不能说不对。因为一来贾环毕竟是主子,二来贾环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清楚,这时候给他没脸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莺儿就算是委屈也只能是委屈了。而且,通常情况下,大家也都是斥责自己人去安慰客人,这是待客之道。只不过从莺儿的表现上来说,她就是个爱认真的小姑娘,没法像宝钗一样看得这么开,如果宝钗事后不曾安慰她的话,只怕莺儿会憋着满腹的委屈。书里没有写出宝钗是否在事后安慰了莺儿,但是我想她应该是没有,因为当时先是宝玉来了,后来又是史湘云来了,她没有那个时间。过后,只怕也就忘记了。再从后面的一件事情来分析,这件事在莺儿心里埋下了第一颗郁闷的小种子。
到了第五十六回,因为王熙凤小月病倒,王夫人将家事都给了李纨,探春照管,宝钗协理。探春提出要将大观园里的园圃花木之事分给众人,平儿提议让莺儿的妈管理香草的事情,结果宝钗为了避嫌就推掉了。要知道在大观园中所有管理这些事情的都相当于有了额外收入,这是一件非常好的美差,但是宝钗却推掉了。我想以莺儿这样的性情,虽不敢明说,心里面还是有一定的委屈的。所以这件事成为了第二颗郁闷的小种子。
到第五十九回,就出现了一件很有意味的事情。莺儿手巧,在大观园折柳条编花篮,春燕(宝玉房里的丫头)来了,叫莺儿不要折了,否则她姨妈会抱怨。看莺儿是怎么回的:“别人乱着乱掐使不得,独我使得。自从分了地基之后,每日各房里皆有分例,吃的不用算,单算花草顽意儿,谁管什么,每日谁就把各房里姑娘丫头戴的,必要各色送些折枝的去,还要插瓶的。惟有我们姑娘说了一概不用送,等要什么再和你们要。究竟没有要过一次,我今儿便掐些,他们也不好意思说的。”
宝钗分明是为了要避嫌自重,不让他人说他们在亲戚家把自己当主人才这样做的,可是莺儿偏偏如此高调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又开了一个玩笑,直接导致春燕被她娘和姨妈打骂。这可绝对不是宝钗做人的风格。宝钗一直颇得荣国府下人的爱戴,可是莺儿的话和行为都是直接在给宝钗减分的。我想,也许正因为宝钗处处周全他人,委屈莺儿,才有了莺儿这样的一次情绪宣泄吧。
可见宝钗这样一个处处周到的人,也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曹雪芹先生对人物和事情的描写真是细致到骨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