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张王李赵的天下,头一个坐江山的都叫始皇帝,当然的高祖。高祖都有咽气的那一天,闭上眼的那一会儿,也都少不了几句嘱咐交代。都说了些啥呢?
先来看秦始皇嬴政。
始皇嬴政带着左丞相和小公子胡亥等一班人马,浩浩荡荡巡游天下,转了大大的一圈,乐极生悲,车驾走到今天山东平原的黄河渡口时,病倒了。病得越来越重,眼看人就不行了。嬴政自己大约也觉得这回不妙,于是赶紧交待了一句话,算是遗诏。是句什么话呢?“与丧会咸阳而葬”,在《李斯列传》里司马迁加了几个字“以兵属蒙恬”。
翻译成白话就是:兵马交给蒙恬,你火速回咸阳迎接灵车并准备给我办后事。这遗诏是以书面的形式,说给他远在北地监军的大儿子扶苏的,不久嬴政便在河北邢台的沙丘驾崩。
细琢磨,秦始皇临死前的这句话怪不着调的。既已预感将死,你得先交代江山社稷的继承和重大人事安排吧?何至于丧葬之事成了头等?天子佬儿崩了,还能没人操办吗?司马迁写《史记》属私家修史,窃以为,他手头其实并没有可靠的第一手资料,只好根据朝野传闻,编了这么一句。当然你也可以解释为,人家那话是话里有话,暗喻让大儿子回京继位。
汉高祖刘邦最后的留言是问答式,侧重点也不在皇位而放在了丞相人选上。刘邦弥留之际,他老婆吕后问:你这一走是没法再回来了,假如老丞相萧何也走了,你看谁接替他合适?刘邦回:曹参可以。吕后又问:那曹参之后呢?刘邦回:让王陵干,陈平协助。吕后继续追问:那王陵之后呢?病榻上的刘邦不难烦了,丢给了老婆一句窝心话:王陵之后你还在吗?!吕后不再问了,心想反正你马上就闭眼了,后面的事轮我说了算,问你也是白问。
东汉光武帝刘秀的遗诏一如其一贯作风,低调谦虚:“朕无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务从约省。”查了一下汉文帝的遗诏,才发现连文字都是照抄汉文帝的。刘秀可是把前汉的经验教训牢牢记在了心头,至死不忘。
曹操名义上没称帝,事实上是曹魏的始皇帝。曹操安排他的后事可谓细矣,先后交代了好几次。
先有《终令》--距离去世一年半前:“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规西门豹祠西原上为寿陵,因高为基,不封不树。《周礼》冢人掌公墓之地,凡诸侯居左右以前,乡大夫居后。汉制亦谓之陪陵。其公卿大夫、列将有功者,宜陪寿陵,其广为兆域,使足相容。”选址、规模及日后拓展规划,老家伙全都给儿子规定好了。
后有《遗令》--临死前:“吾夜半觉(醒来),小不佳;至明日,饮粥汗出,服当归汤。吾在军中,持法是也。至于小忿怒,大过失,不当效也。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吾有头病,自先著帻(头巾)。吾死之后,持大服如存时,勿遗。百官当临殿中者,十五举音(以礼哭丧);葬毕,便除服;其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有司各率乃职。敛以时服,葬于邺之西冈上,与西门豹祠相近,无藏金玉珠宝。吾婢妾与伎人皆勤苦,使著铜雀台,善待之。于台堂上,安六尺床,下施繐帐,朝脯设脯糒(食物)之属。月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辄向帐中作伎乐。汝等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馀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诸舍中无所为,可学作履组卖也。吾历官所得绶,皆著藏中。吾馀衣裘,可别为一藏。不能者,兄弟可共分之。”这回是真要告别人间了,所以曹操叮嘱得更详细。先讲了点自己的身体状况,接着提醒儿子怎么装殓他,再次则客气了一下不要太铺张,再次交代注意军事戒备;最令人佩服的,是他专门用心地安顿了他的女人们,一则要这些女人继续作歌舞陪伴自己,免得寂寞,也免得其他人觊觎;二则怕这些女人待不住,给了她们一点甜头--余香分与诸夫人,又安排她们有活干--作履组卖。曹操啊曹操,真人精也!
蜀汉先主刘备的遗嘱最耐人寻味。他在东征讨吴失利,退守到永安时病危,立马召诸葛亮自成都来见,交代后事,但话却说得让丞相诸葛亮毛骨悚然。刘备说:“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先夸赞诸葛的才能,会锋一转说,禅儿你看能辅佐就辅佐他,不行你就取而代之,蜀汉就是你的了。
后世历来对刘备这段话存有争议,一方认为这是他对诸葛亮的绝对信任,一方反认为这是他对诸葛亮的很不放心。信任论者解读成在刘备眼里,丞相忠诚到足以托付天下,怀疑论者解读成刘备这是为防范诸葛篡立,提前捅破窗户纸,提醒敲打敲打你。
隋文帝杨坚的遗书很正式,也就是说很官方,以《遗诏》的形式向全国发布,文字完整,前后呼应,歌功颂德,敬天悯人。其中有句话,无意间道出皇权的玄机。在讲到国家最高权力的交接时,杨坚讲:“此虽朕家事,理不容隐。”国事在那时候其实就是家事,杨家的事,李家的事,赵家的事,人民?闲的!
唐高祖李渊因为死前的身份已不同,所以遗嘱规规矩矩:“既殡之后,皇帝宜于别所视军国大事。其服轻重,悉从汉制,以日易月。园陵制度,务从俭约。”我一下葬世民你该干啥就忙你的军国大事去,简单祭奠祭奠就罢了,别太费神。
大明洪武大帝朱元璋也是正式的《遗诏》,不过其中的几句话却颇有新意,因发自肺腑,故很是感人。是这样说的:“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本皇帝穷小子出身,又没有古代圣贤那么博学多识,喜爱美善、憎恶丑恶等方面,跟前朝英明的帝王比差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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