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诗词赏析:
《辛弃疾篇》169首<141-155>
目录
141《水调歌头·白日射金阙》
142《水调歌头·落日塞尘起》
143《水调歌头·盟鸥》
144《水龙吟·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
145《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146《沁园春·带湖新居将成》
147《摸鱼儿》
148《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
149《最高楼》
150《水龙吟》
151《念奴娇》
152《虞美人·赋琵琶》
153《虞美人·用前韵送杜叔高》
154《虞美人·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
155《虞美人》
141《水调歌头·白日射金阙》
汤朝美司谏见和,用韵为谢
辛弃疾
白日射金阙,虎豹九关开。
见君谏疏频上,谈笑挽天回。
千古忠肝义胆,万里蛮烟瘅雨,往事莫惊猜。
政恐不免耳,消息日边来。
笑吾庐,门掩草,径封苔。
未应两手无用,要把蟹螯怀。
说剑论诗余事,醉舞狂歌欲倒,老子颇堪哀。
白发宁有种?
一一醒时栽!
辛弃疾词作鉴赏
辛弃疾四十二岁那年,被监察御史王蔺弹劾,削职后回上饶带湖闲居。有曾任司谏的汤朝美自广东亲州贬所量移江西信州(今上饶),二人相见,由于处境相近,同样受着打击,而且志同道合所以有相濡以沫之情。先是,辛赋《水调歌头》(盟鸥)汤以韵相和;辛又用原韵,赋此阕谢答。
“白日射金阙,虎豹九关开。”“金阕”、“九关”均喻指宫廷,十字写的是皇宫富丽堂皇,气象森严。在那里,朝美“谏疏频上,谈笑挽天回”。四句两层,一张一弛,作者描绘出朝美朝堂上从容和无畏。据《稼轩词编年笺注》引《京口耆旧传。汤邦彦传》:“时孝宗锐意远略,邦彦自负功名,议论英发,上心倾向之,除秘书丞,起居舍人,兼中书舍人,擢左司谏兼侍读。论事风生,权幸侧目。上手书以赐,称其'以身许国,志若金石,协济大计,始终不移’。及其他圣意所疑,辄以诹问。”那时候的宋孝宗还有些进取之意。淳熙二年八月派汤朝美使金,向金讨还河南北宋诸帝陵寝所在之地。不料汤朝美有辱使命,回来后龙颜大怒,把他流贬新州,尝尽“蛮烟瘴雨”滋味。这一层“千古”、“万里”两句似对非对,中间再作一暗转。对于心怀忠义肝胆但却遭贬的朋友,辛弃疾并没有大发牢骚,徒增友人的烦闷。而是安慰朝美“往事莫惊猜”(惊猜,惊疑)。因为有才干的人终会发迹的。眼前你不是已经奉诏内调了吗?恐怕还会有消息从皇帝身边下来,“日边”这里用以比喻帝王左右,“恐”字是拟想之辞,却又像深有把握似的,这是稼轩用典的妙处!从“蛮烟瘴雨”的黯淡凄惶到日边消息之希望复起,中间再作一暗转。上片凡三暗转,大起大落,忽而荣宠有加,忽而忧患毕至;忽而蛮烟瘴雨,忽而日边春来,乍喜乍悲,亦远亦近,变化错综,既是对友人坎坷的同情又有对其振作的鼓励。
下片转叙作者自己乡居生活情怀。“门掩草,径封苔”,本是冷落景象,词人但以一笑置之土。不难看出,这笑,是强作豁达的苦笑,是傲岸不平的蔑笑。
下片基调无限幽愤,都被这领起换头的一个“笑”字染上了不协调的色彩,反映出一种由于受压抑而形成的不平而又无奈的心情。一“笑”字,内中感情复杂,可为下片基调之凝练。接下去仍是正言反出:未必我这双手就没有用处,不是可以“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怀”吗?试想,当国步蜩螗之际,他那双屠鲸剚虎的巨手,不能用来扭转乾坤,却去执杯持蟹,这是人间何等不平事!而稼轩但以“未应两手无用”的反语轻轻挑出,愈见沉哀茹痛。循此一念,又找足“说剑”一层。说剑论诗,慨言武备文事。辛弃疾“壮岁旌旗拥万夫”,后来又曾上《十论》《九议》,慷慨国事。现在看来,这文韬武略都是无用的“余事”。剩下的,他只有终日痛饮长醉,摇摇欲倒。这“醉舞狂歌欲倒”六字,写尽词人悲愤心怀,潦倒情态,然后束以“老子颇堪哀”。“堪哀”是堪怜念之意,语出《后汉书。马援传》,意思是说,自己如此狂歌醉舞,虚置年华,这心情应该是故人所理解、怜恤的。歇拍“白发宁有种?——醒时栽”,将一腔幽愤推向一个高潮。“白发”写愁,本近俗滥,但稼轩用一“栽”字,翻出了新意。这两句有几层意思。我春秋正富,本不是衰老的时候;但忧国之思,添我满头霜雪,这是一层。国事不堪寓目,醉中尚可暂忘,醒来则不胜烦忧,此白发乃“——醒时栽”也,又翻进一层。白发并不是自然生出来的,而是“栽”上去的,可见为国势之操劳宦途之喜悲使我年富而白发徒增。这样,就从根根白发上显示出词人人生道路上的风风雨雨,隐然现出广阔的社会背景,这又是一层。单就“栽”字齿音平韵,于声则无限延长,于情则芊绵不尽。这下片一路蓄意蓄势,急管繁弦,最终结在这个警句上,激昂排宕,化为感慨深沉。千载后读之,犹觉满腔不平之气,夹风雨霜雪以俱来。
这首词,上片文意一波三折,于无字处出曲折,极掩抑零乱,跳跃动荡之美;下片却一气奔注;牢骚苦闷,倾泻而来,并且反语累出,在感情激荡中故作幽塞,豪放中仍不失顿挫曲折,词的构局可谓错综多变。
全词核心在下片,但上下两片,对比映衬,表现力增强。上片一起,白日金阙,虎豹九关,何等高华气象;下片一转,门为草掩,径被苔封,又何等荒凉寂寞!这是一层对比。上片赞美汤朝美,誉其巨手可以“谈笑挽天回”;下片写自己,则两手只堪把蟹持杯,又是一层对比。上片写对方,终能日边消息重上朝堂,下片说自己,则满头白发,终日醉舞狂歌为消磨,再加一层对比。通过强烈对比,益见“斯人独憔悴”的不平之情,这是此词的另一个艺术特色。
上片鼓励友人,意气飞扬;下片抒一已之愤,悲愤无奈。乍读之下,上下片的思想感情,好像矛盾。其实,此等矛盾之处,正是显示稼轩的伟大之处。稼轩是虽身处闲散而时时不忘忧乐天下的血性男儿。他既不能不为一已之遭际而愤然不平,又不忍以一已之遭遇挫尽天下志士仁人之壮志。因此,他总是本着“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顽强精神,鼓舞同道,力挽既倒的狂澜。故上片激劝再三,下片却沉忧抑郁。此矛盾虬结之处,正见出词人一片忠贞爱国之苦心,这正是此词的思想光辉之所在。善乎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之评辛苏词曰:“读苏辛词,知词中有人,词中有品。” 142《水调歌头·落日塞尘起》
舟次扬州,和杨济翁、周显先韵
辛弃疾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
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层楼。
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
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
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
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
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候。
辛弃疾词作鉴赏
此词约作于淳熙五年(1178年)当时作者以大理少卿出领湖北转运副使,溯江西行。舟停泊在扬州时,与友人杨济翁(炎正)、周显先有词作往来唱和,此词即其一。周生平未详。杨则是有名词人,其原唱《水调歌头》(登多景楼)存于《西樵语业》中,是忧愤时局,感慨“报国无路”之作。作者在南归之前,在山东、河北等地区从事抗金活动,到过扬州,又读到友人伤时的词章,心潮澎湃,遂写下这一首抚今追昔的和韵词作。
词的上片是“追昔”。作者的抗金生涯开始于金主完颜亮发动南侵时期,词亦从此写起。古代北方少数民族贵族统治者常在秋高马肥的时节南犯中原,“胡骑猎清秋”即指完颜亮1161年率军南侵事(“猎”,借指发动战争)。前一句“落日塞尘起”是先造气氛。从意象看:战尘遮天,本来无光的落日,便显得更其惨淡。准确渲染出敌寇甚嚣尘上的气焰。紧接二句则写宋方抗金部队坚守大江。以“汉家”与“胡骑”对举,自然造成两军对峙,一触即发的战争气氛。写对方行动以“起”、“猎”等字,是属于动态的;写宋方部署以“列”、“耸”等字,偏于静态的。相形之下,益见前者嚣张,后者镇定。“组练(组甲练袍,指军队)十万”、“列舰”“层楼”,均极形宋军阵容严整盛大,有一种必势的信心与气势。前四句对比有力,烘托出两军对垒的紧张气氛,同时也使人感觉正义战争前途光明,以下三句进一步回忆当年完颜亮南进溃败被杀事。完颜亮南侵期间,金统治集团内部分裂,军事上屡受挫折,士气动摇军心离散。当完颜亮迫令金军三日内渡江南下时,被部下所杀,这场战争就此结束。
“谁道投鞭飞渡”三句即书其事。句中隐含三个典故:《晋书。符坚载记》载前秦苻坚率大军南侵东晋,曾不可一世地说“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结果一败涂地,丧师北还。《史记。匈奴传》载匈奴头曼单于之太子冒顿作鸣镝(即“鸣髇”,响箭),命令部下说:“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后在一次出猎时,冒顿以鸣镝射头曼,他的部下也跟着发箭,头曼遂被射杀。“佛狸”,为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小名。他南侵中原受挫,被太监所杀,作者融此三事以写完颜亮发动南侵,但丧于内乱,事与愿违的史实,不仅切贴,三事连用,更觉有化用自然之妙。宋朝军民,军容严整同仇敌忾而金国外强中干且有“离合之衅”可乘,这正是恢复河山的大好时机。当年,作者二十出头以义军掌书记策马南来,使义军与南宋政府取得联系,希望协同作战,大举反击。“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正是作者当年飒爽英姿的写照。苏秦字“季子”,乃战国时著名策士,以合纵游说诸候佩而后佩六国相印。他年轻时曾穿黑貂裘“西入秦。作者以”季子“自拟乃是突出自己以天下为已任的少年锐进之气。于是,在战争风云的时代背景上,这样一个”锦襜突骑渡江初“(《鹧鸪天》)的少年英雄,义气风发,虎虎有生气,与下片搔白首而长吟的今”我“判若两人。
过片笔锋所及转为“抚今”。上片结句才说到“年少”,这里却继以“今老矣”一声长叹,其间掠过了近二十年的时间跨度。老少,对比强烈叹中之愁闷顿显突出。这里的叹老又不同一般文人叹老嗟卑的心理,而是类乎“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张孝祥《六州歌头》),属于深忧时不我待、老大无成的志士之愁苦。南渡以来,作者长期被投闲置敬,志不得伸,此时翘首西北,“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永遇乐》),真有不胜今昔有别之感。
过片三短句,情绪够悲怆的,似乎就要言及政局国事,但是“欲说还休”。接下来只讲对来日的安排,分两层。第一层说自己,因为倦于宦游,想要归隐田无,植橘置产。三国时吴丹阳太守李衡在龙阳县汜洲种柑橘,临死时对儿子说:“吾州里有千头木奴,不责汝衣食,岁上一匹绢,亦可足用耳。”(见《三国志颇具风趣又故意模仿一种善治产业、谋衣食的精明人口吻。只要联想作者“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水龙吟《(的词句,不难体味这里隐含的无奈、自嘲及悲愤的复杂情绪。作者一心为国,希望能效力沙场,而朝廷无能、力不能伸,想解甲而去但终心系祖国,说“欲去”而而又不忍去,正表现出作者内心的矛盾。为将来打算第二层是劝友人。杨济翁原唱云:“忽醒然,成感慨,望神州。可怜报国无路,空白一分头。都把平生意气,只做如今憔悴,岁晚若为谋?”其彷徨无奈可谓与弃疾相通。作者故而劝道:“您们二位)”二客“(乃东南名流,腹藏万卷,胸怀大志,自不应打算像我一样归隐。但有一言还想与君等商议一下:且莫效李广那样南山习射,只可取”富民候“谋个安逸轻闲。》史记。李将军列传《载,李广曾”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汉书·食货志《:”武帝末年悔征伐之事,乃封丞相为富民侯。“李广生不逢高祖之世,空有一身武力,未得封侯,而”富民候“却能不以战功而取。二句暗指朝廷”偃武修文“。放弃北伐,致使英雄无用武之地,其意不言自明。要之,无论说自己”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也好,劝友人”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也好,都属激愤语。如果说前一层讲得较好平淡隐忍,后一层”莫射“”直觅“云云,语意则相当激烈。分两步走,便把一腔愤懑不满尽情发泄出来。
词上阕颇类英雄史诗的开端,然而其雄壮气势到后半却陡然一转,反添落寞之感,通过这种跳跃性很强的分片,有力表现出作者失意和对时政不满而更多无奈气愤的心情。下片写壮志销磨,全推在“今老矣”三字上,行文腾挪,用意含蓄,个中酸楚愤激,耐人寻味,愤语、反语的运用,也有强化感情色彩。此词与作者《鹧鸪天》(壮岁旌旗拥万夫)从内容到分片结构上都很相近,可以参读。 143《水调歌头·盟鸥》
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
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
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
白鹤在何处?
尝试与偕来。
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
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怀。
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
东岸绿阴少,杨柳更须栽。
辛弃疾词作鉴赏
此词写于宋孝宗淳熙九年(1182年),作者被主和派弹劾落职闲居带湖之初。词题“盟鸥”,是活用《列子。黄帝》狎鸥鸟不惊的典故,指与鸥鸟约盟为友,永在水国云乡一起栖隐之意,但读细自品味会发现另有所抒。
上阕以首句中“甚爱”二字统摄。次句用“千丈翠奁开”之比喻,盛赞带湖景色之胜,说明“甚爱”原因。放眼千丈宽阔的湖水,宛如打开翠绿色的镜匣一样,一片晶莹清澈。面对如此美景,难怪“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了。这是用夸张写法来说明“甚爱”程度,句格同杜诗“一日上树能千回”:闲居无事,拄杖纳屦,徜徉湖畔,竟一日而千回。下面写因爱湖之“甚”,而及湖中之鸟,欲与这结盟为友——这是用的拟人法。“凡我”三句,是写对眼前鸥鸟之愿:希望既结盟好之后,就应常来常往,不要再相猜疑了。这里“莫相”之“相”,虽然关系双方,但实际只表词人绝无害鸟之心,望鸥鹭尽情栖游,无须担惊。《左传。僖公九年》有这样记载:“齐盟于蔡丘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词里这几句格式,当为《左传》辞句套用,纯是散文句法。
“白鹤”二句,是写对眼前鸥鸟之嘱:托其试将白鹤也一起邀来。由爱所见之鸥鹭,而兼及未见之白鹤,其“爱”更进一层。以上极写带湖之美及对带湖之爱,固然表露了词人摆脱了官场尔虞我诈的烦恼和明枪暗箭的惊恐以后心情之宁静,但在这宁静之中又透露出几分孤寂与无聊。试想,一个“壮岁旌旗拥万夫”(作者《鹧鸪天》中语)的沙场将帅,竟然落得终日与鸥鸟为伍,其心境之凄凉,可想而知。妙在词中表面上却与“愁”字无涉,全用轻松之笔,这大概就是词人后来所说的“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丑奴儿》)的手法吧?如此表达、意境更深一层。
过片紧承上阕遐想。作者一片赤诚,欲与鸥鸟结盟为友,然而鸥鸟如何呢?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它们立于水边苍苔之上,时而拨动浮萍,时而排开绿藻,对词人的美意不理不睬。其意何在?从下句“窥鱼笑汝痴计”中可以看出。原来他们“立苍苔”,“为有求鱼心,不是恋湖水”,与词人“同居而异梦”。专心“窥鱼,伺机而啄在词人看来,只是一种”痴计“,对此,他当然只能付之一”笑“了。这”笑“,既是对鸥鸟”何时忘却营营“的讽笑,也是叹自己竟无与无友。”多情却被无情恼“的苦笑。看来,鸥鸟亦并非词人知已,并不懂得词人离开官场之后此时的情怀,所以他怅然发出了”不解举吾怀“之叹。盟友纵在身旁,孤寂之心依旧,无人能释分毫。可见,词人所举之杯,哪里能为永结盟好作贺,只能浇胸中块垒罢了。虽然人们常说”举杯浇愁愁更愁“,但词人并没有被愁所压倒。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他从自己新居的今昔变化中,似乎悟出了社会沧桑和个人沉浮的哲理——“人世几欢哀”。词人本是心情郁闷,却故作看破红尘、世态炎良。变得益发旷达开朗,因而对隐居之所带湖也更加喜爱了。“东岸绿阴少,杨柳更须栽。”要作久居长栖之计了。词到此处完篇,对开首恰成回应。
如果说上阕旨意全在不写之中写出,那么下阕则就是在委婉之中抒发了。然而其语愈缓,其愈切,感情愈发强烈,较上阕又进一层。天地之大,知已何在?孑然一身,情何以堪!虽有带湖美景,但纵是盟鸥,也不解已意,作者心绪可知了。可见,这首词表面是写优游之趣,闲适之情;分明是抒被迫隐居、不能用世的落寞之叹,孤愤之慨。清代刘熙载《艺概。词曲概》云:“词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细玩稼轩此作,确有“不言言之”之妙。 144《水龙吟·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
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
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
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
况有文章山斗,对桐阴、满庭清昼。
当年堕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
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
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辛弃疾词作鉴赏
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年)辛弃疾被弹劾,退隐于上饶之带湖,曾任吏部尚书的韩元吉(字无咎,号南涧),致仕后亦侨寓此地。由于他们都有抗金雪耻的雄心壮志,所以过从甚密。这时距宋金“隆兴和议”的签订已整整二十年,南宋朝廷文恬武嬉,并不关心国事。又三年,岁次甲辰(1184年)正逢韩元吉六十七岁寿辰,辛弃疾填了上录一词申祝。
一起两句,劈空而下,笔力万钧。作者蔑视南渡以来的当政者,“几人”云云,真有杜诗“一洗万古凡马空”的气概。说朝士无才,宋则隐然以有才者推崇韩元吉,并以此自许,亦即“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之意。按辛弃疾曾作《美芹十论》、《九议》向皇帝、宰相献策;韩元吉亦有《论淮甸札子》、《十月末乞备御白札子》向朝廷进言。故论治世,经纶之才,韩、辛两人都当之无愧。另外此处也有感,当政者无才无德不知任用有才之士,承接六句,分为二层:一则借往昔旧京父老颙望王师之情,和东晋士大夫痛洒新亭之泪,慨叹今日偏安之局仍未改观;中原山河仍未收复;二则引用桓温登平乘楼眺望之言,指责中原沦胥,为朝臣误国结果。由于这六句都针对当时世事而发的,故情绪转为低沉,笔调也随之挫落。歇拍四句,谓御敌靖边,建功扬名,才是吾辈儒者应尽的职责。这是抒露自己的豪情壮志,并勖勉韩氏,故笔锋重新振起。下片都是向着韩元吉说的。过片三句,他把韩元吉比作韩愈,是当代文坛上的泰山北斗。诗文词中惯用同的古人比今人。按韩元吉有《南涧甲乙稿》传世,黄昇称他“政事文学为一代冠冕”(见《花庵词选》)。因此,将韩愈比拟元吉,不为太过。接三句,谓韩氏呱呱堕地,已自不凡,风云际会,更露头角。
上述五句都属颂扬之词,故意气仍然风发,笔调仍然轩朗。再下三句,把韩氏比做裴度、李德裕和谢安。这三位都是前代的贤相。韩氏先世曾任显职,韩元吉的勋业和位望虽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但同是政治舞台上失意而退归林下的境遇,彼此是相仿佛的。“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杜甫《咏怀古迹》其二),为此,笔调再次挫落。最后三句,用瑰辞壮语激励韩氏投袂而起,完成恢复中原的夙愿。上下片之结尾,笔力气势,铢两悉称,立意遣辞,前后照应甚密。这是一阕别开生面与众不同的寿词。一般寿词多祝贺语,所谓善颂善祷。此词一反故常,除下片略有些颂祷味道外,其他都是借题发挥,因忧伤国事而抒发愤慨。最使作者愤慨不平的,乃是在朝者无才无志,而在野的有胆识、有志节之士,却无权无位。由于在朝者无才无志,对国事漠不关心,酿成神州陆沉之祸,辜负中原父老喁喁之望,更引得渡江士人新亭之泪,国势颓衰至此,秉政者难辞其咎。以上是上片的要领,也是全阕的主旨。
下片另立机杼,从抒露对国事的愤慨,转而称颂韩元吉。这与上片形成上片的有机组合。因为对韩氏的称颂,一方面因毕竟是祝寿词不可能一句称颂的话没有,另一方面也是说,在朝当政者没有治国之才,而像韩元吉一样真正有才之士却被排挤在外,这更是令人不平的。假如像韩元吉一样的人,在朝秉政,得行其志,国事尚有可为,匡复之机,仍然有望。可是现今呢?韩氏和自己都象历史上三位贤相一般投闲置散,啸傲烟霞,寄情林莽,虽尤有报国之心,但对国家大事竟无置喙的余地,于此,作者愤慨之情可以想见。最难得的是,作者于愤慨之余,对国事仍未失去信念,于是发出“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的预言,换言之,即国耻未雪,无以称寿,这与霍去病“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堪称异代同调,又与上片“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紧密契合。这也正是本祝寿词不同一般的原因。
本词除运笔布局,峰峦起伏,颇具匠心外,引用史乘,比拟古今,也挥洒自如。如上片连用“五马渡江”、“长安父老”、“新亭风景”、“神州陆沉”四则东晋典故比拟南宋之事,贴切无伦,由于在中国历史上,受少数民族侵凌而南渡偏安的只有东晋和南宋两个朝代,故国情世局多有相似之处。下片以东晋谢安、唐代裴度、李德裕,韩元吉,不但因为韩氏当时的处境,与谢、裴、李三人的某一时期相似,而且还涵蕴着更深一层意思:谢安淝水大破苻坚军,裴度平淮西吴元济之乱,李德裕平泽潞刘稹之乱,这三位古人,都建立了不世之功勋。而韩元吉呢?虽曾风云奔走,但仍不得重用。则满腹才华未及施展便致仕家居,故作者为之惋惜。以此下接激励韩氏的“待整顿”三句,便很自然而不突兀。 145《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英雄泪!
辛弃疾词作鉴赏
这首词作于乾道四至六年(1168-1170)间建康通判任上。这时作者南归已八、九年了,却投闲置散,作一个建康通判,不得一遂报国之愿。偶有登临周览之际,一抒郁结心头的悲愤之情。建康(今江苏南京)是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朝代的都城。赏心亭是南宋建康城上的一座亭子。据《景定建康志》记载:“赏心亭在(城西)下水门城上,下临秦淮,尽观赏之胜。”
这首词,上片大段写景:由水写到山,由无情之景写到有情之景,很有层次。开头两句,“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是作者在赏心亭上所见的景色。楚天千里,辽远空阔,秋色无边无际。大江流向天边,也不知何处是它的尽头。遥远天际,天水交溶气象阔大,笔力遒劲。“楚天”的“楚”地,泛指长江中下游一带,这里战国时曾属楚国。“水随天去”的“水”,指浩浩荡荡奔流不息的长江。“千里清秋”和“秋无际”,显出阔达气势同时写出江南秋季的特点。南方常年多雨多雾,只有秋季,天高气爽,才可能极目远望,看见大江向无穷无尽的天边流去。的壮观景色。
下面“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三句,是写山。“遥岑”即远山。举目远眺,那一层层、一叠叠的远山,有的很象美人头上插戴的玉簪,有的很象美人头上螺旋形的发髻,景色算上美景,但只能引起词人的忧愁和愤恨。皮日休《缥缈峰》诗:“似将青螺髻,撒在明月中”,韩愈《送桂州严大夫》诗有“山如碧玉”之句(即簪),是此句用语所出。人心中有愁有恨,虽见壮美的远山,但愁却有增无减,仿佛是远山在“献愁供恨”。这是移情及物的手法。词篇因此而生动。至于愁恨为何,又何因而至,词中没有正面交代,但结合登临时地情景,可以意会得到。
北望是江淮前线,效力无由;再远即中原旧疆,收复无日。南望则山河虽好,无奈仅存半壁;朝廷主和,志士不得其位,即思进取,却力不得伸。以上种种,是恨之深、愁之大者。借言远山之献供,一写内心的担负,而总束在此片结句“登临意”三字内。开头两句,是纯粹写景,至“献愁供恨”三句,已进了一步,点出“愁”、“恨”两字,由纯粹写景而开始抒情,由客观而及主观,感情也由平淡而渐趋强烈。一切都在推进中深化、升华。“落日楼头”六句意思说,夕阳快要西沉,孤雁的声声哀鸣不时传到赏心亭上,更加引起了作者对远在北方的故乡的思念。他看着腰间空自佩戴的宝刀,悲愤地拍打着亭子上的栏干,可是又有谁能领会他这时的心情呢?
这里“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三句,虽然仍是写景,但无一语不是喻情。落日,本是日日皆见之景,辛弃疾用“落日”二字,比喻南宋国势衰颓。“断鸿”,是失群的孤雁,比喻作为“江南游子”自己飘零的身世和孤寂的心境。辛弃疾渡江淮归南宋,原是以宋朝为自己的故国,以江南为自己的家乡的。可是南宋统冶集团根本无北上收失地之意,对于像辛弃疾一样的有志之士也不把辛弃疾看作自己人,对他一直采取猜忌排挤的态度;致使辛弃疾觉得他在江南真的成了游子了。
“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三句,是直抒胸臆,此时作者思潮澎湃心情激动。但作者不是直接用语言来渲染,而是选用具有典型意义的动作,淋漓尽致地抒发自己报国无路、壮志难酬的悲愤。第一个动作是“把吴钩看了”(“吴钩”是吴地所造的钩形刀)。杜甫《后出塞》诗中就有“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的句子。“吴钩”,本应在战场上杀敌,但现在却闲置身旁,只作赏玩,无处用武,这就把作者虽有沙场立功的雄心壮志,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苦闷也烘托出来了。第二个动作“栏干拍遍”。
据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记载,一个“与世相龃龉”的刘孟节,他常常凭栏静立,怀想世事,吁唏独语,或以手拍栏于。曾经作诗说:“读书误我四十年,几回醉把栏干拍”。栏干拍遍是胸中有说不出来抑郁苦闷之气,借拍打栏干来发泄。用在这里,就把作者雄心壮志无处施展的急切非愤的情态宛然显现在读者面前。另外,“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除了典型的动作描写外,还由于采用了运密入疏的手法,把强烈的思想感情寓于平淡的笔墨之中,内涵深厚,耐人寻味。“无人会、登临意”,慨叹自己空有恢复中原的抱负,而南宋统治集团中没有人是他的知音。
后几句一句句感情渐浓,达情更切,至最后“无人会”得一尽情抒发,可说“尽致”了。读者读到此,于作者心思心绪,亦可尽知,每位读者,也都会被这种情感感染。
上片写景抒情,下片则是直接言志。下片十一句,分四层意思:“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这里引用了一个典故:晋朝人张翰(字季鹰),在洛阳作官,见秋风起,想到家乡苏州味美的鲈鱼,便弃官回乡。(见《晋书。张翰传》)现在深秋时令又到了,连大雁都知道寻踪飞回旧地,何况我这个漂泊江南的游子呢?然而自己的家乡如今还在金人统治之下,南宋朝廷却偏一隅,自己想回到故乡,又谈何容易!“尽西风、季鹰归未?”既写了有家难归的乡思,又抒发了对金人、对南宋朝廷的激愤,确实收到了一石三鸟的效果。“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是第二层意思。求田问舍就是买地置屋。刘郎,指三国时刘备,这里泛指有大志之人。这也是用了一个典故。三国时许汜去看望陈登,陈登对他很冷淡,独自睡在大床上,叫他睡下床。许汜去询问刘备,刘备说:天下大乱,你忘怀国事,求田问舍,陈登当然瞧不起你。
如果是我,我将睡在百尺高楼,叫你睡在地下,岂止相差上下床呢?(见《三国志。陈登传》)“怕应羞见”的“怕应”二字,是辛弃疾为许汜设想,表示怀疑:象你(指许汜)那样的琐屑小人,有何面目去见象刘备那样的英雄人物?这二层的大意是说,既不学为吃鲈鱼脍而还乡的张季鹰,也不学求田问舍的许汜。
作者登临远望望故土而生情,谁无思乡之情,作者自知身为游子,但国势如此,如自己一般的又何止一人呢?作者于此是说,我很怀念家乡但却绝不是像张翰、许汜一样,我回故乡当是收复河山之时。作者有此志向,但语中含蓄,“归未?”一词可知,于是自然引出下一层。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是第三层意思。流年,即时光流逝;风雨指国家在风雨飘摇之中,“树犹如此”也有一个典故,据《世说新语。言语》,桓温北征,经过金城,见自己过去种的柳树已长到几围粗,便感叹地说:“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树已长得这么高大了,人怎么能不老大呢!这三句词包含的意思是:于此时,我心中确实想念故乡,但我不不会像张瀚,许汜一样贪图安逸今日怅恨忧惧的。我所忧惧的,只是国事飘摇,时光流逝,北伐无期,恢复中原的宿愿不能实现。年岁渐增,恐再闲置便再无力为国效命疆场了。这三句,是全首词的核心。到这里,作者的感情经过层层推进已经发展到最高潮。
下面就自然地收束,也就是第四层意思:“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英雄泪。”倩,是请求,“红巾翠袖”,是少女的装束,这里就是少女的代名词。在宋代,一般游宴娱乐的场合,都有歌妓在旁唱歌侑酒。这三句是写辛弃疾自伤抱负不能实现,世无知已,得不到同情与慰藉。这与上片“无人会、登临意”义近而相呼应。
这首词,是辛词名作之一,它不仅对辛弃疾生活着的那个时代的矛盾有充分反映,有比较真实的现实内容,而且,作者运用圆熟精到的艺术手法把内容完美地表达出来,直到今天仍然具有极其强烈的感染力量,使人们百读不厌。 146《沁园春·带湖新居将成》
三径初成,鹤怨猿惊,稼轩未来。
甚云山自许,平生意气;衣冠人笑,抵死尘埃。
意倦须还,身闲贵早,岂为莼羹鲈脍哉?
秋江上,看惊弦雁避,骇浪船回。
东冈更葺茅斋。
好都把轩窗临水开。
要小舟行钓,先应种柳;疏篱护竹,莫碍观梅。
秋菊堪餐,春兰可佩,留待先生手自载。
沉吟久,怕君恩未许,此意徘徊。
辛弃疾词作鉴赏
辛弃疾力主抗金,收复中原,但朝廷无此意,不加重用壮志难酬,一生屡遭贬斥。由于不能见用于苟且偷安的南宋统治集团,他感到前途险恶,早晚必被逐出宦途。为后事计,他任江西安抚使时,在上饶城北带湖之畔,修建了一所新居,作为将来退隐之处。取名为“稼轩”并自号为“稼轩居士”以示去官务农之志。此词即在作引退前一年,即淳熙八年(1181年)新居将落成之时所作,抒发了他当时万端感慨集于一心的复杂感情。
上片主要写萌发弃政归田之念。首句开门见山,顺题而起。西汉蒋诩隐居时门前开有三条小路的原因,“三径”即成了隐士居处的代称,陶渊明《归去来辞》中就有“三径就荒,松菊犹存”的句子。“三径初成”,日后栖身有所,词人于失意之中亦露几分欣慰。不过这层意思,作者并没有直白的一语道出。而是“鹤怨猿惊,稼轩未来”,以带湖的仙鹤老猿埋怨惊怪其主人的迟迟不至,曲曲吐露。“鹤怨猿惊”出于南齐孔稚珪《北山移文》:“蕙空兮夜鹤怨,山人去兮晓猿惊。”不同的是,孔稚珪是以昔日朝夕相处的鹤猿惊怨周颙隐而复仕,辛弃疾用此典却反其道而行之,假设即将友好伴处的鹤猿怨自己仕而不归。这两句是从新居方面落墨,说那里盼望自己早日归隐:“甚云山”四句,是自言自语一样,写主观想法。既然我的平生志趣是以“云自许”,为什么还老是呆在尘世里当官,惹先贤隐士嘲笑呢!显然,这只不过是辛弃疾在遭到投降派一连串打击之后,所发的一种牢骚自嘲而已。
谁不知道,辛弃疾的“平生意气”是抗金复国,金瓯一统,岂能以“云山自许”!然而现在乾坤难转,事不由已,有什么办法呢?“意倦须还,身闲贵早,岂为莼羹鲈脍哉?”词人不愿作违心之事,他认为既然厌恶这丑恶的官场又不能以已之力匡正,就应该激流勇退,愈早愈好,不要等被人家赶下了台才离开;再说自己也不是象西晋张翰那样因想起了家乡味美的鲈鱼脍、莼菜羹而弃官还乡,心中无愧,又何苦“抵死尘埃”呢?这里,暗示了作者同南宋统治集团之间的矛盾已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并表明了自己的磊落胸怀。其中“意倦”句,表明自己绝不愿为朝廷的苟安政策效劳,志不可夺去向已定:“岂为”句,说明他之退隐并不是为贪图个人安逸享受;最值得体味的是“身闲贵早”里的“贵早”二字。固然,这是为了呼应前文曲露的对新居的向往,欲归之情,不过主要还是说明,词人不堪统治集团反对派对他的毁谤和打击,而且可能预感到一场新的迫害正在等待着他①。不如抽身早避。因而自然逗出了后面“秋江上”三句,表明了自己离政归田的真正原因是避祸,就象鸿雁听到了弦响而逃,航船见到了恶浪而避一样。他是别无他途,不得不如此。
下片主要写但对未来生活蓝图的设想。词意仍缘“新居将成”而起。“将成”是指,初具规模但还有待于进一步完善。“东冈”二句,先就建筑方面说,再修一幢茅屋作为书斋,设于东冈,并把窗户全部面水而开,既照应了题中“带湖”二字,又照应了“平生意气”,即“云山自许”的雅致。而“行钓”同“种柳”联系起来,表明词人向往的是“小舟撑出柳阴来”的画境。表达了对官场争斗的厌倦,对乡村宁静的向往。下面写竹、梅、菊、兰,不仅表现了词人的生活情趣,更喻指词人的为人节操。竹、梅、是“岁寒三友”之二物,竹经冬而不凋,梅凌寒而花放。
从既要“疏篱护竹”,又要“莫碍观梅”中,既表示作者玩花弄草的雅兴,更可以看出他对竹、梅坚贞品质的热忱赞颂和向往。至于菊、兰,都是伟大爱国诗人屈原喜爱的高洁的花草。他在《离骚》中有“餐秋菊之落英”,纫秋兰以佩“等句,表示自己所食之素洁和所服之芬芳,辛弃疾说,既然古人认为菊花可餐,兰花可佩,那我一定要亲手把它们载种起来。显然,”秋菊“两句,明讲种花,实言心志,古人志行高洁。自己亦当仿效。然而屈原餐菊佩兰是在被楚王放逐以后,而辛弃疾当时还是在职之臣。坚持理想节操固然可以由已决定,但未去留岂能擅自安排。所以他接着说:”沉吟久,怕君恩未许,此意徘徊。“这三句初看与前文完全不属,但细想,恰是当时作者心理矛盾含蓄而真实的流露。辛弃疾一生为国志在统一,志向尚未实现本不愿意离政,但形诸文字却说”怕君恩未许“。因此,这一方面固然暴露了作为统治集团一员的辛弃疾仍对腐朽朝廷昏庸皇帝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另一方面,更可以说,这是他始终不忘复国、积极从政、赤诚用世之心的流露。全词就在这种不得不隐、然又欲隐不能的”徘徊“心境中结束。
这首词,自始至终可以说是一篇描写心理活动的实录。但上下两片,各有不同。前片写欲隐缘由,感情渐进,由微喜,而怅然,而气恼,而愤慨。读之,如观大河涨潮,流速由慢而疾,潮声也由小而大,词情也愈说愈明。后片写未来打算,读之,似在河中泛舟,水流徐缓而平稳,再不闻澎湃呼啸之声,所见只是波光粼粼。及设想完毕,若游程已终,突然转出“沉吟久”几句,似乎刚才打算,既非出自己心亦不可行于实际如一物突现舟水凝滞不可行,不过,尽管两片情趣迥别,风貌各异,由于通篇皆以“新居将成”一线相贯,因此并无割裂之嫌,却有浑成之致。
147《摸鱼儿》
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
匆匆春又归去。
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春且住。
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
怨春不语。
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
蛾眉曾有人妒。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闲愁最苦。
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辛弃疾词作鉴赏
这是辛弃疾四十岁时,也就是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年)暮春写的词。辛弃疾自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渡淮水投奔南宋,十七年中,他的抗击金军、恢复中原的主张,始终没有被南宋朝廷所采纳。
自己抗金杀敌收拾山河的志向也无法实现,只是作一些远离战事的闲职,这一次,又是被从荆湖北路转运副使任上调到荆湖南路继续当运副使。转运使亦称漕司,是主要掌管一路财赋的官职,对辛弃疾来说,当然不能尽快施展他的才能和抱负。何况如今是调往距离前线更远的湖南去,更加使他失望。他知道朝廷实无北上雄心。当同僚置酒为他饯行的时候,他写了这首词,抒发胸中的郁闷和感慨。
上片主要抒发作者惜春之情。
上片起句“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说如今已是暮春天气,禁不起再有几番风雨,春便要真的去了。“惜春长怕花开早”二句,揭示自己惜春的心理活动:由于怕春去花落,他甚至于害怕春天的花开得太早,这是对惜春心理的深入一层的描写。“春且住”三句,对于正将离开的“春”作者深情地,对它呼喊:春啊,你且止步吧,听说芳草已经长满到天涯海角,遮断了你的归去之路!但是春不答话,依旧悄悄地溜走了。“怨春不语”,无可奈何的怅惘作者无法留住春天,倒还是那檐下的蜘蛛,勤勤恳恳地,一天到晚不停地抽丝网,去粘惹住那象征残春景象的杨柳飞花。如此,在作者看来,似乎这殷勤的昆虫比自己更有收获,其情亦太可悯了。
下片一开始就用汉武帝陈皇后失宠的典故,来喻指自己的失意。自“长门事”至“脉脉此情谁诉”一段文字,说明自古便有娥眉见妒的先例。陈皇后因招入妒忌而被打入冷宫——长门宫。后来她拿出黄金,买得司马相如的一篇《长门赋》。希望用它来打动汉武帝的心。但是她所期待的“佳期”却迟迟未到。这种复杂痛苦的心情,对什么人去诉说呢?“君莫舞”二句的“舞”字,因高兴而得意,忘形的样子。“君”,是指那些妒忌别人进谗言取得宠幸的人。意思是说: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你没见杨玉环和赵飞燕后来不是都死于非命吗?“皆尘土”,是用《赵飞燕外传》附《伶玄自叙》中的语意。伶玄妾樊通德能讲赵飞燕姊妹故事,伶玄对她说:“斯人俱灰灭矣,当时疲精力驰骛嗜欲蛊惑之事,宁知终归荒田野草乎!”“闲愁最苦”三句是结句。闲愁,作者指自己精神上的不可倾诉的郁闷。危栏,是高处的栏干。后三句是说不要用凭高望远的方法来排消郁闷,因为那快要落山的斜阳,正照着被暮霭笼罩着的杨柳,远远望去,一片迷蒙。这样的暮景,会使人见景伤情,更加悲伤。
这首词上片主要写春意阑珊,下片主要写美人迟暮。有些选本以为这首词是作者借春意阑珊来衬托自己的哀怨。这恐怕理解得还不够准确。这首词中当然有作者个人遭遇的感慨,但“春将逝更多的是他对南宋朝廷暗淡前途的担忧。作者一生忧国忧民,这里也是把个人感慨纳入国事之中。春意阑珊,实兼指国势如春一样一日日渐衰,并非象一般词人作品中常常出现的绮怨和闲愁。
上片第二句“匆匆春又归去”的“春”字,当是这首词中的“词眼”。接下去作者以春去作为这首词的主题和总线,精密地安排上、下片的内容把他心中感慨心绪曲折地表达出来。他写“风雨”,写“落红”,写“草迷归路”,……对照当时的政治现实,金军多次进犯,南宋朝廷在外交、军事各方面都遭到了失败,国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而朝政昏暗,奸侫当权,蔽塞贤路,志士无路请缨,上述春事阑珊的诸种描写件件都是喻指时政且无一不贴切?蜘蛛是微小的动物,它为了要挽留春光,施展出全部力量。在“画檐蛛网”句上,加“算只有殷勤”一句,意义更加突出。作者实有意自拟为蜘蛛。尤其是“殷勤”二字,突出地表达作者对国家的耿耿忠心。这里作者表达了虽然位微权轻,但为报图,仍然“殷勤”而为。
上片以写惜春为主。下片则都是写古代的历史事实。两者看起来好象不相关联,其实不然,作者用古代宫中几个女子的事迹,来比自己的遭遇,进一步抒发其“蛾眉见妒”的感慨。这不只是个人仕途得失。
更重要的是志士仁人都如“娥眉见妒”关系到宋室兴衰的前途,它和春去的主题并未脱节,而是相辅相成的。作者在过片处推开来写,在艺术技巧上说,正起峰断云连的作用。
下片的结句甩开咏史,又回到写景抒怀上来。“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二句,以景语作结,含有不尽的韵味。除此之外,这两句结语还有以下的作用:第一,刻画出暮春景色的特点。李清照曾用“绿肥红瘦”四字刻画它的特色,“红瘦”,是说花谢:“绿肥”,是说树荫浓密。辛弃疾在这首词里,他不说斜阳正照在花枝上,却说正照在烟柳上,这是从另一角度描暮春景色写有着与绿肥红瘦不同的意味。而且“烟柳断肠”,还和上片的“落红无数”、春意阑珊相呼应。如果说,上片的“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开篇,那么下片的“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结尾。两相对映,显得结构严密,章法井然。
第二“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是暮色苍茫中的景象。这是作者在词的结尾处饱含韵味的一笔,旨在点出南宋朝廷日薄西山、前途暗淡的趋势也抒发自己尚未见用的郁闷。这和这首词春去的主题紧密相联的。宋人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说:“辛幼安晚春词:”更能消几番风雨'云云,词意殊怨。’斜阳烟柳'之句,其与’未须愁日暮,天际乍轻阴'者异矣。……闻寿皇(指宋孝宗)见此词颇不悦。“可见这首词流露出来的对国事、对朝廷的耽忧怨望之情是何等强烈感人。
辛弃疾另一首代表作《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是抒发作者对抗战的理想与向往。和这首《摸鱼儿》比较,两者内容相似,而在表现手法上,又有区别。《破阵子》比较显,《摸儿》比较隐;《破阵子》比较直,《摸鱼儿》比较曲。《摸鱼儿》的表现手法,比较接近婉约派。它完全运用比、兴的手法来表达词的内容。但在读这首《摸鱼儿》时,感觉到在那一层婉约含蓄之外,有一股沉郁之情,这就是辛弃疾学蜘蛛那样,为国家殷勤织网的一颗耿耿忠心,以及对国势的担忧。似乎可以用“肝肠似火,色貌如花”八个字,来作为这首词的评语。 148《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
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
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
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
元龙老矣!
不妨高卧,冰壶凉簟。
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
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辛弃疾词作鉴赏
祖国的壮丽河山,到处呈现着不同的面貌。吴越的柔青软黛,自然是西子的化身;闽粤的万峰刺天,又仿佛象森罗的武库。古来多少诗人词客,分别为它们作了生动的写照。作者的这首词就是一篇杰作。
宋代的南剑州,即今延平,属福建。这里有剑溪和樵川二水,环带左右。双溪楼正在二水交流的险绝处。要给这样一个奇峭的名胜传神,很不容易。作者紧紧抓住了它具有特征性的一点,那就是“剑”,也就是“千峰似剑”的山作了全力的刻画。而剑和山,又和作者融在一起,上阕一开头,就象从天外飞来的将军一样,凌云健笔,把上入青冥的高楼,千丈峥嵘的奇峰,掌握在手中,写得寒芒四射,凛凛逼人。而在宋室南渡时,作者一人支柱东南半壁进而恢复神州理想,将其又隐然蕴藏于词句里,这是何等的笔力。
“人言此地”以下三句,从延平津双剑故事①翻腾出剑气上冲斗牛的词境。又把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等清寒景色,汇集在一起,以“我觉”二字领起,给人以寒意搜毛发的感觉。然后转到要“燃犀下看”(见《晋书。温峤传》),一探究竟。“风雷怒,鱼龙惨”,一个怒字,一个惨字,紧接着上句的怕字,从静止中进入到惊心动魄的境界,字里行间,跳跃着虎虎的生气。
下阕头三句,盘空硬语,实写峡、江、楼。词笔刚劲中带韧性,极富烹炼之工。这是用了柳宗元游记散文的文笔来写词的神技。从高峡的“欲飞还敛”,词人从炽烈的民族斗争场合上被迫退下来的悲凉心情。
“不妨高卧,冰壶凉簟”,以淡静之词,勉强抑制自己飞腾的壮志。这时作者年已过了五十二岁,任福建提点刑狱之职,已是无从施展收复中原的抱负了。以下千古兴亡的感慨,低徊往复,表面看来,情绪似乎低沉,但隐藏在词句背后的。又正是不能忘怀国事的忧愤。它跟江湖山林的词人们所抒写的悠闲自在的心情,显然是大异其趣的。
149《最高楼》
吾拟乞归,犬子以田产未置止我,赋此骂之。吾衰矣,须富贵何时?
富贵是危机。
暂忘设醴抽身去,未曾得米弃官归。
穆先生,陶县令,是吾师。
待葺个园儿名“佚老”,更作个亭儿名“亦好”,闲饮酒,醉吟诗。
千年田换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张匙?
便休休,更说甚,是和非!
辛弃疾词作鉴赏
词,本是一种纯粹的音乐文学艺术品,但在发展过程中,实用功能不断扩大,许多作品已经兼备了应用文的性质。特别是到南宋,她几乎进入了人们社会交往的各个方面,可以用来谈恋爱,可以用来交朋友,可以用来孝顺父母,可以用来联络亲戚,乃至替人作寿,给人送终,祝人新婚,贺人生子,打阔佬的秋风,拍上司的马屁……真是五花八门,无所不能。然而,写词来训儿子,我们还是头一回见。如若编一本“宋词之最”,这首诗该算一项“纪录”罢?
此词约作于光宗绍熙五年(1194),当时词人五十五岁,任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任(从梁启超、邓广铭二先生说)。据词及小序可知,词人因官场上的失意,打算辞官,但那不晓事的“犬子”极力反对,(家中田地、房产还未购置齐全,老头子倒想洗手不干了,一旦他老人家呜呼哀哉,叫咱哥儿们喝西北风去?)于是词人便作了这首词数落他。
由于“犬子”劝阻自己的充足理由是官做得还不够大,薪俸级别还不够高,一句话,还不够“富贵”,因此,词人首先抓住“富贵”这两个字来作文章,打开窗户说亮话,张口便道:我老啦,干不动了,等“富贵”要等到哪一天呢?接下去改用让步性语气,以退为进:就算能捱到“富贵”的那一天又能怎样?“富贵”是好要的么?爬得高,跌得重,危险得很呐!
上阕头三句看似肆口而成,其实字字都有来历。“吾衰矣”出自《论语。述而》:“子(孔子)曰:”甚矣吾衰也。'“”须富贵何时“出自《汉书。杨恽传》杨恽报孙会宗书:”人行乐耳,须富贵何时?“”富贵是危机“则见于《晋书。诸葛长民传》。东晋末年,长民官至都督豫州扬州之六郡诸军事、豫州刺史,领淮南太守,深得实力派、太尉刘裕的信任,权倾一时。他贪婪奢侈,多聚珍宝美女,大建府第宅院。然而显赫的富贵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快乐,相反,由于时时担心遭到杀身之祸,连觉也睡不安稳,竟至一月中有十几夜做恶梦惊起跳踉,如与人厮打。他曾叹息说:”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后来果然为刘裕所杀。词人袭用其语,可见对这样的历史教训深有感触。那么,怎样才是远祸全身的上上之策是什么呢?只有急流勇退,及时辞官归隐。于是,下文便拈出一个正面典型来和诸葛长民作对比。《汉书。楚元王传》记载,汉高祖刘邦之弟刘交封楚王,他以穆生、白生、申公等三人为中大夫,十分恭敬礼遇。穆生不喜欢喝酒,刘交开宴时,特地为他”设醴“(摆上度数不高的米汁甜酒)。后来刘交的孙子刘戊为王,有一次忘了为穆生设醴,穆生退而言曰:我该走了。醴酒不设,说明王爷已开始怠慢,再不走,就将获罪遭殃。穆生称病去职后,刘戊日渐淫暴,白生、申公劝谏无效,反被罚作苦役,真个应验了穆生的预言。”暂忘“句即咏此事。因说穆生,所以,又带出另一位先哲来,那就是在任彭泽县令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弃官而归隐田园的陶渊明。揣测词人的作意,请陶渊明到场本是为了应付格律。——此处例须对仗,故不能让”穆先生“落单,一定得给他找位”傧相;但“陶县令”弃官的动因与“穆先生”又不尽相同,他的拂衣而去,还包含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成分,于是,他的出场就给词意增添了一项新的内容,其作用又不仅仅是给“穆先生”当陪衬了。总而言之,词人将这两位高士悬为自己的师范,用意十分明显:“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论语。述而》(朝廷对我既然不太信任,那么再干下去恐怕就会有祸患那又有什么“富贵”可言呢?更何况,牺牲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去博取“富贵”,代价也未免太大。这“富贵”求不得,老夫拿定主意要归隐了。
下阕头四句,谈自己辞官后的打算:辟一处花园,建一座亭阁,闲下来作甚?喝老酒。喝醉了作甚?写诗词。优哉游哉,岂不快哉!陶然欣然,何其超然!“闲饮酒醉,吟诗”为短句流水对,只寥寥六字,两组连续性的动态画面,便写尽了理想中的隐居生活的情趣。然而还不可忽过“佚老”、“亦好”二辞。其一“老”、“好”相叶,是辅韵,与“时”、“机”、“归”、“师”、“诗”、“匙”、“非”等主韵共同构成本调的平仄韵错叶格,有声情摇曳之美,其二,四字俱有典故,“佚老”见《庄子。大宗师》:“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盖谓人生碌碌,只有老来才得安逸(“佚”,同“逸”)。“亦好”语出唐戎昱《长安秋夕》诗:“远客归去来,在家贫亦好。”即今俗话所谓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草窝”。词人要以“佚老”、“亦好”命名园、亭,虽不直说颐养天年、安贫乐道,但自珍桑榆、不慕金紫之意,已曲曲传出,韵味更有深长之妙。
词人自己固然是安贫了,其奈“犬子”不“安”何?不可不给以当头棒喝。于是又折且词笔来训子:千年田换八百主!——多置田产,又有何用?适足害你们弟兄几个成为“败家子”而已!一个人长有几张嘴巴?插得下许多调羹?——家有薄田几亩,还不够你们粗茶淡饭么?你别再说三道四了!如果说上文还带有若干书卷气、不够家常的话,那么最后这一段真可谓口角生风,活生生是老子骂儿子的现场录音,写神了,写绝了!值得一提的是,“千年”二句虽用俚语,却仍有宋人载籍可以参证。“千年田换八百主”,见北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卷十一载五代时韶州灵树院如敏禅师语。僧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云:“千年田八百主。”僧云:“如何是千年田八百主?”师云:“郎当屋舍勿(没)人修。”这些话头,再早些还可寻溯到王梵志诗:“年老造新舍,鬼来拍手笑。身得暂时坐,死后他人卖。千年换百主,各自循环改。前死后人坐,本主何相(厢)在。”“一人口插几张匙”,范成大《石湖居士诗集》卷二十六《丙午新正书怀》十首其四(穷巷闲门本然):“口不两匙休足谷。”自注:“吴谚曰:”一口不能著两匙。'“用俗话隐括入律,且对仗工稳,尤为难得,词人的水平,真不可测!
这首词,既具备历史的思辨,又富有人生的哲理;既充满着书斋里的睿智,又洋溢着生活中的气息;亦庄亦谐,亦雅亦俚;庄而不病于迂腐,谐而不阑入油滑;雅是通俗的雅,俚是规范的俚;显示出词的胸襟之大、见识之高、性格之爽、学养之深,显示出词人具有驾驭各种不同类型语言艺术的非凡能力。
辛词尤善用典故和化用前人成句,本篇就是一个突出的范例。“吾衰”句用《论语》,是经:“须富”句、“暂忘”句用《汉书》,“富贵”句用《晋书》,是史:“佚老”用《庄子》,是子:“亦好”用唐诗,是集。——一首词中,四部都用遍了。就时代而言,从春秋、战国、汉、晋、唐、五代一直用到宋。就文体言,自诗、文一直用到和尚语录、民间谣谚。就用法而言,或整用成句,或提炼文意,或增减字面,或翻换言语。在此道上,词人真达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
宋代,封建帝王用较优厚的经济待遇来笼络武将和士大夫们,以换取他们的忠勤服务,因此,官僚地主置田庄、营第宅、蓄家妓之风盛极一时。而当时发达的城市商业经济畸形繁荣的色情业,又大大刺激了纨绔子弟的消费欲望,把他们的胃口吊得很高。红烛呼卢,千缗买笑,在“销金锅”里荡尽祖产的不肖子孙处处皆是。“君子之泽”往往二世、三世而斩,不待五世了。北宋沈括《梦溪笔淡》卷九《人事》记载过一个发人深省的故事:将军郭进的新建府第落成,大开筵席,不但请木工瓦匠与宴,而且让他们坐在自家子弟们的上位。有人问道:公子们怎么好同匠人为伍呢?郭进指着工匠们说:这是造房子的。又指着子弟们说:这是卖房子的,当然应该坐在下风。进死后不久,府第果然落入他人之手。郭进者流,看问题不可谓不透彻,做事情不可谓不通达,然而既有先见之明,那又为何还建造府第呢?既然建了,又为何不能对子弟们严加管教,使之成器?相比之下,词人能够不措意于营置田产,且“犬子”嘟嘟囔囔时乃能赋词骂,真算得上是一位高明的家庭教育专家了。这在封建时代真是难能可贵,即便对于今天的人们,恐怕也还有一定的教育意义呢? 150《水龙吟》
用些语再题瓢泉,歌以饮客,声韵甚谐,客为之釂。
听兮清珮琼瑶些。
明兮镜秋毫些。
君无去此,流昏涨腻,生蓬蒿些。
虎豹甘人,渴而饮汝,宁猿猱些。
大而流江海,覆舟如芥,君无助、狂涛些。
路险兮山高些。
块予独处无聊些。
冬槽春盎,归来为我,制松醪些。
其外芳芬,团龙片凤,煮云膏些。
古人兮既往,嗟子之乐,乐箪瓢些。
辛弃疾词作鉴赏
瓢泉在江西铅山县东二十五里,泉水清冽,风景幽美。作者在这里有处旧居。光宗绍熙五年(1194)七月作者被解除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的职务后,便来这里“新葺茅檐”。闲居宁宗庆元二年(1196)又移居退隐。这首词大致是闲居瓢泉时期写的。
杜甫《佳人》诗云:“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仇兆鳌注概括其意为:“此谓守贞清而改节浊也”。这首词在意境上同杜甫《佳人》诗有相近之处。杜甫以“佳人”作为寓传,作者则以寄言泉水,寓写自己对现实环境的感受。
上阕头二句,从视、听觉来写,表达了作者对泉水的欣赏、赞美之情。“清珮琼瑶”是以玉珮声形容泉水的优美声响;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也曾写道:“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镜秋毫”是可以照见的秋生羽毛之末来形容泉水的明净。这两句给瓢泉以定性的评价,表明了山泉能保持其可爱的本色,以下通过泉水所处的三种不同状态,来反映作者对泉水命运的设想、担忧及警告。这些刻画,正好用以反衬起笔二句,突出“出山泉水浊”之意。首先劝阻泉水不要出山(去此)去流昏涨腻,生长蓬蒿。
“流昏涨腻”取意于杜牧《阿房宫赋》“谓流涨腻,弃脂水也”“虎豹”句,用《楚辞。招魂》“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和“此皆甘人”。虎豹以人为美食,渴了要饮泉水,它岂同于猿猱(之与人无害),不要为其所用。“大而流江海”三句,反用《庄子。逍遥游》“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对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的语意,谓水积而成大江海,可以视大舟如草叶而倾覆之,泉水不要去推波助澜,参预其事。这些都是设想泉水不能自守而主动混入恶浊之中,遭到损害而又害人的危险情况。以上几种描述,想象合理,恰符作者当时所处的社会现实。
下阕作者自叙,贞洁自守,愤世嫉俗之意。路险山高,块然独处,说明作者对当前所处污浊险恶环境的认识。故小隐于此,长与瓢泉为友,以期求得下文所描写的“三乐”即“饮酒之乐”、“品茶之乐”、“安贫之乐”。词的上下阕恰好形成对比。前者由清泉指出有“三险”,后者则由“无聊”想到有“三乐”。其实“三乐”仍是愤世嫉俗的变相发泄。瓢泉甘洌,可酿松醪(松膏所酿之酒),写饮酒之乐,实寓借酒消愁;瓢泉澄澈,可煮龙凤茶,品茗闲居,却不被世用;最后写安贫之乐,古人既往,聊寻同调,则与“一箪食一瓢饮”颜回一样的便是同志。箪瓢之“瓢”与“瓢”泉之“瓢”恰同字,以此相关,契合无间。
总观全词,可以用刘辰翁对辛词的评语:“谗摈销,白发横生,亦如刘越石。陷绝失望,花时中酒,托之陶写,淋漓慷慨”(《须溪集》卷六《辛稼轩词序》),来领略这首词的思想情调。瓢泉的闲居并未能使作者的心情平静下来,反而是郁积了满腔的愤怒。流露出的对官场混浊,世运衰颓的憎恶并不是衰婉之调,而是一种激昂之声。不可以视之为“流连光景,志业之终”。尽管词的上片阕似乎构成了不和谐的画面。(上去阕多激愤,下阕多欢乐),但贯通一气的还是愤懑,不同流合污,自守贞洁的浩然之气。这就是刘辰翁所说的“英雄感怆,有在常情之外,其难言者未必区区妇人孺子间也”。寓悲愤于欢乐之中,益感其悲愤的沉重。“含泪的微笑”大概是最悲愤不过的了。
这首词是词体中的一种特殊形式,它不同于一般的以句子的最后一个字作韵脚的惯例,而是用《楚辞》语尾字“些”作后缀的尾字,又另用平声“萧、肴、豪”韵部的字作实际的韵脚,这就是所谓的长尾韵。这种格律声韵具有和谐回应的美,犹如是有两个韵脚在起作用。
151《念奴娇》
瓢泉酒酣,和东坡韵
辛弃疾
倘来轩冕,问还是、今古人间何物?
旧日重城愁万里,风月而今坚壁。
药笼功名,洒垆身世,可惜蒙头雪。
浩歌一曲,坐中人物三杰。
休叹黄菊凋零,孤标应也有,梅花争发。
醉里重揩西望眼,惟有孤鸿明灭。
万事从教,浮云来去,枉了冲冠发。
故人何在?
长庚应伴残月。
辛弃疾词作鉴赏
作者的词,历来与苏轼的词并称,不少词论家将苏、辛目为同派。辛词的确有得之于东坡者,这首《念奴娇》即其一例。词前小序云:“瓢泉酒酣,和东坡韵”。由此可知,此词是作者闲居铅山瓢泉时的感兴之作。“和东坡韵”,指步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之韵以追和。东坡的原词,是贬官闲居黄州的所作,在抒发政治上失意的感慨这一点上,与辛词有相似之处。辛词也以健笔抒豪情,风格上极力追步东坡。但两词相比较,不难发现他们心貌各别。同为“豪放”的风格,苏词之放,表现为超逸放旷;辛词之放,则表现为悲壮激昂,同样是抒发政治失意的情怀,苏词的结尾,以“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老庄消极思想自解,显出颓废为自适的倾向;辛词则金刚怒目,感愤终篇,仍大呼“枉了冲冠发”,毫无出世之意。下面就让我们具体来看看,作者是怎样借助《念奴娇》这个声情激壮的调子来自抒胸怀的。
全词着意表现的,是这样一种悲剧性的英雄人物,他鄙弃世俗追求轩冕排场、荣花富贵的风尚,胸怀抗金恢复的事业,他日夜思念失去的北方河山,渴望能通过自己的英勇战斗来统一祖国,可却被卖国群小排斥在政府之外,不能一展宏图;他刚直不阿,嫉恶如仇,申张正义,向往自由,可社会恶势力对他百般阻扰,使他大半生坎坷不遇,只得屈身于田间山林!词中一唱三叹地表达了这样位失意英雄的尴尬处境与悲愤心情。上阕先写作者失意闲居的牢骚。头二句,以疑问的句式,表达了自己对仕途和功名的困惑与思考。
轩,高车;冕,古代地位在大夫以上的官僚戴的礼帽。轩冕代指官位爵禄。首句典出《庄子。缮性》:“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倘来,寄者也”(官职不是一个人自身的根本之物,只是一种偶然而来寄附于人的外物)。这里借用庄子的话,表明作者在政治失意之后对功名事业感到难以捉摸。“旧日重城愁万里,风月而今坚壁”,二句承上说自己丢官之后,重重愁恨无计消除;百无聊赖之际,连美好的风光也象是竖起坚墙,存心不让人欣赏解闷。接下来三句,连用两个典故,自述身世,感叹事业无成,人空老大,怨恨之情溢于言表。“药笼功名”,用《旧唐书。元行冲传》:“元行冲劝当权的狄仁杰留意储备人材,喻之为备药攻病,并自请为”药物之末“,仁杰笑而谓之曰:”此君正吾药笼中物,何可一日无也!“”酒垆身世“,用《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司马相如未遇时,曾与妻卓文君在临邛市场上当垆卖酒。这三句连起来,意思是:我本来当之无愧地是国家急需的人才,求取功名应是分内之事;不料遭遇坎坷,如今竟埋没于民间;最可惜的是,白发满头,来日不多,今生要实现理想大概不可能了!”浩歌“二句写歌曲抒发愁怀,并以张良、韩信、萧何”三杰“(《史记。高祖纪》)比自己与座中的友人,词情于是振起。
下阕紧承上阕歇拍以倔强坚毅的态度,表明自己虽遭万千磨难,但壮志不泯,下阕头三句:“人叹黄菊凋零,孤标应也有,梅花争发”。以自然气候喻社会环境,以花喻人,通过黄菊凋零与红梅争发,表明爱国志士前赴后继。是紧承“坐中三杰”而领以“休叹”二字,尤觉振奋。这是与友人共勉。“醉里重揩西望眼,惟有孤鸿明灭。”这两句以空间的意象正面表达了自己不忘中原的思想。“西望”特有所指。作者词中屡屡以“西北”代指沦陷的北方。这里的“西望”,应是“西北望”之省写,即遥望中原地区;《水龙吟》中“举头西北浮云”,《菩萨蛮》中“西北望长安”等等,含意与此略近。醉中尚揩眼西北而望,这就表明自比寒梅的作者之所以壮志不衰,自我磨厉,其原因在于他意识到危难中的祖国还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去解救,故时时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北伐。但“孤鸿明灭”的象征性描写则又表明作者深知国势衰微,而志士因备受压抑打击,力量比较孤单,一时难以振兴。正是有此清醒的认识,才有了下面三句的悲愤叹息:“万事从教,浮云来去,枉了冲冠发!”岳飞《满江红》词高唱“怒发冲冠”,感叹“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并担心“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作者在这里也叹息万事如浮云,空自发冲冠,可见当时的爱国志士们,面对危难的时局都有相同的感受与痛苦。词的结拍“故人何在,长庚应伴残月”,以景结情,以残月孤星的夜色来映衬自己和友人们凄凉悲怆的心境。末句盖本于韩愈《东方半明》诗:“东方半明大星没,独有太白配残月。”(太白,即金星。《史记。天官书》索隐引《韩诗》:“太白晨出东方为启明,昏见西方为长庚。”)这里虽然境界萧瑟,情调悲伤,但这个结尾与前面的孤标红梅,怒发冲冠的形象结合在一起,仍然能够使人看到作者对政治抱负与人生理想的执着追求,从而在感情上激起强烈的共鸣此词与作者借助比兴而委曲言情的“潜气内转”之作不同,其主要表现方法是激情迸发,直抒胸臆。由于感情浓郁,气势凌厉,虽然较多直说,但仍然具有很大的感人力量。
152《虞美人·赋琵琶》
凤尾龙香拨,自开元霓裳曲罢,几番风月?
最苦浔阳江头客,画舸亭亭待发。
记出塞、黄云堆雪。
马上离愁三万里,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弦解语,恨难说。
辽阳驿音尘绝,琐窗寒,轻拢慢撚,泪珠盈睫。
推手含情还却手,一抹《梁州》哀彻。
千古事,云飞烟灭。
贺老定场无消息,想沉香亭北繁华歇。
弹到此,为鸣咽。
辛弃疾词作鉴赏
同一题材,在不同的作家笔底,表现各异;试听“琵琶”,一到作者手里,即翻作新声,不同凡响。
此琵琶,乃檀木所制,尾刻双凤,龙香板为拨,何其精美名贵!“凤尾龙香拨”。这杨贵妃怀抱过的琵琶,它标志着一个“黄金时代”。作者在此,暗指北宋初期歌舞繁华的盛世。而“霓裳曲罢”则标志着国运衰微与动乱开始。借唐说宋,发端即点到主题而又不露痕迹,可谓引人入胜之笔。
“浔阳江头”二句,一转,用白居易《琵琶行》所叙事。白氏在江边关客“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诗序云“是夕始有迁谪意”,是听了琵琶曲与弹奏女子自述身世之后的所感。词以“最苦”二字概括,表明作者也有同感。“画舸”句用郑文宝《柳枝词》“亭亭画舸系春潭”句意。作者以白居易的情事自比,并切琵琶,其“天涯沦落”之感亦可知矣。
“记出塞”接连数句又一转,从个人遭遇写到国家恨事。“望昭阳宫殿”等句分明是写一种特殊感情,与当日昭君出塞时去国怀乡之痛不完全是一回事。这里恐怕是在暗喻“二帝蒙尘”的靖康之变。这种写法在南宋词家中也不乏其人。姜夔《疏影》词中亦有“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之句,郑文焯亦云“伤二帝蒙尘,诸后妃相从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
“辽阳驿使”数句转到眼前的现实。词人怀念北方故土,联想琐窗深处,当寒气袭人时,闺中少妇正在怀念远戍辽阳而杳无音信的征人。她想藉琵琶解闷,结果愈弹愈是伤心。“推手”等句,指弹琵琶,汉刘熙《释名。释乐器》:“枇杷,本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枇,引手却曰杷,象其鼓时,因以为名也。”欧阳修《明妃曲》本此而有“推手为琵却手琶”之句;所弹之曲为《梁州》。《梁州》即《凉州》,唐西凉府所进边地乐曲,梁、凉二字唐人已混用。唐段安节《乐府杂录》谓贞元初康昆仑翻入琵琶。白居易诗:“《霓裳》奏罢唱《梁州》,红袖斜翻翠黛愁。”可见其声哀怨。“哀彻”两字加深了悲凉的意绪。“云飞烟灭”已将上文一齐结束,“贺老”句便是尾声。
这尾声与发端遥相呼应,再次强调盛时已成过去,已成为历史。贺老即贺怀智,开元、天宝间琵琶高手,他一弹则全场寂静无声。元稹《连昌宫词》云:“夜半月高弦索鸣,贺老琵琶定场屋。”“贺老定场”即无消息,则“沉香亭北倚栏干”(李白《清平调》)的贵妃面影当然也不可见,这“凤尾龙香拨”的琵琶亦无主矣。故作者云“弹到此”即“鸣咽”不止,写悲慨无穷的国难家愁。
此篇手法新颖,从章法上看与《虞美人。别茂嘉十二弟》。可并为姊妹篇,都列举了许多有关的典故,而其中皆有一线相连。即所用典故中情事都与词人内心的情感和生活经历有关,与当时时代特点有关,故典故虽多,却不为事所累,且抒情气氛浓郁。仍觉圆转流丽。由此我们联想到唐时李商隐的《泪》(永巷长年怨绮罗)一诗,也是列举古来各种挥泪之事,最后归结为一事。辛词章法可能学自李诗,而又有出蓝之妙。再上溯可找到江淹的《恨赋》、《别赋》,李白《拟恨赋》等类篇章,作者用之以为词,可谓创新。
此词除使用典故多能流转自如外,还显示了辛词的另一特色,即豪放而兼俊美,所谓“肝肠似火,面目如花”者。词中如“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句,不独用昭君出塞之典故,且含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四言十八首赠兄秀才入军》)的诗意,形象很美,韵味亦深长。又“轻拢慢撚”四字,不独是用白居易诗点出弹琵琶,而好在将闺人愁闷无意绪、心情懒慢的神态也随之描画出来了。“泪珠盈睫”,令人想见那长睫毛闪动的晶莹珠泪,非而见美,更渲染了哀怨气氛,烘托了主题。
前人评辛词曰“大气包举”,所谓“大气”,就是指贯穿在词中那种浓烈的爱国之情,沉郁而激昂。而他的词风却不见粗犷,反倒是思理细腻绵密,语言华丽高雅,虽“用事多”,不嫌板滞。“情”在其中,密处见疏,实中有虚,令人读后有荡气回肠之感。
153《虞美人·用前韵送杜叔高》
细把君诗说:“恍余音、钧天浩荡,洞庭胶葛。
千丈阴崖尘不到,惟有层冰积雪。
乍一见、寒生毛发。
自昔佳人多薄命,对古来、一片伤心月。
金屋冷,夜调瑟。
去天尺五君家别。
看乘空、鱼龙惨淡,风云开合。
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消残战骨。
叹夷甫诸人清绝!
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
南共北,正分裂!
辛弃疾词作鉴赏
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春,杜叔高从浙江金华到江西上饶探访作者,作者作此词送别。题云“用前韵”,乃用作者前不久寄陈亮同调词韵。杜叔高是一位很有才气的诗人,陈亮曾在《复杜仲高书》中称其诗“如干戈森立,有吞虎食牛之气,而左右发春妍以辉映于其间”。只因鼓吹抗金,故遭到主和派的猜忌,虽有报国之心,但亦无请缨之路。作者爱其才华,更爱其人品,词中蕴含着的深情厚意即能反映出来。
上阕头句至“毛发”数句盛赞叔高诗作之奇美。
头句“细把君诗说”,足见非常爱重。因为爱之深,所以说之细。“恍余音、钧天浩荡,洞庭胶葛”,言杜诗气势磅礴,读之恍如听到传说中天帝和黄帝的乐工们在广阔旷远的宇宙间演奏的乐章的余韵,动人心魂。
“千丈阴崖尘不到,惟有层冰积雪。乍一见、寒生毛发”乃熔裁唐人李咸用《览友生古风》诗“一卷冰雪言,清泠泠心骨”语意,言杜诗风骨清峻,读之宛若望见尘土都不到的高崖之上的冰雪,不禁毛发生寒。
如此说诗,不但说得很细,而且说得极美,比喻新颖,想象奇特,既富诗情,亦有画意。接下至“调瑟”数句哀叹叔高的萧索境况。“自昔佳人多薄命,对古来、一片伤心月”,化用苏轼《薄命佳人》诗“自古佳人多命薄,闭门春尽杨花落”二句,以古来美妇多遭遗弃隐喻才士常有沉沦:“金屋冷,夜调瑟”则借汉武帝陈皇后失宠,进一步渲染了被弃的凄苦。这里纯用比兴,虽为造境,却甚真切,艺术效果远胜于直言。
下阕写叔高之怀才不遇而转及其家门昔盛今衰。
“去天尺五君家别”乃隐括《三秦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一语,谓长安杜氏本强宗大族,门望极其尊崇,但叔高一家却有异于此,是然足弟五人皆有才学,但只因不善钻营而都未有所成就。“看乘空、鱼龙惨淡,风云开合”则变化《易乾。九五》“云从龙,风从虎”之语,假托鱼龙纷扰、腾飞搏斗于风云开合之中的昏惨景象,暗喻朝中群小趋炎附势、为谋求权位而激烈竞争。一“看”字有冷眼旁观、不胜鄙薄之意。群小疯狂奔竞,反映了朝政的黑暗腐败。叔高兄弟不得进用,原因即在于此;北方失地不得收复,原因亦在于此。故接下乃兴起神陆沉的悲慨:“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消残战骨。叹夷甫诸人清绝!”昔日衣冠相望的中原路上,如今唯见一片荒凉,纵横满地的战骨正在白日寒光中逐渐消损。然而当国者却只顾偏安享乐,对中原遗民早已“一切不复关念”(陈亮《上孝宗皇帝书》),许多官僚也“微有西晋风,作王衍阿堵等语”而“讳言恢复”(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三此宋孝宗赵语),借以掩饰其内心的怯懦和卑劣。“叹夷甫诸人清绝”即对此辈愤怒斥责。朝政如此腐败,士大夫如引腐朽,词人的爱国之心却仍在激烈搏动:“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中原未复,愁思难眠,夜半狂歌,悲风惊起,听檐间铁片铮铮作响,宛如千万匹冲锋陷阵的战马疾驰而过。此时词人亦仿佛在挥戈跃马,率领锦突骑兵奔赴疆场,他满怀异常畅快的心情。但这只是暂时的幻觉,这幻觉一消失,那虚生的畅快也就随之消失了,代之而来的必然是加倍的痛苦。歇拍“南共北,正分裂”便是在幻觉消失后发出的惨痛呼号。
细读此词,乃于慰勉朋侣之中,融入忧伤时世之感,故虽为送别之作,但有悲壮之情。然而其运笔之妙,则在于“如春云浮空,卷舒起灭,随所变态,无非可观”(范开《稼轩词序》)。说诗思之深广,则钧天洞庭,浑涵悠远;言诗格之清峻,则阴崖冰雪,奇峭高寒;状境况之萧寥,则冷月哀弦,凄凉幽怨;刺群小之奔竞,则风云鱼龙,纷纷扰扰;悲神州之陆沉,则寒日残骸,惨不忍睹抒报国之激情,则神驰战阵,铁骑铮铮;痛山河之破碎,则声发穿云,肝胆欲裂。凡此皆“有性情,有境界”(《人间词话》),故独高格而不同凡响。 154《虞美人·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
老大那堪说。
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
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
笑富贵千钧如发。
硬语盘空谁来听?
记当时、只有西窗月。
重进酒,换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
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
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
正目断关河路绝。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看试手,补天裂。
辛弃疾词作鉴赏
本词的突出特点在于,把即事叙景与直抒胸臆巧妙结合起来,用凌云健笔抒写慷慨激昂,奔放郁勃的感情,悲壮沉雄发场奋厉的格调。
文学作品的艺术力量在于以情感人。古今中外的优秀诗作,无不充溢着激情。该词即是如此。作者与陈亮,都是南宋时期著名的爱国词人,都怀有恢复中原的大志。但南宋统洁者不思北复中原。因而他们的宏愿久久不得实现。当时,词人正落职闲居上饶,陈亮特地赶来与他共商抗战恢复大计。二人同游鹅湖,狂歌豪饮,赋词见志,成为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这首词,就是当时相互唱和中的一篇佳品。词中,作者胸怀对抗战恢复大业的热情和对民族压迫者、苟安投降者的深切憎恨,饱和笔端,浸透纸背。正如周济所云:“稼轩不平之鸣,随处辄发,有英雄语,无学问语”(《介存斋论词杂著》)。词人这种慷慨悲凉的感情,是运用健笔硬语倾泻出来的,因而英气勃郁,隽壮可喜。
周济还指出:“北宋词多就景叙情,……至稼轩、白石一变而为即事叙景”(《介存斋论词杂著》)。与以情为中心的就景叙情不同,即事叙景是以叙事为主干,以抒情为血脉,以写景作为叙事的烘染或铺垫。这首词的上阕,便采用了即事叙景的艺术手法。在追忆“鹅湖之会”高歌豪饮时,以清冷孤寂的自然景物烘染环境氛围,从而深刻地抒发了词人奔放郁怒的感情。
作者作为一名忠愤填膺的抗成志士秉笔作词,胸中沸腾的激情难以遏制,不免直泻笔端。“老大那堪说。”直写心怀,感情极为沉郁。“那堪”二字,力重千钧,义蕴极为丰富。当此之时,英雄坐老,壮志难酬,光阴虚度,还有什么可以说的!然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曹操《步出夏门行》)。以收复中原为已任的志士们,胸中的烈焰是永远也不会熄灭的。因此,下面“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两句,抒发了作者的壮怀,并且与陈亮的“同志”之情拍合。“元龙”、“孟公”,皆姓陈,又都是豪士,以比陈亮:“臭味”谓气味相投,“瓜葛”谓关系相连。作者与陈亮友谊既深,爱国之志又复相同,因而引以为快事。不久前,两人“憩鹅湖之清阴,酌瓢泉而共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辛》祭陈同父文《)这是大慰平生的一次相会,故在此词中津津乐道:“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词人时在病中,一见好友到来,立即与之高歌痛饮,彻夜纵谈。
他们志在恢复中原,心无俗念,视富贵轻如毛发,正笑世人之重它如千钧。讨论世事时硬语盘空(韩愈《荐士》诗:“横空盘硬语,妥贴力排。”),足见议论有力。这几句是他们交谈时情景的实录。因为写在词里,故顺笔插入自然景物的描写。积雪惊堕,状述二人谈吐的豪爽;孤月窥窗,衬映夜色的清寂。英雄志士一同饮酒高唱,雄壮嘹亮的歌声直冲云霄,竟惊散了楼头积雪。这种夸张的描写,把两人的英雄气概与狂放精神充分表现出来。着一“惊”字,真可谓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然而,当时只有清冷的明月与两人相伴,论说国家大事的“盘空硬语”又有谁来倾听呢?在这里,抗战志士火一样的热情和刚直狂放的性格同积雪惊堕、孤月窥窗的清寂冷寞。形成了强烈的对照,形象地写出了在苟安妥协空气笼罩南宋朝堂的情势下,个别上层抗战志士孤雁难飞的艰危处境。这样把写景与叙事胶着一体,更能充分抒发出翻卷于词人胸中的狂努之情。正因为二人志同道合,所以夜虽已很深,但他们仍“重进酒,换鸣瑟”,兴致不减。
如果说,词的上阕主要是作者奔放沸腾的感情融于叙事之中,那么下阕则主要是直泻胸臆的赋体,抒发对南宋统治集团的强烈批判和“看试手,补天裂”的壮怀。词人尽情地驰骋笔力,敷陈其事,倾诉肺腑,写来笔飞墨舞,淋漓尽致。“事无两样人心别。”面对时世,山河破碎,爱国志士痛心疾首,而南宋统治者却偏安一隅,把家耻国难全都抛在了脑后。词人用“事无两样”与“人心别”两种不同象意象加以对照,极其鲜明地刻画了南宋统治者苟且偷安的庸懦丑态,尽情地抒发了郁勃胸中的万千感慨。词人义愤填膺,向统治者发出了严厉的质问:“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神州大地,山河一统,自古已然,“合”时多而“离”时少。今当政者不思恢复中原,反而以和议确定了“离”的局面,是何居心!词语中凛然正气咄咄逼人,足以使统治者无地自容。雄健顿挫的笔力,加重了词的感情色彩,使其更富有艺术感染力。
词人想到:神州大地要想得到统一,就必须重用抗战人材,可是当今社会却是“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当道诸公空说征求人材,但志士却长期受到压制,正象拉盐车的千里马困顿不堪而无人过问一样。徒然去购置骏马的尸骨又有何用!词人连用三个典故,非常曲折而又贴切地表达了郁勃心头而又不便明锐的不平。“一个”空“字,集中表达了词人对朝中当政者打击排斥主战派种种行为的无比怨忿。笔力劲健,感情沉郁,意境极其雄浑博大。”正目断关河路绝。“词人触景生情,由大雪塞途联想到通向中原的道路久已断绝,悲怆之情油然而生。山河分裂的惨痛局面,激起了词人收复中原的热情。他想起了晋代祖逖与刘琨”闻鸡起舞“的动人故事,想起了古代神话中女祸氏炼石补天的美丽传说,更加坚定了统一祖国的信念,唱出了”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这时代的最强音。笔健境阔,格调高昂。用典如水中着盐,浑化无迹,从而丰富了词的义蕴,加强了形象的深广度,呈现出极其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全词的意境也最后推向了高潮,给人以极大的艺术感染力。 155《虞美人》
陈同父自东阳来过余,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且会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飘然东归。既别之明日,余意中殊恋恋,复欲追路。至鹭鸶林,则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独饮方村,怅然久之,颇恨挽留之正是遂也。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闻邻笛悲甚,为赋《虞美人》以见意。又五日,同父书来索词,心所同然者如此,可发千里一笑。
把酒长亭说。
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
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微雪。
要破帽多添华发。
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
两三雁,也萧瑟。
佳人重约还轻别。
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
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
问谁使、君来愁绝?
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
长夜笛,莫吹裂。
辛弃疾词作鉴赏
作者与陈亮(字同父)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他们始终主张抗金,恢复中原,并为此进行了不懈的努力。他们和朱熹(字元晦,又号晦庵)在哲学观点上虽然不同,但彼此间的友谊却很深厚。淳熙十五年(1188)冬,陈亮自浙江东阳来江西上饶访问作者与他共商恢复大计;并寄信约朱熹到紫溪(江西铅山南)会面朱熹因事未能前去。作者与陈亮同游鹅湖寺(在铅山东北);后到紫溪等候朱熹,由于朱熹没有来,陈亮遂东归。作者于别后次日欲追赶陈亮回来,挽留他多住几天。到鹭鸶林(在上饶东)因雪深泥滑不能再进,只好怅然返回。那天夜里,作者在投宿处写了这首词。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上阕开头回叙在驿亭饮酒话别的场面。显然,当时双方都说了许多相互推许的话。作者在这里只举了自己对陈亮的称赞,说陈亮的才能和文采既像陶潜,又象诸葛亮。因为陈亮长期住在家乡,没有作官,故以陶渊明、诸葛亮作此。这个评价自然很高,但倒也部分符合陈亮一生言谈、行事和学问的实际,并非夸大溢美。作者不仅理解自己的好友陈亮,而且把历史上两位著名的人物陶潜和诸葛亮(表面看,他们是多么不同!)联系在一起,一并谈论,这是极有见解的。写朱熹对陶潜的看法也是一致的。朱熹《清邃阁论诗》说:“陶渊明诗、人皆说是平淡;据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来得不觉耳。”后来,清代诗人龚自珍在《已亥杂诗》中写道:“陶潜酷似卧龙豪,万古浔阳松菊高。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就融合了作者和朱熹两人的见解。
“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华发。这三句骤看起来像横空飞来,与上文毫不相干;细思便能理解:此乃词人挪开话题,把主题转到写个人和国家的命运。鹊踏松梢,雪落破帽(自东晋孟嘉龙山落帽传为美谈后,文人往往喜以破帽自诩),引发了对满头白发的联想。这时,这时与陈亮都近五十岁了。岁月蹉跎,报国无门怎能不触起他们无尽的感喟呢?
“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这几句表面写冬天的景色:水瘠山枯,四野凄凉;仅凭几枝稀疏的梅花妆点风光。暗里写南宋朝廷苟且偷安,不肯锐意恢复中原,因此只能落水剩山残。“疏梅”,暗指力主抗金的志士。但他们犹如掠过长空的两三只雁儿,不成阵队,力量过于单薄,只能使人感到“萧瑟”。词中语意双关,景中藏情,以比兴见意,抒发出无穷感慨,蕴涵着深远的忧国情意。
下阕又回叙别情。“佳人重约还轻别”;佳人,指陈亮作者既推许他“重约”来晤,又微怨他急于告归(“轻别”)。这是全词主题,但点到即止。接下去便竭力地铺陈和渲染。“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
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群来愁绝?清江,泛指今江西信江上游;时因天寒,水深冰合,行人已无法渡江。雪深泥滑,道路艰阻,车轮象长了角似地转动不了,语本于陆龟蒙《古意》“愿得双车轮,一夜生四角”的诗句。唐圭璋等《唐宋词选注》指出:“这是写别后的景况,又是对眼前局势的影射。”“此地行人”,即词人目谓。“销骨”,用孟郊《答韩愈李观因献张徐州》“富别愁在颜,贫别愁销骨”诗意,极言离愁的销魂蚀骨。接着又以“问谁使”的设问句式,含而不露地道出友人陈亮(兼指自己)的极度愁怨。他们的愁怨,当然不仅是因朋友离别引起,而且更主要是由国家的危亡形势和他们在南宋朝廷里的不幸遭遇所促成。这样,最后几句“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就不致使读者觉得词人在小题大做了。
最后几句,暗用了好几个典故。前两句用《资治通鉴》卷二六五载罗绍威的故事。罗绍威联合朱温击败田承嗣后,为供应朱温的需求,把积蓄都花光了。他后悔说:“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后两句用《太平广记》卷二○四所记独孤生的故事。唐代独孤生善吹笛,“声发入云,……及入破,笛遂败裂”。又承接小序“闻邻笛悲甚”,用向秀《思旧赋》的典故。错,本指错刀,这里借指错误。料,作岂料解。诗人感叹说:哪里料到当初费尽九牛二虎的力量,竟铸成而今的“相思错”呢?这“相思错”,当然不仅限于指朋友间的思念;实际上也暗寓着为国家统一奋斗的想法。“长夜”一词显然是针对时局而发,非泛指冬夜之长而言。在那样一个“长夜难明”的年代里,如龙似虎的英雄人物如辛弃疾,陈亮等,哪能不“声喷霜竹”似地发出撕裂天地的叫喊呢?
全词感情浓郁,忧愤深广。典故虽略嫌过多且僻,此辛词之病。但大都能就景叙情,或即事写景,因此形象鲜明。王国维在谈到辛弃疾词的妙处时说:“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象论,亦有'横素波,干青云’之概”(《人间词话》卷上),这首词就是这样。词前小序。记述辛、陈二人相会、同游和别后的情思。非常感人。
由此词倡始,词人和陈亮一连唱和了五首。这在中国文学史上,称得上是一桩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