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红光,挺男性的名字,却是一个56岁的女医生。当我们提出要她讲述30年前的那场战争时,她很爽快地答应了,山东人的性情表现得一览无余。两项奖品令人哭笑不得与谢医生(当时她是前线的护士)命运联系在一起的是一所野战医院,1964年9月9日,广州军区分别在广西桂县、凭祥成立了762和764野战医院。为了援越抗美,1965年6月6日,762和764医院的医护人员以“工程技术人员”的身份,组成“野战医院第一所”,秘密前往越南战场,驻扎在越南蒙阳的一个森林里,大伙为此给诊所起了个有趣的名字,就叫做“深山密林红色医疗所”。医疗所的主要任务就是在边境收拢伤员,“那时中国在中越边界驻扎了许多军队,除了步兵,还有高炮部队、雷达部队,都是为了防止美军打过来。”谢医生回忆说。
首批支援医务兵刚抵达越南时,生活条件异常艰苦,大家起初只能住在帐篷里,“越南当时很穷,我们刚去支援越南的时候,那些老百姓拿水果换我们的生活用品。”谢医生回忆说,“我们出国部队丢的最多的就是手电筒和水壶,这大多是被当地越南百姓偷走了。”收拢部队的伤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据谢医生回忆说,那时候很多小战士第一次上战场,被美国飞机和大炮震得精神失常了。“当时这种人比较多,但这些人并不是胆小鬼,有些精神失常的战士,一不小心就溜出了医院,沿着铁路跑回越南前线去作战。”伤员失踪后,野战医院则要出动大批人马去找,越南的山洞多,找人是件非常辛苦的活。谢医生在这里呆了两年多,也因此获得了抗美援越的嘉奖令。谢医生做梦也没想到,后来她又因为对越作战获得集体二等功的嘉奖。“两份奖品拿在手里心里面不知道啥滋味。”谢医生现在还反复说这事。
50多个小时的抢救1978年,谢医生他们接到命令,不准休假、探亲,部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所有军属全部转移到了柳州。那时各种医疗器械都开始做起了准备,谢医生知道要打仗了,现在她还清楚地记得,对越反击战是在1979年2月17日凌晨6点多打响的。“当时762医院离我方高炮阵地直线距离大概一两里路,每天的炮弹把耳朵都震聋了。”谢医生的耳朵现在还有点听不清。“现代战争真的很厉害,以前是小米加步枪,现代是坦克加炮弹,伤亡太大了。”谢医生现在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第一个抬下来的就是死人,全身是血和泥,我一探心跳和呼吸,全没了,于是我报告主任。那颗子弹从大腿外侧打进去,穿过动脉,这是致命伤。”由于伤亡很大,谢红光和另外一名护士,外加一位医生,最多的时候要看管380多名伤员。她当时分在轻伤组,四肢伤残算是轻伤,颅脑伤以及胸腹伤才算重伤。伤员都是当地民工从战场上抢救下来的,他们从战场上下来,第一关就到轻伤组手里。“那时有个大锅炉,一天24小时烧水,伤员一来,除掉衣服就拿水冲。广西的2月份每天都下雨,战士们血啊、水啊、泥啊都混在一起,医疗组的人除了冲洗干净身体,还要清创,能缝合的就缝合,不能缝合的就留存。”谢医生至今还记得每个伤员一到医疗所首先就得打三种针,“预防破伤风的针一支、青霉素皮试针一支、链霉素皮试针一支。”野战医疗所借的是老百姓的一个大牛棚,打扫干净后,铺上稻草,再铺上门板。护士们就跪在地上给伤员处理伤口。“当时,伤员们都很坚强,一个大约18岁的伤员,胳膊和腿都断了,疼得受不了喊了几声,旁边的战士就说‘不要吼了,你看护士多么辛苦’,听了我们都很感动。”谢医生现在还记得一位断了腿,脑袋也炸得肿大的士兵,他在医疗所一个劲地喊“冲啊,冲啊,战友们冲啊”。这是位真的杀红了眼的士兵,大家都以为他神经失常了,谢医生劝他说:“这里已经是医院了,你就别喊了。”这位战士很清楚地告诉谢医生说:“不行啊,不行啊,我们的战友死得太多了,太惨了。”战斗打响前,领导曾对护士们说,几个小时后,就有人来接替,但没想到,由于初期伤亡很大,伤员一车一车地拉下来,谢医生不得不连续工作了50多个小时。“有时候饿了就趁不太忙的时候,拿几个馒头顶一下。虽然医院有食堂,但我们根本就没得时间去吃饭。”50多个小时后,后续部队来了,谢医生睡了一下,“那一觉睡得把我埋了都不知道。”
越南俘虏,想象不到的勇敢谢医生在野战医疗所里竟然遇到越南战俘,他们共接收了58名,其中还有一个2岁小孩,“那是越南的一家5口被活捉了。”至于活捉的原因,谢医生告诉笔者,“解放军经过他们的村庄,这个村庄的人全躲到山洞里,大家没在意,没想到这些人都有枪,其中一个12岁的大哥开枪打伤了我们的战士,士兵们都怒了,于是一小部分人返回,与这家人展开激战,把女主人打死了。男主人被打伤后,全家被俘,送到了野战医院。”“当时我们有些医务人员埋怨送俘虏的人,‘你们不就地干嘛算了’,送这么小的孩子来,害得我们还要照顾他们。”但是前线部队说,主要是看见这家全是小孩子,大家心软了。“起先解放军进入越南是非常遵守纪律的,绝对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对不是军人的平民一概不伤害。但没想到越南老人小孩都放暗枪,不少解放军不明不白地丧命于他们的枪下。所以后来,解放军对待老百姓就不像以前那么留情了,有些战士气得把越南人的牛都打死。”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些被俘的越南人不懂汉语,却会喊“毛主席万岁”。谢医生曾经问他们:“你为什么要打我们啊?”他们摇头,不懂。无论谢医生她们问什么问题,俘虏都喊“毛主席万岁”。“我们绝对没有亏待他们,尤其是他们喊毛主席万岁弄得我们也挺感动的,毛主席都去世了3年了,他们还记得他,我们也就心软。”谢医生提起这事不胜唏嘘。但在谢医生的记忆里,喊“毛主席万岁”的多半是平民,而真的越南士兵其实挺勇敢。谢医生见过一个胸腔被炸开的32岁的越南报务员被送到了医疗所,因为我方迫切需要她的情报,很多翻译就守在她的病床旁询问。由于她是开放式气胸,医生想把她胸腔封闭,但这位女报务员挣扎着不配合,结果谢医生看着她死去。“她长得蛮漂亮的。”还有一个越南的连长,带着个小通讯员一起受伤被俘送到了医疗所。这位连长也受了重伤,当谢医生给他打点滴的时候,他抓起谢的手就咬,“我啪啪就给他两巴掌,我救你你还咬我,他妈的。”这位连长挨了两耳光之后,就不再抗拒治疗了,后来抬去了手术室。50多个小时的抢救结束后,谢医生还得继续照顾伤员,只不过后续部队跟上来了,工作稍微轻松了。但紧张的气氛一直没变,尤其是收拢了一些战俘后,时不时传来越南特工前来偷袭的消息,“整个野战医院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的,尤其是太阳下山后,大家都不敢离开医疗所半步。”那些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战友情谊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现在谢医生经常参加广州战友的聚会。2008年12月,一些老战友要组织古道重游,从河内到谅山。但是因为谢医生请不到10天假只能怏怏作罢。“30年真快啊,有时间真想去看看那片土地,拜祭那些死去的烈士。”谢医生暗暗地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