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祥像)
大宋状元的浮山不了情
浮山“张公岩”,古名“壁立岩”,又称祖师岩。因宋张同之辞官学道于此,相传辟谷仙去,故名“张公岩”。岩在梯云峰下,高8.5米,纵19米,横11.8米。岩内有石池,传系张公炼丹处,故称“炼丹池”。岩后有龙井,深1米许,可容6担水,汲之旋满。天将雨,即溢出;数月不雨,六担如故。泉水清彻见底,甘洌异常,人称龙井神泉。每当夕阳西下,泉光浮动,弥漫升腾,现出奇观,为古“桐城八景”之一。岩左上方有天然石阁,名炼丹洞,纵5.5米,横7米,高4米;岩前旧有“夕阳楼”,已毁;旁有张公“洗澡池”、“濯足盆”,均就岩前巨石凿成;石级下为八卦图形的“杵药台”和“鼎炉洞”,皆冠以张公名。
张同之,大宋状元张孝祥长子。其母李氏,与张离径后归于故乡浮山。张同之因母故,辞官学道于浮山。相传他成仙而去,实葬于南京,并留有实物供后世考证。
●念奴娇
张孝祥
风帆更起,望一天秋色,离愁无数。
明日重阳樽酒里,谁与黄花为主?
别岸风烟,孤舟灯火,今夕知何处?
不如江月,照伊清夜同去。
船过采石江边,望夫山下,酌水应怀古。
德耀归来,虽富贵,忍弃平生荆布!
默想音容,遥怜儿女,独立衡皋暮。
桐乡君子,念予憔悴如许!
张存祥词作鉴赏
本词写作者送别家人的情景,景真情真,但其历来难以考证。近来据宛敏灏考证,认为“词里送行者就是孝祥自己,而被送者是李氏和其子同之。出发地点在建康(今南京),目的地是安徽的桐城(今枞阳浮山)。别离原因是遣返,大约作于绍兴二十六年的九月”(见《文艺论丛》第13辑《张孝祥研究中的几个问题》)。这个推论比较切合词作原意。《念奴娇》,宛敏灏认为正是孝祥与时氏结婚的前夕,送别李氏与同之而作。
张孝祥与李氏是一对少年情侣,后来同居生下长子同之。他对这段风流韵事虽想长期隐瞒,但终不免要暴露,且不为封建礼教所容,故而不得不忍痛分离。词中缠绵悱恻的离愁别绪,就是倾诉真挚爱情生活遭受压抑的痛苦心情。
“风帆更起”三句,点出了季节,暗示了送别的地点。在长江边,词人送别,不时地仰望着满天寥廓的秋色。一个“望”字,既刻画出送行者忧愁的神情,又表现出对行者扬帆离去的无限依恋的断肠心境。“明日”二句,由景入情。黄花,菊花,比喻李氏。这既符合时令,又借以抒发“风里落花谁是主”(李璟《浣溪沙》)的感慨。词人想起明日就是一年一度的重阳佳节,而彼此却在此时分别,再难团聚,情何以堪。因此心中愁绪更添。“别岸风烟”三句,由当时的送行转到想象别后途中情景。目送孤舟飘逝,已感到凄然欲绝,更何况随着江风和雾霭远去的行舟,今宵还不知道停靠在什么地方!正是两情缱绻,难以割舍“不如”二句,进一层写内在的思绪。“伊”,指李氏。随着物景的转换,词人心潮起伏。他多么想化身为江上的明月啊!张先《江南柳》词中写过:“愿身能似月华明,千里伴君行。”可是词人自恨不能如江月,不能在清夜光照情人,与之同行。上片即景抒情,渲染离别的愁绪,写得委婉缠绵,一往情深。
下片开头“船过采石江边”一句,笔力宕开,而意脉不断。采石,即采石矶,在安徽当涂县西牛渚山下。从这里上船是要经过采石矶的。紧接着“望夫山下”二句,词人想李氏到此一定会感慨古事的。安徽当涂有望夫山,靠近采石矶。这里有着美丽动人的望夫化石传说,也许她会从这感人的爱情故事中联想到夫妻情爱之深,因而对自己被遣归的不幸命运,不堪其悲苦吧!“德耀归来,虽富贵,忍弃平生荆布”二句,反用南朝齐江袥故事。《南史。范云传》载,江袥先求与范云女为婚,以剪刀为聘。后贵显,范云曰:“今将军化为凤凰,荆布之室,理隔华感。”因出剪刀还之,袥亦别婚他族。“荆布”典又本于后汉梁鸿妻孟光之荆钗布裙。孝祥与李氏私下结合的时候,还是一个没有功名的少年书生,后廷试中进士第一,虽已富贵怎忍抛弃这位曾经同甘共苦的贤妻呢!这是他心中痛苦的呼唤,也是对遣归李氏的悔恨和自责。“默想音容”三句,揭示蕴藏内心复杂的意绪。词人在暮色苍茫中独立在长着香草的水边高地上,凝望着远去的行舟,脑海里既浮现起她的音容声貌,悲恨满脸;又遥念着幼稚的儿子。正是牵肠挂肚,思绪难平。
歇拍“桐乡君子”二句,情意萦纡,缠绵悱恻。桐乡,指春秋时桐国,即当时的桐城县(后分为桐城、枞阳二县)。由于孝祥对遗弃李氏讳莫如深,所以不能用当时的地名来泄露她的真实去处。词人唯一希求的是,桐乡的君子,想到我在这里心身憔悴而能体谅被迫拆散的苦衷吧!
这首送人词一气舒卷,倾吐词人与恩爱情侣分离的哀怨愁恨,具有感人肺腑的艺术魅力。这不仅表现在从江边送别到明日重阳的时空转换,加深了离愁的思维程度,而且感情真挚,柔肠百转,所写离恨,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张孝祥与李氏的分离,与秦桧有关。 张孝祥与秦桧之孙殿试时分获状元、榜眼,这一结果,也暗示着秦桧即将败亡。
李氏被送走之后在浮山做了女道士。儿子张同之长大之后,与父亲张孝祥仍有来往,孝祥的诗集中还保留着与儿子的次韵之作,但李氏与张孝祥,却似乎终身不复相见。《于湖词》中有一首《转调二郎神》,细玩词意,应当是在有一次同之探望父亲之后,张孝祥追忆李氏的作品,这一年已是乾道三年(1167),距离他们分手已经过了十几年的光阴了:
闷来无那,暗数尽、残更不寐。
念楚馆香车,吴溪兰棹,多少愁云恨水。
阵阵回风吹雪霰,更旅雁、一声沙际。
想静拥孤衾,频挑寒灺,数行珠泪。
凝睇。傍人笑我,终朝如醉。
便锦织回鸾,素传双鲤,难写衷肠密意。
绿鬓点霜,玉肌消雪,两处十分憔悴。
争忍见,旧时娟娟素月,照人千里。
在作这首词之后两年,张孝祥便英年早逝,宛敏灏认为:“这可能是他最后一首怀念李氏之作了。”十几年前生离的时候,他们也许还抱有一丝将来总有一日能重新团圆的希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是越来越明白这已经不可能,“犹自待、青鸾传信,乌鹊成桥。……梦回人远,红云一片,天际笙箫。”(《雨中花慢》)这时李氏可能已经入道,家族恩怨之外,又隔了道俗之分,维系两人关系的,只剩下孝祥不能公开承认的儿子同之而已。见过儿子后,张孝祥回忆前情,形诸梦寐,然而梦中仙境虚无飘渺,人间的情缘也是转瞬即逝,纵使是豪情千丈手腕果决的张孝祥,也无法抗拒无情的命运。
李氏的身份被官方所承认,要一直到孝祥死后多年,儿子同之升官,可以荫封母亲,他特地向朝廷提出申请,要求将这个太夫人的荫衔授予自己的生母李氏,张孝祥这一段地下婚姻,才始终得到了官方正式的承认。虽然张氏家谱仍然将张同之摈除在外,虽然张同之的墓志铭上也不得不按照封建礼制在嫡母一栏写上父亲的正室时氏,却终于也获得留下生母姓氏的权利,使父母这一段爱情悲剧不至于永远湮没。
张同之墓出土的随葬品中,有一枚铜印,刻着张同之的姓名和字号,在四侧刻有“十有二月”、“十有四日”、“命之曰同”、“与予同之”篆书跋文(《江浦黄悦岭南宋张同之夫妇墓》,见《文物》1973年第4期),从刻辞的语气,可知是在某一年的十二月十四日,由同之的命名者赠予的,这个日子可能就是张同之的生日,而这样亲切的话语,除了父亲也再无他人。当时仅十六岁就做了父亲的张孝祥,大约在兴奋之中还带有初为人父的一丝惶恐,却又是充满了幸福感的,对自己和儿子的未来前程都抱有信心:“希望孩子与我相同,将来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吧!”那时的张孝祥,料不到自己在官场上的一路不顺,更料不到这段婚姻最终无望,连做一个合格的丈夫、称职的父亲也不可得。虽然他在临终将自己的官职荫袭权与个人遗产都给了同之,对这个儿子不得家族承认、无法正式公开的内疚,却终身难以弥补。在张孝祥撒手人寰的二十八年后,张同之去世,他将这方含有父亲殷切希望、真诚祝福的铜印带入了自己的墓中随葬,是想保留自己最珍贵的一份回忆,还是想在冥冥之中告诉父亲对他的谅解和怀念?不论怎样,这一段复杂纠葛、恩怨情缘,最终随着同之的死长埋地下,尘归尘,土归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