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八十年代全民“下海”经商的时候,高校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某些领导主张开办适应社会发展、创造经济价值的专业与学院,至于那些基础研究的学科、尤其是如文史哲之类不赚钱的专业就应该取消。传闻在那段读历史常被质疑“毕业后到底有什么用”的时间里,学校各级行政会议上常有领导建议取消历史系,以致于温文尔雅的历史系教授最后做出反击:按照传统史学“起居注”的传统,我们决定让本系学生进行学术实践,每人分配一位领导全程跟从记录,谁每天去了哪里见了谁干了什么事情要一字不漏地如实记录,然后写入校史之中。教授最后跟那些叫嚣得最厉害的中层领导说:“要不,从您先开始?”该领导急忙摆手兼摇头,从此再也不敢说起“取消历史系”的话题——至于为什么,你懂的。
若干年后,我在和同学们讨论“大学是什么,大学到底是做什么”的时候,忽然产生一种感慨:虽然我们常用理想主义来解释大学的功能,但实则大学从未脱离于社会之外,甚至于不能引领社会风气而往往被社会潮流所同化。身为高校的知识分子,往往只有批判的冲动,却缺乏批判的基本前提和常识:不懂装懂、信口开河、拿着教科书的知识批判其它学科存在的价值与意义、甚至于用相当低俗的字眼攻击其他学科和学人。这已经不是学术规范的问题,这已经进入到缺乏个人基本修养的问题。
近日在举行高校教师教学基本功比赛,一位讲授“思想道德修养”的老师因为理论储备不足、授课效果不理想而受到批评,某些评委甚至激烈地抨击“以后思修课不要参加这种高水平的竞赛了,自己组织系列比赛,自娱自乐去好了。”——老实说,在听到这样的言论时我是相当惊讶的。个别教师教学水平不高,就被上升到整个学科被否定的层次,某些评委的逻辑能力实在令人惊叹。
一个文明开化的社会,是基于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的道德责任所在;一个民主自由的气氛,在于我们知道尊重他人和尊重常识为前提。在学科体系细分化的今日,任何一位学者都不可能是百科全书,而只能是某一学科、某一领域甚至某一问题的专家。如此一来,若要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发表评论意见,最起码的标准是你要对这些内容有所了解,而不是人云亦云、拿着自己在几十年前教科书上读到的条条框框来评论。“实事求是”、“就事论事”,本来就是一个理性、民主的学术谈论氛围正常的风气,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凭着自己偏执的印象就开始对其他学科指手画脚,恐怕本来就与学者应该坚守的前提背道而驰(当然,如今许多教授们宁愿当“老板”也不愿意当学者,那又另当别论了)。
更为严重的是,若用类似的偏执观点去教育影响学生,恐怕带来的负面作用就不仅仅是失落一个教学比赛的奖项而已。如果大学的从业者都不能自觉遵守最基本的对各学科同样的基本的尊重,一味从自己的学科本位出发(而且这种本位往往与现实利益的争夺相挂钩)而贬低其他的学科与学术成果,那就不是意气之争,简直就是误人子弟了。我不止一次在学校中听到某些教授对马克思主义用“意识形态”之类的词语来形容,可是一问却发现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还来自于大学本科时候的教科书,稍有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当时对马克思主义的解释主要来自于《联共布党史》和《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也就是说这是“斯大林模式”下对马克思主义的诠释,而并非马克思本人的解释体系。连最基本的马恩原著都没看过,却对马克思主义指手画脚口沫横飞,也难怪如今“专家”变“砖家”,“教授”成“叫兽”,社会风评不断降低,自己却还沾沾自喜而不自知。
习近平总书记在5月17日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讲到这么一段话:“不要觉得哲学社会科学问题自己都能讲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学问。……要坚持和发扬学术民主,尊重差异,包容多样,提倡不同学术观点、不同风格学派相互切磋、平等讨论。”希望高校同行们能够好好读读这几句话,不要因为自己已经是教授博导而开始对不同学科肆意评论,不要因为自己在专业领域蒸蒸日上而开始忘乎所以,不要因为名利双收就开始觉得自己无所不通无所不能。“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懂得尊重不同学科存在的价值是高校从业者基本的学术道德规范,也是推动学术正常发展的基本前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如果连高校里的学者都秉持一份“无知者无畏,越无知越无畏”的态度,那又如何能让学生理解大学真正的意义所在呢?
?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