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的小白脸路线全文 白脸全文阅读 作者:弓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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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脸 作者:弓告


第二章
说起复兴公园,难免要唠叨两句,它伴随着我们成长,成为我们户外活动、自然情趣的中心。我们幼稚无羁绊*之心,在公园的树荫,林中小径,大草坪,溪流的自然环境里得到陶冶,大自然和成人社会无数不解之谜,诱发了我们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复兴公园帮助我们完成心灵——人性的成熟过程。
复兴公园前身黄家私人花园,划入法租界,法国殖*义把它买下后改造成具有人文精神的公园,也就是寻常百姓休憩娱乐场所,这应该是公民社会的基本要素。苏州庭院,城皇庙豫园,江南园林中国所有的园林,都是私家或皇家,平民百姓不得染指,公园应该算法国大革命的产物。复兴公园具有江南园林和法国园林古典主义的双重风格,中西合璧。从东南大门进来,一座玲珑剔透的小山拔地而起,拾级而上,一间雕龙画凤的木制台榭隐藏在巨树葱茏的笼罩下,登高眺望,公园美景尽收眼底。山那边,悬崖断壁,一股瀑布飞流直下,跌落深潭,漫漫的溢出,顺流而下,一条小溪往北蜿蜒,水势渐渐平缓,深邃,注入偏南的公园湖泊。溪水流淌过的地方,北面是绿油油的大草坪,南面茂密的石榴树林。夏天到了,石榴花盛开,石榴树底下人影憧憧,情人间有克制的亲昵举动,情绪格外亢奋:海誓山盟?一定终身……让我们在溪边玩耍幼小的心灵感受到震惊!
那时候,复兴公园西大门开在香山路东尽头,经过孙中山故居进去,豁然开朗,满目葱绿,空气清新湿润,植被覆盖着大部分土地,游人行走的多为小径。春天满园芬芳,灿若夏花,秋季落叶缤纷,踩在金黄色的梧桐、银杏叶上;生如灿花般灿烂,死若秋叶般静美。复兴公园就是一个巨大的氧吧,使人心旷神怡。进去我们直奔小山,在山洞里摸索打转,阴冷潮湿,黑乎乎的巨石像要挤压下来,发一声喊,赶紧向洞口光明处奔去……随着坠落下来的水帘,水潭,小溪,我们一路玩耍,上游一处用多孔的太湖石铺设起来的便桥挽留住我们的脚步,溪水清澈,涓涓流水穿过光滑青灰色的沟槽,小鱼虾清晰可见。于是我们用手在水中捧,堵住两头,瓮中之鳖。我们和鱼儿嬉戏好以后,重新放归溪流,让它们自由自在的生长。
住在我们一幢楼里的老周,周厂长,苏北高邮人,新四军,没多点文化,我们小孩都跟着大人一起喊他老周。老周人不坏,就是喜欢在小孩面前摆出一副威仪,老是与我们小孩子一本正经。老周烟抽的太凶,烟不离嘴,早上起来点燃一支烧到睡下。他觉得肺不好,开始早上起来跑公园,沿着小溪慢跑。跑到小溪与湖泊接壤处,“扑通”,一条硕大的鲤鱼跳出水面,掉下来落在地上扑腾,鲤鱼跳龙门,大吉大利,周厂长没有拿过厂里一丝一厘,还是把鲤鱼拿回家,周厂长最终死于肺癌晚期。
公园北面属法国古典主义,中央沉降式花园,长的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玫瑰园……茶室就在今天的西大门,酒吧的位置。
茶室生意兴隆。一排由北向南的房屋北头连着一间高大宽敞砖木结构的尖顶传统建筑,没有吊棚,房顶从两边斜着向中央插去,室内空间庞大,吸收了谈话的嘈杂和袅绕的烟雾。东南各开一扇大门,南门望出去,庭院外围一个呈90度直角的铁架子长廊,爬满蜿蜒卷曲缠绕的紫藤,覆盖了庭院,与房间成正方形。冬季室内人满为患,天转暖了,紫藤架子下人头攒动,三月现蕾,四月盛花,一串串下垂的紫蓝色花絮,让人感到温馨。午后坐在庭院里,阳光透过茂密的紫藤叶碎碎的洒下,心静止水,宾至如归。
只有三种茶:红茶绿茶花茶。自己上桌子去拿好已经放好茶叶的杯子,交上钱,一毛。杯子是中间鼓起带盖的磨花玻璃杯,落座以后,老师傅提着热水瓶和大水壶过来了,少不了敬上一支烟,老师傅格外殷勤,忙不迭沏茶,蜻蜓三点头,茶叶开始在杯子里打转,大水壶慢慢的举高,一股滚烫的水柱准确的浇入杯中,茶叶上下翻滚,老师傅早已把夹在指缝中的杯盖“跨啦”落下,只见茶叶在杯中沉浮,人生意境不过如此。
那茶叶经泡,三遍以后才出味道。茶客们要喝一个下午,纯属打发时间,一个人一暖瓶水不够,已无茶色,膀胱终于涨得憋不住,轮番跑厕所,回来继续,尿出去的尿跟清水差不多,厕所里闻不到一点尿骚臭。现在我一看到茶室就想撒尿,大概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
揭开杯盖,清香扑鼻,吹去浮沫……那时候茶叶没有多少浮沫,大气未受严重污染,种植茶叶不使化肥农药,水质也好,尽管放心喝。今天吃喝什么都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两眼一闭,管他死活……要想杀人从饮食入手最好,防不胜防。白脸喜欢挨着一伙老克勒老阿姨,那时候人还有廉耻之心,公众场合讲究一个品位,老克勒老阿姨帮拔得头筹。
白脸本能地感觉自己属于他们圈子,从出身,教育,气质,兴趣爱好……唯一不匹配的,白脸还嫩一点。老克勒老阿姨经验老到,假戏真做,玩弄情感驾轻就熟,双方对等投入,配合默契,等厌倦了,在对方身体找不到发泄欲望,马上分手,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老克勒老阿姨与众不同之处,他们把男女苟合看做一种游戏,上升演绎到作秀的高度,各人都在里面扮演不同的角色。由于他们具有相当阅历和教养,又自甘堕落,*里来,*里去……乐此不疲。
人类所有的希望破灭,最理想的归宿是温柔乡。文人骚客,才子佳人,皇帝老儿……“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李煜的词为最。这是出于无奈,把本能发挥到极致。整体堕落*群欢唤起了人类社会原始记忆,人只能从两个方向寻找出路,不能往前即倒退,我们选择了后者。

第三章
女人是一门艺术。要想读懂——老克勒谈起女人如数家珍。小潘精瘦,放浪形骸,油头粉面,皮鞋锃亮,猎艳高手,追逐女人自有一套。用他的话来说:要花一番功夫。功夫无非这几项:花功,巧舌如簧,奉承溢美之词,如火如荼,让女人听了脸红心跳;盯梢,每天在她经过的地方守着,默默注视,一路尾随,跟到进门为止。看她频频回顾,马上报以热烈眼神,一直到她停下脚步,等着和你说话,大功即将告成;选择对象,少妇最好。少妇难免对婚姻落寞寂寥,期望值过高,极易受诱惑,放飞情感和身体的……小潘正在对一位美妙绝伦*成熟的少妇痛下杀手,盯梢已一月有余,少妇还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头也没回过,小潘信心满满,每天等待着少妇出现,只要一看见这*,小潘血脉喷张,激情万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人啊,一个情字了得,过了就成瘾,淫……饮鸩止渴,没有人耐得住寂寞,人性中无法克制的弱点。
白脸交上我们这批趾高气扬的朋友,底气十足,时不时向老克勒发出挑衅,讽刺挖苦,叫老克勒发烟。白脸在这个圈子里呆过,能叫出他们名字,熟知他们癖好,包括床底功夫,哪里一只老阿姨欢喜吃童子鸡……
小潘归拎得清朋友,他窥出是白脸在从中作梗,其余人并无恶意,过来打圆场。……香烟发过以后,红括子牡丹桌上一丢:“啥人还没买茶?我来。”阿鲁住在复兴公园隔壁米秋林公寓,我们不在他家玩就上茶室泡着:“不要客气,茶一杯够了,香烟一直要抽的。”阿鲁烟瘾很大。小潘马上口袋里又摸出一包,“啪”桌子上一拍:“朋友们抽,不够我再去买?”小潘掴派头,拿捏的恰到好处,我们对他没办法。小潘趁机给一直虎着脸的白脸一个台阶:
“最近看点啥个书?”
白脸一声不响。
“第三帝国《我的奋斗》看过吗?跟我们现在的情况有点相似,问题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什么时候开始开打?”
《我的奋斗》这本书当时十分流传,我看不下去。希特勒,斯大林……*者都是疯子,嗜血成性,但是,往往很多时候,主宰我们的都是一些疯子,低能儿,老百姓毫无办法。
白脸来劲了:
“第三次世界大战要打的,早晚要打的,早一点打最好。”
都是疯子,人精神受到极度压抑,政治上没有任何出路,战争成了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
今天我开始修正一些想法:*,贫富悬殊,环境,资源,气候,恐怖分子,专制极权,转移国内危机……如果形成两大军事对立集团,战争一触即发——2012.
我非好战分子,生灵涂炭,百姓遭殃,不得已,故妄言之。
从罗马帝国凯撒大帝到亚历山大东征,成吉思汗横扫欧亚,奥斯曼帝国,拿破仑,一战二战……世界从来没有安宁过,和平只不过是战争的间歇,战争是永恒的。当今世界,所面临的问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多过,尤其是人类自身的贪婪,地球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毁灭。面对整体的灾难,却成为少数人盛宴、狂欢的理由。文明发展的今天,还有连普世价值都不承认的政权,正率领我们走向深渊……

第四章
茶室里来了女画家,她在东门外门玻璃前站着,稍作犹豫,还是推开门进来。
一件改制过的黑呢外套,铜盆领,质地上乘,英国货。一头自然卷曲的短发,聪明,心思缜密。锐利的目光扫过茶室,把所有人的眼神都抓了进去。
茶室里欢声——暗潮涌动,女画家身上杂糅古今中外浪漫古典优雅持重的风格,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哪儿跑来一条*狗,这儿可都是野兽!
女画家目光坚定:就是这儿了,不走了,我选择对地方了。女画家分明是在暗示:绅士风度呢?怎么不请我坐下?
白脸和小潘几乎同时起来迎上去,刚要开口,女画家对着白脸的眼神往下一压,轻蔑的转向一边,白脸打退堂鼓了。
女画家坐在老克勒的圈子里,沏上一杯茉莉花茶,倒有点像落入狼群的羔羊。但事实并非如此,老克勒们毕端毕正地坐着,身体前倾,瞪大眼睛盯着女画家一举一动,被高雅和美色驯服。
第二天下午女画家如期所至,脸上挂着慵懒和满足,经过老克勒桌边,昂首挺胸,脚步没有停留,露出一丝只有女人特有的得意和狡黠,径直朝我们走来。老克勒看见她,都蔫蔫着脑袋,没精打采……怎么啦?事情发生了戏剧性转变,昨天下午茶室收场,老克勒和女画家相拥离开,茶客们已经习以为常,女画家成为战利品啦!
一定发生惊天逆转,一夜之间老克勒通通成为手下败将,看看女画家脸上的神色,我怎么也无法把这女人和婊子联想在一块,她冰清玉洁的身子从我们身边飘逸,我隐隐闻到一股*之气。
这*……这神秘女人不请自来,白脸如获至宝,慌忙起身,让出坐:“您喝花茶是吗?”不等回答,屁颠屁颠的跑去买茶。
冷场,大眼瞪小眼,茶室里笼罩着恐怖亢奋快要遗尿的气氛,白脸端来茶杯,老师傅提着开水壶,定定的,盯住女画家,在那观花赏月。茶室里一片嘘声,水壶嘴才慢慢的喷出一股水流,浇入女画家面前的茶杯,水溅出来不少。
女画家给了白脸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不用解释,她懂……男人的这一套,她见的多了,现在没有兴趣。
女画家摘下挎在身上的背包,取出画夹,往桌上一放:“请欣赏,多提宝贵意见。”
画的是工笔仕女画,颇有汉唐遗风,人物丰满俊秀,糅合了现代艺术超现实主义,人体的敏感部分比例不受限制,给人留下无限想象空间,彰显了女画家大胆,*、不拘一格的艺术风格追求,让人耳目一新。
今晚白脸独中花魁,女画家先告辞一步,白脸随后。看着他两一前一后,狗改不了吃屎,我们忍不住笑了。但对于白脸的身体……酒色财气,他也不能一样不拉。基本上我们认为,白脸与老克勒的区别,白脸对女色的喜爱,仅处于精神恋爱层面,更多玩弄的是感情游戏。他清楚自己形象对女性的吸引,他喜欢忠贞不渝的女孩,对性不是很感兴趣,平常的言谈举止能看出这一点,女孩对他都很放心。今非昔比,我们对他的艳遇都很留心,且听下回分解。
白脸几个下午没有来了,女画家也没了影。我们试探着向老克勒打听这女人有什么神道?缄口不语。憋了老半天,干巴巴的拽过一句话来:神经病!这让我们更加担心,白脸凶多吉少,白脸遇到白骨精。我们甚至商议,去报案,宣布白脸失踪……来了,女画家来了,这妖魔神采奕奕,一坐下来就和我们大谈青春,理想,人生价值……白脸让她诱拐跑了,又来诓我们!a
小吴是我们中的风月老手,处男失身,与乡下的婶婶*。诸暨出美女,婶婶在这个城市里来的英俊小生身上使出綄纱女西施在夫差身上的功夫,极尽曲意奉承浑身解数,把侄子弄得精衰骨酥:女人就那么会事了!从此他对女人的认识只停留在*,即爱又恨,至今未敢娶妻。他不在乎渐露峥嵘的女画家,他对政治不感冒,今天还在说毛老头子好,谁说不好和谁急。女画家现在拖着小吴当拍档,露出庐山真面目,就是对*不满。
……提不起神,小吴被女画家叫走了,白脸至今未露面,我们一档子人让女妖精搅得七零八落,茶喝得没劲,就像残羹剩茶,没人搭理,肚子里憋着尿,连上厕所的劲头都没有了。
“快跑,女画家抓进去了!”
一位茶客匆匆进来,冲我们大喊。我们一听如梦初醒,慌不迭的跑出茶室,老克勒作鸟兽散。一帮人跑到公园出口,只见文攻武卫驻公园小分队里冲出一个人……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五章
下面贴上我三十年前写的纪实小说《你在哪里》,写的也是女画家,但略有不同,出现两个版本,哪一个更接近生活的真实,由网民去评判,让我再一次接受良心的拷问。这是一位真实人物,言论自由的先驱,非暴力和平理性的政治主张,永远是中国最需要最优秀杰出的人才。出卖或加罪与他们,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良心终身不会安宁……
那时,天下大乱,一塌糊涂……红旗猎猎,城头变幻大王旗;歌声嘹亮,你方唱罢我登场,风卷红旗如画!大乱没能使我们好起来,敌人烂下去,人们对政治极端恐惧,谈虎色变,纷纷远离造谣诬陷血腥暴力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我们像脱缰野马,立马逃离险象环生的政治漩涡,一头扎堆无人管辖逍遥自在的世外桃源:吃饱闲饭,无正事可干,东游西荡,惹事生非,以打发平淡、无聊的日子。恰有好事者探明复兴公园一隅的茶室是块好去处——一哄而上,马上入住——沏上杯茶,点一支烟:山高皇帝远,风高月黑杀人越货;希特勒,拿破仑,啥人交上桃花运;哪里一只“拉三”“翻司”最嗲,贩卖粮票,敲诈几包香烟 ……曲终人散,灌一肚皮水,带走满腹惆怅!无精打采挨进家门,床上一躺,瞪着褪了色的天花板,剥落墙皮,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沮丧……何乐而不为?品茗乃高雅嗜好,不乏居人,雅士风度,我们也染上这个嗜好。
天天浸泡茶水里,全无精彩!离开后却有一股魔力……面孔走马灯似的变换,老位置上空了好几天,大伙正议论纷纷,这小子神气活现的走进来——握手,敬烟,恋恋的,显得格外亲切。
新来的女画家让茶客眼球一亮!温文尔雅,落落大方,捧着画册谦谦求教,引发一阵骚动……
“功底尚可,基本功扎实,笔触细腻,笔意幽幽——”灰头土脑的“臭老九”出言谨慎,有意借题发挥,见周围一片鄙夷目光,马上打住。
“啧啧,一笔一划,不容易……”工人老大哥发出赞叹!
是画吸引人?还是女画家本人……茶室里躁动着一股诡谲隐匿、暧昧含混的气氛,有人已按捺不住,跃跃欲试,露出“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气度!
“锋芒毕露,不识时务——雏儿。”自成体系围满茶桌的“老克勒”“老阿姨”反应冷淡,他们游戏人生,晚世不恭,吃喝嫖赌、标准的极时行乐之徒!
我们浮想联翩……但一致认为:这儿藏垢纳污,不是正经女人应该光顾的地方。
女画家置若罔闻。
胖女人也是茶室常客:正襟危坐,染成素色锦缎大襟衫裹住肥肥身段,一对通红*的鼠眼滴溜溜乱转……发现受人注意,立刻目不斜视,一付道貌岸然的架势,我们猜想:充其量旧时大户人家的小老婆或娼妓。
她们俩热乎……她们俩娓娓细谈,胖女人谈吐不俗:
“女人,只有女人懂得爱,用爱征服……”
征服,征服什么?拿什么去征服……茶室“嘘”声四起:叫好,跺脚,拍桌子,瞎起哄……忍俊不禁的告尿急,撒腿就跑,似一阵人来疯,“哗啦啦”跑掉一圈人,厕所大概人满为患!胖女人语惊四座,颇为得意,有人从她俩身边经过,故意使劲瞅两眼,胖女人立刻剽悍异常,大有以女画家的保护人自具。
我们之中顶数小吴最不服气,夸耀在女人面前没有吃过败仗,端起茶杯,抖擞精神,踌躇满志的度去……
陷入深深的烦恼:胖女人仰靠椅背,往上翻翻白眼,耷拉下松弛、浮肿的眼皮;女画家胳膊肘抵桌,玉手莲花宝座般托住带尖的下颏,神情怡然,优哉游哉;小吴脸上堆满笑意,献殷勤眼神在她俩身上扫来扫去……
没有人请他坐下的意思,场面尴尬的令全体男同胞替他害臊!他吹嘘女人面前……
女画家优雅的堆拢云鬓,扭转身挽住椅背,娴熟地端详墙上挂着的一幅大型国画——《江山多娇》,著名画家关山月,傅抱石合作。
啼笑皆非,难以置信,茶室弥漫着大量荷尔蒙气息,空气紧张的一触即发,“老克勒”中有一个秃顶已经站起来——决不能让他们趁火打劫!我尾随在后,决定在适当的时候施以援手:
“施大师,拜阅水墨丹青?”
搞啥名堂,他俩认识!我为自己的唐突而恼火。
秃顶拖过把椅子,插小施边上坐下,浏览画册:
“不错,有长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和小吴一窍不通,来凑得什么热闹!硬硬头皮:
“这女人……太……胖”
“哼哼,”秃顶嗤之以鼻:“贵妃出浴!唐朝国势强盛,女人以肥唯美,仪态万方,雍容华贵。李隆基独宠扬贵妃,天下美女效尤……”
说起美人秃顶兴致勃发,索性摸出香烟,大度的发一圈,胖女人也点着了!秃顶就此满腹经纶的大侃:
“《蒙娜丽莎》欣赏过吗?神秘的微笑,文艺复兴时期代表作,展现人性光辉……”
西施,貂婵,王昭君,秃顶口若悬河;安娜.卡列琳娜,茶花女,简爱……滔滔不绝,我和小吴瞠目结舌!胖女人寻寻觅觅,“丛里寻她千百度”幡然醒悟,叩首如捣蒜……女画家合上画册,递给小吴:
“谢谢,请多指教。”
画的花前月下,才子佳人,旷夫怨女,山林隐士……大概是工笔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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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面彼此已无生疏感。小施健谈:哲学,宗教,历史,艺术……才华横溢,谈吐生趣,我们只好洗耳恭听。忽而话锋一转,谈抱负:
“伟大的抱负多产生于动荡不安的年代,瞬息万变的政治风云,瞬间改变个人命运,有如天堂坠落地狱,大海中一叶孤零零的小舟……进与退,向左还是往右,迈出每一步都至关重要,只有经历无数次痛苦的选择和放弃,才有可能踏上正确道路。”
她引经据典:司马迁发奋著《史记》,项羽刘邦楚汉之争……
她与小吴结伴而行,她葫芦里究竟买的什么药?妖言惑众,我们感到困惑!
星期天,徐汇区过来一帮穿一色绿军装气宇轩昂的干部子弟,他们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自以为是的傲慢脾气。听说这儿出了人物,有意来灭她威风,谈话一开始就很激烈:
“还想吃老本?”
“吃谁的?”
“老子呗,他们戎马一生,论资排辈,理应享特权。”
“吃个屁!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那何必趾高气扬,目中无人呢?”
好尖利的刻薄嘴,上来就叫人下不了台,我担心这伙人控制不住脾气。
小施笃定的很,笑嘻嘻的环顾四周,一付舌战群儒的姿态。
没有人吭声,这是一个敏感问题,我也有同感。
小施不甘寂寞,余兴未尽的大放厥词:
“偶像统统打倒,我们剩下些什么?我们这个民族对权力顶礼膜拜几千年,历代帝皇为维护封建统治:焚书坑儒;狡兔死,良狗烹;顺吾者昌,逆吾者亡……权力意味着什么?专制*对权力绝对垄断是封建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
高论,实在是……她的话听起来像反革命的宣称煽动!我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胖女人不知从那儿钻出来,凑小施耳边嘀咕……
“不去不去。”小施一口回绝。
胖女人冲我们点头哈腰,扭扭捏捏:
“请大伙拍照,留个纪念……’
胖女人今天中了邪!我差一点儿喊出来,小施站起来:
“好,我跟你去。“
茶索然无味,人一去不返,我们扫兴得离去。一行人行到雁荡路出口,只见公园“文攻武卫”小分队里蹿出一个人,她跑得头发飞扬,“捉牢伊,捉牢伊……”胖女人在后面大喊大叫,几个大汉穷追不舍……我们全体在大门口滞住,脱兔似的小施猛然看见我们,一个急停,被追上来的大汉逮个正着,她作挣扎,“哧啦”一只袖筒撕扯的荡下来,推推搡搡拽进去。
第二天一早见到小吴劈头就问:干得好事?没有哇,我们俩在公园僻静处接吻,让胖女人撞见……
骗人,全都是骗子!接吻这种小儿科,弄得兴师动众?我压根儿不信!
茶室暂时不敢去了,闭门思过,七上八下,牵挂……决定一个人先去探探风声,一只脚刚踏进复兴公园重庆路大门,听见有人喊,一回头,女画家精灵般的出现了!
“找得你们好苦,”她跑得气喘嘘嘘,说24路电车上看见我,到站后马上下来撵我……我想刚才是有一辆电车迎面驶过,有这么巧?
小吴为什么不落面?不赴约?
我说你被抓……
“胡说,抓我干啥?”
“那请?”
“谈谈,随便谈谈。”她显然不愿多谈。
我们信马由缰地溜达,小施不依不饶,坚持追问小吴下落……我言不由衷,说小吴回下乡的农场去了。其实小吴害怕出事,躲了起来。
“懦夫,胆小鬼!”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成飞鸽状的纸条交给我:
“请代为转交,”
“你俩什么关系?”
“看好了。”她漫不经心地挥挥手。
我想起小吴在我们面前炫耀:他领小施回家,拥挤不堪石窟弄的邻里看了发了呆:小吴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高雅,漂亮的女人?哼,小吴算什么东西!我心里暗暗瞧不起她。
分手时我问她借书,小施痛快的答应。
我拆开她给小吴的信:感情应该建立在共同爱好的基础上……爱是生命之源……不能缠绵爱情悱恻……她大概在给小吴上爱情课吧?
她背来沉甸甸的书:《战争与和平》,《人间喜剧》,《马丁.伊登》……她推崇个人奋斗:
“我们是一个曾经鼎盛一时、必然走向衰亡的国度。老祖宗留下的宝贵遗产早已糟蹋的面目全非,唯一不变的是权术——物欲横流的权力之争!统治者对老百姓愚民、奴化教育,对*自由精神的扼杀,不要相信统治者的任何谎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
她口中名人名言不断。
她步履轻盈地走在我前面,说到精彩兴奋时,“嗖”地回过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导引我驶入气势恢宏、纷杂繁絮的历史长河……她才思敏捷,言词犀利,针砭时弊,一针见血,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时代“叛逆”。
分手后我仍在琢磨:小施为何要与我约法三章?不问姓名;不问住址;不打听职业……简直像搞地下工作!我满腹狐疑?
我忐忑不安地领她走进思南路花园洋房汽车间改建的昏暗、阴森住宅,按事先计划,一脸凶险的主人阿鲁发一通牢骚,听得小施皱起眉头……送她走出花园,我心里仍盘旋着阿鲁说的话,是对的,有代表性:
“老干部何罪之有,通通打倒?”
小施对我翻翻白眼,头也不回地跑掉。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到此了结,她领着女友一起来了,进屋后推说去解手,把女友丢给我们。
女友出奇丑陋:五短身材,一脸痣疮……女画家一走,女友开门见山:
“知道吗,小施是干什么的?”
“画家。”我抢着回答,生怕阿鲁说漏嘴。
“小施会写文章,演讲,吹拉弹唱,样样……”
“是的是的,小施多才多艺,人才难得。”我用不愿意背后议论人的口气结束这场谈话。
小施进来了,随手拧开收音机,一听在唱《红灯记》,立刻关掉:
“出去走走?”
她提议。
阳光灿烂,绿草如茵,我们来到公园的大草坪……无论你有多少烦恼,年青的生命聚一起,或躺着,或轻轻倚靠,嗅吸着泥土中草棵儿的清香,仰望呼哨而过的鸽群,白色羽翼在阳光中闪烁,一种和平和安宁的气氛征服了我们。
“喂,该行动了吧?”外表憨厚、内心精细憨头憨脑的凹弟发问,此刻,正行走在喧闹的淮海路。
“什么行动?”小施感兴趣了。
“国庆节炸一幢……”
小施一下子跳开,马上又靠拢过来:
“不行,坚决反对使用暴力!”
“这”凹弟语塞,排练好的戏演不下去。
“我的文章,请两位过目。”小施早有准备的拿出来。
妥了,连证据也有了。我不动声色的接过文章,塞进兜里:可逮住狐狸尾巴!
小施毫无觉察:“如果同意我的观点,把它印成传单,散发出去。”
“酬劳,有报酬吗?”凹弟扮演一个贪心的傻瓜。
“告人民书”开头就震惊了我:全国劳动人民,知识分子觉醒……不用再看下去了,这是一份彻头彻尾的反革命宣言!我拉起凹弟的手往公安局跑,凹弟阻止我,等看完全文再说:
在这个靠谎言,暴力维持的专制极权社会,只有勇敢的站出来,高举*、自由的大棋,用和平理性的方式向它发起冲击……
“算了吧,你自己去。”凹弟忽然丧失热情。
卢湾分局政治治安科谢同志接待了我。听完叙述经过,看过“告人民书”,谢同志提议把她抓起来……不行!我坚决反对,我要打进她们内部,幕后肯定有一个庞大组织,我冒着危险破获一个反革命集团,就像电影、小说里经常出现的英雄受到欢呼……
“听我说,”谢同志按回我椅子上:“客观分析一下:小施是反革命,你们做得对;小施是反革命,稍有不慎,把自己卷进去,到时说也说不清;由于你们互相影响,萌发了这种不正常情绪,因为你们也曾表现出对社会不满。”
会不会受我们诱惑?我搞糊涂了。
“如果感情上一时难以接受,由我们出面好了。”
好像受到侮辱,拍拍胸脯,我接受下来任务。
那是一个风雨飘摇的黄昏,路人行色匆匆,为行将到来的暴风雨所驱使,急急往家赶。我怀着不可言状——告密者、出卖耶稣(尽管我已经皈依天主教)的犹大,背着一捆书,迷迷糊糊向约会地点挪去。
远远瞄到熟悉身影,秋风鼓动她质地上乘、略显宽大的黑呢外套,肥大裤腿“簌簌”作响,一会儿迎风而立,一会儿背过身,羸弱的身子在风中愈发孤单,她等焦急了吗?
我悄无声息地溜到她身后:揪心真叫人揪心!我心在滴血,泪水往肚里流……
“你好!’她微笑着转过身,凭第六感觉,捏起的小拳头点触我胸口,喜悦跳跃在眉梢!
我慌忙与她保持距离,往日相见亲密、朦胧的感觉荡然无存.
“都看完了?”她征询的口气问,信步向前。我拖着灌了铅一样沉重的脚步艰难跋涉……
“还要吗?还有更精彩的:《大卫.科彼菲尔》,狄更斯……对了,《牛虻》,你要看《牛虻》吗?”
路啊,怎么这样短!时间,请慢慢流逝,让我再好好考虑考虑……
‘看似一介武夫,老插支钢笔,送我,留个记念。”她踮起脚,抽去别在我胸兜的钢笔。
我负隅顽抗般的沉默传染了她,片断安静,又挤住我暗暗发力,一会儿拥下人行道,一会儿挤到墙根,间或仰起黑珍珠般的大眼睛扫扫我,今天我才发现:她的眼睫毛特别长!
眼看就要到了,快要过去……容不得再多作考虑,我用准备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对她说:
“进去坐坐?”
“去就去。”小施毫不怀疑,扭身就往卢湾分局大门走,这时,我再也坚持不住:
“回来——”
一对一直尾随在后的男女跟上来一架,小施的两腿几乎离地,她惊恐万状的回过头,充满艾怨、迷惘的眼神朝我一瞥,我永远无法忘记……
大树在摇晃,暴雨骤降,我眼前一片漆黑,深一脚,浅一脚得跑开……
岁月无情流逝,生活平淡依旧,每每最后一幕,痛苦和耻辱吞噬了我……多少个不眠之夜,我辗转反侧,恨不能宿,伏案疾书,潸然泪下……我怎能忘啊:你初来乍到,捧着画册,迟疑不决,准备踏进茶室的那一刻;面对素昧平生、三教九流之,你展开卓越才华,无与伦比的魅力!你飞奔在公园大道,遭遇我们毅然停下,自己捉进去;你追赶着,我们俩在公园大门惊喜的不期而遇;你绘声绘色,博古通今的讲述历史;你走在前面,一路播撒*、自由的种子……回首往事,黯然神伤,从此以后无以倾诉衷肠!每当风雨飘摇,每当黄昏降临,我独自在黑暗中奔走,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任凭雨水浇淋,来冲刷我心头永远也无法洗白的罪孽!惭愧呀,我已经无法使自己再平静,干下这种卑鄙的勾当,我扪心自问:这是为什么?忏悔吧,苍天有眼,请再给我片刻喘息之机,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我无法停下——不能停下,笔直的走下去,直到生命尽头……人怎么可以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一生难遇,千载难逢的金玉良缘,轻易毁于一旦,咋不叫人生不如死,又如何面对来世……惩罚我吧,地狱大门为我而打开,我不下地狱谁下!煎熬我,纵使一千次的煎熬,能换来你的一丝宽恕,我足矣!
漫漫的路,我不停地……走过公园,走过绿地,走到我们以前经常约会、散步的地方,眼前——眼前清晰得走来你那精灵般的倩影:微微一笑,粲然星月,久别重逢般的姗姗来迟,泪飞顿作倾盆……我们早已萌生爱意,你我携手走过崎岖坎坷道路,你像一面镜子,照出我身上的缺陷,我则从你身上汲取丰富营养,共同书写不朽人生——时至今日,一无所有,我仍想把我仅存的热情——我的爱——你给予的对*、自由的热爱献给苦难深重中国人民……如今我一生都将赎罪!!!我为我青年时候的愚昧无知而痛不欲生……假如生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多么希望能与你再一次相逢!
茫茫人海,小施,你在那里……

第六章
*结束,我在路上碰到小吴,迫不及待地问起女画家小施,小吴说见过一次,判反革命罪服刑提前释放,没有提及我,随后就消失了。我内心的负罪感每天都在加重,不是用眼泪所能洗刷……如果哪一位网民看完这个故事,能够见到她,请代我向她说一声“对不起……”我错了,真的我错了,我会用余生向你赎罪……
女画家小施的故事讲完了,白脸的才开始。
茶室与我们拜拜了,女画家再也没有人提起。那年头,什么都敢冒犯,坏事都敢做,就是不敢触及政治上的敏感话题:杀头,株连九族,名声扫地……一个比一个左,这是唯一保护自己的方式,中国历史最黑暗时期。以后我多次拐弯抹角地问及白脸,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克勒和女画家……想证实女画家是不是*。白脸支支吾吾,谈虎色变!白脸城府很深,从不打听别人的事,自己做什么也不和别人说。我与白脸可称之为最好的朋友,心照不宣,常常各打自己的算盘。但在女画家的事情上,我穷追不舍,最后白脸漏了底,女画家和他谈的和我一样,并估计和老克勒谈的也是这些内容,望而却步,把他们吓蒙了。
像白脸这样的家庭背景,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残酷运动,经济剥夺,噤若寒蝉,彻底臣服。他们内心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最原始简单的进化论奉为至高无上的模式,无所不在的渗透每个人的血液,否认人类社会相互依赖的共存关系,倒退回原始、野蛮、暴力的社会。
白脸呢?白脸不在日子乏善可陈,我每天下午去阿鲁家打牌:配罗宋,十三道,一道五分。赢了再去吃西餐,南昌路茂名路转弯角子的德大西餐社。要一盘汤,乡下浓汤;一块炸猪排或汉堡牛排或葡国鸡;一份什锦色拉;一瓶啤酒;两片面包,外加一小碟果酱。餐巾铺开,刀叉勺摆好,右手持刀,左手拿叉,西餐讲究吃相而富有营养,不会超过2块钱,有时候最后再来一杯咖啡。我赢多输少,几乎常胜将军。同样的牌,我避实就虚,以柔克刚,尽量冲出头道,赢钱成惯例。小凹弟输的晕头涨脑,满头是汗,把家里买小菜钱都输光了。但他喜欢来,第二天下午早早的在阿鲁家等侯,把要来的小菜钱再输光。
阿鲁的妹妹叫蔓蔓,匀长高挑,性格开朗活泼,一副充满磁性的亮嗓,有着女孩子少有的好奇心,中学校篮球队员。
阿鲁的家在米秋林公寓,阿鲁的父亲是设计院党委书记,和科学技术沾边,故选择米秋林公寓。我去敲门,首先听到蔓蔓的嗓门:“啥人?”把门一开,探出脑袋,马上转回去:“阿鲁,侬好朋友来了。”
蔓蔓好下结论,对阿鲁来的朋友评头论足:“猪猡”好吃懒做,小凹弟太戆,王建门槛太精……但对我却从来没有评论过,我对她颇有好感。
晚上聚在米秋林公寓的过街弄,听小凹弟哥哥大凹弟弹吉他,西班牙古典指法。隔壁是悄无人烟的复兴公园,复兴路上行人稀少,琴声悠扬顿挫,空旷寥落。兴致高了,附近兜一圈,沿途会有一些朋友出来迎着,站下来抽一支烟,闲聊几句,像狮子巡视自己的领地。最让人心境摇动是放电视,底楼肢残老红军家里有一台电子管的电视机,星期六晚上有好节目,对邻居开放,一进门客厅坐满人,有的带着自己的小板凳,蔓蔓有时候会给我一个。锯去一条腿的老红军坐在中间的藤椅上,他不多说话,体型庞大,有时候柱着双拐出家门,不用人帮助,自己坐进汽车。
客厅里全暗了,老红军无亲子,矮小的妻子全职照顾丈夫,领养一个儿子,规规矩矩。只有十几吋的小电视机里放着内容和今天相同看过就忘已无印象的节目,底下却热闹……
几位临近来的与我们认识的女孩,我们后面挤在一起,看看白天貌似规矩一本正经甚至有点矜持的女孩,现在使劲往你跟前凑,我不退缩,大胆的在她们丰满的身上……得手以后桃之夭夭,不等电视演完就心虚的离开了。
不论多晚回家,我躺进被窝还要看一会书,看到头昏眼花,眼前金星直冒,母亲在里屋已经提醒好几遍了,有时候还是忘了关灯,昏昏沉沉的睡过去。那时候一天不看书,心里就好像缺点什么,我在那时候完成大部分阅读。

第七章
白脸呢?白脸不够意思,不来找我,带我出去找新鲜刺激的地方玩,我可不愿意和女孩子们玩猫捉老鼠,掉入感情陷阱。我和阿鲁两样,阿鲁这只猫好吃腥,女朋友不停地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阿鲁和黄皮“拉三”勾搭上了。黄皮“拉三”姿色平平,身子平板,个头不小,远近闻名。黄皮“拉三”豁出去了,是个男人她就上勾,吃饭,带出去玩,然后……黄皮“拉三”决心把自己当做祭台上的牲品,满足普天下受压抑的男人的需求。“拉三”还不算专职,像*每次都要报酬。“拉三”缺乏家教和家庭温暖,女孩子想得到温存,男性的保护,那是一个人人自危缺乏安全感的社会。
搓“拉三”成为时尚,精神与欲望的发泄点,淮海路南京路偏僻的小马路处处可见少男少女老克勒老阿姨像猎物一样成双成对的追逐,包抄,堵截,也有成群结伙的紧张对抗。男的脸皮要厚,练就一付灵齿利牙,不停的在被追逐的女孩子耳边洒下一连串让人脸红心跳奉承的话,察言观色,掌握心理学,反应灵敏,个个都是谈情说爱高手,小混混不在此例。搓的是“拉三”,不要花费多大口舌,“拉三”先停下步,侧过头来看你一眼,是不是小白脸,长相,衣着打扮,再走开时,脚步会放慢,有心无心的搭讪几句,表现出自己是绝对纯洁的良家妇女,半推半就的跟你去吃点心,后面的节目不言而喻。如果是未涉下海正处于边缘的,感情饥渴,爱欲难填,莫名其妙地听到如此美妙诱惑的*语言,情不自禁的一阵头晕,情窦初开,害羞的跑开,心有不甘。这时候就要拿出顽强的毅力,穷追不舍,成功的几率极小。
阿鲁和黄皮“拉三”晚上很晚了走过我们家的花园,,我和小航正好在门*流读书心得,小航对英国文学极感兴趣,我们称之他为英国绅士。吹过风的小分头纹丝不乱,前面伸出一块,与猫王头型差不多。裤线笔挺,皮鞋铮亮。腋下夹一本书,在复兴路上米秋林公寓和自己的家来来回回。哥哥小白脸,冒充老克勒,整天忙于招蜂惹蝶。父亲是物资局局长。
“我们进去玩玩。”阿鲁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拉着黄皮“拉三”往里走。这“拉三”厚颜无耻,走过我们面前还*的笑笑,把小航引诱的*中烧。只看见两人钻进树丛,小航拉着我尾随其后,躲在树丛外面偷窥……(我小说决不迎合部分人的低俗兴趣,出现*描写,当然我并不反对描写性,但是必须符合大多数人的审美要求。)一阵悉里索罗,加上急促的喘息,阿鲁忙完了,搓着手跑出来,一眼看见小航:
“你要玩吗?进去好了。”
小航那顾得着绅士风度,埋头往里冲,不一会儿,传来黄皮“拉三”坚决不从的抵抗声,压低着嗓音咬牙切齿:
“阿鲁,你这个混蛋,你欺负了我还不够,还让……”
这还了得,要是惊动了楼里的人,我跳进黄河洗不清!我赶紧进去轰他们走,黄皮“拉三”衣冠不整,上上下下忙于招架,隐隐约约看到露着半边*,不大,泛着白光……我一把拽住小航,生拉硬拽的把他扯开,黄皮“拉三”落荒而逃。
阿鲁和黄皮黄了,路上见了如同仇人,黄皮“拉三”恨不得扑上去撕咬几口。阿鲁大摇大摆,不屑一顾,就好像扔掉一件穿过的旧衣服。真没想到,女人动了真情,“拉三”也如此。黄皮想和阿鲁好好拖拍下去,从一而终,痴情女和负心郎,阿鲁的做法令女人失望。

第八章
唉,白脸呢?白脸对女人从不这样,白脸对女人彬彬有礼,不占女人便宜,女人对他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心灵慰藉。在一个思想行动受限制的社会,女人是最好的寄托,希望和理想。白脸虽然不会怜香惜玉,但绝不至于拿女人为敌。
思南路上有一所中学,学生每天往来经过米秋林公寓,我们站在那儿品头论足,给女学生的“翻司”打分。那时候上学没见有人背书包的,看见捏一本书,或夹着,至多拎一个小布兜,学习用具越少越好。毕业后就下乡,学生的命运大概如此。学校才经历一场难以愈合的灾难,我们全看在眼里,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孙中山故居傍边,老师给打的嗷嗷惨叫。资历越深、平时看上去为人师表经验丰富受人尊敬的老师,受到的摧残越大,打成“牛鬼蛇神”,关进牛棚。每天从我家后面的阳台上,看见“牛鬼蛇神”早请示,晚汇报,站成一排排在人头像前,后面是红卫兵。敲敲脑袋,给上一脚,是常有的事。打的老师一个趑趄,向前扑倒,摔得鼻青眼肿。畏罪自杀——为了维护最后一点人格尊严而自杀的老师,校园笼罩着恐怖、腥风血雨。其中有一个外号“小钢炮”的红卫兵格外卖力,他每天不打人手痒痒。“小钢炮”是典型的时代产物,与许多人有类似之处:听话,相信宣传,内心残忍,没有脑子。“小钢炮”活的还好吗?这件事从本质上反映了社会是否真正的进步:人性,具有独立思考能力,而不是人云亦云,趋权附势,为利益出卖自己良心。如此看来,现状不值得乐观。
“小钢炮”再书上他一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给所有犯下侵犯*、有罪孽的人,真心悔改,承认错误,由时间来宽恕,别无他路。
“小钢炮”个头不高,敦实,下圆上尖的梨形头,喜欢凑热闹,跟随左右,一个跑龙套角色。后来在一次深夜残酷武斗中,他屁股被扎中好几长矛,此人便消声灭迹。
我们站在米秋林公寓入口处给女人“翻司”打分,盯着女人的脸蛋:三分四分……七分八分,九分的算最高了,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一个十分。我注意到一位女学生,走路脚底像按了两根弹簧,轻盈飘逸,朝气蓬勃,牛的很。她疏两根小辫,绯红的两腮,像涂抹了胭脂,更像是一个一说话就害羞的小女孩,我几乎一见钟情,心里给她打十分。
大饼过来了,他每天上学从这儿走,看见我们便停下来,告诉我们一切正常。大饼是69届,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一样,69,70,71……这几届都没有正经读书,学校处于无政府状态。69届最倒霉,小学没毕业就开始停课闹革命,我连学校都不去,我已走上社会,天高任鸟飞。大饼的活动范围局限在学校,人高马大,两道浓眉,腮帮子一鼓,吹胡子瞪眼,学校里的学生包括老师都让他吓唬住了。他现在每天到校就是去履行这个任务。大饼仰仗我们的威望在学校耀武扬威,俨然一个大人物。他不像我们,对学校还有一丝敬畏之情,尽管学校已处于混乱之中,升学不用考试,按地区分配,小学临毕业紧张的备考全被打乱,分配到并不是自己心仪的重点学校,但绝不会趁火打劫,去亵渎自己的母校。
大饼在学校最活跃的时候是晚上……从上午开始,学校的高音喇叭就在广播:
革命的同学们,革命的老师,今天晚上有重要新闻,请在八点钟前准时到校,收听全国新闻广播节目……
那又是伟大领袖要发出新的指示了,或者某位领导人下台……
晚八点不到,学校所有的大门都敞开着,里里外外挤满人,听广播就在室外操场,高音喇叭传出“大海航行靠舵手”大合唱音乐,重要新闻出炉了:
“把大叛徒,大工贼,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刘少奇开除出党,解除一切职务……”
广播中随即出现一个高亢、娇嫩的女声:
“打到刘少奇!”
操场里的人群群情激奋的紧随着呼喊。
“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
人都疯了,只剩下一种行为在支配我们:我比你左,更极端!什么原因不明白,可能与暴力取得政权宣扬暴力有关。我们和大饼四下乱窜,帮助大饼收拾不听话的潜在竞争者,有的人被叫进我们家花园空旷的汽车间,教训一顿。对于打死老虎我坚决反对,赶快把他们放走。大饼在学校里无人敢与之匹敌,说一不二。

第九章
寻找这个打十分女孩的任务自然落在大饼身上。听完我描述,我个别时候与他交谈的,大饼突口而出:“烂苹果,你讲的是烂苹果,大名鼎鼎,她父母干公安的。”
苹果没有熟怎么就烂了?这个绰号不雅,烂苹果不好沾。
烂苹果放学经过米秋林公寓,我们中的人开始起哄:
“烂苹果,轧朋友伐,侬‘翻司’老嗲格。”
烂苹果目不斜视,不慌不忙走过,走了老远,回过头来一瞥,露出一丝好奇。我拜托大饼把她约出来,我们谈一谈。大饼沉吟半天:“我帮你试试。”
第二天大饼领着一帮子女生过来,唯独不见烂苹果……花团锦簇,如花似玉,我看的头都晕了:乱弹琴,乱点鸳鸯谱。既然人都来了,我不能冷落,赶紧领她们上公园。
找到公园假山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女生个个作小鸟依人、乖巧可人状,谈些什么呢?
于是我和她们谈了当前形势,革命理想,青春……她们听的目瞪口呆,表情凝重,呆滞。我讲完了,她们一哄而散,我当了一回愚蠢的娘子军“党代表”。
烂苹果不肯来,大饼叫不动,大饼不敢招惹烂苹果,她父母吃公安饭的。我决心自己去找,上门,在她窗口底下浅唱低吟,表达爱意。在去的路上正好遇见她,烂苹果穿一身紧绷绷的艳丽衣服,招摇过市,尤其是两根小辫扎的一对大红蝴蝶结,十分抢眼:
“我们交个朋友?”
“不要来纠缠我,朋友早有了。”
我一听嫉火中烧,脑子里什么样的念头都有,连去死……不行,我不死心,我要她说出来,是谁?我内心燃烧着决斗的烈焰:一对一,看看谁打过谁。
烂苹果看我愣愣地站在那里:“我走了。”丢下一句话,屁股一撅一撅地走了。我冷静下来,想想有关烂苹果的许多传闻:夜不归宿,逃学……吃不着葡萄倒说葡萄酸,男人就这点德性,我犯不着为这样的女人大动干戈,我放弃。
白脸呢?白脸不会去做这种小儿科,儿女情长,整天为了这种事情纠缠不清。白脸来找我了,约好晚上上“马咖”喝咖啡。
“马咖”的咖啡香醇浓郁,透出特殊的甘苦,回味悠长。“马咖”坐落在马当路淮海路口一家两开门的饮食店,24小时连轴转。早上早点大饼油条粢饭豆腐浆各种花色面,中午开始炒菜米饭供应酒水,本帮,浓油赤酱1,晚上八点收拾残局,上咖啡,通宵达旦。咖啡只有一种:清咖,小碟子里搁二三块方糖,一把小勺,方糖自己加。产自云南的咖啡豆据说是世界上最好的,高原山区,土地肥沃,空气湿润,阳光充足,最适宜咖啡树生长。“马咖”采购来自己烘焙研磨,只煮一遍,残渣倒掉,冲出来的咖啡绝对纯正,细滑香浓,微苦带甘,振奋精神。“马咖”就是这样叫出来的。
“马咖”晚上八点以后生意好的不得了,座无虚席,去晚了只能站着。里面乌烟瘴气,人声嘈杂,十二点以后才能安静下来。这里汇集了上海滩最失意最得意最颓废的人,允许夜生活的场所,当时没有几家,所以各路人马不甘寂寞的都赶来了。老克勒首当其冲,老阿姨,老先生,落魄书生,强盗贼骨头,“拉三”……他们保持低调,借助咖啡的提神作用,重温往昔旧梦,一丝惆怅,无奈。交易在进行中,悄悄的,不事声张,约定成熟:票据,布票粮票油票……外币,*……隐秘的,心照不宣,谈好价钱走人,一帮子“拉三”待价而沽,生意火爆。
“马咖”里绝对没有人谈论国家大事,这是允许它存在的基本条件,你说里面没有耳线是不可能的,意识形态控制到对每对夫妻私生活的年代,会允许它乱来?和今天比小菜一碟。

第十章
天漆漆黑,复兴公园一座两人石雕像前就有了晨练的人,多以上了岁数的人据多,搁搁腿,打打拳,说说话……我也参与其中。早起,睡不着,多年养成的习惯。两个德国人石雕像是*以后安上的,正对着法国风格的沉降式花坛,高高在上。复兴公园有了两位老人家庇佑,面貌焕然一新,主要集中在娱乐*业。白天,娼妓招摇过市,服务对象以老人,民工为主。晚上……有时候我去的早,*——妙龄女郎操一口流利的英语,女大学生?女演员?女芭蕾舞……在公园入口处分两列排开,向酒吧出来的中外嫖客招揽生意,看的我触目惊心。笑贫不笑娼,笑娼不笑贫,什么时候一夜之间与国际接轨了?据说法国人在的时候,复兴公园没有娼妓,国民党时期,依然保持一份高雅。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原来安放石雕像是为了干这个的,名不虚传,共产主义。
酒吧散场了,出来两个意犹未尽的嫖客,身后跟着两对*抢生意。一对操本地口音,上海人,另外两个说普通话,外地人。她们跟随左右,语言撩拨,直奔主题。不知怎么,两帮*先开战了,*:
“我让他白玩,不要钱,你们好走了。”
“白给人家要不要,不看看自己长相。”
天色以亮,公园里已经有了走动的晨练人,他们毫不知耻,大叫大嚷,一个粗壮结实的嫖客受到刺激,开始从中挑拨,煽风点火:
“到底啥人本事大,做出来让我看看。”
众目睽睽之下,晨练的人从远处近处看着听着,瞠目结舌,结果两帮*扭打成一块,石雕像下面一位老头再也看不下去,站在远处大声指责:“太不像话了,这是公园!”
“管你们屁事,她们是我妹妹。”
我冲着刚才说话的壮硕嫖客:“不管是你什么人,带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你说什么?”壮硕嫖客骂骂咧咧的过来。
壮硕嫖客理板刷头,脖颈短粗,借着酒劲,*诱惑,腺上激素剧增,上来摆开架子,来者不善。晨练的人迅速围成一个圈子,把我们两个圈在里面,我们现在成了角斗场的角斗士,要拼个你死我活,决出高低。
我看看对手的同伙,瘦瘦的,拿着两个包,一边站着。我们一起晨练的老头都挤在圈子里面,他们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最起码能维持一下秩序,以免显失公平。三个圈子转下来,对手嘴角出血了,公共场所,速战速决,但对手顽强好斗,摆动着两手:“来呀,你来呀!”
对手胳膊短,上三路吃亏,但腿上功夫了得,他现在调整战术,不断用腿功袭击我。正好是夏天,我穿着拖鞋短袖衬衣去公园的,仓促中,拖鞋不知甩哪儿去了,老化的丝绸衬衣竟被他的皮鞋踢裂开好几道口子,一缕缕挂着,他踢腿的密度越来越急,左右交替,跳起来空中发力,我忙于招架。
和对手比,光阴不饶人,对手也就三十来岁,我半截子埋土里,久疏于体力,渐感气急。再何况已经见血了,也不是搏命,该收场了。对手毫无退让之意,看我不出手,边进攻边嚷嚷:“来呀,你……”话音未落,被我跳起来抡圆了一个摆拳,正中脸面,对手扭动几下身子,矮挫下去,“扑通”倒地,我慌忙分开人群,光脚丫跑了。
到家不久,晨练的老头提搂着两只拖鞋来了,我赶紧问:“后事咋样?”
“没什么,他爬起来捂住脸走了。过后来两辆摩托一辆警车,兜了一圈,也没趣的走了。”
我有经验,要是等着警察来处理,不论我多有理,验伤费,误工……少不了要我拿,折腾上半天,对手够意思。
我现在宣布,自从出了这件事以后,我彻底放弃使用暴力,放弃以暴制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不,前些日子,门口咖啡店老板打上门来:“侬等着吃生活!”我除了报警只好等着“吃生活”,如果警察也死活不管,怎么办?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十一章
我和白脸走进“马咖”,门口桌子旁坐着一老女人,倚住墙,冲白脸暧昧的一笑,射出两道*寒光,砸吧着嘴唇:“别理她,骗精犯。”什么叫骗精犯?我看老女人眼圈发黑,眼袋浮肿,好像长期熬夜,成宿的在忙些什么?进到里间,找了位置坐下,白脸看出我困惑:“这老女人专门骗谙世不深的少男,吸他们精,吃过好几遍官事了。”这地方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白脸不知上过老女人的当没有?我不便问。
透过蒙蒙烟雾,咖啡香气氤氲,人世百态……朦胧暗淡的光线,角落里一堆男人拥住一个女人,手忙脚乱。小偷才从公交车下来,赃物摊在桌上,清点刚刚得手的战利品。老先生孤零零一人,神情恍惚,呆若木鸡。老克勒如鱼得水,见怪不怪,他们是这儿的主宰——咖啡温馨诱人,如同一个*女人,使老克勒想与每一个女人*。小潘发光的额头耷拉着一绺油光锃亮的发丝,与老阿姨眉来眼去,言语*,今宵又是一个良辰美景。
我感到憋屈,胸闷,气急,我不习惯这里的气氛。我把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完,不加糖,苦涩。苦尽甘来,我不相信有这种可能,我喜欢这份苦涩。
白脸回来了,白脸和我们在一起,感到安全,不惹事。我自我克制力很好,具有掌控大局的能力。我成了他家的常客。
白脸的母亲对我表示欢迎。余刚的家在雁荡路一条石库门弄堂,三楼的前厢房和后面的亭子间,二楼好像还有一间亭子间,时常空着,偶然碰到一位男士穿戴整齐的出来,弄不清楚是他家的什么人。余刚家庭气氛沉闷,他老父亲沉默寡言,但态度温和,礼仪周到,我去时他正巧在亭子间,亭子间一分为二,里面是厨房,他客气的打过招呼就不下来了。在老父亲身上,依稀可看到当年的成功应付自如的富态和享受生活的痕迹,今不如昔,这种沮丧无奈时时挂在脸上,无语。余刚的母亲要热情的多,我进到亭子间刚刚坐下,余刚母亲在前厢房就发话了:“侬来啦,余刚,帮他泡一杯茶。”余刚母亲是老护士长,在医院很受尊敬。余刚有一位表哥也是医生,看来他母系家族跟医学有缘。我不问,任何风吹草动、不合时宜的话题都会影响这个已经很脆弱的家庭敏感的神经,明眼人一眼看出,这个家庭所受的打击已大伤元气,仅维持在基本生存下去的条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余刚的姐姐家珍,待字闺中,说话奶声奶气,娇滴滴,总是忙于梳妆打扮,挑三拣四,似乎只能通过婚姻寻找出路。大家闺秀在我面前却羞答答,我发现对余刚说话则很干脆。
余刚的母亲至少有一条欢迎我的理由:自从余刚认识了我,外面不闯祸不受欺负,开始有条有理,自信心恢复不少,又成为母亲寄以希望的儿子。
白脸发现新大陆,每天晚上来叫我,喝啤酒。

第十二章
巨鹿路小菜场中间有一条小弄堂连着延安中路,一家简陋的小酒肆贯穿大半条小弄堂,东边倚着一幢高大建筑物的西墙,居民稀少,难得的清静。厨师手艺不凡,一些家常菜:干烧带鱼,溜腰花,溜猪肚,家常豆腐,烧鳝糊,炒干丝……经济实惠,多半是一些单身男子上门,或周边居民带着盛具炒一二个菜回去吃。氛围果真不错,很适合我们喽,菜味道也不错,主要是啤酒,这家小酒肆供应散装啤酒,罐装鲜啤,和今天的扎啤差不多。八分一杯,一杯一杯又一杯,回回喝到酩酊大醉,摇摇晃晃离开,路上风一吹,一反胃,翻江倒海,全吐出来,第二天再来过。余刚酒量大似我,别看胃切除一半,大概又长出来了,喝多少没事,就是尿尿多,老是跑厕所。回家穿过居心里,白脸指着一扇双开门的石库门:“黄莺住在里面,喜欢唱歌,大方漂亮。”
第二天白脸约好,晚上我们叫着大凹弟,背上吉他,上黄莺家。
小家碧玉,什么叫小家碧玉?我领略了。黄莺和白脸是同学,明眸皓齿,楚楚动人,深山藏美人,小巷深深出倾国倾城之色。黄莺家里一色老式家具,做工精细,材质优异,擦拭的一尘不染,泛泛发光,看得出以前家境殷实。我们进去的是正南厢房,两侧厢房探出头,中间的天井作为通道。黄莺一点不怵生,落落大方,对我们表示诚挚的欢迎,她叫来三二女友,都具有音乐细胞,乐感良好。
唱些什么呢?《外国民歌二百首》是被禁止的,,除了八台样板戏一律禁声,我们唱的都是禁歌:
《鸽子》,《一条小路》,《深深的海洋》,《苏珊娜》,……
我们压低声音,充满感情,我们还和女生一起合唱一曲《山楂树》,我往黄莺身边靠了靠,虽然不施粉黛,黄莺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淡淡体香,直到今天依然萦绕我思绪,缕缕麝香……演唱在《三套车》歌曲中结束,压轴戏,大凹弟自弹自唱。凹弟情绪从来没有这样高涨,忧郁的歌声,深沉的哀叹,这同样是我们民族的命运啊!直到今天我们仍然没有摆脱老马的悲惨遭遇,又翻过一页,辛亥革命已近百年。
后来我和大凹弟还想上黄莺家,白脸把门关死了。
上海音乐厅,我和白脸坐在后面位置听交响乐,演出部分恢复了,上海交响乐团多演奏一些冗长枯燥的无标题古典音乐,大部头,四章节,演奏到慢板,指挥心不在焉,演奏人员无精打采,底下观众哈欠连篇。我也受传染,昏昏欲睡。睁开眼看白脸,他聚精会神地沉浸在乐章里,白脸内心隐藏着丰富的哲理与情感。

第十三章
白脸也加入到阿鲁家打罗宋的圈子,手气不佳,输多赢少。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发现蔓蔓情绪起了微妙变化,温柔了许多,对来找阿鲁的朋友都很热情,有时则默默无语,钉在白脸后面看他配牌,指指点点。蔓蔓现在放学后就回家,不上学的日子呆在家里,躲在自己闺房涂涂写写。我们把蔓蔓看成小妹妹,让她说两句从不计较,蔓蔓口无遮拦,想说谁就说谁,却从来没说过我,我感到荣幸,又担心受到了额外照顾,我们可是阿鲁的朋友。白脸一来,打破这种平衡,蔓蔓突然变得敏感又神经质,她内心产生冲动,积蓄已久的情感能量在寻找突破口,这是一次契机,蔓蔓天性大胆泼辣,内柔外刚,女儿情需要很好的展示机会。
白脸一大早来叫我,骑着车,上松江,两个人骑一辆车。好的,我没有不敢去的地方,别说松江,苏州也不怕,那个年纪,能打死老虎。两个人骑一辆车?我有些犹豫……
“没事,我带着你。”白脸拍拍一辆借来的可能是他同父异母兄长的28寸半新不旧的凤凰牌自行车,胸有成竹。
也不早说,我好想办法也借一辆。松江究竟有多远,我没有个数。余刚极力撺掇,说两三个小时就到了,那就出发吧。
盛夏,早晨还清凉点,我们骑骑换换,出了龙华镇,周围都是农田。一路风景如画,郁郁葱葱,我们骑得飞快,丝毫没有感觉疲惫。河流,竹林,青砖绿瓦的农家,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松江城。
路上余刚告诉我,松江是外婆家,小时候放寒暑假都去住一阵子,外婆非常喜欢他。如今外婆年老体衰,他是给外婆送药去。
自行车在一幢老旧的U字形建筑前停下来,余刚说到了,我进去一趟就出来。我看着他走进搂中间一条黑乎乎的通道,到底上哪一家不清楚。U字形建筑前面的广场,堆放着各种杂物,一家一户的,说明这幢楼里面住着许多户人家。余刚母亲大家族,当地的名门望族,读书人居多,现大都散落在外,家里大多数房子让政府收掉了。
余刚出来脸色沉重:“外婆身体不好,我们走吧。”我看他情绪欠佳,不想多说。我们找一家面店,吃一碗面,往回走。
天气闷热,乌云密布,潮湿度加大,气压很低,午后一场雷阵雨迫在眉睫。我们没把即将到来的雷雨当回事,黑云遮住日头,免受夏日的暴晒,心情好了许多,于是自行车拐下公路,绕着村落走,浏览田野风光和乡下人的生活。我们沿着一条河边小路,河水翻腾,鱼儿不时跃出水面,白色鳞片闪闪发亮,更多的鱼儿浮出水面,露出两只乌黑眼珠,张着嘴一喘一喘,有气无力,水中缺氧。
河水蜿蜒绕过村庄,在村跟前冲刷出一个大水湾,那儿浮出水面的鱼儿更多,都是一尺来长的花白鲢,人声鼎沸,河水就像炸开了锅,村里懂点水性的男女老少都往河里跳,我们也加入此列。我跳入河中,看见露头的大鱼扑过去,抓住以后往岸上丢,白脸接着,忙的不亦乐乎。天色益发暗淡,突然间阴云遮住所有的光线,白昼如同黑夜,雨下下来了,豆大的雨点敲打水面,密密麻麻,溅起层层涟漪,一瞬间鱼儿全不见了。我们爬上岸,收拾好战利品,乡下人教我们用柳条把鱼穿起来,挂车把上,跟乡下人友好道别,大家捉的是河里的野鱼。
回家路上有多兴奋。先到我家,我摘下一提溜鱼,跟余刚说再见,他在后面喊:“回来,把鱼全拿去。”跟我客气什么,我装作没听见,顾自上楼,才走到家门,余刚撵上来了,把另外一提溜鱼扔在厨房的水池里:“我不吃鱼,真的,都给你。”说完扭头就走。我当时抓起鱼想给他家再送去的念头都有,想想算了,强人所难,来回折腾什么!不吃鱼的人有的是,这可是一大缺憾。
吃不吃鱼是个人爱好问题,不吃鱼是态度问题,大鱼吃小鱼。余刚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不吃鱼缺乏大智慧,余刚身上总好像欠缺点什么:想走捷径?出人头地……这件事困扰我许久,今天似乎清楚,余刚不吃鱼。

第十四章
我们在阿鲁家打完牌,白脸又出新主意:晚上骑车去外滩。白脸手气不好,老是输:赌场失意,情场得意,他想出去兜兜风,换换手风。打牌的时候蔓蔓不时凑过来,帮他配牌出点子。阿鲁脸色难看,他不喜欢白脸,白脸太狡猾,捉摸不透,不说实话,半截子话,总是等你说完后再说,用话压住你。白脸出身不好,阿鲁革命干部家庭子女,能和资产阶级后代搅合一块?在一起玩玩可以,感情的事不能出轨,他反对妹妹和白脸靠的太近。
晚上我们各自借好自行车,在米秋林公寓集合,向外滩出发。
外滩还得了!流氓阿飞文人骚客心目中的圣地,美女云集,“拉三”出没,上海滩最**的女人都在外滩流连往返。那个年代白天只好一本正经,枯燥古板,一到晚上,夜幕降临,黄浦江江面江风*,暗淡的路灯,梳妆打扮,焕然一新,女人爱美的天性爆发出来,她们以百倍的*诱惑男人的感官,好花不常开。
一行七人骑自行车淮海路往东,西藏路左拐,进南京路。沿途商店灯火通明,顾客稀少,我们招摇过市。骑到南京路尽头,穿过中山路,在上江堤的台阶傍边把车停好,我忽然想到以防万一:“车锁都别锁,阿毛,你留下看车。”和这帮冒失鬼出来,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事实证明我的多虑完全正确。阿毛不满意的嘟嚷几句,只好留下站在那看风景。我还是听到有人“咔嗒”落锁,大概是小航吧,他最后离开。
白脸和小吴早已走的不见踪影,两个情场高手要比拼一番,在施足妩媚尽展妍丽的花团锦簇面前,两个人如狂蜂浪蝶,出轻薄*相,香雪海中穿梭,人肉中搜索,忘乎所以。不时有退下来的艳女,娇喘吁吁,好像才突出重围,又心有不甘,回过头去张望,露出怅然之色。进而有停下脚步的,两女人站在暗处唧唧喳喳,决定是否再回去。更多的人涌了过来,江堤上一片混乱:溜子撞墙了!
再说两个浪子一路寻芳,阿鲁他们跟在后面打气,等着吃残羹剩饭,我被远远的拉开,目标出现。他们马上锁定猎物,如饿虎下山……两位妙龄女子,挽着胳膊,穿一色深色衣服,紧绷绷的,勾勒出魔鬼身段,在一大群追随者——追逐者前面领跑。她两个摆出各种功架:大幅度扭胯,摆臀;回眸莞尔一笑,火辣辣神色,低眉弄眼;走之字形路线,左突右奔,引领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人流中穿梭迂回。这是一场比耐心比毅力比口才比……获胜者可能一无所获,可能犒劳女人的……追逐分泌的荷尔蒙和女人释放的雌激素,如同一场雌雄大战,使男男女女癫狂迷乱。突然,两位女子神秘地消失了,她们把一大群迷失了方向的斗士甩在外滩江堤上,勾起的*却越烧越旺。
追踪队伍在两位女子的淘汰赛中,毅力不坚强缺乏耐心的纷纷落伍,最后只剩下两支队伍:以下只角桥头大海为首的一帮兄弟,还有我们这帮*倜傥的哥们。女妖不见了,双方之间开始埋怨,嫌弃对方粗鲁,把女人吓跑了,公平竞争,让女人选择优胜者,失败的一方早该退出。谁肯承认失败,说他没有品味可以,说他没有女人喜欢和你拼命,好汉无好妻,懒汉娶花枝。于是图穷匕首见,大打出手。
我赶到时,已打得不可开交,双方势均力敌,五对五,扭打在一起,什么样的姿势都有:抱腰,卡脖子,揪头发,扯脖领,腾出一只手来互相击打,被揿在防汛墙上不得动弹……江堤上人流截断,两端的人全停下看热闹,远处响起哨子声,文攻武卫小分队正往这边赶来。我一看形势,不宜恋战,外滩是重点防范地段,便衣密探多的是,在这地方找事,吃不了兜着,得赶快结束战斗。
双方越战越勇,众目睽睽之下,有那么多双渴望一睹男子汉丰采的美女眼睛,这儿简直成了一个表演舞台,展示勇气和魄力。在腺上激素的作用下,双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但对方犯了兵家大忌,埋头交战,没有顾及援军杀到,我捡了一个“溜毛”,趁大海在后面抱紧小吴,锁住他胳膊,连根拔起,往地上摔,小吴已失去重心,眼看就要跌倒在地,我从后面跳起,抡起胳膊,照大海后脑勺一拳,“扑通”大海跌倒了,小吴解放了,又冲着和阿鲁撕扯在一起的对手侧面几记直拳,两人分开了,抬起腿,狠狠踢在一个家伙的屁股上,手脚并用,短短几十秒解决战斗。大海他们一伙人地上爬起来的,挨了痛击后撤的,混进一端的人群中,已无还手之力。
“快跑,还愣着干啥?等着娘们来犒劳你们!”
人堆后面已经看得见戴着藤帽的文攻武卫小分队,手持棍棒,拼命往里钻。另一边人群自动散开一条通道,让我们撤离,马上又合拢,推推搡搡,小分队寸步难行。借此机会,我们狂奔下江堤,台阶旁看自行车的阿毛已不知去向,远远的有一个人俯身自行车,骑得飞快,看来像他!这小子不够意思,见到好事抢着上,遇到危险逃得快,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快骑上车逃命……“咣当”身后一辆自行车拽倒了:“抓牢一个!”“我不是……”“啪”一记大头耳光,小航这个倒霉蛋被逮住。谁叫他把车子上锁啦,办事情有板有眼,像英国绅士似地,不分分场合!小航后来发了大财,时来运转,靠的什么?这是以后的话题。我还回头看了一眼,眼睁睁看着小航被小分队拖走。
我们在米秋林公寓过街弄又会师了,高高兴兴出去,惊慌失措回来,我心里怨恨白脸: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这帮人毫无悔意,还在那大吹大擂,如何置对方于死地,玩的漂亮:
“大海后头抱牢我,我给他吃了几肘子,打在他软肋上,痛得他‘嗷嗷’叫!”
“我吃亏咯,面空被撩了好几拳。”
白脸知道怎么引发事端的,小航还在里面,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自作自受。但他显然很担忧:小航会不会把他牵连出来?
白脸有前科?我看他心事重重,他底牌不硬,又没有背景。
我们在等小航回来,等到很晚,看来没指望了。小航会不会咬出我们?不会,阿鲁肯定的说。小航口子很紧,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牵连别人。
回到家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担心有人来抓我,马路上警笛一响,警车驶过,心里“怦怦”乱跳。熬到早晨,天刚放亮,马上起来上小航家。小航睡在客厅前面,正对着花园,我走到阳台前落地门窗往里一张,天晓得,他在床上睡觉!我敲敲玻璃,小航听见了,有条不紊的穿好衣服,起来开门。他表情镇静,好像没有发生什么。我们小声说话,他眼睛喵喵里面,我懂,他父亲还没有走。过一会儿,他父亲走出寝室,看着我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明白是怎么一桩事。我真的不好意思,是我把小航卷入麻烦中,他父母对我还是比较信任,平时见了面总要关心的说一句:“现在社会上很乱,你们要当心。”听见外面汽车发动,他父亲坐车走了。
“你怎么回来的?”我已经迫不及待。
“我父亲把我接回来的。”小航轻描淡写。小航被捉进文攻武卫,一概不承认,他自己一个人骑车去外滩玩。大海一帮早跑到无影无踪,谁愿意进里面去,少不了挨一通揍。找不到证据,文攻武卫打电话给小航父亲,小航父亲坐着他一辆上海牌小轿车把儿子接回来。

第十五章
出事后不久,小航下乡去了。他来和我们道别,我们冷丁里一愣:就这样走了,到冰天雪地的北大荒!小航到军垦农场镀镀金,招工农兵学员进了北京外国语学院。他父亲物资局革委会主任,“老中青”三结合的老干部,物资局在当时绝对吃香,掌控着国计民生的资源分配,他父亲通过关系都给安排好了。
小航父亲新四军出身,苏北人居多,地方工作经验丰富,大都担当经济建设方面的要职,他们彼此关照,对政局有很好的理解和适应性。不像南下的北方干部,“水土不服”,易成为历次运动对象。总而言之,都不容易,难得见他们舒心一笑。相似之处,党性替代人性,遗传给下一代,自觉不自觉地对这种体制产生认同感,并使部分人获益,甚至垄断了国计民生的主要生产企业部门,巧取豪夺的获得中国绝大多数财富,绝对权力必然产生的结果。牛打江山,马坐江山,自古以来一成不变的模式。
白脸好几天没来玩牌,我提起白脸,阿鲁虎着脸,其他人脸色也不好看。最让人费解的是蔓蔓,关在自己的房间不出来,偶然撞上,脸上挂着泪痕。一定发生什么,感情上的事,有人遭受重大打击,牵扯许多人。我不问,猜猜也能估摸个差不多,白脸是我带来的,我不去自讨没趣。但是我还是没有预料到:白脸和蔓蔓约会!事后小凹弟告诉我的,就在复兴公园,有人看见,好管闲事,告诉阿鲁,阿鲁他们几个找上门,无非是禁止白脸和蔓蔓交朋友。霸道,阿鲁女朋友走马灯似地换,我有时候到他家,人不在,不一会儿他从厨房后门走进来,习惯性的搓着手,好像才干了些什么,一副心满意足尽性的样子。厨房后门通小楼梯,没有人家走动,成了阿鲁的幽会场所。蔓蔓都知道阿鲁在那里干点什么,何必要让别人都成为清教徒。我了解白脸,绝不会碰蔓蔓,他想满足虚荣心,征服者,屁股后面老是有一大群追随者,蔓蔓很难真正吊起他胃口。
这回可能是认真的,蔓蔓很长时间身上的快乐劲没有了,忧郁沉闷,以至于阿鲁着了慌,还想去找白脸谈判,让蔓蔓恢复正常。我没有过问这件事,儿女私情,人类最隐秘最自私的部分,不值得大张旗鼓,只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感受,由他们自己去处理好了。但是还是看得出,白脸遭受重大打击,尽管阿鲁主动与他和解,表面上看好像没有事了,白脸内心压抑着一股情怀,白脸上阿鲁家少了。
我唯一对白脸不满,朋友交往,别动朋友妹妹的脑筋,这样做缺乏仁义,过于私利。今天我似乎另眼看待,白脸已经非常成熟了,他需要寻找一个能够倾诉衷肠,寄托情怀,他的忧愁和脆弱,他种种成长的不幸造成的病态,他需要一位能够倾听、体谅的忠实伴侣。
与蔓蔓友情被粗暴干涉,刺激了白脸的择友标准,蔓蔓类型成为他心目中的标准,他努力实践着这个愿望。
白脸改头换面的出现在我面前,戴一顶军帽,着一件洗褪了色的四兜军上衣,傍边还有一个女的!我吓一跳,几乎不敢认人。这身装束早已过时,“联动”,北京红卫兵的原始打扮。我也穿过,难看死了……腰扎武装带,臂佩红袖章,一开始大都以高干子女为主,“要武么”,这句话一说红卫兵茅塞顿开,回去就在校园打死老师,宋彬彬改名宋要武,被利用完了扔在一边,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过,仍然是一种身份的表示,“老子英雄儿好汉”,反动透顶的血统论。傍边的女孩,也穿一件新的腰身收紧的军上衣,表情单纯,一脸无邪,看得出,一个标准的干部家庭子女。
余刚这些日子去哪啦?他又和徐汇区武康路武康大楼的那帮高干子弟混在一起了。复兴公园茶室与女画家会面的那帮人就是他带去的,他们给人的印象,枯燥乏味,缺乏个性,一大帮子人出来,说话一付腔调,组织性纪律性特别强,极易受政治因素煽动,缺乏独立思考。白脸在他们中间混的如鱼得水,深受欢迎,但他的本能提醒:他不属于他们的圈子,他们混在一起,只不过是有某种野心。武康大楼那帮子,黑白两道,自认为能横扫上海滩,很需要像白脸这样子的人当帮凶。白脸感到是在被利用,马上又离开他们。
白脸陷入很深的挫折感,处处碰壁,他唉声叹气。下午到我这儿来,坐在晒台上喝一杯菜,白脸感到前途无望,我们每一个人都面临的客观现实。白脸走后,更多的担忧缠绕着我,大多数一起玩的朋友都走了,小凹弟去了安徽农村插队,大凹弟还赖着。他和拿过化学本科学位,厂主撤离大陆委托代管工厂的资方代表,定性为资本家的父亲形同陌人,靠替人补习英语,弹钢琴,病怏怏的母亲偷偷给几个钱过日子。大凹弟收听“敌台”——*,他根本不相信政治宣传:“假的,全是骗人!”只要听到有人谈论政治,大凹弟马上会插上一句。我的班主任和学校工宣队已上过好几次门,出路只有一条:下乡去!白脸和阿鲁他们暂时还不用着急,70届,白脸做过大手术,可以不去。下面我再贴上我下乡的遭遇《一吐为快》:书包网 www.aIhUaU.com

第十六章
来了来了,他们又来了,这些年过去,他们本性一点没改,毁了我过去,又诅咒……无非有些人学会使用漂亮字眼:往事如烟,学会忘却……勿施于人?好吧,那我就施于二分场这几位必然的知情者或参于者,感谢你们给我一个一吐为快的机会!
我饱含热泪的向读者倾诉,回忆往事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它像噩梦纠缠我大半生……
机车一声长笛,车头喷出浓浓烟雾,列车徐徐离开彭浦车站,车厢里一片惊呼:离别了,我们就这样离别!人们发疯一样扑向窗口,向外伸出手,不管拽住谁的手紧紧握住,向亲人、生我养我的家乡作最后告别……短暂沉寂,突然集体爆发毫不掩饰的哭泣,我强忍住,心里一片冰凉:此行何去?吉凶祸福?这才意识到:一场骗局!两行眼泪无声的挂下来……团结,只有团结才能度过前面重重难关。1970年5月31日,离我十六岁生日还有四十多天。
列车一路往北疾驶,无人欣赏窗外景色,想家,思念亲人,头一遭出远门远离父母到辽远、未知数的地方去生存,忧心忡忡。一些天不怕地不怕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已经开始相互熟悉,他们车厢里来回穿梭,套近乎,结交新朋友,为树立群体中的地位积蓄资本,这才有了少许生气。带队的找我商议:共同维护车厢秩序,以确保把人送到目的地。车站上送我的朋友太多了,黑压压占据月台一片,不断有介绍认识同行的朋友,几乎涵盖了社会上的活跃分子,我忙于交际,竟忘记离别时的痛苦。现在我们聚一起,发誓要努力做到团结一致,保大伙平平安安。我为列车开动时没有与家人说上告别的话而难过……列车快要驶出站台,我从车窗探出身子,父亲站在悲伤的送行人群后面,深情的注视……我看到的肯定是这一幕,父亲孤独的身影 ,父亲已无力保护我们,父亲自己正陷入灾难……当天相安无事。第二天一早传来喧闹:抓住小偷了!我赶紧过去,大伙扭住小偷痛揍……我劝开大家,说都是漂泊在外的异乡客,这小偷总算逃过一劫。就是他!这小偷相貌猥琐,身材单薄,这种卑劣小人名字我从来不记,冲在最前头……
三天二夜,不知换了多少次车头,列车终于驶到铁轨尽头——黑龙江省黑河地区德都县龙镇。路上我们不断添衣服:渡长江,过黄河,出山海关……出发时的单衣已加上绒裤毛衣。光秃秃的东北田野,春播正在进行,小兴安岭边缘的龙镇冰雪消融,土地潮湿泥泞。下到连站台都没有的地面,北国寒意阵阵袭来,马上有人喊“冷”,打开行李,套上棉衣裤,站在那儿臃肿的像呆子。各分场来接人的干部哨声四起,我们分到二分场的刚刚站好队,胡场长跑来一把接过我一个包:“谁是连长?”我随手把身边的小郝往跟前一推:“他就是。”小郝后来果然当上连长。敞篷卡车一路绝尘开进二分场,知青宿舍,食堂,日常生活起居全部圈在荒草甸子挖出来布满草根的黑土块垒起来的高大围墙里,四角四座木制碉楼,武装士兵已撤走。四间用和着麦秸的泥巴、土坯砌起来的大土房子,下面两排大通炕,上面吊铺,走道中间一道砖砌的火墙,我们到来时天没热还没有拆,每间大土房子能塞进一个连,嘈杂,臭味……尾山地方国营农场前身系劳改农场,方圆几百里除了劳改农场没有村落,人烟,都是服重刑:*,杀人犯,国民党特务……知青去之前犯人已转移,剩下刑满释放留场农工,原来管犯人的管教干部摇身一变成了我们的父母官。没有地方洗澡,没有人出来欢迎我们,有一种压低的眼光在窥视我们:玻璃窗后面,身背后……幸灾乐祸。饥肠辘辘熬到下午二点才开饭,休息日吃二顿:豆腐汤馒头。在上海作报告说得天花乱坠的生活顿时成泡影,难以下咽,丢一地,日后这样的饭菜都难得,感觉上当受骗。只休息一天,第二天就下地干活。
祸起萧墙,这里有一插曲,成为日后的祸端。仅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我们马上被分散到各个连队,安插进几间大土房子。大土房子笼罩着茫然,低沉的气氛,有些人在整理行李,有些人和衣躺在狭小的铺位,默默无语。前排大土房子同来的知青跑来叫我:有人敲竹杠!我跟过去,老知青“大块头”,“侯卵”,“费卵”……老习惯,这些人名字我从来不记,伸手要香烟,要好吃……我非常敬重他们掏出烟来分:都是上海人,大老远来的不容易,靠老前辈照顾。看他们一副蛮横无理的样子,来者不善,要小心!他们没有得逞,悻悻地走了。
“小老虎”上场了,怎么给他起这么一个绰号?这个人非常谦卑,倭瓜脸,鼻子像被踩了一脚,混迹在新来的知青当中,搬弄是非,左右逢源。这个人死活目前不知,我向许多人打听他下落,都说死了或者不知道。主啊,饶恕我们,我们都是您的罪人,阿门!我不是想在死人头上做文章,说死人坏话无益,“小老虎”是一个伪善之人,不折不扣的小人!他向我们透露一些内幕:二分场的上海人分两派,前面已照过面的三个外加场部“强劳队”当打手的“红头”。另一派的肖飞被关在“强劳队”,谣言满天飞,说的他不堪入耳!二分场完全成了“红头”为首一伙的势力,他们中间有连长,排长……受领导重用,属黑白两道,火车上挨揍的小偷当天就投入他们怀抱。我么……“小老虎”掂掂自己的分量,露出待价而沽的味道。
请允许我节外生枝,向读者介绍分析农场当时形势和厉害冲突焦点:
农场干部整编制从部队转业劳改农场,大都来自关内落后农村,自诩“老大粗”,经过*清洗,上台掌权的可想而知。他们以朴素的阶级感情,对权力盲目效忠,对知青采取军事化管理:干活吃饭,出早操,学“老三篇”,二十点熄灯……斯德歌尔摩综合症,被绑架的青春,至今大多数知青对那段生活怀有美好记忆,与被强迫接受有关。农场干部管教劳改犯的经历使他们把劳动当作一种惩罚,对知青生活背景并不熟悉,起而反感,这扭曲了他们“朴素的阶级感情”,对普遍存在的暴力视而不见,“以夷制夷”,扩大和利用三地知青文化、生活习惯差异造成的矛盾,“强劳队”就是对知青肉体侵犯的工具。知青处于交通落后信息闭塞的边远地区,普遍感到孤立无援无依无靠,屈从强权和暴力成为通行规则。三地知青虽处于同一状态境遇却大不相同,哈尔滨知青刚烈彪悍,抱成一团,又是在自己家门口,主人优越感强烈,把农场当作旅馆,来去自由。天津知青善于集体行动,给领导送礼集体送,以较小代价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上海人一团散沙……趋利避害人之本能,演化到今天高级社会,只有团结才能达到某种妥协,平衡,结果上海人在农场承担最脏最累的活,还不如刑满释放的农工!上海人自身分崩离析,毫无同情心,欺善怕恶,出卖自己,一旦失去利用价值便遭抛弃,被藐视,上海人的确受到劳动惩罚,蒙受更多苦难。
在此,我不想对个别施暴者施以报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近四十年过去,我已饶恕上帝的罪人,但我决不饶恕躲在幕后策划、制造这起事件的恶人!他们是以国家的名义对一个未成年人*裸的侵害!我希望知情者站出来讲明事件真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以为时间会使人忘记,或许上“飞扬网”的全部目的就是为了伸张正义,感谢“飞扬网”给我这个机会,写完此文,我将不再在贵网站发表评论,以免影响贵网站风格。但是,我希望“飞扬网”杨善惩恶,勿让奸佞小人得志。
在进入主题我还有许多话要对知情者说:上帝饶恕忏悔的罪人,为了使自己良心安宁,在适当的时候说出你所知道的,让正义伸张,邪恶毕露,这是我今后生活的主要使命。我呼吁对老百姓彻底放弃使用暴力,我已选择为受*人大声疾呼的“不如意”道路,就算是一条死胡同撞的头破血流绝不回头!
亲爱的读者,不是我浪费您时间,近四十年备受煎熬的心灵短短篇幅怎么说得明白,让凶手去想一想,给他们一点时间,过着的是怎么样一种罪恶生活!我几乎每天都苦思冥想:怎么办?遇到这些仇人,杀了他们!不值得,他们那条狗命不值钱。但是,今天我告诉你们,这个帐我算在该算的人头上,你们不够格,你们已是一堆行尸走肉,你们说你们还有胆量站出来把事情真相说清楚,玩真的,我奉陪到底!
播小麦。春来晚,厚厚的积雪融化后土地泥泞,农机进不去,延误了春播,再耽误黑河地区无霜期短就不够小麦的成熟期,我们到后第二天就被稀里糊涂赶上第一线。链轨拖拉机牵引的播种机一口气跑完几千米长的地块,为了种子播得均匀,播种机保持匀速前进,拉着麦种包的拖拉机在后面跟着,我扛着160斤重的麦种包,一溜小跑撵上播种机,跳上后面的踏板,一斜肩,麦种包撂播种机槽里,马上有人拆开袋口,麦种源源不断地顺着下面一排插进泥土的管子淌进泥土里。当天我就闪了腰,第二天疼得实在干不了,请假打算下午到医务室去诊疗。下午医务室上班时间快到了,我拖着沉重的身子炕上爬起来,望见窗外一伙人手拿棍棒之类凶器,“红头”站着指手画脚……我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小偷、火车上围住痛殴被我劝阻的人渣手持棍棒第一个冲进来,随后“大块头”,“猴卵”,“费卵”……“红头”在后面大喊大叫指挥。我愣住了,马上明白:这伙人要行凶!“大块头”是连长,“红头”是尾山农场“强劳队”队长,他们都是地方政权最忠实的执行者,我本能地抄起一只脸盆作防御,当时大土房子中间的火墙还没拆掉,凶手棍棒一阵飞舞,近不了我身,这时,我听到背后一阵风声,一回头,一只柞木(硬木)方凳角狠狠砸在我肩胛骨接缝处,痛彻肺腑,我一下子跌倒火墙上,仍看到“小老虎”从身后逃出去,凶手们一拥而上,我被打得浑身是血,隐隐约约听到吊铺上“大钩子”说:“格能嘎要打死人格!”凶手一哄而散,我挣扎着追到门口……
一年又一年,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我有什么错?犯得着这样凶残……这是一个罪恶的年代,陷害和消灭一切正直的人,人性的卑劣,残忍,下贱……谁来拯救我们?这个民族、所谓的国家已经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道义和善良失去空间,除去谎言、暴力,但是,我仍然要控诉,控诉这个政权和尚不知悔改的凶手,这是国家有组织的对一个公民——未成年人的犯罪!
我倚着墙,柱木棍,一步一步挪到牲口棚,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撕心裂肺,已说不准疼在哪儿?头破了,嘴出血,胳膊上腿上大面积淤伤,最疼的是后背,肩胛骨接缝处扩散到胸腔的剧痛(疼痛伴随我至今),腰椎盘突出……“小老虎”是大车班的,下午要来套车,我打听好了,一对一!“小老虎”在我们中间混吃混喝,大伙觉得他是老知青,敬重他,刚才他后面给我致命一击,我现在把仇恨都集中他身上。我守着牲口棚门,渐渐站立不稳,坐下,喂牲口的农工把我扶进连着牲口棚的小屋炕上……醒来天已黑,谢了农工,他也不敢挽留,摸黑回到大土房子。行李铺盖掀得一塌糊涂,炕也浇湿了,睡在我边上的“瓦西里”不知去向?他和我一个中学,住得又靠近,我们俩在火车上就吃在一起。“瓦西里”身材高大,言语不多,低音重,老实憨厚,想不到他懦弱的卷席而逃!我不责怪,这个以暴力为基础的政权太强大,无以抗衡,“瓦西里”只能选择与他们合作,后来成了“红头”的保镖,穿着花哨,整天悠悠荡荡。他所受过的教育,身处险境,你叫他还能干啥?他们淫威之下,所有的人离开我,恶人当道,小人得志,不可一世!我身体虚弱,和衣倒在湿炕,昏昏沉沉,天放亮又去牲口棚,守了几天,“小老虎”没有出现。农工待我不错,打饭,烧热水,我终于坚持不住……去过医务室,要求治疗,或转总场医院,拒之门外。我在胡场长回家路上等他:我要看病!他瞪我一眼,不认识一样走掉。发烧,虚脱,带血丝的痰,生命如游丝抽离……
……
失去记忆。前边就是坐落北安县城的农场局总医院,我怎么离开尾山农场?坐汽车到龙镇,再转火车……至今回忆不起一丝线索。他们想害死我!死一个知青和死一个劳改犯差不多,对生命漠视是他们本质,求生的愿望使我只想尽快离开这座坟墓:一早离开二分场,以避开他们视线,到农场的交通要道,每天有上龙镇运货的汽车,说服司机带我走,到了火车上就不属于他们管了。高烧使我产生幻觉:穿过云彩的夕阳漫射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两排透出绿色的白桦伸向远方,白色医院,白色像潮水涌来……二小时汽车,一小时火车,中午既可到北安,北安小县城,到总医院怎么走一个下午?我在哪儿出了错……我慢慢从路边台阶爬起来,移到墙根,扶住总医院白色的墙挪动,缓缓的,使出全身力量保持平衡,寂寞寥廓,万籁无声,眼前晃动一个人影,我已记不清他年龄,大概是门卫,只有他能看到我:我来看病……我想告诉他,嘴角挪动,发不出音,高烧缺水嗓子已失声,他小心翼翼搀扶我,走进医院大门,走进值班室,看见白大褂,生的渴望更加强烈,我鼓足最后力气努力坐稳凳子上,一只手伸向我额头,大惊失色:怎么才来!我人事不醒倒下……
几天以后的早晨,阳光斜射进房间,这是有生以来看到的最明媚阳光!我眯缝着眼,努力适应久违的阳光,一声惊呼:醒过来了!一张美丽惊喜的脸庞靠过来……事后好多护士对我说:她一直守着我,急得掉泪,高烧使我产生痉挛,抽搐,她摁住我,皮肤都被我掐破……谢谢啦!我已无法用文字表达对你的敬意,你在我心里永远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天津姑娘。我对天津有好感,以后往返上海多次在天津逗留:劝业场,海河大街,西站……天津人忙忙碌碌的身影给我留下很深印象。谢谢总医院的医务人员,是你们挽救了我的生命,余当肝脑涂地报之!大量的青链霉素和退烧药注射进我体内:肌肉,静脉,四小时一次。急性风湿炎已蔓延全身,关节全部肿胀,炎症侵蚀到心脏瓣膜……击伤的左背胸膜感染,急性胸膜炎。我在总医院治疗期间,由于未带任何证件,医院与尾山农场联系,没有任何组织和个人出面负责,以致我经济拮据而不得不离开,延误治疗的急性胸膜炎发展为结核性胸膜炎。下雨阴天我左胸和关节就疼,长病也不敢打针,我担心大剂量药物已损坏肝脏,后来就是因为身体原因离开尾山农场。这伙暴徒和二分场地方政权永远损坏我的健康,给我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
我不断的上访,向政府信访部门诉说冤情,受到的冷遇和无理可想而知。亲爱的读者,我至今还是一个“农民”,我未成年被迫下乡,身心受到伤害,我想回家,户籍回到生我养我的城市,政府对此不理不睬。政府对我——一个公民的*从来没有停止过。律师对我说:由于你是未成年受到伤害,至今未回到原籍,政府对你的加害并未终止,可依据《国家赔偿法》行政诉讼要求获得赔偿。但是……
最后有必要将这伙人近况作一介绍,害人者害己,谁也逃脱不了这条历史规律……算了,思前想后,把他们变态、丑恶、丧失人性的心理一番描写,不流芳百世再遗臭万年,不值得!还落得“不宽容”,我最担心有人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就此打住。这个帐应该由政府承担。
好了,朋友,一吐为快!可能刚刚开始:路漫漫,吾将上(访)下……为我高兴拍拍手,不高兴:跺!跺!脚……

第十七章
我逃回来了,不是偷偷摸摸的逃跑,出院以后我回到尾山农场二分场,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铺盖,同去的知青给我保存的很好,把它们塞进箱子里,背一个书包,大摇大摆的离开。没有请病假,也没有探亲假,根本不可能准假,谁拦我和谁拼命。回到上海,融入伙伴们的友谊中,生活马上变得阳光灿烂。白脸始终不见踪影。阿鲁上了船,他上面两个哥哥都下了乡,70届开始有工矿名额,他进了海运局,跑近海货轮,跑一个航次歇一次,在家的时候,我们聚一起,乐此不疲。小凹弟也回到上海,渐渐从他们谈话中透露出来,白脸去安徽他们插队的地方玩,然后几个人一起回上海。路过南京,在王健的阿姨家住了几天,事后传出阿姨家丢了钱。他们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是白脸拿的,但其他人一股脑把脏水往白脸身上泼,王健到没有肯定是白脸偷得。这样很不好,无端怀疑,伤人自尊心,白脸和米秋林公寓的伙伴彻底决裂了。
“傻瓜”介绍我认识几位华侨朋友,其中一位老林,越南华侨,混血儿,有一半是高卢血统,有开飞机的驾照,为逃避服兵役,从西贡到上海旅游,长时期不回去,一个月去签一次延期,但最多三个月。老林暗地里做生意,收购翡翠玉器,廉价吃进,再到香港东南亚国家卖出。住华侨饭店,有时候直接卖给来华的旅游者。
老林请我吃饭:“你帮我找到这么大小——”他比划一下小指甲盖“翡翠,我给你……500元,600元。”
太有诱惑力!我在上海呆着,不想回去,经济独立是当务之急。我立即寻找各种关系,白脸积极协助。白脸知道老林,与白脸交往过的安娜是老林现在的女朋友。安娜风度极佳,我一看到认为白脸放弃是最大的败笔。安娜的家在泰康公寓,二楼一套单元,曾经的资本家保有的最后资产。后来传来美国亲戚留下一笔遗产指定要她父亲继承,她父亲申请和女儿一起去美国接受遗产,国家怎么也不批。外汇是需要的,女儿留在国内做人质,最后她父亲只好自己去了。
安娜和老林走在一起,穿平底鞋也比老林高,除此之外老林可算得上一英俊男子:年龄不过30,喜欢穿瘦腿裤,大尖领紧腰衬衫,猫王式发型,走起路来紧绷身子,两条腿笔直的踢出去,与当时反战的美国嬉皮文化非常相似。老林爱安娜,一开始谈生意还带着安娜,后来知道安娜与白脸是旧友,担心他们旧情复发,不带来了,白脸也不参加了,两个人不愿见面。老林一早从华侨饭店赶到安娜家,白天几乎就泡在那里,晚上必须回去,那时候外国人不许留宿在外。
我晚上一般不出去,在家看看书。白脸在搂底下叫,声音急促,我披上衣服下去:
“我被人打了,女朋友被抢走……”
白脸和“拉三”走在南昌路,被两个自称是虹口区四平路的流氓“撞腔”,才挫来的“拉三”被挟持走。我火速与白脸去追赶,就在黑漆漆的南昌路,两个流氓缠着不肯跟他们走的“拉三”不放,看见有人到,做贼心虚,拔腿就跑。我赶上去,一个跑得慢一点的头上一顶军帽被我抓在手里,前面就是居委会,我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后面有人搭住我膀子,一回头,阿毛胡子黑着脸盯住我:“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阿毛胡子是片警,穿便衣,对我们怀恨在心,我抓着军帽的手被他死死拽住,人赃具获,逮了个正着。原来阿毛胡子一直躲在暗处监视着他们,伺机下手,我正好自投罗网。
我被关了七天,没有提审,出来以后准备回农场。我告别父母,说走了,其实我躲到白脸的表哥家,年轻的外科医生,单身,把在威海路的一间房子让出来,我住在那儿继续与老林做生意,白脸鼎力相助,他并没有从中获利。
时光飞快流逝,一个时期结束了。当我在村子的井台打水,这时我已从北大荒农场回到山东老家,听到村里的大喇叭广播毛去世了,我知道一个新的时代来临,可能估计的过于乐观。现在回上海来去匆匆,与余刚见面交谈的时间很短,各人都在设计寻找发展方向,我用了大量时间泡在上海图书馆。上余刚家,会碰上余刚的一位多年好友:中良。他们在讨论老子《道德经》里的“无为而治”。这时候的余刚踌躇满志,对自己的发展方向举旗未定,对政治突然产生了爱好,并提出了一系列颇有见地的主张,他们在积极地从中国自身文明发展过程中寻找动力和内涵,直到今天这些认识仍然是超前的,可惜生不逢辰。中良考上复旦哲学系,思想异常活跃,我对这位朋友印象深刻:风趣幽默,机智过人。如何会自杀的?我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制度毁了多少才华横溢的人,只剩下我们这些庸才在打秋千,自鸣得意。毛的去死,我突然松了一口气,为了保护自己用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武装的牙齿的那一套可以抛到九霄云外,从今以后政治再也为难不到我们,我把它当垃圾扫出屋里,所以对余刚他们还在讨论治国良策不以为然。没有选择这条不归路看来是侥幸的,以后发生的一切证明政治依然险恶,我们的规避为此今天仍在付出代价。
我开始写作,并对恢复的高考志在必得,结果差分落榜,我自以为最擅长的政治仅得40多分。山东考生的考分一向是最高的,如在上海,这点分数应该没问题。关键在于,在写作和复习高考之间我游移不定,文化馆负责小说创作的王炬老师斩钉截铁的说:“你离成功仅一步之遥,一只脚已经跨进门槛,剩下的只是怎么进去的问题。”我更多的时间是在写作,而不是复习,结果可想而知。
今天我仍然在门槛外,这个问题我想过,无非两种结局:进去了,肯定要出来,进进出出把自己折腾死;进不去……我选择了在门外,除非这个制度彻底放弃了反文化反人性的传统。人生一世,有一件爱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足矣。
白脸做出重大决定:移民香港,携局长千金共赴前程。他终于找到商业局长的女儿为妻,定居香港,做钟表玩具的进出口生意。他回到上海,来看我,给我女儿带来一辆遥控汽车,送几张小面额的美钞。他兴致不高,有点消沉,不愿多说,生意上的成功并没有使他喜悦,香烟抽得更勤了。
我也在做生意,为生计:跑单帮,开服装店,贩运苹果……我呆的地方山东昌乐发现蓝宝石,捷足先登,开始做珠宝生意。
我在上海加工蓝宝石,白脸的生意与上海联系密切,一到上海他就打电话给我,我去看他,他从我手上买蓝宝石送礼。白脸的家搬到愚园路,这条路曾经是旧上海民族资本家居住比较集中的地方,能看得出他们建筑的带有西洋风格的小楼,布局有些杂乱,拥挤,但已显示出他们当时的财富身价,现在则成了《72家房客》。我去过几次,余刚的姐姐家珍还未找到如意郎中,在家服侍母亲,老父亲故世。余刚在上海的时候,大多数时间开宾馆,住西藏路附近的扬子江饭店,独自一人,从未携夫人一起出来过。他和我谈起安娜,老林把她带到香港,安娜没有和老林结婚,一开始混迹上流社会帮珠宝商推销名贵珠宝,赚佣金。后来认识新加坡的银行家,委身投靠,获得资助炒股票,正赶上牛市,大赚一笔,现在身价几千万。老林黯然神伤,到澳门去做房产商,资产过亿。我始终怀疑,老林的第一桶金是我给他提供的。

第十八章
余刚请家人吃饭,叫我去,就在饭店对面的大富贵。家珍和母亲来了,他们一家在一起,表现出少有的安静。家珍一身素装,言语很少,女孩子最精华的日子已经逝去,看来就这样老姑娘下去?吃完了饭,余刚喝酒也不多,才知道,是余刚母亲寿辰,八十多了,他们有意识低调,事先不让我知道。余刚母亲身体很好,思路清晰,非常客气,不断的劝菜。
由于蓝宝石原料的供应问题,我把加工厂搬迁山东昌乐,与余刚断了联系。
我女儿一句话:我们回上海吧。为了女儿前程,我们举家又回到上海。我回到我长大的地方,很多朋友来看我。阿鲁仍在船上,做大副,结婚后离异,海员生活非常适合他兴趣爱好,船在深圳的时候,跑香港航线,他对这个新兴城市的打工妹如数家珍:湖南辣妹子,川妹子,楚女,东北大姑娘……他陷入其中出不来了。大凹弟的女友从香港向他抛来橄榄枝,大凹弟转身离去,直奔香港,泥牛入海无消息……小航也来过了,他紧跟时代,走了一条与时俱进的路。外国语学院毕业分配在七机部,以后驻外,在欧美做重要物质的进出口贸易。得到部领导首肯,跳槽自己干,发了大财,定居北京。他请我吃饭,席间拿出手机看了看股票行情:“你在炒股票?”“亏本,变成8位数了。”他说他在北京还有数处房产,在奥运村附近。我们非常急切的谈论时事,他深知局势的不明确性,极力想为发展成这种怪胎找托词,并有许多牵强附会的理由,在此不想赘复,即一些存在即合理老掉牙的存在主义。尤其讲到贪污——这就对了,贪污是对旧秩序最大的冲击。我终于弄明白:绝不要指望发了横财的有产阶级去推行*,他用什么样的方式获得的利益,同样以这种方式维护制度。我知道他们在北京有一个牢固的圈子,当然都是既得利益*之类,生活富足轻松,但他一再流落出精神空虚,无可救药病态的空虚。吃完饭又去喝咖啡,最后提出去看通宵电影,我婉拒了。小航含蓄的说出他有过几次艳遇,非常舒服,我听下来也就是生理上的满足。他显然对*情有独钟,*的身份社会地位使他不能释怀,他由此产生了偏好。我怀疑黄皮“拉三”的遭遇存在于他的潜意识,影响他一生对女性的判断,受压抑的不登大雅之堂的情结。
白脸不来看我,我到处打听他,得到的都是冷漠。他们知道比不上白脸,尤其在机会面前,白脸轻而易举的就获得成功。他们则要靠关系,背景,挣来的钱不见的干净,滋生了潜规则,贪污*。他们不可能有任何新思想,符合人类普世价值的认识,他们是顽固派,现代文明的敌人。也有一些人是仇富仇官心态,为富不仁,是中国社会通病,专制政权下的官商勾结,巧取豪夺,不可能产生具有人文思想的资产阶级,以至于中国历史发生了一场又一场的暴力革命,民怨鼎沸,这一次又达到空前的程度。
我也不得不赞成他们的一些看法,我最担心的是白脸滑入利欲熏心无法控制的程度。在今天的社会,如果没有无法无天无边无际的野心,谁想获得成功!置道德良知而不顾,视法律为*布,大打出手,黑白两道,到了这种程度,白脸就忘了我们。
我深信白脸不至于到这种程度,白脸不来看我肯定另有原因:生意上的不顺利,家庭,烦事缠身。尤其是家庭,白脸靠什么打拼?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夫人,夫人在他们的生意中究竟起到什么作用,这对我是一个谜,如果没有了夫人的合作,他生意状况又会如何?
白脸是有能力的,在正常社会他出人头地再正常不过,但在当今社会,他充满变数,防不胜防的陷阱,要满足各方面的应酬,稍不谨慎,可能全盘皆输,白脸要小心!
我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常想到他,想到白脸功成名就……其实白脸不太看重这些,白脸和我终究会老的,老到与世无争,淡然淡泊淡定,我们又碰到一起,一杯淡茶,从容谈起往事,我们会对社会变化提出预言,两个人的观点不谋而合,我们还会谈起女人,当然是带着欣赏和赞美……
白脸死了!

第一章
我逢人便问:白脸呢?白脸晓得伐?没有人告诉我,他们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他们全与白脸不对,明明知道我与白脸关系密切,却故意用轻蔑不屑的口吻:这种人去关心伊作啥?他们嫉妒,嘴上不说,心里面气鼓鼓的,有白脸在,总是会想出一些新花招,引领*后期精力旺盛无所事事的我们寻找刺激。
白脸去哪啦?我明知故问,我大概知道一些他的情况:去了香港,拿到定居证,成了商人……成为商人我一点也不惊奇,资本家成分,一有机会获取最大利益是他本分。但我还感到突兀:白脸是小老婆生的,父亲与儿子年龄悬殊,像老爷爷,父亲后来与白脸母亲一道生活,前房也有子女,都得照顾,历次运动,剩不下多少财产,白脸必定是白手起家,这小子真走运!后来还是有人告诉我:白脸回来定居了,在莘庄那边买了三室一厅,整天开一辆红色宝马跑车玩耍,有一个五六岁女儿……我心里犯嘀咕:白脸怎么不来看我,老朋友了,能在一起聚聚算一种缘分。我甚至在路上看到过他,领着一个小女孩穿马路,对面停着一辆红色宝马跑车,我没有停下自行车,顾自骑远了。
我还是忍不住回头一望,白脸没变,只是更消瘦,他弯下腰,非常有耐心地牵着小女孩过马路,小女孩穿一件红上衣。
我更加留意白脸的情况,得到的消息越来越离谱,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说好的:借钱不还,躲债,和老婆离婚……我不得不怀疑上次看见的是不是白脸。
白脸玩人间蒸发,淡出我们的视线,淡出他以前朋友的视线。他与我们的友谊几乎在一夜之间崩溃,源于*结束?源于改革开放……
白脸大名俞刚,美男子,一张线条清晰白净的标准脸型,不露声色,为人低调,说话压低嗓门,一双冷冷的大眼睛顾左右而言他,等听清楚了你的真实意图和底细,后发制人。白脸具有运动员的身体条件,同父异母像父亲一样关心他的哥哥在体委工作,身体匀称结实:游泳,举重……五项全能运动员?他爷爷——嗷,老父则不大管教儿子,老年得子,抑或生活大不如意,力不从心。
白脸胃不好,大出血,切除一半,丝毫没有影响他继续喝酒的兴致,但他潇洒飘逸的身材,脏器少一块,缺少支撑,使站立的姿势微微前倾,两只膀子往里拱,把肌肉往腹部挤,努力填充身体里的空缺,受潜意识支配造成的习惯。
我们怎么认识的?想不起来了。俞刚的家在雁荡路,培文公寓后面的石库门,现在被拆掉,盖起一排俗气的钢筋水泥建筑,雁荡路改成步行街,连轴转的搞各种商业活动,虽然离思南路我的家很近,我一次也没参加。就好像一见如故,正如他的风格: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俞刚很快与我们打出一片。
俞刚出道算早的,白脸的绰号就是江湖上给起的,为了免受出身成分带来的歧视和欺负,白脸混迹于各路江湖好汉,市井无赖,流氓泼皮……充其量也就一个小角色,马仔。在心狠手辣的江湖上混,白脸还嫩一点,沾染上不少恶习:说谎,争风吃醋,顺手牵羊……
我两同岁,十三岁赶上*,俞刚的家遭灭顶之灾:资本家父亲批斗,小老婆母亲游街……俞刚被无情的抛向社会,在罪与罚、善与恶中沉浮。听说俞刚还偷过皮夹子,这个传闻不可信,我与偷皮夹子朋友打过交道,他们行为诡异,坐下来不过三分钟,没等屁股坐热的又跑了。俞刚大大方方,沉稳老练,如果当真下过海,肯定被逼无奈。
俞刚吃过一些吃过苦头,他能力与过分的谦卑显得不相称,他要定时向那些恶棍孝敬香烟,交粮票,与我们相识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事,他可以像人一样有尊严的活着。我猜想俞刚主动接近我们,有这一层考虑,他努力摆脱过去的生活给他带来的阴影。
俞刚不愧为白相人,熟悉当时所有的娱乐消遣场所,轻车熟路,复兴公园茶室成为我们的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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