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墙 「我会站在北京的城墙上」:山口淑子的双面人生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凄怆,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当《夜来香》那曼妙的歌声飘过,很多人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李香兰。她曾与周璇、吴莺音、白虹、白光、姚莉、龚秋霞被并称为40年代上海滩的「七大歌星」,《夜来香》、《卖糖歌》、《何日君再来》等歌曲风靡中日。同时,她亦是日本国策电影公司「满映」(满洲映画协会)的头号女星,出演了《支那之夜》(伏水修,1940)、《万世流芳》(马徐维邦/朱石麟/卜万苍,1943)等许多热门影片,以其甜美的歌声、可人的形象掳获了无数人的心。她在日本的演出曾造成踩踏事件,在上海场场爆满,在台湾也是万人空巷。

仅以台湾为例,黄仁在其所著的《日本电影在台湾》(秀威资讯科技,2008)一书中写道,有一位日本学者对经历过日治时代的台湾高龄本省人进行了抽样调查,日治时代台湾人最爱看的五部日本电影依次为《爱染桂》(野村浩将,1938)、《支那之夜》、《莎勇之钟》(清水宏,1943)、《宫本武藏》(稻垣浩,1941)和《苏州之夜》(野村浩将,1942),其中有三部(《支那之夜》、《莎勇之钟》、《苏州之夜》)都是李香兰主演的影片,这固然是因为在日本政策下,台湾当时禁映中国与美国电影,而能同时说流利北京话与日语的李香兰自然让台湾观众倍感亲切。

然而,在被李香兰迷得神魂颠倒的同时,当时中日两国的群众却都被蒙在鼓里,原来,他们眼中的那个迷人的「满洲姑娘」李香兰,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日本人,她的日本名字叫山口淑子。她在战时以一个杜撰的中国身份成为红极一时的明星,亦是日本当局以电影宣传「日满(伪满洲国)、日华亲善」政策的重要筹码,其在「大陆三部曲」(《白兰之歌》、《支那之夜》、《热砂的誓言》)中所塑造的恋上日本男子的中国女子之银幕形象甚至在日本国内将对中国大陆之「中国梦」的热潮掀至顶点。通过有意的隐瞒与当局的宣传,所有人都对她的「中国人身份」深信不疑,可以说,作为战时唯一一个在侵略(日本)与被侵略(中国)的两国都受到狂热欢迎的女星,李香兰几乎算得上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

抗战胜利后,她因人尽皆知的李香兰之身份,遭到「汉奸」罪名的审判而险些丧命,被证实其日本国籍后才得以幸免并暗中回国。之后,她恢复「山口淑子」的名字在日本重返影坛,后竟然又华丽转型,投身政界并成为一名出色的政客,她在战后首次踏足中国,就是以议员身份访问朝鲜时路经北京,而此时仍有不少人以为当年那个李香兰已被当作汉奸处决了。

潘淑华、李香兰、Shirley Yamaguchi、大鹰淑子,经历多次名字与身份转变的山口淑子之一生堪称传奇,而她一生的境遇,都与「李香兰」这个名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说正是那个李香兰,成就了她传奇的一生。战后的山口淑子对其战时身为李香兰的那段经历一直缄默不语,直到1987年,才出版了一本自传《李香兰:我的半生》(与藤原作弥合著),此为战后新一轮「李香兰热」之发端。这本自传于次年被引进到中国,并以此为蓝本,炮制出了如《李香兰——我的前半生:假冒中国人的自白》、《李香兰之谜》、《我的前半生——李香兰传》、《她是国际间谍吗?日本歌星、影星李香兰自述》等诸多各异的版本,可见李香兰这个名字在中国的魅力与影响力。

除了书籍制品以外,这本自传还催生了中日合拍电视剧《别了,李香兰》(1989)、日本四季剧团的音乐剧《李香兰》(1991年首演)、漫画《李香兰》(1996)等诸多衍生作品,香港歌神张学友亦打造《李香兰》同名金曲,在华语地区广为传唱,甚至还被周星驰在《国产凌凌漆》(1994)中致敬了一把。另外,香港国际电影节也曾于1992年举办过一次官方的「李香兰电影回顾展」,放映了她的《支那之夜》等七部主要作品,在银幕上重现当年「一代妖姬」的迷人影像。

写了这么多,人们不禁要问,那山口淑子究竟是如何成为传奇明星李香兰的?战后又是如何摇身一变为成功政客、和平使者的?与中国有着怎样的复杂关系?这背后究竟又隐藏着多少故事?那就让我们来从头说起吧。

山口淑子和中国的渊源与川喜多长政类似,如果不是由于父亲的关系,也许她永远都只会是一个普通的日本女子。她的父亲名叫山口文雄,由于祖父是士族出身的汉学家,父亲在其熏陶下一边学习汉语,一边对中国大陆产生了向往,于是在日俄战争结束后的1906年远渡中国,因擅长中文,后在满铁【注:全称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日俄战争后,日本在中国东北地区成立的铁路公司。】任职,负责教授员工中文,而山口淑子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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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李香兰·山口淑子简易年谱(参考山口淑子自传《生为「李香兰」》,日本经济新闻社,2004)

1920年(出生) 2月12日出生于奉天(今中国辽宁省沈阳)郊外,出生后不久一家搬到抚顺。
1924年(4岁) 从幼儿园时代开始接受父亲一对一的中文教育。
1926年(6岁) 入读永安小学。学习小提琴、钢琴等。
1931年(11岁) 小学六年级取得中文国家检定三等资格。
认识毕生好友柳芭。
1932年(12岁) 入读抚顺女校。平顶山惨案后全家搬往奉天。
1933年(13岁) 被李际春认干女儿,取名李香兰。
同年在电台播出「满洲新歌曲」,以歌手李香兰身份出道。
1934年(14岁) 北京留学。
被潘毓桂认干女儿,取名潘淑华。以潘家养女潘淑华身份入读翊教女子中学。
1938年(18岁) 被满映发掘,以女演员李香兰身份出道,处女作《蜜月快车》。
第一次踏上日本的土地,在「满洲资源博览会」等场合演出。
1939年(19岁) 与长谷川一夫合演《白兰之歌》。
1940年(20岁) 与长谷川一夫合演《支那之夜》、《热砂的誓言》,与《白兰之歌》被并称为「大陆三部曲」。
1941年(21岁) 「日剧七圈半事件」。
1943年(22岁) 出演《万世流芳》,插曲《卖糖歌》红遍全中国。
1944年(23岁) 离开满映,投奔上海的川喜多长政。
1945年(24岁) 6月在上海举办《夜来香幻想曲》演唱会。
受到汉奸指控。
1946年(25岁) 军事法庭宣判无罪,回国,恢复山口淑子身份。
1948年(28岁) 加入泷泽修等人的「民众艺术剧场」。
《我一生中最光辉的日子》中的吻戏引起话题。
1950年(30岁) 主演《拂晓的逃脱》。
与三船敏郎主演黑泽明影片《丑闻》。
赴美,认识野口勇,在其介绍下认识卓别林等友人。
1951年(31岁) 与野口勇结婚。
1956年(36岁) 宣布与野口勇离婚。
在纽约认识第二任丈夫,外交官大鹰弘。
1958年(38岁) 出演引退纪念作《东京的假日》后退出电影界。
与大鹰弘在驻地缅甸结婚,户籍名改为大鹰淑子。
1959年(39岁) 由缅甸回国,偶尔上上电视电台。
1965年(45岁) 前往丈夫的驻地日内瓦。
1968年(48岁) 由日内瓦回国,偶尔做做电视主持、采访。
1969年(49岁) 开始做富士电视台《3点的你》联合主持。
1970年(50岁) 前往越南与柬埔寨采访。
应粉丝强烈要求,7月在电视节目中唱了《夜来香》等数首歌。
1971年(51岁) 前往阿拉伯、约旦、黎巴嫩、以色列采访。
采访女劫机犯里拉·卡里德。
会见巴勒斯坦解放组织领导人阿拉法特,访问巴勒斯坦难民营。
1972年(52岁) 9月29日,《3点的你》直播《中日联合声明》签署仪式。
1973年(53岁) 独家采访日本赤军领导人重信房子。
获得电视大赏优秀个人奖。
1974年(54岁) 在田中角荣的支持下竞选参议院,当选。
隶属外务委员会。
1975年(55岁) 7月以自民党访朝团团员身份途径造访北京。
1977年(57岁) 就任环境厅政务次官。
大鹰弘就任外务参事官。
1978年(58岁) 率「环境问题访中代表团」视察中国。
访问长春电影制片厂,与满映老友重逢。
1979年(59岁) 以自民党访朝团团员身份访朝。
大鹰弘就任驻斐济大使。
1980年(60岁) 参议院竞选,以自民党全国区第7名当选。
加入日本巴勒斯坦友好议员联盟、中东访问使节团。
1981年(61岁) 日本巴勒斯坦友好议员联盟邀请阿拉法特访日。
《夜来香》作曲家黎锦光来日,与老友重逢。
就任参院冲绳北方特别委员长。
大鹰弘就任法务省入国管理局局长。
1983年(63岁) 大鹰弘就任斯里兰卡大使。
1985年(65岁) 就任日本阿尔及利亚协会会长、日本缅甸协会会长、自民党外交调查会副会长、自民党冲绳振兴委员长、高龄者对策特别委员长。
1986年(66岁) 参议院议员第3期。
大鹰弘就任驻缅甸大使。
1987年(67岁) 与藤原作弥合著自传《李香兰:我的半生》出版。
就任日本爱玩动物协会会长。
1988年(68岁) 富士电视台电视剧《别了,李香兰》播出。
1989年(69岁) 政府邀请阿拉法特来日。
大鹰弘由缅甸回国。
1990年(70岁) 与安倍晋太郎的访苏团同行,会见戈尔巴乔夫。
以反种族隔离议员联盟事务局长身份邀请纳尔逊·曼德拉访日。
1991年(71岁) 应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邀请访中。
四季剧团音乐剧《李香兰》开演。
就任自民党总务。
加入自民党中东调查团。
就任参院外务委员长。
呼吁召开《亚洲和平与女性的作用》研讨会。
1992年(72岁) 政界引退。
文化部邀请日本四季剧团的音乐剧《李香兰》来华巡演。
就任动物保护审议会委员。
应夏衍邀请访中,参加桂林的金鸡百花电影节。
1993年(73岁) 获颁勋二等宝冠章。
1998年(78岁) 与毕生挚友柳芭时隔53年之后重逢。
2006年(86岁) 就任日本卓别林协会名誉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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