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 痛
按照中医对人体部位的分类,腹部可分为胃脘部、胁肋部、脐腹部、少腹部四大区域,本节讨论的腹痛范围,主要是在脐腹部,即胃脘以下,以肚脐为中心三寸左右的范围。少腹疼痛,主要出现于妇女的痛经、妇科慢性炎症、尿道炎、膀胱炎、前列腺炎、输尿管结石等,在以后的有关章节介绍,不列入本节讨论的范围。
中医对腹痛的辨治,大致可分为寒实、虚寒、实热、食积、虫积几大类。
验案举隅
案例一:神经性腹痛?十二指肠溃疡,贫血待查
董某,男,11岁,广州人, 2004年12月21日初诊。
患者七岁前能吃能睡,发育正常,三年前开始腹痛,经常发作,频繁时,每天发作四、五次,每次几分钟到十几分钟不等,休息半刻,可自动缓解,疼痛的部位主要在肚脐周围,多为痉挛而痛,血色素较低,只有8克左右,做过多次检查,排出地中海贫血、蛔虫症,近来查出有十二指肠溃疡,服用治疗溃疡的西药仍然不见疼痛好转,服用铁制剂也不见血色素上升,特从广州来长沙求治。察之面色恍白,眼圈发青,形体消瘦,精神尚可,胃口不佳,腹部柔软,压之无痛感,素来大便干结,有时须服泻药才能解出,现已两天未解,腹胀,小便黄,舌胖淡苔黄腻,脉弦缓。此为食积所致,当先用消法,处以保和丸加减:
炒麦芽、炒山楂各15克,神曲、莱菔子、茯苓、连翘、炒白术、藿香各10克,陈皮、半夏、胡黄连各5克,5剂。
12月27日二诊:服上方后,胃口稍好,大便每天一次,气臭,仍然阵发性腹痛,每天二、三次,舌苔已净,舌质白而胖淡,脉缓弱。中焦虚证已显,当温补气血,处以黄芪建中汤加减:
黄芪、生白芍、饴糖各30克,大枣15克,炙甘草、生姜、蒲公英各10克,桂枝6克,三七片3克,7剂。
2005年1月5日三诊:服上方后,胃口转佳,大便通畅,七天中腹痛仅仅出现一次,原方加当归10克,续服30剂。
2005年3月份,患者按上方服药50余剂,腹痛再未出现,十二指肠溃疡已排除,血红蛋白正常,面色白里透红,体重增加5公斤,食欲、大小便均正常,舌淡红无苔,脉弦缓,病已痊愈,嘱不必再服药。
原按 本例不明原因的腹痛、溃疡、贫血三种疾病集中在一个患儿身上,西医在治疗上有一定困难,故长期未能痊愈。儿童不明原因的神经性腹痛,用《伤寒论》芍药甘草汤、小建中汤一般皆有效,从本例患儿贫血、面色恍白、眼圈发黑等全身证候来看,呈现一派虚证,属于《金匮要略》所说的“虚劳”,当用黄芪建中汤、当归建中汤,但初诊时,见患者舌苔黄腻,用建中汤又有所顾忌,仔细询问患者父母,平常不见此种舌苔,意识到应为旅途活动过少,食积于胃肠所致,故暂用保和丸消食,加藿香化湿,胡黄连泻下。二诊时见舌苔退净,舌质白而胖淡,虚证本质已露,始用黄芪建中汤加减,因西医检查有十二指肠溃疡,故加蒲公英清热消痈,三七活血止痛。三诊守方不变,坚持数十剂,终于使得这一复杂的病例治愈。
评述 虽年幼而积三病于一身,迭治三载不效,当今中西医整体临床水平由此可见一斑。作者仅仅抓住主证,成竹在胸,然由于患儿旅途静坐致食积苔腻,故先予消导通便,标证去则径取建中法,仅三诊诸证悉除。我们从本案中可领悟到:(1)病变万端而证治有定,只要方证相应,则效如桴鼓,这是中医取效的真谛所在。目前中医之所以遭受诟病多多,中医医疗市场每况愈下,症结何在?主要与学术失范,技术失传相关;(2)急则治标,缓则治本,作者为我们做出了示范;(3)案中蒲公英、三七之用,一为效法先贤章次公,一为彭君所创得自老中医周佑仙,皆大益于中医临床,不应小觑。
案例二:癔病?神经官能症?
杨某,女62岁,河北人,长沙市某省级医院医生,2004年5月3日初诊。
患者阵发性腹痛三十余年,每次发作,均因受寒而起,发作时,脐周绞痛,感觉有股寒气向上攻冲,心慌,头晕欲倒,一天之中,可以出现四、五回,每次几分钟到十几分钟不等。中年时,每年发作二、三次,近年来,发作频繁,有时一个月发作三、五次,每次发作过后,疲惫不堪,几天才能恢复,做过胃镜、肠镜、B超、心电图、CT等各种检查,除了有窦性心率不齐、早期动脉硬化之外,未见其他器质性病变。察其面色发青,嘴唇发绀,精神疲惫,头晕,身痛畏冷,舌胖淡,苔白厚,口苦,脉弦紧,一小时以前刚发作过一次。此为寒湿积结于内,不能宣泄,发为奔豚气,急用五积散温散:
生姜15克,五积散每次10克(布袋包煎),红枣5个,煎10分钟,趁热服,日3次,盖被取微汗。
5月4日二诊:昨日服上方后,三度汗出,身痛已除,已不怕冷,腹痛未发,心中感觉舒畅,仍然精神疲惫,偶有心慌,头晕,面色已恢复正常,舌淡,苔薄白,脉弦。当温阳活血,拟用奔豚汤合苓桂甘枣汤加减:
苍术、大枣各30、生姜、合欢皮、茯神各15克,当归、白芍、桂枝、半夏、炙甘草各10克,川芎5克,10剂。
5月15日三诊:服上方后,腹痛未发,其余尚可,惟精神仍感疲惫,脉舌同前,上方加黄芪15克,生姜10克,白芍加至30克,10剂。
服10剂后,病情稳定,遂停药,跟踪至今,病未复发。
原按 患者自己是西医,由于查不出器质性疾病,被当作“癔病”、“神经官能症”对待了几十年,也未曾得到有效的治疗,年轻时,患者只要注意保暖御寒,可以减少发作,一旦发作,则喝点生姜、胡椒、红糖水之类,以求对付过去。进入中老年阶段,发作越来越频繁,促使患者不再去查病因,转而找中医治疗。本病根据其证候表现,当属于“奔豚”病,《金匮要略》“奔豚气病篇”云:“师曰:病有奔豚,有吐脓,有惊怖,有火邪,此四部病,皆从惊发得之。”“师曰:奔豚病从少腹起,上冲咽喉,发作欲死,复还止,皆从惊恐得之。”“奔豚,气上冲胸,腹痛,往来寒热,奔豚汤主之。”从病因来看,患者的得病与发作,每每同受寒、寒湿内积有关,而并非第一条、第二条所说的“惊发”、“惊恐”等情志因素,从证候来看,同第三条所述基本相同,只是本案表现为身痛怕冷,而非往来寒热,本案以腹痛为主,而非一般奔豚病的气冲咽喉为主,这是由不同的病机所导致的差异,不可径用奔豚汤原方。故一诊先用五积散散寒祛湿解表,以治其标,二诊用奔豚汤加减化裁合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以治其本,防止复发,奔豚汤去柴胡、黄芩,加苍术,即不把重点放在疏肝解郁上,而放在温化寒湿方面,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在《金匮要略》条文中为“发汗后脐下悸者,欲作奔豚,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主之”,即有预防复发的作用,故两方合一,将治疗与预防结合在一起。三诊加黄芪、生姜、加重白芍,取黄芪建中汤之意,因本案以腹痛为主,毕竟与寻常奔豚病有所不同,故当有所偏重。由于方证相符,数十年顽疾,一诊见效,三诊痊愈。
评述 病人身为西医,而被顽固性腹痛折磨竟达30余年,不能自治也未能为他治,不无遗憾。西医对未能查出器质性病变者,往往冠之以“癔病”、“神经官能症”,这既是无奈之举,又是从一个侧面说明西医对中医病证名诊断科学性的一种认同。该患证候与中医“奔豚病”(应该说“病”即“证”)吻合,作者按此证立法处方,一诊效,三诊愈,令人叹服。本案再次告诉我们,中医的病证描述是客观实在的,治疗只要方证相应,效果又是有目共睹的。笔者由此想到,西医诊断的视野往往只落在器质与功能(B)两点上,不免失之局限,而中医本能地注意到器质性病变之前功能(A)的改变,更具科学性。大医家张景岳认为“(百病所生)莫不由气行之失序”,医哲祝世讷先生指出,疾病的发生“首先是功能(A)发生改变,发展下去才出现器质性改变以及由其引发的相应功能(B)的改变”,并主张“医学的视角应向器质性病变之前(功能A,也可说是解剖学之前)开拓,向病理后深入”,这一论点无疑是医学思维方式的革命,更是对当今医学理论信条的颠覆,已引起学界的高度关注与共鸣,必将发挥强大的理论指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