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到了永州祁阳的浯溪,你一定会心悦诚服——祁阳老城南五里有湘江东西横阻,湘江南岸有一小溪与湘江汇合,溪东耸立一屏风式的三个峰头,恰似一幅绘有山水画面可以折叠的锦屏,这段长不足百米、相对高差仅30米的临江断崖,在唐朝以前还名不见经传!只因唐代道州刺史元结看中,先是召来篆书家季康、袁滋、瞿令问刻下“三吾碑”,继而邀请颜真卿书丹《大唐中兴颂》,一举成了中外文人与书法爱好者向往和膜拜的地方。“零陵郡北湘水东,浯溪形胜满湘中。溪口石巔堪自逸,谁能相伴作渔翁。”谁又能想到,这一处有幸与元结相伴作渔翁的小地方,后来竟然吸引了无数文人骚客争着来相伴!
唐代杰出散文家、诗人元结(719—772),于代宗广德元年(763)被任命为道州刺史,永泰元年(765)罢任,次年再任道州刺史。大历二年(767)二月从潭州都督府返道州,舟经祁阳阻水,泊舟登岸暂寓。大历四年,元结因母丧奉诏守制,即寓居浯溪守孝。浯溪本是一条无名小溪,元结到此后,将一条“北汇于湘”的无名小溪命名“浯溪”,意在“唯吾独有”,撰《浯溪铭》,浯溪得名从此始。元结又将“浯溪东北廿余丈”的“怪石”命名“峿台”,撰《峿台铭》;还在溪口“高六十余尺”的异石“上筑一亭堂,命名“[广吾]亭”,撰《[广吾]亭铭》。同时,他将三铭交篆书名家季康、瞿令问、袁滋分别用玉箸篆、悬针篆、钟鼎篆书写,并刻于浯溪崖壁上,从此有了“三吾”之名。这三块碑都有很高的艺术价值,特别是唐朝宰相袁滋书写的《[广吾]亭铭》碑,国家文物局列为一级石刻,视为“国宝”。元结以吾为主,各加偏旁,自造三字,表达了自己喜爱此地山水,为之陶醉的情怀。
《浯溪铭有序》:浯溪在湘江之南,北汇于湘。爱其胜异,遂家溪畔。溪,世无名称者焉。为自爱之,故命曰浯溪,铭于溪口。铭曰:湘江一水,渊洄傍山。山开石门,溪流潺潺。山开如何?巉巉双石;里等诗渊断崖,隔溪绝壁。山实殊怪,石又尤异。吾欲求退,将老兹地。溪古荒芜,鞠没盖久。命曰浯溪,旌吾独有。人谁游之?铭在溪口。
《峿台铭有序》:溪东北有廿余丈怪石焉。周行三四百步,从未申至丑寅。涯壁斗绝,左属回鲜,前有磴道,高八九十丈,下当洄潭。其势硱磳,半出水底,苍苍然泛泛若在波上。石巅胜异之处,悉为亭堂。小峰嵌窦,宜间松竹,掩映轩户,毕皆幽奇。於戏!古人有畜愤闷与病于时俗者,力不能筑高台以瞻眺,则必山巅海畔,伸颈歌吟,以自畅达。今取兹石,将为峿台,盖非愁怨,乃所好也。铭曰:湘渊清深,峿台陗陖;登临长望,无远不尽。谁厌朝市,羁牵局促?借君此台,壹纵心目。阳崖砻琢,如瑾如珉;铭刻之,彰示后人。
《[广吾]廎铭》:浯溪之口,有异石焉。高六十余尺,周回四十余步。西面在江中,东望峿台,北面临大渊,南枕浯溪。 廎当乎石上,异木夹户,疏竹傍檐。瀛洲言无,谓此可信。若在廎上,目所厌者远山清川,耳所厌者水声松吹,霜朝厌者寒日,方暑厌者清风。於戏!厌,不厌也;厌,犹爱也。命曰[广吾]廎,旌独有也。铭曰:功名之伍,贵得木土。林野之客,秘眈水石。年将五十,始有[广吾]廎。惬心自适,与世忘情。廎旁石上,篆刻此铭。
大历六年(771),元结从箧中检出10年前率兵镇守九江抗击史思明叛军时写下的充满浩然正气的名篇《大唐中兴颂》旧稿补充定稿,派专人赴临川,请他的好龙颜真卿大笔书写,并于夏六月石刻于摩崖上。《大唐中兴颂》碑为浯溪摩崖之精华,碑高3.2米,宽3.3米,全幅面积10.56平方米。书从左起,21行,每行20空,不计题名款署,序颂共有263字:“天宝十四年,安禄山陷洛阳,明年陷长安。天子幸蜀,太子即位于灵武。明年,皇帝移军凤翔,其年复两京。上皇还京师。于戏!前代帝王有盛德大业者,必见于歌颂。若令歌颂大业,刻之金石,非老于文学,其谁宜为?颂曰:噫嘻前朝!孽臣奸骄,为昏为妖。边将骋兵,毒乱国经,群生失宁。大驾南巡,百僚窜身,奉贼称臣。天将昌唐,繄睨我皇,匹马北方。独立一呼,千麾万旟,戎卒前驱。我师其东,储皇抚戎,荡攘群凶。复服指期,曾不逾时,有国无之。事有至难,宗庙再安,二圣重欢。地辟天开,蠲除妖灾,瑞庆大来。凶徒逆俦,涵濡天休,死生堪羞。功劳位尊,忠烈名存,泽流子孙。盛德之兴,山高日升,万福是膺。能令大君,声容沄沄,不在斯文。湘江东西,中直浯溪,石崖天齐。可磨可镌,刋此颂焉,于千万年。”就在安史之乱基本结束的这年,历经离乱之苦的元结感到“地辟天开,蠲除妖灾,瑞庆大来”,乘兴写下了这篇颂文,所谓“歌颂大业,刻之金石”是也。作为亲身经历战乱,曾经领军平叛的元结,理所当然地对战乱平息表达了欢欣鼓舞之情。碑文后署“上元二年(761)秋八月撰,大历六年(771)夏六月刻”,从撰文到刻碑,过去了整整十年光阴,只是这时的元结似乎不再像当年那样激动了,刻碑前夕所增的颂文末尾六句稍显勉强,“末篇三章颇辞费,笔力未能复铿锵”。
《大唐中兴颂》文章明快如水,书法遒劲似宏钟巨鼎,加上石工的精雕细刻,形成奇文、奇字、奇石的碑碣,世称“摩崖三绝”。从年代之古,碑面之大,文章之奇,书艺之妙以及现状之完整诸方面综合比较,堪称全国现存“三绝碑”之冠而盛誉中外。
先说“文绝”,元结是唐代古文运动有力的先行者,又是平定“安史之乱”的中兴功臣。《大唐中兴颂》是元结一篇有代表性的、为人传诵,又是本人最得意的作品。颂文“以史为鉴,端严正气”。即以“安史之乱”为借鉴,痛玄宗重色昏庸,恨孽臣奸骄毒乱,赞肃宗盛德之兴,喜群生万福是膺,表元、颜忠肝义胆。可传千古,可寿名山。正如一面历史的镜子,历代都可借鉴。明代解缙题“中兴颂”旁“石镜”的诗说得好:“水洗浯溪镜石台,渔舟花草映江开,不如元结中兴颂,照见千秋事去来”。
再说“字绝”,颜真卿是唐代第一流书法家,与诗圣杜甫、画圣吴道子、文豪韩愈齐名。《大唐中兴颂》是颜真卿63岁时所书,实为颜体最成熟,颜氏生平最得意的唯一巨幅杰作,堪称颜氏翰墨之高峰。“字如其人”颜真卿以忠义大节极古今之“正”著于史册。明陶晋仪评颜氏:“骂贼而死,惟其忠贯白日,故精神见于翰墨之表者特立而兼括。”诚然,颜书《大唐中兴颂》,流动而又刚健的运笔,秀丽而又圆润的点画,落落大方而又平整坚实的结构,形成质朴雄强的气势,有如一曲刚劲有力的正气之歌,显示出作者“立朝正色,刚而有礼”的风度,实令人百看不厌,余味无穷而又感慨万千!唐以后历代书家无不为之倾倒。宋黄庭坚诗:“平生半世看墨本,摩挲石刻鬓成丝。”元郝经赞:“矧于超出二王笔,冠冕百代书家师。”明董其昌诗:“几回吹律寒谷春,几度看碑陈迹新。”清乾隆帝见到拓片便视为“天球拱璧”。清何绍基诗:“归舟十次经浯溪,两番手拓中兴碑。”清叶观国诗:“李唐碑板如云垂,浯溪片石尤瑰奇,鲁公遗墨此第一,评家自审非谬欺。”当今访华归去的日本友人山田女士也来信说:“特别是看了颜真卿写的碑,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忘记。”的确颜真卿的字是最具魔力的一绝。
至于“石绝”,元结在颂文末尾称:“湘江东西,中直浯溪,石崖天齐,可磨可镌,刊此颂焉,何千万年!”这高、大、陡、险的顽然巨石,正是摩崖刻石所在,不是很绝妙的么?“最为难得的是,浯溪属石灰岩,即成层岩。他处每层约六七尺不等,层间空隙亦二三寸不等,故崖间常有古树,枝桠横出。而这里的石壁则石层紧密,不现层缝,平坦如削,质理紧细,是天造地设的刻碑的好地方”,这为镌刻《大唐中兴颂》提代了良好的材质基础,前人称此石壁为“一绝”。
浯溪摩崖三绝《大唐中兴颂》,确实举世罕见,明代曹来旬评赞:“元颂云烟霭,颜书金玉辉,山川无秀丽,天下看来稀。”清代杨翰刻在中兴颂碑前的石柱楹联称:“地辟天开,其文独立;山高水大,此石不磨!”清钱邦芑诗:“丰碑读一过,百拜不能休。”后人为保护摩崖三绝,自宋仁宗皇佑五年(1053)始,已经六次修建“三绝堂”、”,游人可登临其上,把酒临风,其悠悠然哉!现在,碑前是一座钢筋水泥的二层的亭子,游人可以登上亭子细细观摩高处的碑文。
离《大唐中兴颂》不远,还有一块直径2.7米、深17厘米的“柳押夬符”。符顶上刻的楷书小字:“押字起于心,心之所记,人不能知,大宋熙宁七年甲寅岁刻于浯溪之石。尚书都官员外郎武陵柳应辰。”《易经》64卦有“夬”卦,寓“决裂”即以刚决柔、以正压邪之意。传说甲寅岁宋代永州通判、常德人柳应辰泊舟浯溪,夜有妖登舟作孽,柳急书“夬”符于魔掌,顿时电闪雷鸣,妖不见了。次早“夬”符出现在崖壁,柳公便刻石以镇之,还附诗曰:“浯溪石在大江边,心记闲将此处镌,向后有人来屈指,四千六百甲寅年。”预告此符能万古长存(此符勒于甲寅岁,两个甲寅相隔60年,四千六百个甲寅年,真有点海不枯、石不烂的味道吧)。从此浯溪妖魔绝迹,游人览胜平安无事。由于这个“夬”符,外形太奇异,又加上常被水浸蚀,中间留有矿物质氧化后的暗红色,好似血案,因而人们就把它叫做“镇妖符”。
《大唐中兴颂》之后1200余年来,历代杰士名流,游躅接踵,运笔抒怀,吟诗作赋,打碑刻石,镂玉雕琼,使浯溪满山皆字,无石不诗。宋神宗熙宁八年(1104),大诗人、大书法家黄庭坚自鄂州赴宜州谪所,风雨中经浯溪,“三日徘徊崖次”后,在中们碑右侧 ,题七言长诗十四韵《书摩崖碑后有序》,黄刻运笔圆劲苍老,古茂清遒,“深得兰亭风韵”,自称“佳诗妙墨”。清同治元年(1862),著名书法家何绍基游浯溪,步山谷诗韵,作《题摩崖中兴颂碑诗并跋》,刊于黄碑右侧,行楷,颜体,世推为“颜后第一”。清光绪十九年(1893),著名书法家、金石学家吴大澂雨中游浯溪,读中兴颂,也作长诗刻于何碑右侧,楷体,书法秀劲。至此,颜、米、黄、何、吴等一代代宗师、硕大无朋的真迹宝卷,一字儿排开,成为浯溪的一道亮丽风景。
浯溪碑林现存摩崖石刻505方,其中唐代17、宋代116、元代5、明代84、清代92、民国9、时代不明的182方。最高的刻在30米悬崖峭壁上,字径2.3米;最低的在溪畔崖脚,字径1厘米。篆隶楷行草诸体皆全。其作者荟萃了唐以来的历代名家。如唐代有“颜体”创始人颜真卿;“二王体”有李谅、韦瓘;“褚体”有皇甫湜;篆书有季康的“玉箸篆”、袁滋的“钟鼎篆”、瞿令问的“悬针篆”及李阳冰的《中堂铭》。宋代有“黄体”的创始人黄庭坚,还有陈从古、李若虚、邢恕;“米体”创始人米芾,还有张孝祥、吴潜、范成大;此外有“二王体”的秦少游、陈与义、汪藻,“欧体”的易祓,“魏碑”有邹浩、曾焕,“八分体”有沈绅。元、明、清三代继承各体的名家之作也不少。如明有董其昌、王锡爵、沈周、曹来旬、许岳;清有何绍基、钱沣、吴大澄、杨翰、阮元等各擅其美。真是“百代名臣金石宝;一溪明月水天秋。”
这里是璀璨的文学艺术殿堂。浯溪碑林的诗词作家历代各有其代表,灿烂争春。如唐有“开中唐面目”的“五言长城”刘长卿,古文运动家皇甫湜,神童诗人郑谷,以及李谅、王邕等。宋有“江西诗派”之首领黄庭坚,“永嘉四灵”之首领徐照,“江湖派”之戴复古,“豪放派”词人张孝祥、李清照,“婉约派”词人秦少游,“田园诗派”范成大、杨万里,理学家张拭、吴儆。其他如臧辛伯、吴潜、夏倪、邢恕、王安中、王炎、王叔瞻、赵汝铛、杨冀等皆是名家。元代有杨维祯、郝径、宋渤、姚芾。明有唐瑶、茅瑞徵、解缙、王昌及晚明爱国诗人顾炎武、王夫子、张同敞及沈周、周用、杨廉、顾璘等。清代有“神韵派”创始人王士祯,“浙派”的汤古曾、曹贞吉、蒋景祁,“摹古派”的许虬,“明诗派”的胡天游,“宋诗派”的阮元、程恩泽,“性灵派”的袁枚,“格调派”的朱琦,“太白派”的张九钺等等。可谓诗派如云,大将如林。他们有的一人多碑,有的一碑多人,有的留有诗文但未刻石,有的刻石之碑被铲,被搬走或文字剥落难辨。已经收回了流散在民间的乾隆皇帝弘历南巡时留下的《听雪阁》诗碑一块。碑林现存完好,能辨认的石刻中有诗词218首,铭10篇,赋记16篇,联语6幅,榜书38方,路标5方,题名104方。遍崖密布,琳琅满目,真是“万石戴题平琬琰;一碑称绝合元、颜”。
浯溪是一幅画,画中彰显了千百年来风雨飘摇,风云变幻的历史印痕。月岁的洗理让浯溪浓装素颜,清丽古朴的自然风貌和浑朴奇险的气势。上下千多年,因遥远而珍藏之今,因稀奇而喻为掌上明珠。浯溪是一部书,它记载了自唐以来的兴衰盛事,这独具天然的书库显得神秘莫测。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天文地理,山水秀美,是千三百多年来的印证。书的序言才拉开序幕,还需要书写何千万年的繁荣盛世。
吕洞宾书刻的异体“寿”字碑,碑高160厘米,宽72厘米,不但字形奇特,而且含意丰富。它是由六句话几十个字组成的,仔细端详,活龙活现,令人叫绝。上圆点为日,下圆点为月,三个小圆点为星,日月五星(日为太明,月为夜明,五星指木星、火星、土星、金星、水星)为之七政;上作天,中作地,口作人,天地人为之三才(这是我国古代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是我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一切学术思想的根源);上半亦作金,中亦作木,移日配寸亦作水,移日配口亦作火,工亦作土,金木水火土为之五行(天地相合而产生这五种物质,有了这五种基本物质而能生化万物。这是我国古代朴素的唯物主义哲学观点);地两边顶上两条白气为之两仪(即阴阳两仪)生四象(即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四种表示星形的吉祥灵兽),生八卦。(它恰巧是两个相同的符号,把它配成一个圆圈正是八卦中的太极图。)还有,天亦作永,地亦作世,工亦作公,工之下亦作侯,永世公侯(子孙世代做官);石刻前言:日亦作福,月亦作禄,本身是寿,三点圆圈是星。那就是,祝愿大家福禄寿三星拱照,永享无疆,子孙发达,世代荣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