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甲午年。
一百二十年前,1894年的那个甲午,同处东亚的中国与日本,爆发了一场大战。这是近代以来中日之间的第一场大战,也是中日之间最重要的战争之一。战争的结果,当时统治中国的清朝惨败,并向战胜国日本割让台湾、澎湖等地,赔银2亿两,承认日本的在华特权。自此以后,中日两国的地位再无悬念,弱势的中国,将长期处于强势日本的扩张阴影之下。这种基本格局,一直延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可以说,甲午战争形成了近代以来中日两国发展命运的第一个分水岭。而第二个分水岭,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及中国内战。
那么,当时拥有4亿人口的天朝大国清朝,何以惨败于同期人口仅为区区十分之一的日本?恐怕每一个中国人,都不禁产生这样的疑问,而这也是长期以来被争论不休的一个话题。
就让我们翻开尘封的历史,来探寻这次世纪大战的谜底。
国家战争,是国与国之间的整体力量的残酷博弈。固然,战争中不乏诸多偶发事件,这些偶然因素,或许可左右一两次局部战役,但类似于甲午战争这样的,在时空间上均大幅展开的战争,其胜败走向的决定因素,则往往来自更深刻的层面。而这其中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就是国家的模式。
(一)起因
甲午战争的直接导火索,是朝鲜的内乱。1894年1月,朝鲜的宗教团体东学教,在南部全罗道一带率领农民起义,并迅速席卷了朝鲜南部,史称“东学党起义”。由于起义规模太大,朝鲜王室无力镇压,于是在5月末决定,向当时的朝贡宗主国清朝求援搬兵,以平定民乱。
当时清廷在朝鲜的权势人物,是年仅34岁的“商务代表”袁世凯。在接到朝鲜王室的派兵请求之后,袁世凯探查朝鲜局势,一面与日本驻朝势力虚与委蛇,一面于6月1日密报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时年71岁的李鸿章,请求速派1000兵士以“保卫使馆”。然而,李鸿章并没有立即答应袁世凯的要求。
让李鸿章有所顾忌的,是1885年签订的《清日天津条约》(区别于1858年清朝与其他各国签订的《天津条约》)。
1884年,朝鲜内部的亲日派促发“甲申政变”。事件结束后的次年,清朝与日本在天津就朝鲜问题签订条约,同意若将来朝鲜再发生重大事件,清朝与日本两国如要派兵进入朝鲜,必须相互知会对方。李鸿章所担心的是,如果清朝派兵,就等于给了日本派兵干涉朝鲜内务的口实,而这势必会增加两国正面军事冲突的风险。尽管在此时,李鸿章还不认为日本会打算与清朝这种天朝大国正面开战,但处事圆滑谨慎的李,仍然选择暂且观察事态变化,再做决议。
而密切关注朝鲜局势的日本内阁,却已在6月2日,在闻知清廷有可能派兵之后,迅速下达了派遣8000人混成旅赶赴朝鲜的命令。
日本方面的行动如此迅速,其主要的推动者,是以风格强硬著称的日本外相,时年49岁的陆奥宗光。
陆奥宗光本姓伊达,生于日本的一个上级武士家庭。9岁那年,其父卷入幕府权斗并且失势,遭到流放监禁,伊达家从此失去武士特权。陆奥15岁离家前往江户(即后来东京),拜入名师安井息轩门下学习汉学。青年时期的陆奥,与坂本龙马等土佐藩志士交从甚密,并对西学产生强烈的兴趣。
1877年,日本西南事变爆发。时任日本元老院副议长的35岁的陆奥,念于旧情与乘机谋划起义的土佐派暗中往来。事情败露后,陆奥被投入监狱。狱中的陆奥发愤读书,着重钻研英国思想家边沁的功利主义学说。陆奥在入狱5年后被特赦释放。
陆奥的才华得到伊藤博文的赏识。在伊藤的极力帮助下,陆奥重返政坛,担任大使,致力于对日本与列强签订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改订,并且功绩卓然。1892年,陆奥受到新任日本首相的伊藤的力邀,出任日本第7任外相。
陆奥的命运跌宕起伏,饱尝人间冷暖,这使得他形成锋芒毕露、凡事必争高下的性格。他所改姓“陆奥”,取自伊达一族的起源地伊达郡所在的陆奥古国,这也表明了他意欲“更上一层”的志向。
正当朝鲜爆发内乱、清朝与日本都将被卷入战争之际,陆奥与英国的有关条约改订的交涉,已渐入收官阶段。但陆奥谈判所面临的最大危机,不是外部的列强各国的干涉压力,而是日本内部保守派的强烈抵制。保守派认为,条约改定之后,虽然日英都将获得平等的自由商贸权利,但如此一来,就再也无法抵制西洋对日本文化的进一步“侵蚀”。面对议会保守派的挑战,陆奥也不甘示弱,干脆与首相伊藤合谋解散议会,并利用这一时间空档敲定谈判。
通过研读英国等西方国家的文献书籍,陆奥逐渐认识到世界发展的潮流趋势,深知不能再抱残守缺,而是应该拥抱西方更先进的文化,在国际竞争的大潮中与列强各国角逐,从而使日本在世界上脱颖而出。
(二)开战
对陆奥来说,如果能在朝鲜半岛引燃战火,则有一举三得之利。
其一是对内阁之利。对外战争,可以迅速转移国内反对派的关注焦点,维护内阁的势力基础,并巩固条约改订的成果。陆奥非常清楚,尽管他的那些反对派们在对外事务上“冥顽不化”,然而一旦涉及到朝鲜争端,则这些保守的“爱国者”们,恐怕比他还要更加好战。果然,在4个月之后的10月份第7次议会上,保守派与进步派一起,全票通过了甲午战争的军费议案。
其二是对日本国际地位之利。熟读英国史的陆奥了解到,不列颠正是凭借一系列战争的胜利,打败法国、西班牙等强国,得以奠定了自身的“日不落帝国”的世界领袖地位。陆奥在改订不平等条约的过程中,深切感到列强各国对落后国家日本的歧视。如果日本能在一场大战中表现不俗,势必能得到列强各国的另眼相看,那么再与这些国家打交道,就会轻而易举得多。
其三是对日本地缘政治格局之利。朝鲜半岛对日本的安全具有特殊的重大意义。13世纪,元朝曾以朝鲜为军事基地,对日本大举进攻,侵入日本国内。1894年朝鲜内乱时,朝鲜的王室亲近清廷,排斥日本。如果能够通过战争,改变朝鲜的对清廷的亲近立场,那么无疑相当于把日本地缘政治的交锋线,拓宽到了清朝与朝鲜的边境,从而使格局对日本有利得多。
与雄心勃勃、志在必得的陆奥相比,时年52岁的首相伊藤博文则更为谨慎持重。尽管伊藤已与陆奥共同商议派兵,但此时伊藤的方针重点,仍在于与清廷联手镇压朝鲜内乱。6月6日,在日本决定派兵的4天之后,接到朝鲜正式公文的李鸿章,也下令派遣2500名清军进驻朝鲜牙山。伊藤向内阁提议,一旦内乱平息,那么日本就与清朝共同撤兵,并同时与清朝共同参与朝鲜的政治改革。
陆奥反对这项提议,并增加两条强硬条款:一、无论清朝如何表态,日本单方面要求介入朝鲜改革;二、在改革未完成之前,日本绝不撤兵。实际上,陆奥的用意在于激怒清廷,从而把事态引向战争。
更进一步,陆奥主张断定,清朝并非是朝鲜的宗主国。陆奥通过对当时国际案例的研究,认为宗主国与附庸国的最重要的关系特征,一是外交上的主权从属关系,二是国境内的法律通行状况。而当时的朝鲜王国,一则外交并不受制于清朝,二则律令独立,也不受清朝左右。陆奥认为,朝贡只不过是一种特殊的国交形式,与主权无关。陆奥在6月7日对清朝的通知文书中,明确说到,“贵国言及保护属邦,但日本并不承认朝鲜是贵国的属邦”。
陆奥之所以要激怒清廷,就是要让清廷承担“打响第一枪”的发动战争的责任,以减轻日本所承受的国际压力。果然,被激怒的清廷态度强硬,于7月9日断然拒绝了英国的调停提议。7月14日,在收到日本发来的第二封绝交书之后,年仅22岁的光绪皇帝勃然大怒,立即电告李鸿章称圣意已决。李鸿章一面对龙威圣意唯唯诺诺,一面仍然全力寻求和平解决战争危机的办法。
随着俄罗斯、英国等国的进一步介入调停,陆奥也越来越焦躁。如果不能迅速引爆战争,那么时间越拖延,则受各国列强的干涉就越大,爆发战争的希望就越渺茫。陆奥电令日本驻朝大使大鸟圭介,强压朝鲜王室立即进行改革,尽力寻找开战的藉口。朝鲜王室则一再回答,撤兵是政治改革的条件。7月23日,大鸟以督促朝鲜王室改革为由,授意日军攻击并占领朝鲜王宫;25日,日本舰队与清军发生丰岛海战,并击沉受雇于清朝运
大国的失败—— 中日甲午战争(中) (黄海海战中的“致远”舰)兵的英国商船高升号。至此,甲午战争正式爆发能不能引爆战争是一回事,能不能打赢战争,则是另外一回事。在陆奥宗光的咄咄逼人的外交锋芒背后,有着对中日战争的通盘考量。而这份考量的最早雏形, 则来自于1887年,由日本参谋本部小川又次局长制订的《清国征讨策案》。
(三)战略
19世纪60年代,清朝开展洋务运动,发展近代工业,以先进武器装备军队。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建成了包含定远、镇远铁甲巨舰在内的,号称亚洲实力第一的北洋水师舰队。
清朝的举动,让当时的日本深感威胁。1882年,日本思想家福泽谕吉在《时事新报》上发表文章,认为“现在清朝的海军接近日本的三倍。清朝国财富裕,且为专制国家,可以随心所欲,…一旦开战,…无数士兵将乘坐军舰闯入东京湾,…这将是恶祸的极致”。
在这样的危机感之下,日本加快了追赶的步伐,同时也加大力度,对清朝进行情报搜集。制订《清国征讨策案》的小川,就曾于1880、1886年两次赴清朝考察。根据小川的设想,对清战略的要点为:一,日本应该在5年之内做好对清战争的准备,开战时机应选择在清朝军队完全近代化之前;二,日本应该首先击破清朝海军,然后直接攻陷北京,俘虏清朝皇帝,以此作为缔结条约的基础;三,条约内容,应该包括吞并旅顺、登州、台湾、澎湖等地。
同样对战争持积极态度的,是日本参谋本部的参谋次长,与陆奥私交甚好的川上操六中将。
川上是日本军界的明星人物,晋升中将时年仅42岁。甲午战争爆发时,45岁的川上是日本军事最高决策层中最年轻的一个。1893年,川上赴清朝考察,李鸿章等清朝大员对川上一行款待有加,并且为了扬播天朝国威,特意邀请川上造访天津、唐山、上海、南京、汉阳等战略重地,参观清朝最新式的军备工厂和军事设施。
川上在后来的考察报告中写到,清朝当时的情况,“比十八九年前还有所衰退,现已确信其不足畏惧”。
清朝当时的陆军总数约为100万。其中,满、蒙、汉各部八旗兵合计约20万,绿营兵约有50万,这些构成清朝陆军的主体。八旗与绿营,实际上长期承担着对内镇压民间反抗、维持统治秩序的职能。19世纪中叶,清朝爆发太平天国起义。腐化衰败的八旗绿营,镇压乏力,清廷不得不依靠汉人官僚,组建地方勇军,其中以曾国藩的湘军与李鸿章的淮军最为出名。
甲午战争中承担清军主力的李氏淮军,已历经多次裁减,开战前的常备战力也只有2万余人。尽管在整个战争过程中,清朝所投入的军事力量,总数多达60万余人,但大部分都是临时招募的新兵,实际的战斗力极为低下。清军所配备的武器,据估计全国共有西洋式枪支约23万支,火绳枪约4万支,以此推算,三分之二的军力未能配备近代火器。
相比之下,日本于1872年颁布征兵令,建立起现代兵役制度。到甲午战争之前,日本已经拥有一支总数约24万全副武装的近代陆军。日本优先发展军备工业,当时的东京炮兵工厂,年生产量可达3万挺步枪,而在甲午战争中凸显日军战力的青铜制火炮,大部分来自于大阪炮兵工厂。
在海军方面,清朝的舰队分为北洋、南洋、广东、福建四支水师,共有大小各类舰艇41艘,其中北洋水师独占23艘,是清朝海军的主力。两艘装甲炮舰定远、镇远的排水量为7300吨,为当时亚洲的最大吨位。但清朝军舰款式陈旧,大多数没有安装新式的速射炮,且航速缓慢,大部分都在16节(约每小时30公里)以下,只有致远、靖远两艘的航速较快,为18节。
日本在1887年之后,大举建造及购置了8艘新式军舰,其中除了自制的高雄号巡洋舰的航速为15节之外,其余均在16节以上,而购自英国的吉野号更是高达22.5节。甲午战争前夕,日本将常备舰队与西海舰队合编为联合舰队,包含主力舰艇18艘,附属舰6艘,水雷艇24艘。从当时的战力来看,日本海军实际上已经优于清军。
清朝与日本的国土海洋相隔,当时必须通过海运输送军队,才能攻击对方的本土,因此,谁掌握了制海权,谁就占据了战争攻守的绝对主动。
8月4日,日本参谋本部完成《作战大方针》的制订,并上奏明治天皇。《方针》中写道,“我军目的,是陈兵渤海弯头,与清国决一雌雄”。因此,取得海战胜利,是战争初期日本最重要的战略目标。
明成祖朱棣,本为燕王,受藩北平,后因对抗北方蒙古,迁都北平并改名北京。清朝继承明朝制度,同时也继承了国都北京。但是若以近代战略视角分析,如果没有足够的海防力量,那么北京的安全就非常脆弱。1880年俄伊利危机,英国军官戈登曾受邀作为清廷的军事顾问。戈登当时就警告清廷,只要首都还设在北京,清朝就不能轻率与任何列强开战,因为大沽炮台极易失陷,从而将使国都北京门户大开,战略上将完全陷入被动。若要展开大规模战争,迁都内地是必须的条件。
日本军方的战略显然也利用了清朝这一不利因素。不过,此时的日本,并无绝对的取胜信心,作战方针考虑了海战的三种可能结果:一,如果能够击败清朝海军,则登陆渤海湾,与清军在直隶一带展开决战;二,若不能夺取清朝的制海权,但能够确保日本近海,则运兵朝鲜,以在朝鲜击败清军并促使朝鲜独立;三,若制海权完全丧失于清朝,则兵力回收,全力保卫日本本土。
在这种战略构想之下,日本联合舰队开始在海上积极搜寻清朝海军的主力,以求速战速决。
(四)海战
自7月下旬甲午战争爆发以来,清朝在朝鲜的战局非常不利。7月29日,叶志超、聂士成率领的驻牙山3800多名清军,在成欢与4000日军展开激战后被击溃。8月1日,清朝与日本正式宣战。9月1日,日本在朝鲜编成陆军第一军,兵力约1万2千,由司令官山县有朋陆军大将任总指挥。此时,清朝在平壤已经集结了约1万5千名军队,由淮军提督叶志超指挥。9月15日,两军在平壤展开激战,清军战败撤退,平壤陷落。
而就在15日当天,受命护送援兵运输船队的清军主力舰队,在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的率领之下,抵达了大连湾。17日清晨,在鸭绿江口的大东港外,完成护航任务的清军舰队,利用返航间隙进行海军操练,演习“巳时操”。而此时的日本联合舰队,在司令官伊东祐亨海军中将的指挥下,正在黄海沿岸搜寻清军舰队的踪迹。上午10点30分左右,清军与日军舰队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于是互相靠近,准备开战。
丁汝昌号令10艘战舰一字排开,定远、镇压两艘巨舰居中,来远、致远、广甲、济远4艘战舰居左翼,扬威、超勇、靖远、经远4艘战舰居右翼,形成横队阵列,以7节航速向同为10艘战舰的日军逼近。这是当时海战的标准战法之一,若舰队火力占优,则以一字横队逼近对手,以优势火炮攻击驱散对方。倘若敌舰仍不肯逃离,继续顽抗,则以装置在船首水面之下的巨型铁角撞击对方,破坏其舰体,此即所谓的冲角战法。
此时的清军舰队,官兵上下斗志昂扬。定远、镇压舰上装有巨炮30.5厘米火炮各4共8门。而日军只有旧款的松岛、严岛、桥立“三景舰”(舰名取自“日本三景”)配备了各1共3门的32厘米巨炮。口径在20厘米以上的巨型大型火炮,清军舰队共装配27门,而日军舰队只有11门。仅从火炮口径上看,似乎清军舰队占有绝对的火力优势。
然而,甲午战争适逢海军发展日新月异的时代。担任日本海军大学教官的英国海军军官约翰·英格尔斯(John Ingles)就曾指出,以巨炮和铁冲角为主的战术,在实战中成功案例极为稀少,近来也只有1866年,奥地利与意大利之间的利萨(Lissa)海战中有过发挥。英格尔斯鼓励日军舰队,发挥船快炮快的优势,使用密集的炮火轰击对方。当时的舰艇火炮,有效射程远达数公里,只要战术运用得当,完全有可能在敌舰接近自身之前,就给予对手足够的重创。
在英格尔斯的指导下,日军舰队在战前通过沙盘推演,制订了与清军迥异的战斗计划。伊东祐亨指示日军舰队排成一字纵列,快速驶向清朝舰队。日军将最快的4艘战舰吉野、高千穗、秋津洲、浪速编为游击舰队,冲锋在前;剩下的6艘战舰松岛、千代田、严岛、桥立、比叡、扶桑构成本舰队,紧随其后。从上空看,横列的清军舰队与纵列的日军舰队,恰好在海面上形成一个巨大的“T”字形状。
12点50分,清军舰队与日军最前方的吉野号,相距亦不过5800多米。此时,定远以30.5厘米巨炮,首先向吉野开火。旗舰既已发炮,其他清军舰艇随即响应,一时间吉野周围炮弹纷飞,水柱四起。领队吉野发出号令,指示游击队调整航向,“严守纵队阵型,以14节速冲向敌方右翼,不到3000米不得开炮”。
巨炮固然威力巨大,但也存在着无法忽视的弱点。其一,巨炮震爆强度高,后座力大,对舰体本身造成强烈冲击,影响航行与其他战斗操作。定远的第一发巨炮,就震翻望台,将提督丁汝昌震伤,使其无法动弹。此后,黄海海战中清军舰队的实际指挥者,是定远的管带(舰长)刘步蟾。
巨炮的第二个弱点,是发射间隔过长,效率低下。30.5厘米口径的巨炮,一颗炮弹重达100多公斤,需要填装火药多达数十公斤,操作极耗时间。因此,20厘米以上的大口径火炮,发射间隔一般长达数分钟及十数分钟;而在惨烈的实战中,士兵的精神高度紧张,发射效率往往更为低下。黄海海战中,镇远的30.5厘米巨炮,曾一度在1小时之内只发射了3枚炮弹,效率之低可见一斑。
而口径在15厘米以下的中小口径火炮,炮弹重量不过数公斤到数十公斤,填装火药不过数公斤,操作大为便利,一分钟之内可高速发射5到6发炮弹,效率远高于大口径火炮。
清军舰队共装配中小口径火炮141门,而日本则配备了209门。日军游击舰队充分利用快炮优势。12点55分,吉野号在3000米开外首先发炮,游击舰队集中火力,攻击清军舰队最右翼的超勇、扬威两舰。仅过了十几分钟,两舰均遭受重创,甲板上燃起大火,不多时沉没。
清军舰队也展开激烈的回击。13点15分,吉野号首先被击中,死伤11名;高千穗、秋津洲、浪速也依次中弹,死伤迭出。但清军未能给予日军舰队足够的重创,以使其丧失战斗力。
在炮击战术方面,清军与日军存在着根本的目标差异。清军舰队所配备的炮弹以穿甲弹为主,攻击对象为敌方舰体,以击沉对方为主要目标;而日军舰队所持有的炮弹几乎全为爆裂弹(即开花弹),攻击对象为敌方甲板,以摧毁对方设施、杀伤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
近代美国海军理论家马汉(A. T. Mahan),曾对著名的1805年英法特拉法加海战发表评论,认为此役胜负的关键,在于英国海军以消灭敌方兵士为目标,而法军则以破坏敌舰为目标。因此,英军抱着决一死战的气魄,而法军则处处回避决战。其结果,英国军大获全胜,俘获法军21艘战舰,自己反而无一艘舰船沉没。
将近90年后的黄海海战,相似的一幕重现,不得不令人感叹唏嘘。当然,清军此役并非是输在了士气,而是舰艇与装备与对手的差距实在太大。遭受密集炮火的清军舰队,此时已基本失去使用信号互相联系的能力,从而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经远号曾一度猛进,试图用冲角战法攻击敌舰,无奈自身舰速太慢,未能奏效。定远、来远号也曾对穿行而过的日舰比叡号使用冲角战法,同样因自身速度太慢而没有成功。
15点10分左右,日本游击舰队左向180度回转,再次从清军舰队前方掠过;而日军本舰队则从清朝舰队右翼向斜后方插入。与游击舰队一前一后完成包抄,以交叉火力攻击清军舰队。清军的各艘舰艇为躲避炮火而晃动船体,阵形大乱。定远、镇远、致远、靖远等舰甲板受到炮击,发生大火。而济远、广甲在失去实际战场指挥的情况下,擅自撤离,广甲在撤离途中触礁搁浅,实同报废。
15点30分,镇远一发30.5厘米巨弹在日军旗舰松岛号上炸裂,并引发堆积弹药爆炸,杀伤28人,松岛失去旗舰作用。几乎同时,致远号遭到重创,开始下沉,管带邓世昌竭最后之力,冲向浪速(国内文献多记载为吉野),中途被击沉。17时左右,受弹多发的经远号也燃起大火,于17点30分沉没。差不多同时,日舰首先向东撤离战场,清军也随即西撤,黄海海战结束。
这一战的惨烈程度超出普通人的想象。日军舰队共受弹134发,伤亡298人;而清军舰队共受弹754发,伤亡855人,分别是日方的近6倍与近3倍。此外,清军共有5艘战舰沉没,其余各舰均受不同程度创伤;而日军尽管多艘战舰受到重创,但并无一艘舰艇沉没,并且经过数天的大修后,绝大部分战舰均恢复使用。由此可见双方战力的悬殊。
经过这一场海战,清朝海军的士气跌落至最低点,返回的战舰已不能再出航。清朝失去了制海权。
大国的失败—— 中日甲午战争(下) 1894年9月21日,设置于广岛的日军大本营,在得到黄海海战的胜报之后,立即着手进行登陆军队的整编,以实现直隶决战的最终战略。
(五)陆战
日军大本营将3个师团和1个混成旅,整编为第二军,由陆军大臣大山严大将统帅。其中,第一师团与第十二旅团合计2万余兵员,作为先遣部队,于10月末11月初,在辽东半岛的花园口登陆,向清朝的海防重镇旅顺口发动进攻。
面对日本的大军逼近,李鸿章心急如焚,急令已返回威海卫的丁汝昌修理破损战舰,巡防渤海湾,以阻止日军的登陆计划。但经过黄海一战,北洋水师的上下官兵已经彻底丧失斗志。丁汝昌以无法与日军对抗为由,拒不出港。在李鸿章数次督促之下,丁汝昌无奈率领8艘战舰出港,但只在近海草草游弋了事。日军在海路几无防备的情况下,顺利完成登陆作战。
登陆后的日军,在辽东半岛战场上连战连胜。11月6日日军攻占金州城,7日攻占大连湾,22日攻陷旅顺口。
清军为何在甲午战争中屡屡落败?就军事层面而言,清军无论在装备、素养、组织,还是军事决策方面,都与日军存在着巨大差距。清军在一场战役中的伤亡数,常常数倍甚至数十倍于日军。例如,在11月21日金州城攻防战中,日军共战死21名,而根据记录,仅战场被发现的清军遗弃尸体,就多达500多具。
首先,在军事装备方面,除过前述的海军舰艇的技术差距之外,在陆军方面,造成清军战场伤亡惨重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由于日本陆军大量使用当时的一种新式武器:榴散弹。这种炮弹于1890年,在法国被发明。与落地爆炸的榴弹不同,榴散弹的内部,装有定时引信以及大量的小型弹丸,在发射后于敌方的上空爆炸,四处飞射的弹丸,可大幅增加杀伤力。在11月21日的旅顺口战役中,日军总共发射1516发榴散弹,而仅发射了195发榴弹,主要用于破坏清军的地面设施。相比之下,清军不仅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榴散弹这种武器,就连榴弹炮也未能充分配备。根据日军的随军日记所载,在21日的旅顺口战役中,清军所发射的炮弹,大多都没有爆裂,对日军造成的创伤极为有限。
其二,在战斗素养方面,清朝的陆军多为新募的兵士,训练程度非常低下。守卫旅顺口的12000军士中,新兵就占到9000人。根据战场见闻,清军由于缺乏训练,士气低下,军官不得不在作战时,将兵士聚集起来,并派督战队督战,以防止兵士临阵脱逃。这种密集列队的作战方式,恰恰成为日军榴散弹理想的杀伤目标。对比之下,日军训练有素,在野战时能够严格按照战术要求,大范围分散队形之后同步向目标前进,从而大幅度降低了清军炮击的杀伤力。
其三,在军事组织方面,日军已建立起以师团为主要单位的现代陆军编制,包括6个陆军师团,另加戍防东京的近卫师团。师团之下设置步兵、骑兵、炮兵、工兵等大队或中队,辅以军械辎重,强化独立作战的能力。师团由师团长担任战地指挥,师团长向陆军大臣及参谋总长负责。这样,在作战时军队以师团为基础,可以迅速完成整编,并形成高效的指挥体系。
而在当时,清军仍处于前现代的勇营制。勇营制兴于曾国藩组建湘军,以营为基本单位,每营500人,兵勇多由营官自行招募。营官的上级为统领,统辖数营到数十营不等,统领与营官之间不再设级。勇营制最初为镇压太平军而设,带有明显的地方武装性质。
甲午战争期间,清朝或抽调各地勇营,或临时急募新兵,以拼凑战斗军队,但这种军队在实战中往往难以统一指挥。统领与营官之间,各自为战的倾向也非常严重。早在9月初的朝鲜战场上,要求迎战的奉天军总兵左宝贵,就与主张撤退的提督叶志超意见不合。在光绪帝与李鸿章的数次督促之下,叶志超终于决定下令迎击日军。叶志超辖下的各部清军分别抽调兵力,拼凑了出一支7000余人的军队,向前线进发。但就在计划迎击作战的9月7日,由于各部军队的集合时间地点不一,于黑夜中误认为敌军,而互相炮击,造成20人死亡100多人负伤,导致迎击作战化为泡影。清军的协调作战能力之低下,以致于阵前混乱如此。
其四,在军事的顶层决策方面,日本在甲午战争初期,就在广岛设立了大本营,以作为军事指挥的最高机构,统管陆海军的调遣。在此期间,不但明治天皇亲临广岛参与军事决策,而且日本的国会立法、中央行政等国家核心职能,也随之移至广岛。日本当时几乎所有的重大事务,都在围绕着甲午战争而进行。可以说,为了打赢这场战争,日本动员并汇聚了整个国家的力量,并且在多个方面,表现出高度的战略目标一致性。
然而在清朝方面,李鸿章的身份,虽然只是一个地方官僚,但由于甲午战争的清军主力淮军,以及北洋水师,均为李氏的私人权势所系,亦被李鸿章视为己物。因此,李氏成为实际上的直接军事决策者。另一方面,亲政的光绪皇帝,虽然通过军机处过问战事,但最重要的军机大臣,也就是光绪皇帝的帝师翁同龢,与李鸿章宿怨颇深,翁李之间经常互为掣肘。同时,慈禧太后,仍然是清朝事实上的最高统治者,任何重大决策,必须呈报慈禧并获其同意。光绪与慈禧之间,存在着微妙的统治竞争与冲突。如此,慈禧、光绪、李氏,形成左右军事决策的三头关系,而这也就成为清军指挥系统混乱低效的一个重要原因。
日军第一军在朝鲜战场上击溃清军之后,已于10月24日渡过鸭绿江,侵入清朝境内。在司令官山县有朋的执意之下,第一军拒绝了广岛大本营的牵制作战的指令,继续西进,扩大战线。由于山县是日本明治维新的元勋级人物,在日本军界享有极高地位,大本营对其也无可奈何,只好伺机以养病为由,假借天皇名义将其召回。山县的这种“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做法,成为后来的日军将领,在战场上屡屡自行其是的危险先例。
日军的第二军在11月22日占领旅顺口之后,着手进行进攻威海卫的准备。威海卫坐落于山东半岛之端,是北洋水师的基地港,与辽东半岛的旅顺口遥遥相望,成为共同扼守渤海湾的要冲。日军的计划,是攻占威海卫,彻底消除清朝海军对渤海的控制,为日军在此登陆创造条件,以实现直隶决战的最终战略目标。
此时,日军第一军已于12月8日更换司令官,但位于渤海北岸的辽河平原的战局已经打开。清廷惊恐于日军从东北方面的长驱直入,急调以善战闻名的毅军统领宋庆,率领60余营约2万清军,与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的12营汇合,共同迎击日军。12月19日,9000余名清军,与大约4000日军在缸瓦寨展开激战。日军在这一战役中,创纪录地战死了94人,但仍然攻克了缸瓦寨。12月30日,日军大本营调令第二军的乃木希典,率领第一混成旅向盖平进发,北上支援第一军。至此,战争的焦点,已经从渤海湾,转移到北方的辽河一带。
尽管由于后来议和进程的开启,日本未能如愿以偿,在直隶一带与清朝展开决战,但辽河平原的系列战役,实际上已成为清日最终决战的序幕。宋庆等部,为抵挡日军向京师方面侵入,于1894年的12月中旬,到次年的2月下旬之间,顽强地发动数次大规模的迎击战,但均未能击退日军。在一系列战役中,清军共战死约330人,而日军共战死118名,比例约为3:1,这其实已经是清军在甲午战争中的最好的阵亡比数字。
1895年1月30日,日军发动对威海卫的总攻。2月2日,日军攻陷威海卫及北岸炮台,丁汝昌领北洋水师携定远、镇远诸舰坚守刘公岛。其后数日,日军利用鱼雷以及外围炮台,炮轰刘公岛。来远、威远被鱼雷击中沉没,定远被鱼雷击中搁浅,后自沉,而靖远被炮弹击中沉没。刘步蟾、丁汝昌相继自杀,2月14日,北洋水师残部投降。
3月初,在辽河平原的战场上,日军第一军及第一混成旅,分别占领牛庄、营口、田台庒,清军宋庆等部败退。3月下旬,日军以国内的近卫师团与第四师团为基础,完成大约6万西征军的整编。这样,加上已抵达清朝境内的5个师团,日本在甲午战争中,动员了全国的陆军兵力,总兵员超过20万。日军大本营计划先在辽东半岛的南端登陆集结,然后渡过渤海,通过山海关,在直隶与预想中的20万清军展开最后的决战。
(六)议和
甲午战争爆发以来,清军在朝鲜半岛、辽东半岛、山东半岛、辽河平原等战场上,全线败退,京师危急,清廷震动。1895年2月10日,在得知威海卫陷落的消息之后,光绪皇帝急令军机大臣觐见,商议战和之事。其间,光绪声泪俱下,而一度坚决主战的军机大臣翁同龢,此时也“茫然不知所措”。由于日本首相伊藤与外相陆奥,已于在1月31日,强硬地拒绝了清朝的议和使节张荫恒与邵友濂的会见请求,清廷此时只好再改派最具外交资历的李鸿章,作为全权代表,赴日议和。
从天津受命赶来觐见的李鸿章,于2月下旬参加关于议和问题的御前会议。会议争论的焦点,是关于可能的割地条款。此时,清廷上下一致反对割地,但为清廷咨询的德国大使则冷静地指出,如果清廷不将国都迁往内地,以此作为持久战的条件,那么割让土地势不可免。以慈禧为首的清朝统治实力派,坚决拒绝迁都。3月3日,军机处终于同意,万不得已,可将割地作为议和条件。
3月19日,李鸿章一行抵达日本。次日,于山口县赤间关市(1902年改名下关,通称“马关”)的旅馆春帆楼,与日方开始交涉谈判。日方为了加大谈判的筹码,一面与李鸿章周旋,一面加紧对台湾方面的进攻。3月23日,日军在澎湖岛登陆,由此开启了长达7个多月的台湾战争。
3月24日,李鸿章在谈判的归途中,遭到日本狂热分子小山丰太郎的枪击,脸部受伤。因为担心受到列强各国的谴责,日方大为被动,只好同意李鸿章的全面休战要求(台湾除外),但在谈判上,并没有放松对李的紧逼。
此时,清朝在战场上全线失利,京师面临威胁,李鸿章几乎完全丧失谈判的筹码,唯有寄希望于其他列强各国的干涉。而日方也完全清楚李鸿章的意图。陆奥对此的策略是,压迫李鸿章,以最大化日方的获益,同时封锁谈判消息,在条约木已成舟的时候,再通报列强各国,以此隔绝列强的干涉。远有二十万大军逼近北京,近有陆奥与伊藤的强硬通牒,李鸿章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于4月17日签署《马关条约》。此时条约的条款,还包括割占辽东半岛的苛刻条件。
在得知条约的内容之后,割占辽东半岛一款,引起了俄、德、法三国的强烈反应。列强各国认为,这严重损害了它们的在华利益。4月23日,三国的驻日大使分别就此问题,向日方提出抗议,要求撤回这一条件。德国更是放出风声,将向东洋派出铁甲舰示威。面对这种状况,日本紧急召开御前会议,商讨对策。与会者认为,经历如此大战的日本,已经无力再与任何一强国开战,唯有让步放弃辽东半岛。贯行强硬外交路线的陆奥,此时因病已前往兵库县舞子疗养,在这种局面下,也不得不同意让步。同年11月8日,清日两国签订《辽南条约》,日本同意交还辽东半岛,但作为条件,清朝必须再支付白银3千万两。10天后,日本完成对台湾的占领,甲午战争宣告结束。
(山东威海刘公岛的甲午战争博物馆,CFP供图)
(七)反思
一场甲午战争,“泱泱大国”清朝,何以败于“蕞尔小国”日本?于战争的军事层面,本文已经前述了装备、素养、组织、决策等四个方面的重要因素。除此之外,当时日本的情报搜集能力,也远非清朝所能企及。但人们不禁要问,为何清朝不能像日本那样,也在这些方面投入资源,加强发展,以达到与日本抗衡的能力?这就要说到国家模式的问题。
满清作为一个外来民族的政权,在建政初期,通过残酷镇压,以恐怖树立起自身的统治权威。典型史例,如在扬州、嘉定、江阴等地,清军就曾数次屠城,杀害汉人平民计150万。建政之后,清廷开科举,奉孔孟,以温良的儒家文化,包装暴力镇压的统治实质,形成中国两千年来的特有的“外儒内法”的专制帝国模式。
而日本作为一个传统的单一民族国家,在主体上并不存在这样的统治与被统治的民族矛盾。经过明治维新之后,日本成为新兴的民族国家,国民拥有高度的国家主权认同。近代的清朝与日本,实际形成了传统专制帝国,与新兴民族国家帝国相互竞争的格局。
这两种国家模式,之间的一个巨大差异,在于对国民动员能力的天壤之别。儒家学说,源于孔子对周朝封建贵族政治的阐释,但经过后来的长期发展,儒家政治文化,变成一种遴选精英、压制大众的去动员化的意识形态,而这种文化也与农耕社会互相适应。对于古代中国的统治者来说,统治的支柱,在于暴力镇压;而对社会民众的去动员化,使其更加俯首顺服,则可以大幅降低统治的成本。这一点,对于外来统治者满清,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
然而,社会的近代化发展,则意味着国民在经济、政治、文化等多方面的参与程度的逐步扩大。纵观世界发展史,近代强邦如英、法、德、美、日等国,莫不经过民族国家嬗变的洗礼。民族国家的重要特征,是国土、国民、国家主权的高度三位一体,而这就意味着,国民必须享有充分的政治经济权利。因此,必须首先对传统的政治制度,进行彻底的变革,才能重塑政权的合法性,转变为近代的民族国家。
近代日本,在民族国家化成功之后,可以充分调动国民的民族主义与爱国主义,统合一国之力,投入到一场战争中去。而清朝则必须一面与日本作战,一面警惕国内潜在的反抗危机。据记载,甲午战争时期,汉人的抵抗情绪,远低于满人。甚至还有相当多的汉人,存有借战争之机推翻清廷的念头,以至于当时的英国驻天津总领事布里斯通(Henry Barnes Bristow),一度要求英国增派军舰,以防止汉人暴动而导致不测。由此可见,清朝政权的合法性,在当时何等脆弱。
慈禧太后曾大兴土木,修建颐和园,以至于造成清朝军费拮据,而这也长期为后世所诟病。但若以国家模式分析,慈禧此举,也未尝没有她的理由。太平天国以后,汉人的地方性军事势力逐渐崛起,若将中央财政过多投入于军事用途,反而会增加中央权威被地方势力削弱的风险。而建造颐和园这样的大型“面子工程”,却可以强化清朝的大国符号,提高中央的威势。清朝无法像日本那样,优化国家资源的配置,其根本原因,也正是在于国家模式的不同。
国家战争,是国与国之间的整体力量的残酷博弈。总量并不代表力量,可动员的力量,才是真力量。对于一个实质上依靠暴力镇压维系统治、时刻提防被颠覆的外来政权来说,除非它同时配套一种具有极强动员能力的意识形态,否则,在类似大规模战争这种激烈的国家对抗中,原有的社会矛盾,将会迅速激化升级,而它被推翻的风险,也将会成倍增加。甲午战争结束5年之后,在以慈禧为首的清廷保守派的支持下,北京一带,爆发了大规模的具有强烈排外色彩的义和团运动,但其结果,却是被八国联军轻易击败,导致清廷在次年签订了屈辱的《辛丑条约》。条约签订10年之后,辛亥革命爆发,清朝灭亡。
历史不可重来,但常有惊人相似。在国家之间的竞争过程中,国家模式的差异,往往对结果具有决定性的影响,这恐怕也是甲午战争最深刻的教训之一。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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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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