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椿《画继》云:“李成大小山水无数轴,今臣遮之家,各自谓其所藏山水为李成,吾不信也。”米芾《画史》也称其见到李成真迹只两本,伪本三百本。尽管此画真伪目前尚无定论,但大部分史论文章都将《晴峦萧寺图》归为李成作品加以引用,可见此画至少在形式和风格类型上,与古代画论中对李成作品特点的描述是相符合的。
李成山水初学荆浩,北宋大诗人梅尧臣诗中道:“范宽到老学未足,李成但得平远工。”这个评价体现了其善好平远构图的一个侧面。同时在《晴峦萧寺图》中还可以看到荆浩,关仝一路全景式构图的特点。不同的是由于他们所处地域差异,相对于巍峨厚重的关陕风景,李成的山水多出一份平原和丘陵的文秀来。《图画见闻志》卷一《论三家山水》www.(aIhUaU.com中云:“夫气象萧疏,烟林清旷,豪锋颖脱,墨法精微者,营丘之制也。”又有“烟林平远之妙,始自营丘,画松叶谓之攒针,笔不染淡,自有荣茂之色。”则展现了李成在传承与突破中独特成熟的艺术风貌。
《晴峦萧寺图》,乃绢本墨笔设色的山水作品,长111.4厘米,宽56厘米,以纵向直幅的形式描绘了冬日山谷的景色。画面可分为上、中、下三段,分别对应远景、中景和近景。中国山水画本就有“卧游”的功能,让画家和观者足不出户而能游历于山川之中,澄怀味象。此画亦然。
近景中乃是两个行路的旅人,挑担者在前,骑驴者在后,似仆主二人。他们既是画面生动的人物点缀,又像是游画的起点标识,且跟随他们的脚步,就会发现进入此画游历的去处。行不多远便有一座小木桥,架在由山上泉水汇集而成的溪流之上。走过桥去,屋舍俨然,人群闲逸往来,一派悠然自得的桃源生活。对于经历五代乱世的人来说,这样安详的生活景象总是值得向往的。那主仆莫非是逃离尘世,远来避乱之人的代表,或者根本就是画家隐逸山林之愿望的实体化。村子里有人凭栏望水,有人坐而啖饮,这与《宣和画谱》里称李成“才运不偶”后“放意于诗酒之间,又寓兴于画”的状态正相映照。这村落一面临水,三面环山,山石雄伟秀美,其上皆是林木,阴翳静谧,于这晦明不定的山石中,却有一条亮色呈“S”形曲直通向山中。
沿着山路便来到了画面的当中,也是视觉中心“萧寺”所在处。相对于山下的村落,这寺庙建筑要恢弘许多。南怀瑾先生在《佛家与道家》里谈过佛家与佛教的区别。佛家本主张出世的思想,在这山林深处遁世出家,修身养性,再好不过。然而如此庄严宝刹巍峨耸立,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佛教制度与世俗的联系。佛家思想一旦与佛教制度相遇,那便失去了本身的清净。李成虽身处江湖,清高孤傲且不屑于“奔走豪士之门”,却仍有舒展平生“磊落之志”,闻达于庙堂的愿望。此好比佛教制度之于佛家思想的矛盾,且看作是画家“心术之变化,出则托于画以寄放”的一个侧面。伍蠡甫先生也说过:“李成笔下的种种自然景象,不是为了形似,而是吐其不得不吐的胸中之意。”可见,作如是猜想未尝不可。
于这巍然萧寺中,面对的是两座奇峰突起,想是不能攀爬,只能坐而仰视其雄秀俊美之姿。这高耸的山石之上又会是哪番美景,却只留待观者自行想象了。李成一生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齐鲁一带,描摹写生也多是平原丘陵的景象。“烟林平远之妙,始自营丘”说明其胸中丘壑多是平远之景。另一方面,如张璪所说,山水画创作讲求“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画中山水应该是由客观景物与画家主观情趣共同创造出的景象。在原本平缓的丘陵中,山势突然高起,这样的景致,仿佛折射了画家期望独立于俗世之外的孤高意趣,而高不可攀的事实表明这样的生存状态对于画家来说,终是无限向往而难以企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