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学毕业的时候,有一种不再拥有的日子,叫做没心没肺。当中学毕业的时候,有一种耐人寻味的日子,叫做同甘共苦。
当大学毕业的时候,有一种彻底告别的日子,叫做随心所欲。
当我们完全踏上社会,离开父母,离开同伴,时时刻刻都在为了讨好生活而劳累而奔波而委屈的时候,我们忘了,忘了有一种日子,很长时间没有拥有过,它简单而快乐,叫做云淡风轻。
细数过去那些悠闲自在的日子,有太多回忆值得回味。
我的老家在乡下,那时候还是住在低矮的平房,大概五六户人家为一个单位连成一条直线,单位之间以小石块路或者田埂隔开,房子的周围是大片大片的田野,错落着几条河流。
我家位于倒数第二间,隔壁家的外墙会在旁边的空地上投下阴影。小时候每逢夏天的午后,我总是一个人搬着靠椅躺在阴影里,望着蓝色天空,看那团比爸爸的白衬衫还要白的云在互相拉扯,看着它们在蠕动,在变形。高空的风仿佛一位面包师,以精湛的手艺,加工着每一块面包云。刚刚那里还缺了一角,很快从另一朵的云里就飞出了一块补上。
喜欢看云,是因为小时候心中有无比的好奇。那厚厚的云层里一定藏了什么,也许里面真的有一座城堡。记得哆啦A梦里有一集,小叮当把云变成了游泳池,大雄和静香在里面疯狂的玩耍。我是真的有想过要把天上的云抱下来的天真,然后装进云里,任天气再热也不怕。
到了晚上会更加舒服。晚饭后,村里的人纷纷出来乘凉,拿着各种板凳和靠椅坐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由于地势平坦开阔,晚风裹挟着天边湿润的水汽长驱直入,冰凉的水因子打在脸上,一扫酷热的难耐。
而这时候的我会在做什么呢。如果你有幸得到一架时光飞机,不妨到那个时候的我那里看看,你会看见一位小男孩,他很专注地望着星空,那个人就是我。我是真的有过数星星的举动,虽然数着数着就忘了,乱了,可是乐此不疲。有时候看见一颗卫星在动,会激动地拉着大人的手臂说,你看,有一粒光在移动!大人们会说那是卫星啦,我不懂,我就会自言自语,胃星?是胃里的星星吗?
中学的时候看过川端康成在《雪国》里描述过这么一段景色:天上的银河与马路贴的很近,那些星星仿佛都滚到地上来了。然后我会想,漫天星斗,如果我拿着篮子,不知道有没有一颗星星愿意跑到我这里来。
那时候心比较小,见过的东西少,以为幸福的轮廓大体就是这样了,不会再有比这更幸福的生活。其实事到如今,我眼中的幸福依然是这个模样,只是少有人跟我做同样的梦,我虽然拥有,却并不见得有多开心。
后来长大了一些,也搬了家,我以为那些云淡风轻的日子会与我绝尘而去,但是没有。在我初三的时候,遇到了X。他是转进来的新生,住在我的隔壁村。引用我的一位异性朋友Q对他的评价是,很有气质,长得很顺眼。后来Q和X在一起了,都是彼此的初恋。而那句评价,是在他们分手之后,我问Q说为什么喜欢X时对我说的。
我和X相识相知,有一半要归功于Q。Q先喜欢的X,她见我和X平时走的蛮近,让我支开当时的同桌C,而让X做到我旁边,因为Q就坐在我前桌的前桌。后来我和班主任建议,用的理由无比之烂却屡试不爽——帮X学习。因为这样,我和X的关系从普通同学升华到无话不谈的死党。我们同样爱打篮球,喜欢听同一个歌手的歌,爱开一些黄色小玩笑,爱给班上的女生起特别恰当的外号。
到了初三快临近毕业的时候,我突发奇想地问他说,愿不愿意晚上到我家附近的江边公园做一做聊一聊。然后他建议说不如去江边的码头,那里的视野更宽阔,他时常也在那里兜风。
码头里有一条临江而建的石堤,我俩就直接坐在石堤上望着江景,平时在学校没多少时间可谈的话题,在石堤上全部都涌了出来。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直到江两岸的灯全部亮了起来。偶尔我们还看见江对面会放些烟火,还能看到远处的高速路上疾驰的车子,仿佛一只只发光的蚂蚁在飞速。江风贯穿我们的T恤,皎洁的月光像一层颜料涂在江面,偶尔几只轮船晃过江心。这样的景色不是我想象,而是真实的存在过,只属于我和他的云淡风轻。
因为一个人,记住了码头。因为一个码头,见证了一段友谊。因为一段友谊,我记到了现在。现在我和他已经很少联系了,我知道他肯定还记得我们的过去,但是否会和我一样程度的记得,我就不知道了。
这个码头后来被我写进小说里,即使是现在我也经常一个人去。老石堤还在,只是多了几丛杂草,江风的鱼腥味还是那么浓。江上新建了一架跨江大桥,但有时候我会在想,这座桥既连起了某些东西,又斩断了某些东西。以前要去江对面,都是要坐轮渡,现在大家都坐公交从桥上走。渡轮被关闭,只剩一些小船。来渡船的人越来越少,这个码头名存实亡,连带着还有云淡风轻的日子,一起沉入了江底。
一转眼,没想到我已经24岁,想想就觉得可怕,还没有做什么,就已经在人世间走了将近四分之一世纪。假如一个指头是一年的时光,那么把我全身上下的指头加起来,我还差四个指头,相当于一只手。原来时间就是在指尖溜走的说法是真的。我知道不可能回到从前,也没有想过要复制过去的快乐。我只是在尽力的模仿,希望现在的生活可以像过去一些,再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