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有时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也正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兴许还有些遗憾的意味,才得以保全爱情,或者恰似爱情的感觉。
美的事物,一旦拽至烟尘俗世,你就破坏了它。
领悟到这一点,再回头去看一些人事,一些情感,一些际遇,一些蹉跎,就不再憾怨,不再刻求,不再执念。
比如张爱玲的那篇短文,《爱》。
女孩碧玉年华,于一个平常无奇的春夜,在一棵桃树下,遇到对门的年轻人。“噢,你也在这里吗?”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没有多说一个字,站了一会,然后各自走了。此生再未相遇。
可是,不管人世几多颠沛,几重流离,直至老去,她依然能回想起那个春夜,那棵桃花,那个人,那么一句没有内容的话。
这种念念不忘,应该就像,就像静好岁月里,坐在冬日暖阳下,剥一块糖,放进嘴里,慢慢慢慢品咂它的甘甜。
故事中,最触动我的地方,不是这被无数读者惊艳的一句 ——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而是——
就这样就完了。
简单得有点残忍,同时也带来难以遏制的遗憾的美。
遗憾么?
人生难得遇见,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心中既喜,何不再往前一步,争取些什么,发生些什么,留下些什么,哪怕约定些什么?
想一想,好像的确有点对不起千万人中千万年间的因缘际遇。
但,如若当时,有一人不满足于静默相对,非得要往世俗里靠拢,最终的结果,就是打破梦境。
爱情,需要置于一个画面,才能留存浪漫与唯美。
就是这样,清浅得犹似一记叹息,一片花瓣的飘落,也正是“就这样就完了”,才能让此邂逅,永恒留存在“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样一种诗意中。不管对故事中曾经生得很美、穿月白色衣裳的她,还是读者而言,都是如此。
在鲁豫访谈中,金星分享了一次邂逅,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一次瞬间的暧昧”,同样是一次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发生的爱情——
有一年冬天,金星在法国戴高乐机场。
邻登机,她站在二楼,看到楼下一位搬运指挥工,戴着耳麦,身材很棒,正拿着话筒忙忙碌碌的指挥。
金星一直以舞蹈家的职业目光欣赏着。当她目光追随他的模特身材超过二分钟,对方似心有灵犀,突然转过身,隔着玻璃窗,回头望了金星一眼,两个人,两双眼睛,一下子就对上了。她对他点点头,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把耳麦摘下来,帅气地甩了甩卷发。
当他再转过身继续干活时,肢体语言立刻发生了变化,比之前显得更帅气,举手投足间有了被关注带来的炫耀意味。
之后,金星登机,在座位坐下,透过窗依然能够看到他,突然间,他回过头来,在人群里寻觅,又突然,再次心有灵犀的,在机窗里看到她。彼时彼刻,她冲他笑了笑,他报以微笑。
等到行李搬运结束,飞机即将起飞,他把耳麦摘下,向金星做了一个飞吻,金星同样回以飞吻。
就是这样。
从开始到结束,二十分钟,一次完整的爱情已经完成。
在这段时间里,起承转合,心飞意动,有心灵的感应,有眼神的传情,有微笑的达意,有飞吻的表白。
就这样,够了。
也许有人会想,呀,为什么不上前交流一下,或者留下一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就这样错过,不觉得遗憾么?
事实上,一旦靠近,之前的美感将荡然无存。而现在,如此一个短暂又美好的画面,足以让金星记住和回味一辈子(从她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回忆中,不难看出这段暧昧记忆带来的愉悦和难忘)
一瞬间的爱情,在二十分钟中内萌动、发生、流转、终结,无需一句台词,无需肢体接触。
有时候 ,攀枝闻花香,亦不落情缘,未尝不是一种爱情。尽管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发生。
听金星讲诉这则故事时,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几经努力,在茫茫脑海中,搜寻到一段往事——
将近十年前,学校刚毕业,我在报社呆了一小段时间,最终选择离开。
盛夏,我坐上大巴,从小城孤身去往上海。
半途,上来一位男子,白衬衣,略消瘦,走到身边空位旁,礼貌地问了句,这里可以坐吧?我点点头,继续看小说。中间不咸不淡的聊了两句,而后,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我依然看小说,余光里尽是衬衫明晃晃的白。
他在我前面一站下车,拎起包,照样很礼貌地说了句,自己小心啊。我点点头,但心里显然有点失落,感觉终于错过了什么。
过了几天。
在外滩,明晃晃的午后,人潮涌动,每时每刻都有一波又一波的人,迎面走来,擦肩而去。让人感觉,时时刻刻,在遇见,在错过。
就是在这样的茫茫人海中,有一个人,同样从对面一边走来,一边对我报以微笑……那一刻,周围的人群被自动马赛克。
待到反应过来,他已擦肩而过,再次没入人群。是他,那天大巴上对我说“你自己小心”的那个人。
漫漫经年,每每回想起那一次相遇再错过,在茫茫人海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再次相遇再错过,总会因为命运的奇妙又惊又喜又感动。
从开始到结束,就那么两句话,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然而这样一次遇见,与不算蹉跎的蹉跎,同样足以让我在某些时光罅隙里反反复复地咀嚼。
一位朋友,说过两句话,让我感到诸事经历随缘就好的释然:
不与空间对抗,是为道;
不与时间对抗,是为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