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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文章从狂欢语词、理性语词、诗性语词、宿命轮回等方面探讨《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的审美快感问题，指出其是在性绘基础上，让读者在尽情享受语词快感冲击的过程中去掉遮蔽达到彼岸——这是一部真实的小说，沉重的小说。
关键词：狂欢语词；理性语词；诗性语词；宿命轮回；典范
中图分类号：I247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1005-5312（2012）36-0001-03
慕容雪村的《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下简称《遗忘》）风声鹊起之时，作为职业需要，我基本是第一时间就追读完的，这种阅读长篇的耐性是多年来已很少有的热情；近年因开设《网络文学研究》课程，介绍学生必读，不少学生因传统文学教材皆是所谓的经典，不知是因为审美疲劳的原因还是别的，对文学的兴趣已很难提得起来，但反映读《遗忘》不少却是一口气读完的，由此加进网络文学的阅读大军，以致最后将网络文学作为毕业论文的选题方向，这也是近年少有的事件。在多年的文学课教学中，或许是代沟的问题，师生能够一起共鸣的作品屈指可数，而对《遗忘》能找到没有异议的契合点，实属难能。其实，毋庸置疑，慕容雪村在首发的三个论坛就创造了奇迹：成为新浪文化频道有史以来点击率最高的帖子； 成为天涯社区点击量在短时之内突破160000 大关； 成为NET - BuGS在线人数超过了最高容纳量。基于此，究竟是什么的魔力让我们久久不能遗忘？——大众口味（看似粗俗实含哲理，故脱俗）冲击原有审美习惯，暗合了巴尔特：“文学中的自由力量并不取决于作家的儒雅风度，也不取决于他的政治承诺，甚至也不取决于他的作品的思想内容，而是取决于他对语言所做的改变”。专业来说亦可借用一下詹姆斯·费伦（J amesPhelan） 的“修辞的叙事”，消除审美疲劳，因亢奋而获得审美快感。
笔者以为阅读文学作品无非有三种情状：一是快乐阅读（如看喜剧作品），二是沉重阅读（如看悲剧作品），三是中性阅读（如看不喜不悲作品）。基于马克·波斯特的“词语是对精神的完全在场，精神是对现实界的完全在场，这三者是对真理的完全在场”， 且让我们沉入到《遗忘》的冲击性语词系统世界中去，体验《遗忘》“含泪的笑”，挖掘“裸写现实主义”语词背后的所指。
一、狂欢语词冲击的快感体验
王小波认为：小说，第一要好看。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首先要符合“好看”，这是必须的，她的语言肯定是优秀的，而优秀的语言是由优秀的语词构成亮丽的言语景观，狂欢语词的使用我以为是《遗忘》的一大亮点，之所以曰狂欢语词是基于慕容雪村使用的语词的“胆大妄为”、“标新立异”，冲击我们传统循规蹈矩的构词方式，而使我们在看到狂欢语词的瞬间，自然而然产生相应的“想入非非”。
（一）趣味语词冲击的快感体验
狂欢语词冲击一是来自于《遗忘》的趣味语词。我常常遭遇一些犹如嚼蜡的文本，也常常设想若果不是吃饭需要（教学谋生），怎么能啃完一部“宏篇巨著”，故我独钟那种能以趣味语词服人的作品，而不是以教父口吻训人的作品。当然趣味语词之所以吸引人，一则可能是真情所致，二则可能是智慧所致。
《遗忘》是一部“极俗”的小说，充满了“凡人”之智。且看： “双手沾满处女的鲜血”、“摧花和尚”、“开辟处女地呀”、“全力耕耘责任田”、“一亩三分地”、“两座泰山”、“柔情像潮水一样漫卷而来”、“从肉欲的高山上滚落下来”、“精液洒遍神州”、 “莱温丝基之吻”、“成都生活的深度和湿度”。语到之处无不体现 “语不惊人死不休”， 可谓通篇通俗诙谐，处处妙趣横生。
比如陈重形容他的公司企业文化是：把一个人打倒，冷眼旁观他的反应，如果还能勃起就是人才，早泄了就是脓包。
比如李良说：“我们今后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大补充：“有逼同操！”
比如陈重回忆起系主任的经验之谈，他的名言是：政治导致阳萎，文学治疗阳萎。
比如“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陈重则将之改为：“君生日日被君包，君死又被人包了。”
《遗忘》的故事背景发生在二十世纪九十代，而人物是生在七十年代，长在八十年代，作品一出，褒贬一起涌来。其实褒方和贬方，都不得不承认在阅读的过程中，视力难以跳过这些风情万种超级性感的冲击性语词，争辩的焦点往往也纠缠在这些语词的使用问题上。为何陈重们会以一种与我们的传统教育截然不同的姿态言说他们的人生？其实问题的症结就在于我们的教育与社会现象的不对称，使他们对社会和人生开始了怀疑，一种不信任权威的情绪就随之而来，但这种怀疑显然不像北岛们的怀疑之后还带一点希望的亮色尾巴。这代人是躁动、迷茫、无所适从的一代，他们以戏谑的俗语言表达了对经典言说的颠覆和解构。
（二）粗俗语词冲击的快感体验
狂欢语词冲击二是来自于《遗忘》的粗俗语词。我常常喜欢将俗语词列为四类：雅俗、平俗、粗俗、低俗。从文学的角度来说，雅俗是精英知识分子玩的，如钱钟书们；低俗是部分情欲作家玩的，如兰陵笑笑生们；平俗和粗俗若形象地表述就是平俗如赵本山的小品，粗俗如小沈阳的小品。
且看川渝语系成都本色的詈骂语词：“这厮”、“屁本事”、“鸟人”、“鸡巴”、“猪头”、“直娘贼的太监”、“龟儿子”、“旧你祖宗”“旧你先人”、“旧你妈”、“老子”、“躲个捶子”、“你奶奶的”等等。
又如，赵燕整理出会议决议上报总公司，她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报董总签署意见，“我”横了她一眼，骂了一句粗话：“他懂个捶子！”然后宣布散会。
可以说，慕容雪村生正逢时，处在大众文化盛行的网络环境下，出口成“脏”也能一夜成名，且被不少论者美其名曰真实地反映了成都市民的日常生活，使读者更具亲和力。我以为这种亲和力来自于通篇里生猛鲜活骂人的脏话不时地出现，詈骂语词以其别样的锐利张力撞击了我们的神经， 别忘了，圣人也会骂娘，所谓的文明社会紧张的人际关系，使我们的“怨气”不知郁积了多少，藐视一切强权，父母、师长、上级都不算个啥。“我”横了她一眼，对董总的不屑，不知会使多少白领内心共鸣吆喝。（三）性绘语词冲击的快感体验
狂欢语词冲击三是来自于《遗忘》的性绘语词。司各特·埃里金纳认为，肉体的快感是人类独有的。“性”是《遗忘》的叙事策略，也是阅读《遗忘》产生生理快感的主要原因。众所周知，“性”快感是人的一种生理现象，动物也有，发泄着原始的快感是不合时宜的。慕容雪村无所顾忌地从性绘入手，通过身体自我剖析，刺激都市人的神经，将都市生活中华丽的画皮戳穿，彻头彻尾地剥去其光鲜的外衣，裸露出现代都市里无处不在的欲望放纵。
且看王大头的感悟：东想西想的，只要白天有口喝的，晚上有把摸的就够了。食色性也，在小说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王大头言行一致，有一次赌博，赢了不少钱，心情大好，随即拖了一位小姐上二楼，“炮声隆隆，声闻数里。”物欲消费的成都其实也正是处于一个身体向往的狂欢之中。陈重则揭示其生意成功的秘诀在于能让顾客体验到成都的“深度和湿度”。 老赖更自称是 “精液洒遍神州”的无敌手。成都仅仅是都市的一角而已，物欲横流的都市其实性欲也横流。
再看陈重的淫意：叶梅“胸部丰满，腰肢纤细，两条修长的大腿轻轻有节奏地颤动着”；赵燕“一扭一扭地走出去，臀部丰满，双腿修长，肌肤如雪。”小姐们“低胸短裙，肉香四溢”，“甚至软玉温香”； 她的老板娘“皮肤真是无可挑剔，柔嫩滑腻，象娥眉豆花庄里最好的豆花”； 赵悦“裙裾飘舞，长发飞扬，依然是那么美丽动人”如此描绘，比比皆是。一个对女人从不选择的男人，注定他的生活是匆忙地从一个女人的身上爬向另一个女人，从不挑剔女人的姿色，正如赵悦说的“那么恶心的女人你也要！”
又看：“腰下马上就有了反应，内裤上冷冰冰的一团”，“一口一口撕咬着我的身体，让我心胆俱裂，两个人像橡胶一样粘在一起”，“姑娘的腰肢不停摆动，用髋骨有节奏地摩擦胖子的裤裆”，“身下潮湿，心中宁静，目光忧伤”，“我们抱成一团，热切地互相抚摸，我身体的某个部位重新崛起”不言而喻，这样一些绘声绘色有关“肉搏”的表述，充满了一种性的狂热与冲动，也许迎合了读者的欲望期待吧。
最后看看：里面有一个人物叫童钦伟，他的角色安排是很特殊的。大家都叫他老大，外号叫“痛干上人”，他是名副其实的“除了喝酒，他最喜欢就是谈论女人”， “有了钱就去玩女人”。他有一句名言“与其在被窝里自摸千年，不如在爱人身上痛干一晚。”结果他的“理想”破灭了，狂欢的结果并未能给他带来好的人生。通过性狂欢来解构生活似乎是荒唐的，然而这恰恰说明了这代人的精神信仰的缺失症结。
诚然，正如不少论者担心的那样，《遗忘》在性描写上是否太过了些？《红楼梦》与《金瓶梅》的径渭就在与后者仅是肉欲，前者虽不乏性绘，但有理性节制了“肉欲横流”。《遗忘》的性绘前面已提到只是一种叙事策略，只是引导我们在愉悦中阅读的手段，它在某种意义上恢复了文字叙事（不同于摄影、影视叙事等）的强势，强化了文本的可读性。同时，我们还不能忽视的是其充满智性的来自于作者真实体验的理性语词的冲击。
二、理性语词冲击的快感体验
理性语词的使用我以为是《遗忘》的第二大亮点。《遗忘》不只是在叙述言语上能给大家带来快感的冲击，而且在平常的言语中流露出哲思的智慧：
比如“生活啊，你只需要知道概况，不能深究细节，把一切都看清楚了，活着也挺没劲的。”
比如“这世界永远那么不公平，你用才智换来的金钱，只有那么一点点是属于你的，大部分都给了我那个永不见面的老板。”
比如“生活，你永远不会知道它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比如“生活其实也是一个熵，一直在慢慢残缺，永不可能完美。”
比如“生活的本质其实都一样，不管你纯洁还是淫荡。”
比如“生命不过是一场坟地里的盛宴，饮罢唱罢，死亡就微笑着翩翩飞临。”
比如“人也真是虚伪，那层纸不捅破，大家就是好朋友亲兄弟，一旦说出真象，就立刻咬得鲜血淋漓。”
比如“平静的河面下，随时都可能遇到险滩和暗流，一个小小的疏忽都会导致船翻人亡。”
慕容雪村出道时仅是个学法律的文学爱好者，但这些思辨性的语词，格言式的语句赤裸裸地道出了生存的真谛。这些哲理思考不是飞扬的，不是充满阳光的夸饰，而是脱下了生活的伪装，用剖析的方式对生活和人生的异化进行层递深入的拷问。拷问到最后的答案是对生活和人生充满了质疑，慕容雪村在小说中一直都表现出了对人性和生活的质疑，陈重本来是一个有理想有能力的青年，是什么让他堕落了？李良是一个极品好青年，而最后发出了一个感概总结：“我们一直都在堕落。”这就是赤裸了生活后给我们的无情冲击：这就是生活本相。
三、诗性语词冲击的快感体验
细心的读者或许已留意到，慕容雪村为何安排一个诗人李良？整部小说的叙述没有脱离李良口中所吟的诗，诗歌让小说笼罩在一个诗意的叙说氛围里。诗性语词冲击我以为是《遗忘》的第三大亮点。它不仅延续了理性的意味，而且强化了小说的诗性结构。
先从李良关于爱情的一句诗说起吧：
“把你的梦告诉一万个人，梦就会长出翅膀。”
李良是那个年代的文学好青年，喜欢写诗，喜欢海子，脑子聪明，会挣钱，长得帅气，然而慕容雪村却设置给他一个男人致命遗憾而自卑的缺陷——性无能，这样的设置使之“脱性”。 当所有人都把他当爱情傻瓜时，他却认为纯洁爱情是至高无尚的，他旁观着别人的男女之事，见证不通过性来表达的真正爱情，完全是“梦出翅膀”的柏拉图式的爱情。显然读者能感受到作者对李良的厚爱。
小说里面的人物，诸如老大童钦伟、陈重等的结局都是死亡，而李良走向了解脱，虽然是在大麻的氤氲里寻找精神家园。正如他的诗《天堂·福音》所说：
流一滴眼泪吧亲爱的/只要一滴/就可以救活/在千万层地狱下/受尽苦难而死的我
面对陈重浪荡的生活，他只能劝说“你娃娃贼性不改，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陈重死去了，而李良超脱了，不再为“色诱”、“色欲”而苦恼了，因为他明白了一个真理：你挥霍吧/在黄昏的盛宴上绽露笑颜/上帝欠你的/记在帐上/你欠上帝的/ 迟早要归还
整部小说萦绕着李良口中所吟的诗，并穿插了许多昔日回忆，尤其是大学时代的富于诗意的生活，从而推进小说情节的进程，在这里，这些诗性语言已不仅仅是诗，而是作为小说结构的不可或缺部分，具有丰富的张力。即使在小说的结尾，陈重弥留之际，想念赵悦也盈溢诗意：“我靠着墙瑟瑟发抖，冷。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慢慢涌到胸口，慢慢地，涌到四肢百骸。每根骨头都象断了一样，头上的血流到胸口就开始变得冰凉，我慢慢地趴到地上，嘴唇紧贴着我亲爱的成都的土地。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叫我：兔娃儿不哭，好孩子不哭……眼皮很重，我费力地大睁着不让它合上。温热的血慢慢流过，一些东西很清楚，象19岁的赵悦美丽的脸，一些东西渐渐模糊，象年年春天成都街头的雾气……”满足了读者常识中的诗意浪漫因果轮回宿命的旨归，不知作者隐喻了一个怎样的结局？这显然是意味深长的。
四、宿命轮回安抚的快感体验
巴赫金认为：“文学在自己的内容里反映着意识形态视野，亦即异己的非艺术的（伦理的、认识的等）意识形态构成物。”生与死的问题是命运思考的逻辑起点，人都有弱点，心灵的抚慰使人能像阿Q一样“糊涂”地活着，宿命轮回安抚也就成为《遗忘》的第四大亮点，不乏劝谕的意味了。
且看陈重的目睹生死经历：大学同学张军，得淋巴癌死了；大学美女齐妍跳楼自杀，肚子里还有个3个月的胎儿；他3岁的哥哥，得肺结核死了；老大生无住所，流浪一生，最后被人打死；小贩娄某用石头、砖块袭击城管人员，没想却把一个过路的小伙子当场打死；留美博士、著作等身的林老师一生未娶，到死都是个副教授等等。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于非命或对命运无能为力，总像是上帝安排的一个悲剧，给人浮生若梦的感觉，或许是现代都市人的一个极端。
其实，陈重的命运亦是如此：他和赵悦是命中注定的短命鸳鸯。算命道士曾说他们是“前世的仇寇，今生的冤家”，值得注意的是道士给了赵悦一个尿壶样的黑罐子，说此尿壶不是凡物，可以“驱鬼神，避小人”。陈重不明白，给赵悦取了一个外号，叫尿壶师太；赵悦也不明白，回到家里对着这个尿壶样的黑罐子鞠躬，嘴里还念念有词。诚如文殊院的和尚所说：祸福本无根，脚上的泡是你自己走出来的，眼前的山也都是你自己造出来的。他还郑重告诫陈重：看透了，一切都是假的。至此，《遗忘》描绘了灰暗底色上一道亮丽的堕落曲线，与前面所展示的赤裸生活本相映照，不知会给读者什么沉重的感受？
波茨纳有句名言：“性是人类理性的实现”。《遗忘》不是一部纯粹性度开放的小说，而是一部有厚实深度的沉重之作；慕容雪村作为一个生活的解构者，他只是将“个人同他所存在于其中的现实环境的想象性关系的再现”。 [4]不纯粹是为了写快感而写快感，欲望叙事也不是为了精神按摩，更不是身体欲望的意识形态消费，而是为了表现残酷深刻的主题采用了“性叙事”策略方式，捕捉住阅读者内心深处的疙瘩情结，让读者先沉入生命享受——理性沉思的审美的一种形式。正如他在一次接受采访中说到的：“如果问我想在小说中表达什么，我想写对人性、对生活的质疑”。比如“李良问陈重，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陈重想了半晌，说，为了幸福吧。李良说，错！生活，生活只有一个目的！目的就是死亡。”然而，这却是在文本大篇幅令人叹为观止的性绘基础上，让读者在尽情享受语词快感冲击的过程中去掉遮蔽达到彼岸——这是一部真实的小说，沉重的小说，成都难以遗忘的小说，可谓为审美快感文本实践树立了一个值得借鉴的范例。
参考文献：
[1]罗兰.巴尔特：法兰西学院文学符号讲座就职演讲.见《符号学原理》，北京：三联书店，1988年，第6页.
[2]Ma Posrer. The Modeo fInrmation. Pozi Press in assoeiation with Basil Blaekwell，1990，P.103.
[3]巴赫金.文艺学中的形式主义方法.见《巴赫金全集》中文版第二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29页.
[4]路易.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伦敦，1971年，第152页.转引自《文化研究读本》，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第11-12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