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诗词格律》(之五)
四。诗词的节奏及其语法特点 1。诗词的节奏
诗词的节奏和语句的结构是有密切关系的。也就是说和语法有密切的关系。
1)诗词的一般节奏
诗词的一般节奏,也就是律句的节奏。律句的节奏,是以每两个音节(即两个字)作为一个节奏单位的。如果是三字句,五字句和七字句,则最后一个字单独成为一个节奏单位,如下表所示:
三字句:
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四字句:
平平---仄仄,仄仄---平平
五字句: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六字句: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
七字句: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意义单位常常是和声律单位结合得很好的。所谓意义单位,一般地说就是一个词(包括复音词),一个词组一个介词结构(介词及其宾语),或一个句子形式;所谓声律单位,就是节奏。二者在诗句中是一致的。每一个双音节奏常常是和一个双音词,一个词组或一个句子形式相当的。
例如: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毛泽东)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毛泽东)
宁化--清流--归化,路隘--林深--苔滑。(毛泽东)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
(毛泽东)
睛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崔颢)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李益)
三字句,特别是五言,七言的三字尾,三个音节的结合是比较密切的,同时,节奏点也是可以移动的。移动后就 成为下面另一种情况:
三字句:
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五字句: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七字句: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与上述节奏相适应的诗句如:
须--睛日。(毛泽东);起--宏图。(毛泽东);
雨后--复--斜阳。(毛泽东);六亿--神州--尽--舜尧(毛泽东)。
实际上,一字句和七字句都可以分为两个较大的节奏单位:五字句为二三,七字句为四三。这样,不但把三字尾看成一个整体,连三字尾以外的部分也看成一个整体。不过,也不能绝对化,也有所谓的折腰句,按语法结构是三一三。如陆游《秋晚登城北门》:“一点风传散关信,两行雁带杜陵秋。”又如,王维《送严秀才入蜀》:“山临青塞断,江向白云平”;杜甫《春宿左省》:“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李白《渡荆门送别》:“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临清塞”,“临万户”,“随平野”,“向白云”,“傍九霄”,“入大荒”,都是动宾结构作状语用,它们的作用等于一个介词结构,按二三分开是不合于语法结构的。
在节奏单位和语法结构发生矛盾的时候,矛盾的主要方面是语法结构。当诗人们吟哦的时候,仍旧按照三字尾的节奏来吟哦,但并不改变语法结构来迁就三字尾。
节奏单位和语法结构的一致是常例,不一致是变例。
2)诗词的特殊节奏
词在节奏上的特点为,就是那些非律句的节奏 。
在词谱中,有些五字句无论按语法结构说或按平仄说,都应该认为一字豆加四字句。特别是后面跟着对仗,四字句的性质更明显。如毛泽东《沁园春。长沙》:“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和《沁园春。雪》:“望长城内外,惟馀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对这一类句子应该分析成为“仄--(平)平--(仄)仄”,而于具体的词句则分析成为“看--万山--红遍”,“望--长城--内外’。所以,一字豆,加四字句,不能看成是五字律句。
五字句也可以是上三下二,平仄也按三字句加二字句。例如张元干《石州慢》“倚危墙清绝”,“泣孤臣吴越”,它的节奏是“仄平平--平仄”。
四字句也可以是一字豆加三字句,如张孝祥《六州歌头》:“念腰间箭,匣中剑,”中的“念腰间箭”就是这种情况。
七字句也可以是上三下四,如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和他的《太常引》:“人道是清光更多”。
八字句往往是上三下五,九字句往往是上三下六,或上四下五,十一字句往往是上五下六,或上四下七。要特别注意语法结构和节奏单位的一致性。
在这一类的情况下,词谱是先有句型,后有平仄规则的。而且语法结构对词的节奏起着决定作用的。
2。诗词的语法特点
诗词的语法和散文的语法不是完全一样的。律诗为字数及平仄规则所制约,要求在语法上比较自由;词既以律句为主,它的语法也和律诗差不多。这种语法上的自由,不但不妨碍读者的了解,而且有时候还在一定程度上增加艺术效果。
1)不完全句
诗词是最精炼的语言,要在短短的几十个字中,表现出尺幅千里的画面,的以有许多的句子结构就非压缩不可。所谓不完全句,一般是指没有谓语,或谓语不全的句子。最明显的不完全句是所谓名词句。一个名词性的词组,就算一句话。如杜甫《春日忆李白》中两联:
若依散文的语法看,这四句话是不完整的,但是诗人的意思已经完全表达出来了:李白的诗,清新得像庾信的诗一样,俊逸得像鲍照的诗一样。当时杜甫在渭北(长安),李白在江东,杜甫看见了暮云春树,触景生情,就引起了甜蜜的友谊的回忆来。这个意思不是很清楚吗?假如增加一些字,反而令人感到是多余的了。
再看杜甫《月夜》“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这里也有四层意思:“云鬓湿”是一个句子形式,“玉臂寒”是一个句子形式,“香雾”和“清辉’则不成为句子形式。但是,香雾和云鬓的关系,清辉和玉臂的关系,却是很清楚的了。杜甫怀念妻子,想象她在鄜州独自一个人观看中秋的明月,在乱离中怀念丈夫,深夜还不睡觉,云鬓为露水所侵,已经湿了,有似香雾;玉臂为明月的清辉所照,越来越感到寒冷了。
有时候,表面上好像有主语,有动词,有宾语,其实仍是不完全句。如毛泽东《忆秦娥。娄山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月”并不是“叫”的宾语。西风 ,雁,霜晨月,这是三层意思 ,这三件事形成了深重的气氛。长空雁叫,是在霜晨月的景况下叫的。
有时候,副词不一定要像在散文中那样修饰动词。如毛泽东词句:“恰同学少年,”“恰”字是副词,后面没有紧跟着动词,更不说要去修饰的话了。
应当指出,所谓不完全句,只是从语法上去分析的。我们不能认为诗人们有意识地造成不完全句。诗的语言本来就像一幅幅的画面,很难机械地从语法结构上去理解它。因为诗的语言要比散文的语言精炼得多。
2)语序的变换
在诗词中,为了适应声律的要求,在不损害原意的原则下,诗人们可以对语序作适当的变换。如毛泽东《浪淘沙。北戴河》最后两句:“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曹操《观沧海》原诗的句子是:“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依《浪淘沙》的规则,这两句的平仄应该是“(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所以“萧瑟”放在一二两字,“秋风”放在三四两字。
语序的变换 ,有时也不能单纯了解为适应声律的要求。它还有积极的意义,就是增加诗味,使句子成为诗的语言。如杜甫《秋兴》(第八首)“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皇枝”有人以为就是“鹦鹉啄馀香稻粒,凤皇栖老碧梧枝”。那是不对的。“香稻”“碧梧’放在前面,表示诗人所咏的是香稻和碧梧,如果把“鹦鹉”“凤皇”挪到前面 去,诗人所咏的对象就变成为鹦鹉与凤皇了,不合秋兴的题目了。这些地方,如果按照散文的语法要求,那就是不懂诗词的艺术了。
3)对仗上的语法问题
诗词的对仗,出句和对句常常是同一句型的。如毛泽东《送瘟神》:“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主语是颜色修饰的名词,“随心”,“作意”这两个动宾结构用作状语,用它们来修饰动词“翻”和“化”动词后面有补语“作浪”和“为桥”。
语法结构相同的句子(即同句型的句子)相关为对仗,这是正格。不过诗词的对仗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只要求字面相对,而不要求句型相同。
如杜甫《八阵图》:“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三分国”是“盖”的直接宾语,“八阵图”却不是“成”的直接宾语。可见对仗是不能太拘泥于句型相同的。一切形式要服从于思想内容,对仗的句型也不能例外。
4)炼句
炼句是修辞问题,同时也常常是语法问题。诗人们最讲究炼句;把一个句子炼好了,全诗为之生色不少。
炼句常常就是炼字。诗句中最重要的一个字就是谓语的中心词(称为“谓词”)。把这个中心词炼好了诗句就变为生动的,形象的了。著名的“推敲”的故事正是说明这个道理的。谓语中心词一般是用动词充当的。因此,炼字也往往是炼动词。如杜甫《春望》第三四两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溅”和“惊”都是炼字。毛泽东《菩萨蛮。黄鹤楼》第三四两句;“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锁”字是炼字。一个“锁”字,把龟蛇二山在形势上的重要地位充分地显示出来了,而且非常形象。假使换成“夹大江”之类,那就味同嚼蜡了。
形容词和名词,当它们被用作动词的时候,也往往是炼字。如毛泽东《沁园春。长沙》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粪土”二字是名词当动词用。“粪土”二字不但用得恰当,而且用得简练。
形容词即使不用作动词,有时也有炼字的作用。如王维《观猎》第三四两句:“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疾”与“轻”是炼字。
以上所述,凡涉及省略(不完全句),涉及语序(包括倒装句),涉及词性的变化,涉及句型的比较等等,也都关系到语法问题。古代虽没有明确地规定语法这个学科,但诗人们在创作实践中经常地接触到许多语法问题,而且实际上处理好。
任何规则都有它的灵活性,诗词的格律也不例外。处处拘泥格律,反而损害了诗的意境,同时也降低了艺术。我们不能让思想内容去迁就格律。在这一点上,毛泽东的诗词也是我们的典范。毛泽东精于格律但他并不拘守格律。但是,假如我们学写旧体诗词,就应该以格律为准绳,而不能以突破束缚为借口,完全不讲韵律和平仄。如果写出一种没有格律的“律诗”,那就名实不符了。词的平仄本来比诗的平仄更严,如果说一首没有按照平仄的规则来写,就不成其为词的。旧体诗词的好处在它的音韵优美,而不在于字数的固定。假如只知道凑足字数,而置音韵于不顾,那就是买椟还珠,写旧体诗词变为毫无意义的事了。格律本来是适应艺术的要求而产生的,我们先要熟谙格律,从而才能做到得心应手地驱遣格律,而不为格律所束缚。(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