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世界大战2 梅然:一个方向盘诱发的世界大战|学术剧4.3


本期作者:梅然(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


本季“学术剧”前篇谈到了德国走向一战的主要动机。那么,作为一战导火线的1914年的萨拉热窝事件为何可以说是现代世界的起点?该事件是如何诱发一战的?如果没有该事件,一战是否会发生? 


1萨拉热窝,远非只有瓦尔特



说到萨拉热窝,我自己最容易联想到的是三点。一是,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风靡中国的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它今天在“豆瓣”上还拥有8.6的高分。这个城市大概也由此而在中国如此有名,以至于知道南斯拉夫首都贝尔格莱德的人反可能更少。二是,1984年的萨拉热窝冬季奥运会,以及其体育场在几年后的南斯拉夫内战中变成了填埋尸体的坟场。三是,1914年6月28日的萨拉热窝事件,奥匈帝国的皇储费迪南大公被刺杀,第一次世界大战由此被触发。



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剧照

                           

最后一点最重要。也可以说,20世纪以来世界上最重要的城市不是纽约、伦敦或莫斯科,而是萨拉热窝。没有萨拉热窝的枪声,费迪南不会死,一战可能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历史大戏大概都得被改写。凡尔赛和约、十月革命和苏联的崛起、1929-1933年的经济大危机、希特勒上台、日本的侵略、第二次世界大战、冷战、凯恩斯主义、华尔街霸权等等,都可能被其他剧本取代。


今日静谧的萨拉热窝,最右侧两栋房子之间的小街就是费迪南遇刺处,现在还有一家博物馆。


一战的有或无塑造的不仅是军事史、政治史和经济史,在社会和文化领域大概也会造成天壤之别。近些年来,以一战为关键节点的文化史和思想史的研究也大有发展。比如,加拿大历史学家莫得里斯·埃克斯坦斯(ModerisEksteins)在2000年出版了著作《春之祭:大战与现代时期的诞生》,它因史料的丰富和分析的细腻而颇受好评。它从在1913年上演的俄国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的芭蕾剧作品《春之祭》谈起,认为一战与战前就已兴起的“现代主义”有着共同基础,认为一战前的德国——无论就艺术、政治还是性观念而言——才是最具个人主义和现代性的欧洲国家(与近40年来很多学者对德国的新评价相近),认为德国虽然输掉了一战,但其代表的现代文化却因一战而大获胜利并全球化(或者,一战的结果是德国式现代文化对英国式传统文化的胜利),认为一战后的很多人或事,比如美国飞行家林德伯格驾机飞越大西洋、童子军运动、奥运会、美国的“现代舞之母”邓肯、纳粹的上台,都是德国现代文化的表达。总之,一战或1914已变成一个关键的文化符号。



《春之祭》海报

 


2右转还是直行?



1914年,在德国的主要盟国奥匈那边,掌权的还是在1848年就即位的八十多岁的老皇帝弗朗茨·约瑟夫。40年后拍摄的著名电影《茜茜公主》令他名声大涨,因为他就是茜茜的老公,但他其实既不如电影中那么帅,与茜茜的关系也不像电影中说的那么好。这两口子也没子女得以继承皇位,所以太子之位就给了侄子费迪南。


《茜茜公主》剧照,右为真实版的年轻时的弗朗茨·约瑟夫。


费迪南估计老皇帝活不了几年了(他在1916年去世),打算在即位后对内改革,给予少数民族更多自治权,对外维持德奥同盟,但也要尝试与俄国和塞尔维亚改善关系。俄国是奥匈在巴尔干的主要竞争对手,塞尔维亚则与奥匈多有领土和民族纠纷,也是俄国的小伙伴。



奥匈帝国地图,东北方的俄国和南边的塞尔维亚对奥匈呈夹击之势。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就位于奥塞边境上,要考验奥匈是否经得住进攻的诱惑么?


1914年6月底,费迪南带着太太索菲,去奥匈属下的毗邻塞尔维亚的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地区视察。28日中午,在波黑首府萨拉热窝的街头,坐在敞篷车中的这对夫妇遭到塞族愤青小伙普林西波的枪击,伤重而亡。他们的死是多个错误和阴差阳错的结果。比如,塞尔维亚驻奥官员事先曾警告说,费迪南此行可能遇险,但这未被当回事。在当天上午,就有普林西波的同伙向费迪南的车队扔过炸弹,还伤了十几人。费迪南夫妇虽然无恙,但身上也溅到了血。此时,稳妥之举应是取消余下的外出活动。但费迪南想,怎能向恐怖分子示弱呢?他临时改变行程,要去医院探望伤员。可是,司机未被及时告知新的行车路线。结果,在阿佩尔沿河路与弗朗茨·约瑟夫街之间的路口,应直行的车右转驶向弗朗茨·约瑟夫街。司机在被告知走错后,停车准备调头,但正好将车停在正愁没机会下手的普林西波跟前,这才真叫往枪口上撞。普林西波在离费迪南夫妇只有一米多的地方连开两枪,从而将自己、将萨拉热窝、将1914年6月28日这个日期,都一股脑地载入史册。这个路口成为了决定整个世界将何去何从的路口,那位司机手中的方向盘成为了驾驭整个世界的方向盘。

顺便说一下,肯尼迪也是在敞篷车中被干掉的,从此这玩意在美国被禁止作为总统专车。


左为费迪南,右为普林西波,后者脸上有被捕后挨揍受的伤。

 


3小打还是大打?



本季“学术剧”上篇强调,德国走向一战首先是出于“预防性战争”考虑:面对法俄力量的增长,德国的首脑们愈发觉得,形势严峻,时不我待,先下手为强地发动预防性战争,看似比坐等对手把刀磨快要好。但也要强调,直至萨拉热窝事件发生时,德国的最高决策者,即皇帝威廉二世和首相贝特曼,尚未下定决心发动大战。他们只是倾向性在增加,但多少还是前怕狼后怕虎,未下定决心,尤其是对于英国也会卷入的世界大战,他们对英国能否中立不太有底。


不过,萨拉热窝事件最终将德国推向了大战。


德奥自1879年以来就是盟国。费迪南与威廉二世的私交也很不错。德国人本希望,如果费迪南即位后治国有方,奥匈内外环境有起色,这有助于缓和德国所受的压力。随着费迪南遇刺,德国的首脑们心里又凉了一截,现实更骨感,不打看似更不行了。但威廉二世和贝特曼首先想的是“小打”,而且还不是德国亲自上阵。他们最想看到的是,奥匈倚仗“受害者”身份对塞尔维亚开战,同时俄国不敢给自己的小兄弟出头。若塞尔维亚这个“麻烦制造者”被消灭,从而让奥匈能够专注于助德制俄,德奥的处境也会好不少。对于“大打”,即因预防性战争需要而打欧陆大战或世界大战,他们仍未下定决心。


但是,奥塞战争是可能导致俄国卷入,进而升级为列强间大战的。所以,小打和大打之间,其实也就是一层纸。威廉二世和贝特曼不是不懂这点。要强调的正是,由于他们对预防性战争的倾向性在增加,如果奥塞战争失控引发欧陆大战甚至世界大战,他们(尤其贝特曼)也未铁了心要去抗拒。这就叫半推半就,定力的小船可能说翻就翻。还要记住,围在他们身边的将军们更好战,他们大多认同预防性战争思维,认为晚打不如早打,小打不如大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德奥团结的宣传画,文字大意是:肩并肩,团结似铁,风雨同舟!其实两者间并不交心。


于是,德国人鼓动奥匈对塞尔维亚开战,表态很讲义气:随便你们怎干,反正我们都支持。奥匈倒还犹豫拖拉,怕俄国出手,德国人不免又气又急,觉得对方是扶不起的阿斗。


因此,说德国是被奥匈拖入大战,倒冤枉后者了。奥匈拖到7月28日才对塞尔维亚开战。随后,随着俄国人表态说不能听任小兄弟遭欺负,随着德国人回应说你敢动粗我也不会躲,随着德国人警告法国说你要敢掺和我就一起揍,随着法国人对此就当没听见,随着德国大军开始西进,随着英国人拒绝在德国进军比利时和法国时看着不管,1914年的夏天一下子被战火炙烤得沸腾起来。



这张漫画形象地描绘了塞尔维亚、奥匈、俄国、德国、法国和英国是如何依次卷入战争的。

 

僵尸世界大战2 梅然:一个方向盘诱发的世界大战|学术剧4.3


4假如剧情反转?


但话说回来,一战的发生有明显偶然性,如果没有萨拉热窝事件,一战未必发生,或者说不发生的可能明显高于发生的可能。只说如下几点理由。



第一,如前所说,费迪南遇刺身亡多少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有较大偶然性。没错,事皆有因,但这不等于说每件事都是基于强大意志力和控制力的历史必然。


第二,如果没有萨拉热窝事件,说不清啥时才会冒出另一个可作为德国开战良机的“突发事件”,换言之可遇不可求。按当时德国人的想法,这种事件至少应有如下特点:既能导致奥匈愿意开战或参战,也能诱使俄国首先对德奥开战(从而可将俄国说成侵略者)。后者被认为密切关系到德国老百姓是否支持战争,关系到英国能否中立。萨拉热窝事件之所以推动德国走向大战,也是由于被认为大体符合该标准。难道德国人自导自演地炮制一个能以假乱真的这类事件?绝非易事,也无证据表明他们有此念头。


第三,还要说说费迪南本人。他不是好战分子,他认为,奥匈实力不强,内部民族矛盾突出(有十余个民族),多民族组成的军队对国家的效忠感不高,外部敌人不止一个,打大仗很可能是作死(一战表明了这点),所以对内对外都应尽量谋缓和。假如费迪南还活着,尤其是能登基,奥匈是否那么愿意与德国并肩走向战场?如果他即位后搞内外改革且有成效(但对此不宜乐观),比如俄奥关系缓和,奥匈地位加强,奥匈的战争意愿就更弱,德国的战争意愿也会走低。


费迪南之死的一个戏剧性效果就是:在奥匈,好战派和稳健派的平衡顿时被打破,前者主导了决策,并打着为费迪南报仇的幌子向塞尔维亚开战。甚至还有如下阴谋论:好战派或反改革派暗中故意给费迪南的安保制造破绽(比如,28日那天萨拉热窝街道上的警卫很稀松),以借敌人之手干掉这位未来君主。



《好兵帅克》,参加过一战的捷克作家哈谢克的讽刺名篇,奥匈帝国及其军队的糟糕劲跃然纸上。


第四,英俄关系的走向值得注意。1907年的英俄协约缓和了双方在中亚和西藏等地的冲突,结束了两国间的长期对抗性关系,但俄方订立此约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在日俄战争后有喘息之机。而且,俄国内部多有抱怨,说该协议对英国让步过多;有一派强大势力认为,俄国应仍以亚洲而非欧洲为重点。在该背景下,一战前夕英俄在中亚的摩擦又在加剧,主要是由于在波斯的争权夺利。如果此状持续,英俄不免更要防止对德关系恶化,甚至要拉拢德国,德国的处境就会改善。本季“学术剧”首篇提到,一战前夕英德关系有明显改善,这其中就有英俄矛盾抬头对英国的影响。


第五,更要强调,即便一战前英俄摩擦未增加,英国人对俄国在情感和利益上的反感和担心也是长期性的(参见首篇)。因此,如果俄国变得如此强大,以至于德奥联手都难以抗衡,英国人也许会靠近后者以平衡俄国或法俄同盟的力量。如同他们在一战后为了制衡苏联而愿意看到德国的复兴,在二战后又为了抵御苏联而与联邦德国结为伙伴。



1877年的一张渲染俄国威胁的英国漫画。“俄国威胁论”在英国其实一直存在,而且被美国人继承了。


第六,如果时间往后拖,以至于法俄与德国的力量对比对后者更不利,而且大战对德国已变得凶多吉少,德国人走向大战也会更踌躇。比如,如果拖到了1917年左右呢?这是首篇文章中提到的俄国整军“大计划”的预计完成之时。而且,迄今的历史研究并未表明,法俄在1914年时已有在将来主动进攻德国的规划。所以,如果德国人在对手变得更强大时,发现对方并未急着发难(比如由于俄国重点关注亚洲),或者德国与法俄的关系反而还有所缓和,他们也会变得更踏实些。


第七,鉴于沙皇专制制度下的低效、腐败和政治斗争,俄国的经济和军事进步真会那么持续和有力?其未来发出的光热真会足以将德国人烤糊?一战的进程表明,当时很多人认为正强势复兴或崛起的俄国仍是一头“纸熊”,确实是列宁所说的帝国主义链条上最弱的一环。


有讽刺性的是,一战的发生恰恰推动了俄国的“升级换代”:它催生的1917年革命造就了一个具有超强社会控制和动员能力的苏维埃俄国,苏联借此很快成为欧洲最强大的工业国。



在2015年出版的新书,《赴火:帝国、战争和沙皇俄国的终结》,论述了沙皇俄国的脆弱及其在一战中的崩溃。


第八,结合前篇,当时不少德国经济界人士认为,如果和平得以保持,德国在经济上会更加强大;同时,若和平继续,也难说德国绝不可能克服妨碍扩军的财政和政治障碍。这样,德国人在经济和军事上可能变得更自信,从而更有安全感。


当代的著名国际政治理论家理查德·勒博(Richard Lebow)说的有理:“体系的转变,以及很多其他种类的国际事件,是不可预测的,因为它们的基本原因只不过造就了变化的可能性。实际变化取决于偶然事件、催化剂和行为者。……假如(费迪南)大公未被刺杀,从而造就了这个非同寻常的机会,德国或会在仍与邻国和平相处的情况下走到关键的1917年。”他还认为,只要挺过1914-1917年,大战的风险会骤降。他在2014年还出版了一本书:《弗朗茨·费迪南活着!没有世界大战的世界》。其中还讲到,如果没有萨拉热窝事件,很多名人的命运会怎样(包括奥巴马),爵士乐、棒球和核研究等等的面貌会有何不同。


可以从上述视角去看待更多的历史。历史在很大程度上至少看似是弹性的,有多个变化方向的,如同你通常不会提前两三天决定明天晚饭吃什么。但是,一个“小事”或“小人物”都可能决定最终选取的是哪个方向;而一旦被选取,可能就无法回头了,但前面还有路口。


(作者:梅然;编辑:胡子华、张宁;文章标题为编辑所加,原标题为《萨拉热窝,那只方向盘为何驾驭了全世界?》;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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