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个弯,生活依然美好
人生没有死胡同。转个弯,生活依然美好!
那一年,我十七岁。十六七岁的年纪,半大不大的,情绪极易波动,是人生的一个非常时期。由于一些我在此不便交代的原因(也许是我心里永远的秘密),我心情很坏,对学习怀有很强的厌恶和抵触心理。我在学习上越来越懒散,而且经常小错不断。我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位文化程度不高、早年凭关系调进教育系统的更年期女性,为了一些本可一带而过的小事,时常婆婆妈妈、喋喋不休,加上教育方法简单粗暴,激起了我更加强烈的逆反心理。一次物理测验,很多题目都不会做,我打算不交卷了,便在试卷后面写字发泄,被物理老师发现。他勃然大怒,把我的试卷撕得粉碎,并随即报告了班主任老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天做早操,作为体育委员的我,没及时醒来,忘了起床带操,被学校扣了班里的操行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因为这两件事情,班主任老师要我回去请家长来学校配合教育。而那时我最害怕最反感做的事,一是写检讨,二是请家长。怕写检讨是因为我在小学、初中一直成绩优秀,名列前茅,从来只得过奖励和表扬,不知检讨为何物,一旦要写检讨书,自尊心肯定受不了;怕请家长,则实在是不愿看到一生含辛茹苦的父母到学校来活受罪。我的父母都是没读过书的人,把老师和学校都看得无比神圣,一旦被老师传唤去学校配合教育儿子,一定会以为自己的儿子在学校犯了“弥天大错”,以至伤心不已,肝肠寸断。然而偏偏命运不济,这两件我最害怕的倒霉事,一起降临到了我的头上。那一刻,面对班主任老师冰冷无情的目光,我稚嫩的心在破碎。最后,我选择了退学。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我狠狠心走出校门,撑着一把青布伞,艰难行走在茫茫无边的雪野上。大风夹着雪花,冷冷地扑打在我的伞上和身上,多少年过去了,依然无法抖落、无法融化。
茫然无助的我,那天并没有回家。没有学上了,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年迈的父母!我的心可以碎一千遍,一万遍,因为那是我自己不争气,但我绝不能让年老多病的父母本已被岁月之刀割得伤痕累累的心再度碎裂,哪怕一次,仅仅一次!我去了我初中时结识的好朋友王永新家。永新兄是我最亲密的知己,初中毕业后,他没有选择继续求学,在家里当木匠,但我们的交往并没有因此中断,有时他到学校来看我,有时我跑到他家里去谈心,两人总能从对方那里获得理解和支持,鼓舞和力量。这次,永新兄和他的家人都极力劝我不要放弃学业。经过一番复杂的思想斗争,我最后决定重返学校。这样,在永新兄家里呆了将近一个星期后,我又跨进了发誓今生再也不走进一步的校门。
父亲还是无法避免地去了一趟学校。情况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糟,班主任老师并没有把我说得一无是处。然而,毕竟我的心已经动摇过,而且情绪的波动仍在继续,我对学习的兴趣,似乎再也提不起来。一个月后,我再次离开了学校。在一位当老师的亲戚的建议下,姐姐给我在区医院开了个“神经官能症”的病假证明,并凭这个证明为我办了休学证。虽然我已对天发誓再也不上学了,但细心的姐姐还是想方设法为我留了一条退路。
回了家,就算步入社会了。步入社会便必须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还好意思再吃现成饭呢?因此,我得千方百计谋求一条赚钱的门路,自食其力,自己养活自己。那时候,装衣服的木衣柜在湖南湘潭、衡阳、邵阳及江西等周边省、市的许多地方销路不错,我的家乡产木材,做衣柜卖的很多。我开始跟陈家山姑妈家的四表哥学做衣柜。
当木匠说起来简单,可真正学起来又谈何容易?一双拿惯了笔墨纸砚的手,突然拿起沉重的刨子斧头,那种无奈和心酸的感觉,只有我自己才能够理解和明白。磨刨子,掏锯齿,锯木料,刨木板,镶木板,砍木料,凿眼,打钻,划木线,做虎脚 这一系列的工序,学得我头昏脑胀。最难熬的是陪表哥他们上山去买木材。坐手扶拖拉机上去,还要走好几里山路。夏天的阳光火辣辣地暴晒在我未经风霜的肌肤上,实在难受得很。从选木材到讨价还价到最后买定,往往需要大半天的时间。加上中午又没饭吃,回家时常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背部因为暴晒过度而麻辣火烧地痛,晚上睡觉时连翻个身都不敢。然而,这一切生活上的困难和内心的极度煎熬,我都默默地接受了。既然人生已经走到眼前这一步,除了默默地接受一切,坦然地面对现实,我也别无选择!
也许天生是块当木匠的料吧,我只在四表哥家学了一个多月,便胸有成竹地宣布“出师”了。四表哥在一位老木匠家给我开了一套工具,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送我上路。因为当时我还没有独自完整地做过一个衣柜,他们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我很快就用铁一般的事实,消除了他们心中的疑虑——在永新兄的热心帮助下,我做成了平生的第一个衣柜。母亲见到我的成果后非常高兴,马上喊人来看货。喊来的衣柜商是院子里的熟人,他打量了又打量,直夸我聪明,做得好,出82元钱买了去。当时老师傅做的也只能卖90元左右一个,我初次做就卖了80多元,自然感到很满足。可是动手做第二个时,我就有点不耐烦了,总是做做停停,以看书写作来打发寂寞难耐的时光。也许是现实的强烈反差依然在无情地纠缠我的心灵吧!父亲从小热爱劳动,以劳动为荣,懒惰为耻,他见我磨磨蹭蹭,急得不行,动不动就发火。父亲发火时,母亲便三番五次地上楼,三番五次地敦促正在书海中畅游或在稿笺上疾书的我:“崽,快去做啦,你爹在发脾气呢!”劝了我后又去劝父亲。有一次,母亲下去对父亲说:“莫催他,他在看书。”没有读过书,一生只会用锄头和犁耙在土地上写字的父亲听后,勃然大怒:“书都没读了(学都没上了的意思),还看什么书?”声音大得足可以刺穿厚厚的楼板。我听见了,痛苦地摇摇头,内心一片空洞和茫然。我丝毫没有责怪父亲的意思,但我深深感到,我的日子,再也不能这样过下去!由于情绪极坏,加上手艺到底没完全学到家,第三个衣柜做得糟糕透顶,竟无人愿意要。我真是苦闷得透不过气来。左邻右舍有钱或有点地位的人家的儿子,做的活儿就是比我的更差,附近的衣柜商也争相去订货。而我做的,却要母亲费尽口舌去请那些人来看货。不给面子的干脆不来,给个面子的,也是过来看看后,将我的货贬了又贬,摇摇头便走了。特别让我气炸肺腑的是,一位好心的堂叔出于关照,要我们把货送过去,几天后又捎信要我们到发车的地点把它抬回来——他们是三个人合伙做生意的,据说另外两个合伙的人坚决不要,怕我的货到外边脱不了手。我清楚地记得,那天阳光很毒,一如我喷火的愤怒。与父亲抬回衣柜的路上,我真恨不得将它砸得粉碎!我真正领教了什么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我真不愿再与刨子斧头打交道,后悔那样匆促地步入社会,不久便复学了。重新回到学校里,眼前的路蓦地开阔起来。
词叟祝所有的朋友都能幸福一生!一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