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十三_接地气
只买得起距舞台很远的票,时不时要借力于望远镜看看台上那些小人儿在做什么。歌声是远远传过来的,被夜风丝丝割开,远不如录音棚中精心修过的,字句之间时不时带着粗糙的喘息。有的歌手刚闪身出来就被脚下的电线绊了个趔趄,有的把歌词唱错了,有的在副歌破了音……所有这些,却丝毫也没有减弱演唱会的魅力。
耳机和音响里听一听,显示器和电视上看过MV,KTV里唱得熟熟的,又融入了自身的感想,我们便以为自己对一首歌了如指掌。这样固执地"以为"了很多年之后,演唱会上,歌手又唱起这首歌——或许是你听过最粗糙的版本,带着毛边,刺刺拉拉地冲出来,很快就填满了整个夜空。昨日种种从音符里重又走近,那些温馨的、伤怀的、焦灼的、失落的、怨念的、热爱的,像一声炸雷,让人瞬间空白;又像水的脉动,随歌的尾声淙淙流走了。
有人摇动着荧光棒呐喊,有人调整坐姿,有人沉默,有人哭了。更多人在声嘶力竭的大合唱中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真的明白过这首歌,就像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么多人和事。
我上大学的城市在海边,偶尔会有轻微的地震,次数不多,震感也很弱。大四冬天的一个晚上,我正在寝室看书,地突然晃了几秒。很快,女生们都跑到了楼前的草坪上,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放下书,也走出去,像参加了一个草坪睡衣派对。女生们并不知道,这就是2006年的恒春地震。在海峡的另一岸,正有人的家园被地壳运动彻底摧毁。我站在人群中,发现人们都在拨电话把地震的消息播散出去。有人笑眯眯像在安慰,有人得意扬扬像在炫耀,有人哭了貌似真的很害怕。我摸着口袋里的手机,犹豫了。
拨给父母,只能让他们为我提心吊胆,而且父母睡得早,这个时间怕吵了他们睡觉。拨给当时在另一个城市的男朋友——这当然说得通,我却毫无动力。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从来不是那种患难与共彼此温热的关系。即使这是一次灭顶之灾,他也不是我想抓紧一切时间与之通话的最后那个人,而且我确信,换做是他对我,也一样。
但为了应景,我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这甚至比地震更让我紧张:我该跟他说点什么呢?"嗨,我这儿正地震呢,我在草坪上站着呢"?万幸的是,他把电话按掉了,没有接起来。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第一次对"你所拨叫的用户正忙"心存感激。
睡衣派对又持续了半小时,大地很安静,没有任何异常。女生们嚷嚷着"电话拨不出去了,地震把网络震坏了",悻悻散去,心怀忐忑地回到各自的寝室。
熄灯前,去上自习的人都回来,大家讨论着关于地震的心得。我提了热水瓶去水房,在走廊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显示拨叫人是所有爱情故事里的尴尬角色——前男友。满腹狐疑地接起来,刚说了一个"喂",那边就炸了:"你在哪儿?!你怎么样?!在空旷的地方吗?!你们寝室太不安全啦四处都是楼!"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确认我这边的地震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可怕之后,终于平静下来:"我知道地震的消息之后一直拨你的电话,可是都拨不通。"
"嗯,刚才网络好像坏掉了……谢谢你哈,真没事儿。"
我一手提着热水瓶一手拿着手机,跟他像老朋友似的闲聊。出来的时候只穿了睡衣,实在有点冷。他喋喋说着他正在做的事,江浙乡村,上海,手工业,家庭作坊,收购……零碎的词组没有太多我想深究的意义。又一阵风打过来,我冻得直抖。
"要熄灯了,我回去啦。"
"等等!"他叫住我,"其实我是想问,他……他对你好吗?"
那年我22岁。关于分手,我本来以为最艰难的,该是我必须看着他的眼睛说出"我不爱你了,分手吧",并最终坚持这个决定;或者是分开之后剔除"在一起"习惯的戒毒时段以及空窗期的孤独感。可所有这些都熬过来之后,真正击中我的,却是这个突如其来的问句:"他对你好吗?"
我站在两栋楼之间的黑暗里,不知如何回答他,只是突然有点儿计较刚才被按掉的那个电话。正愣着,一个同系的女生也来打水,看见我傻站着,问我:"穿那么少不冷吗?"
那天熄灯之后,我接到按掉电话的男朋友发来的短信,是玩笑话。"他对你好吗"的问话自自然然反映出来,但我决定忘掉它。
在发生那场地震的同一年,《理性与感性》演唱会上,李宗盛弹着吉他,跟几个老朋友合唱《爱的代价》: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
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
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
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
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
仍在我心中
虽然已没有他
年近五十的"大哥"李宗盛流泪了,唱起这首歌的时候,他想起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