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是武荫世家,曹雪芹也是清朝官宦家传,那么他作为贵族后人,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府内流传的武功技艺呢?
当然有,答案就是骑射。
贾宝玉看似文静,但也不是病秧子,下面就谈谈红楼梦里骑射、打围的讲究,以及贾宝玉在骑射方面的战力到底有多高!
《红楼梦》里谈到骑射的部分,大多都很简短。但是此类描写,还真是能反映不少时代特征。
隐藏的好骑手
惯用的“骑射”这个词,不是骑着马射箭,而是骑马和射箭。首先是骑马,《红楼梦》第四十三回有这么一段关于宝玉骑马的描写:
天亮了,只见宝玉遍体纯素,从角门出来,一语不发,跨上马,一弯腰,顺着街就[走真]下去了。焙茗也只得跨上马,加鞭赶上,在后面忙问:“往那里去?”宝玉道:“这条路是往那里去的?”焙茗道:“这是出北门的大道。出去了,冷清清,没有什么玩的。”宝玉听说,点头道:“正要冷清清的地方。”说着,越发加了两鞭,那马早已转了两个弯子,出了城门。焙茗越发不得主意,只得紧紧的跟着。
注意!这段看的时候容易一带而过,它背后隐藏了宝玉的骑术必然熟练的事实:
上马是一跨而上,光这一点,不惯骑马的人就不可能做到。驾马是一弯腰就走出去,其实是瞬间要完成提缰子、腰腿往下趁劲等细节动作,一气呵成,根本不需要磨合。顺街而下,紧接着就出城,连焙茗赶上也得加鞭,速度也相当不错。从动作描写上看,是个熟手无误。
后文还提到:
“二爷好生骑着,这马总没大骑,手提紧着些儿。”
因为马准备得较仓促,找了一匹“没大骑”的马,马生,又说明宝玉手熟。这是善骑者不择马了。
至此四大名著都出现了骑白马的角色……
清代规定,满臣无论文官武官,是一律不能坐轿子的,除非年老,汉臣虽然无此规定,但在紫禁城内也不敢坐轿,嫌路远只能申请骑马,除非皇帝大发慈悲特批。这项传统一直被保留到清末。
《红楼梦》虽然不是清代背景,但肯定要受曹雪芹生长环境的影响。贾家是武荫,焦大说“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的家业”。而曹雪芹的祖先原来也是以武功起家的,曹雪芹在少时也应该是文不能误,武也当习,至少在写骑射方面不会手生。
不过骑个马是轻松平常了,你还得挽个弓,射个箭才行。
弯弓射箭也不差
宝玉不单纯是文弱公子这一点,其实前面也有些照应,比如贾府男女出场的服饰描写常有说穿箭袖服的。箭袖就是射箭时把袖子箍起来的设计,武侠片出现过很多,后来清朝的马蹄袖也被称为“箭袖”。尽管红楼服饰故意模糊了朝代,人物穿着像戏服(箭袖后来成为戏曲常见扮相),但至少表明他们在起居上不过度追求宽袍大袖,干净利落。
而宝玉跟贾珍习射,起因是贾珍无聊,在天香楼下设了箭道,射鹄子来赌输赢。清朝全面禁赌,但对于赌射却一向打击力度不够,因为不能丢了骑射的本。回头看贾珍的话:
贾珍忙起身笑道:“大长进了,不但样式好,而且弓也长了一个力气。”
在这里,贾珍分别说了弓的“样式”和“力气”,因为这是两个相对独立的评判标准。
样式是射箭时拉弓、撒放的姿势,姿势不对不仅会影响准确性,还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礼记·射义》讲射箭必先“内正,外体直”。而朝鲜讲射箭的传统口诀也很精彩:“非丁非八,胸虚腹实,前推泰山,发如虎尾”,不丁不八是稳定的站立姿势,腹实则气沉,控弦有力,胸虚则发力无碍,撒放时,后手如虎尾扬起,免于对弦产生影响。
嗖——
而这个连老太太也知道的“一个力气”,则是专门针对弓力的等级而言的。计算拉弓的臂力,要把弓弦拉满,弓的磅数增加九斤十二两,为一个等级,简称一个力气,八力弓、九力弓,就是这个意思,统一单位,便于选择和考量。这里的九斤十二两可不是十斤零二两,而是一斤等于十六两的旧制。
这个用法在民间武术中也有体现,比如天桥卖艺扛石锁的说我这个石锁是“十个劲儿”的!就是说十个九斤十二两。
武林门派练兵器的,说我这把八卦刀是“一个劲儿”的!就是说这刀足有九斤十二两重。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有时候一个劲儿也缩水成九斤,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跟卖U盘号称1GB其实是1000MB而不是1024MB类似……
虽说贾宝玉骑射功夫了得,但《红楼》里真正算练家子的,还得说是柳湘莲。柳湘莲是世家子弟,长得俊美,又爱武枪弄棒,吹拉弹唱他也会,萍踪浪迹,就靠技能点丰富。由于被薛蟠调戏,心中愤怒,就把他打了个半死,然后远走他乡。
打薛蟠这一段明显是经过设计的,能看出柳湘莲的实战技术到底如何。
街斗拳
湘莲见前面人迹已稀,且有一带苇塘,便下马,将马拴在树上,向薛蟠笑道:“你下来,咱们先设个誓,日后要变了心,告诉人去的,便应了誓。”薛蟠笑道:“这话有理。”连忙下了马,也拴在树上,便跪下说道:“我要日久变心,告诉人去的,天诛地灭!”一语未了,只听“嘡”的一声,颈后好似铁锤砸下来,只觉得一阵黑,满眼金星乱迸,身不由己,便倒下来。湘莲走上来瞧瞧,知道他是个笨家,不惯捱打,只使了三分气力,向他脸上拍了几下,登时便开了果子铺。
在打斗之前,柳湘莲用了一个诱敌之计,把他引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因为他不知道呆霸王的深浅,接着设计让他跪下,暴露后颈的弱点。
很多流派的武术,门内都有这么一句谚语:“上打咽喉下打阴,中间两肋并当心。下部两臁合两膝,脑后一掌要真魂”。用掌劈、打后颈,是非常有效的致命手段,而且比用拳容易击中。柳湘莲这一击,即便对方还能动,战斗力也遭受巨大的损失——薛蟠“满眼金星,倒了下来”。
这一掌也有试探薛蟠战斗力的作用,柳湘莲的判断是“笨家”,于是接下来的工作会省力很多。
脸上几巴掌开了果子铺——给薛蟠来了个大红大紫,酸酸甜甜,挂了彩了,更证明柳湘莲的掌法不错。
掌和拳比起来,看似轻薄飘忽,但略加练习,就可以达到与用拳掼相近的力度。普通人打脸求一个脆字,打起来通常“啪啪”作响,以壮声势。
而练过功夫的人,则更可能会借掌力把劲掼进对方的面部,造成更强烈的眩晕和更深沉的组织伤害,并且自己的拳锋还不会受伤。
挨这么几下,一般人是肯定受不住了。但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人体会产生一定的抗击打提升作用,因为麻木了。有可能薛蟠还有些爽,这个boss也不是一下两下能打倒的,接下来得加快节奏了。
薛蟠先还要挣挫起来,又被湘莲用脚尖点了两点,仍旧跌倒,口内说道:“原是两家情愿,你不依,只好说,为什么哄出我来打我?”一面说,一面乱骂。湘莲道:“我把你瞎了眼的,你认认柳大爷是谁!你不说哀求,你还伤我!我打死你也无益,只给你个利害罢。”说着,便取了马鞭过来,从背至胫,打了三四十下。薛蟠酒已醒了大半,觉得疼痛难禁,不禁有“嗳哟”之声。湘莲冷笑道:“也只如此!我只当你是不怕打的。”
点字用得非常好!可见腿法的利落。《水浒传》等武侠——啊不——维稳小说中,写斗殴也会用这个“点”字,表明作者懂行,以及人物腿法好。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戳脚,一击必中。
挨了这几下,薛蟠已经暂时丧失战斗力,又用一个来回的对话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在这场打斗中的地位。注意!这在街头斗殴中非常重要,亮明今天这个场子是我的,你就不要想反抗了。然后接下来就可以拿鞭子打了。
为啥不一开始就上家伙呢?须知薛蟠号称呆霸王,有数次打死人的前科,也不是好惹的。前面两个阶段相当于削皮、拍黄瓜,他筋骨散个差不多,再拿刀细细切开就易如反掌了。
一面说,一面又把薛蟠的左腿拉起来,朝苇中泞泥处拉了几步,滚的满身泥水,又问道:“你可认得我了?”薛蟠不应,只伏着哼哼。湘莲又掷下鞭子,用拳头向他身上擂了几下。薛蟠便乱滚乱叫,说:“肋条折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因为我错听了旁人的话了。”湘莲道:“不用拉别人,你只说现在的。”薛蟠道:“现在没什么说的。不过你是个正经人,我错了。”湘莲道:“还要说软些才饶你。”薛蟠哼哼着道:“好兄弟。”湘莲便又一拳。薛蟠“嗳哟”了一声道:“好哥哥。”湘莲又连两拳。薛蟠忙“嗳哟”叫道:“好老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罢!从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
皮肉之苦过后,最后是对骨骼的打击。打之前即使要拉这个大活人去滚泥,手里也没扔下鞭子,怕的是自己全力里去拉人,薛蟠会奋起反击,应急武器不能丢。
打完这一顿,灌了他几口脏水,但感觉柳湘莲的气还没散便走了,再多惹事脱不了身。不过故事后面他见到薛蟠很惨,被强盗欺凌的时候,又抛开性别的界限来帮助薛蟠,真是可敬可叹。
可见柳湘莲是个长得像燕青,性子如史进,战术像鲁智深的人才。
鸳鸯剑
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宝剑随身藏。柳湘莲还有一对鸳鸯剑值得说说。这是给尤三姐的定情信物。
三姐看时,上面龙吞夔护,珠宝晶莹,将靶一掣,上面却是两把合体的,一把上面錾一‘鸳’字,一把上面錾一‘鸯’字,冷飕飕,明亮亮,如两痕秋水一般。
这种合在一柄剑鞘里的双剑,在青铜时代就有发现。但剑刃、手柄都是半片,合起来就像一把完整的剑的,应该是明清工匠才能制作的。
87版红楼梦剧照,很符合史实嘛!
“龙吞夔护”是清代常见的装饰,“吞”是剑的吞口,“护”是护手,又佐以珍珠,想来应该价值不菲;但87版红楼这把道具是很素的黄铜,略有点寒酸。
不过从图中也可以看出,双剑这东西握起来肯定不会舒服,剑脊只存在于单面,更是降低了剑身强度。它难应用于战场,一般是武术帮派、文房摆设用的。
不过古代刘备所练习的“双股剑”据说也是一手持一剑,高希希版的三国也是按双剑入一鞘这样设计的。
熟悉的龙泉风味又来了……
尤三姐最后用鸳鸯剑自刎,也是很令人感叹的结局。
所以说,《红楼梦》其实是一部武打片呢(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