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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钱钟书的《管锥编》因为一个不正经的理由而“被”火热起来,一如之前陈寅恪的火热。虽然现在有很多人是陈寅恪忠实的粉丝,但他们除了整天絮叨“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又有几个人读过陈寅恪的原著呢?老实说,陈寅恪并不容易读懂——陈寅恪写文章,喜用文言,还不是如韩柳那般通畅的文言,而是自出机杼的生硬的文言。陈寅恪的讲座很生动,为了说明唐代的婚俗制度,开题时可以讲杨贵妃入宫时是不是处女。但陈寅恪的文章不易读,可见语、文虽然相关,却并不完全是一回事。钱钟书的《管锥编》也不易读懂。金庸于文史颇为自负,连钱钟书的老子钱基博都不放在眼里,说老钱功底深厚,但没有多少自己的见解;但他对小钱的《管锥编》却不敢不屑,承认“当中有些我还看不懂”。《管锥编》之难读,就连很多资深学者都不敢说全都读懂,现在却有人说他在高中阶段就彻夜阅读《管锥编》,自然有人不信了。或许他把《管锥编》当成钱钟书的有一部小说,或者小说集吧。不过这件事,不能证实,也无法证伪。就好比,你去问一个英国人:“你读过莎士比亚吗?”他多半会说读过,哪怕他只记得一句“Tobe,or not to be:that is thequestion.”又好比,你去问一个主攻西方文学的大学生:“你读过《尤利西斯》吗?”他多半会说当然,哪怕他刚才还大骂乔伊斯无赖。所以,读不读得懂是一回事,有没有兴趣读是另一回事,最后读不读又是一回事。我读钱钟书,始于高中时代,但那时仅限于《围城》、《人·兽·鬼》、《七缀集》、《写在人生的边上》等小说、散文类著作。至于《石语》、《谈艺录》、《管锥编》等学术著作,则都在升入大学之后。窃以为,读书不能以是否读懂作为标准。读书又不是数学,1+1=2,要么懂,要么不懂。比如《石语》一书,是钱钟书与陈衍(号石遗)对谈话录,虽然从头到尾,一概不懂,但我还是通读了一遍,并且自我感觉良好。说实话,要真正读懂《石语》必须与陈衍、钱钟书两位先生等量齐观的学问,另加相似的交谊方可——若非如此,纵然你千般解读,万般求索,都只能是隔靴搔痒。但是,读不懂并不妨碍我的阅读。阅读是与书中之人穿越时空的谈心,而不是如户籍警那般查问家底。购买《管锥编》的冲动源自苏州古旧书店的一次打折活动,或许是在某个国庆前后,或许是七折优惠。反正我一咬牙、一跺脚,就买下了全套五本的中华书局版《管锥编》。拿回去就翻阅起来。老实说,《管锥编》不易读,但我还是翻阅了许多章节,印象最深的还是第一篇《论易之三名》。去年,有人谈及钱穆。说钱穆在49年离开大陆,这才有了如此辉煌的学术成果,云云。我就反驳说,同样是无锡钱家,钱钟书的水平与贡献丝毫不逊于钱穆【#兹按#钱钟书与钱穆同出一钱,都是五代十国时著名的吴越王钱镠的第三十四世孙,同宗而不同支】。并且一时贪玩,搜到了钱钟书为钱穆《国学概论》作序的典故。话说,当年钱穆一念之差,请钱基博作序,书序虽然署名钱基博,但真正操刀之人却是钱钟书。此时,钱钟书尚年轻,锋芒毕露,毫不留情;但是剑锋所向,确实直指痛处,钱穆也无话可说。钱基博名高位尊,又是钱穆自己请他写的,所以钱穆只得默认忍受——初版之时,全文刊载;再版之时,悄悄抽去。当然,钱钟书在给钱穆写信时还是很恭敬的,尊称钱穆为“宾四宗老大师道座”,自称“宗末钟书上”。但这是场面工夫。场面上,大家客客气气;论学问,该说啥就说啥。之所以在这里长篇累牍的比较钱钟书和钱穆,到不是为了说长道短,而是为了反驳一个论调。现在很多人有一个观点,49年以后,尤其是文革十年间,大陆的政治、经济、文化都颇为不堪,真正传承了中国文化的是台湾、香港以及海外地区。当然,他们可以举牟钟三、余英时、钱穆、南怀瑾等人的例子。之前,我也有这样的错觉,以佛教为例:台湾有星云大师、圣严法师、证严法师等,美国有宣化上人等,但在大陆却似乎找不到出名的和尚。然而,这些年来,大陆的佛教渐呈兴盛之势,老、中、青三代都不乏高僧。港台与海外的和尚也纷纷赶回大陆,到各大祖庭礼祖。鼎鼎大名的星云大师,现在一大半的时间都待在大陆。因为,中国佛教的跟在大陆。后来,我忽然“顿悟”了。港台是显山露水的地方,一个人有真本事,很容易就被发掘出来了;大陆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平时都隐藏得好好的,时机一旦成熟,就一个个出世了。这些年来,随着国学热的升温,我越来越感受到传统文化的力量。古琴热了,突然发现诸多的古琴流派都有完整的传承……古诗词热了,又突然发现,古诗词的传承不曾中断……中医热了,又突然发现,中医的传承不曾中断……三教九流,各门各派,都有其传承人,有些人还很年轻,但个个“根正苗红”!很多人借港台一时的兴盛来否认大陆的发展是不公平的,大陆在这六十多年里,同样也有非常辉煌的成绩。即使是被视为“十年浩劫”的文革期间,也有不菲的成果。“两弹一星”、南京长江大桥、人工合成牛胰岛素……这些骄人的成绩都产生于文革时期。在文化领域,也并非只有阶级斗争的文章,同样有非常严肃的学术著作,比如章士钊洋洋百万言的《柳文指要》由文汇出版社在1971年9月出版第一版,到1972年1月又第二次印刷;任继愈的《汉唐佛教思想论集》由人民出版社在1973年出版;邓广铭的《王安石:中国十一世纪时的改革家》也由人民出版社在1975年出版……钱钟书的《管锥编》,虽然是在文革以后出版的,但其创作年代正是文革期间。根据艾朗诺的《钱种书写〈管锥编〉的动机与心情》一文记载,《管锥编》的创作始于1971年。而其出版则在1979年。应该说,《管锥编》的创作正在文革期间。我之所以这么说,并非为了美化文革,而是要说,即使在文革期间,中国大陆也产生了《管锥编》这般伟大的著作,其中体现的是中华文脉的力量。当然,这一伟大著作的创造者正是钱钟书先生。当然,这也证明了另一个说法,即:真正的学者,并不需要被捧着才能做学问,他们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做出大学问。钱钟书为《管锥编》写的序言非常短,原文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