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思五首全文 漫谈中国古典文人的离思



漫谈中国古典文人的离思

    在人类有限的生存中,要和两样无限的客观存在物并存,即时间与空间。时空可以比为河水,人则河水中的水滴,但生存的方向和流动的方式以及其中的含量都会有所不一,而在显微镜下,这种不同将被无限放大。我们在时间中的生活是一个个画面,我们现时下掌握的东西在下一刹那会立刻为无,昔日的存在变为现在的不复存在,即又要进入从无到再拥有的过程。在意志情感的永恒希冀和现实的矛盾中,形成了人类与生活历史的长期斗争。
  人的意志或许可以比任何客观的物质更为偌大,即虚幻远大于事实。意志是虚无的,但它在理论上可以囊括客观存在的一切以及不存在的一切。但这仅仅是一种意识反映,人能根据意识所创造出来的客观物质往往比自身意志所能达到的要小很多。而在人的斗争中,由于现实种种不能满足意志情感,就只能用同种的意志去满足自己的心灵所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稹之《离思》正好可作为中国古典离思的缩影。将孟子宋玉之语融入诗章,以才情化深情,运笔之妙,用情之深,抒怀之婉,落纸之雅,这就是中国文人古典离思的特点。但本诗到底是祭奠亡妻韦丛,还是所谓的“莺莺情”?我们无法在原诗中求得答案,一如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离愁别恨在诗人墨客笔下总关风月,一幕幕浓墨重彩的款款深情,不须画卷,不须瑶琴,唯一纸一笔,足矣。但是,是否那些幻化为滔滔江水的思绪,真如笔下如此卓尔不群?或许不然,这仅仅是满足情感的一种意志抗争的形式,但它的确拥有无法超越的价值。
  说离思,必是愈真愈能感人,情真则应少涉世,文人涉世越深,文章则易越深,而情却淡或虚假。离思需要真正的性灵之人,象姜夔一类在字词上雕琢的文人,则不具备使人心与之共鸣。姜夔好长词,而长词易表意与象,却也易冲淡情。而柳永为首出身柳巷的词人,长调中的情句句写心,不经雕琢,浑然天成,自成一格。姜夔能将离情与离象结合的最好的词也只是中调的《踏莎行》: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欧洲的大音乐家莫扎特,帕格尼尼,能在音乐上有一番成就,一点就是天才的他们的音乐出于本性,不多经世俗污染。所以莫扎特至死仍保留着一颗童心,在认识世界上显得幼稚,这是他为人的短处,也是作为艺术家的长处。真实是艺术的生命,无论多么抽象,它的出处依然要从现实中来。在中国青史上,和莫扎特最相似的无疑是李煜。南唐沉沦的岁月,李煜不闻金戈铿锵,只赏莺歌燕舞。从小出于深宫妇人手,不知宫廷斗角勾心,只爱美人诗词,不思治国安民。但就是这样一个亡国的幼稚君王,用方块字奏响了千年国恨的最强音。“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抒怀之真,用情之切,且先不问动机,此种国恨离愁,哪堪宋徽宗之“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能比?从唐之前到宋,中国离思表达的转折,亦由李煜完成。
  论真情,最近的看来只有纳兰容若了。作为北方异族,他没有沾染中原颓靡的气息,有真性情。“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在外族诗词上,可与之比肩的只有元好问了。
  所谓真实,在此或许只是一种心灵之血的泼染。心灵的情思却不足以使他们成为战士,象为了异国希腊独立而奋斗一生不惜生命的英国诗人拜伦一样,在现实中兑现生命的承诺。大部分时候,这种真性情虽然是艺术珍宝,但也可以变成麻药乃至毒品,仿佛拥有一个好名字的——罂粟。
  乡关何处?中国的离思中,最主要的构成自是乡愁。而最最耳熟能详的,当属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不知还有哪位中国人不知道这首诗,而这首诗,更成为中华民族的一种心灵符号:最熟悉,最亲切,最简单,最深刻,仿佛童年在摇篮中听着的母亲的歌谣中那浓浓的乡音。
  然而,作为诗的作者,李白所思的家乡又在哪里?难道是中亚的碎叶?或许答案是否定的。对于李白这样的性情中人,是处处为家的,在他恣自的性情里,对于一件事的触动,往往很即兴,就如“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当李白能在一处得到快乐,和美酒明月为伴时,他就认定了这里就是家乡。李白的大想象是随着他的心情而起伏,大喜还是大悲,在他的诗句中格外明晰:好友好酒,本是好事,却因贬谪之苦心情抑郁而大呼“与尔同销万古愁”;故人辞别,江水东逝,本应触景伤怀,他却吟出“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所谓远,在他眼里不过咫尺;所谓近,一经过他的脑海,顿时天涯。“家乡,家乡”,当桀骜不训的李白在“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时,他才会想起故乡,不论走得多远,李白的家乡也不会随现实的距离而改变,只有快乐和哀伤,才能惹起李白似有若无的乡愁。这样的思乡者,古今仅一人而已。
  为什么当人们远行在外,会不由地想起故乡?长安的繁华,扬州的缤纷,在思乡者眼中根本不及故乡的茱萸。家乡承载的,是回忆。不一定要有最美好的往事,却拥有溶于血液刻于骨髓的深沉记忆,是亲情,友情,最真诚,最慈惠,“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那一起作过的很多事情,留下的很多记忆,象母体一样温暖,是最原始的情感归宿。而就是这段曾经,也就是幸福。故乡的怀恋,也就是对幸福的怀恋与希冀。
  归思之思愈浓则庆愈出。无名之辈方泽写下“无穷归思满东流”,就是乡愁的释怀;欲归归不得,想望望不成,家乡又成为异乡游子的伤,李泰伯《乡思》云:“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而这种情感每至团圆节日,又更升一层,就如“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什么是孤单?孤单不是独处,而是在独处时心里想着一样时下得不到的人或物,从而产生的失落感。所谓乡愁,就是如此了吧。
  先秦的思想家们,很少有人谈离别,也许离别太过浅显,与那些深刻的人生哲学格格不入。只有《诗经》和悲凉的楚辞,才会将离别之苦表现出来。到了汉朝,“坐上琴心”之离别才渐渐兴起。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成了历史上有记载的最早私奔者。“长夜思君兮形影孤,上中庭兮霜草枯。雁鸣哀哀兮吾将安如,仰天太息兮抑郁不舒。”这样的祭文,怎不令人扼腕。据说离别时,卓文君曾给过相如一封家书,内容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什么意思?千万后的单位为“亿”,与“忆”谐音,以此表达对相如的深深情思,含蓄而深沉。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晏几道和柳永笔下的离愁直白却感人,情场的高手,更善于将离思直言,而不拐弯抹角。宋朝在儿女离愁的表达上,更又市井词人突破了以往的含蓄内敛,离别的辛酸,化为字字血泪,大有“过尽飞鸿字字愁”之感。元曲出现后,戏剧里涉及儿女私情的场景增多,化用先人名句作为曲子屡见不鲜。如白朴之“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王实甫在“长亭送别”一幕中先化用范仲淹词句,再接上一句毫不逊色的“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离景离情顿出。
  儿女离别以生离死别为最甚,姑且不谈“曾经沧海”,宋朝苏轼陆游两人的祭文字字使人心碎。“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伤心桥下千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生与死,海枯石烂,在千年文字下,竟被泼洒得如此浓重。
  叔本华曾说:“没有人生活在过去,也没有人生活在未来,现在是生命确实占有的唯一形态。”生活在过去,是人类在前途迷惘,现实痛苦前最希望的。作文学的,可以凭借自己的想象力将这种“生活在过去”描绘到极致。但是,文学作品对于离思的书写价值难道是叫人沉湎于过去而不思进取吗?不,中国式离思的真正价值在于艺术感染力而绝非它对于人生的指示作用。现实为什么不如过去,也正如同未成熟的杜鹃花苞不能和月季媲美是一样的道理。能阻止人进取的三样东西:惰性,习惯,时间。要去改变现在,人就必须从这三样东西开始做起,舜与众人同为深山百姓,与草木鸟兽为伴,但他之所以贤能,是因为当他听到一句好的话语,看到一种善良的举动,就会跟着去做,并且做得更好。凡人之所以凡,圣人之所以圣,难道不就如此吗?
  离思是回忆和回忆所衍生的情感的一部分。昔日的存在,现在则不复存在。而现在的存在,将在下一刹那变位不存在,所谓实在与虚无,就在于此了。所谓离思,是在潜意识里的存在,真实中的不存在,是用艺术的方式表达情感和回忆的过程。这种表达的过程,呈现的是一个民族的特性,就如同我们农耕民族身上带有的深沉与含蓄。作为人类固有的情感,离思对于中华民族来说无疑是一笔沉甸甸的精神财富,这对于一个民族的文化思考方式和交流,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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