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遍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 宋词里缓缓而吟的才子佳人(六) 作者:脂砚斋生

风花雪月—— 宋词里缓缓而吟的才子佳人(六)作者:脂砚斋生  【卷十五】欧阳修
  【派别】婉约派
  【文集】《欧阳文忠公文集》
  
   人间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关风与月
  
  欧阳修,六一居士也。据他自解言:“家藏图书一也、金石一也、琴一也、棋一也、酒一也、再加上一老翁,便为六一居士也。”欧阳修用琴棋书画石诠释了他的一生,这种潇洒雅郑的风度为后世书生所追慕。有人据此作诗云:“六一居士情无限,欧阳醉翁羡几多。”  
  欧阳修堪称文坛伯乐,且人极豁达。嘉佑年间,场屋应考举子皆为文奇涩,读之不能成句。欧阳修为主考官,决心力格其弊。凡为人雕刻者其皆不录,故像平时很有声名者如刘辉辈皆不入选。元佑年间,时值修主考,苏轼高中榜眼,另外苏轼弟苏辙及曾巩亦在榜列,三者后皆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欧阳修真乃慧眼识珠人也。欧公见苏轼为文后,尝对人言:“当记吾言,三十年后,无人再谈论老夫。”虽然言语中含有一些凄凉,但欧公为自己能为朝廷选到苏轼如此有才学之人而心自欢喜。欧阳修当年亦是有文坛巨擘晏殊提携而起。  
  欧阳修度量极大,能容不平之事,很有大家风范。昔日王安石初不识欧阳修,曾巩在荆公前大力举荐欧阳修其人。然荆公终不肯召见。一直至元和初年,欧阳修为群牧判官,归于朝廷,两人才相见。后来还有人就此事而赋诗云:“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欧阳修在政见上与王安石不符,王安石终不以欧公为知己。并作诗酬唱欧阳修云:“它日倘能窥孟子,此身安敢望韩公。”诗中中有贬低之意。欧阳修并不因此而对王安石心怀怒怨,反而在朝廷力荐当今可为宰相者三人,王安石便为其中一位。欧阳修不计前嫌,所以当世之人皆服其能知人。修平素很少称许人,但是他极叹服本朝官人韩琦,曾作诗云:“累百欧阳修,何敢望韩公。”韩琦与欧阳修皆曾为晏殊帐下之能人。  
  欧阳修为人正直,颇似晚唐韩愈公。修少年之时,得见韩愈文稿六卷,乞归,得而爱之。欧阳修后一生受韩愈影响深远,修敢谏言,以儒学继承人自命,反对佛学。据宋人王辟之笔记《渑水燕谈录云》记载言:“一长老去欧阳修府上赴宴,席间见修家人唤其子为‘僧哥’。长老戏谓欧公言:‘公不重佛,安得此名。’欧公笑言:‘人家小儿要易长育,往往以贱为名,如狗羊犬马之类也。’闻者莫不服公之捷对。”欧阳修为其子取名僧哥正是言其对佛学的厌恶之意。  
  虽然欧阳修追慕韩愈,但不像韩愈好为人师,且修对待儒学,亦不似韩愈,韩愈喻己为儒学正宗。欧阳修专心研儒,融会贯通。昔年王拱辰与欧阳修为同年进士,且两人同为薛简肃快婿。拱辰先娶欧阳修夫人之姊,后复娶夫人之妹。修戏言:“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此事若在正儒理学家看来是不可容许的,所以言修研儒习有所化。  
  欧阳修性耿直,因此触犯了某些人的权益,遂遭到阴险之人的人身攻击。《涑水记闻》中言:“士大夫以濮议不正,咸疾欧阳修。有人谤其与子妇吴氏私通,更有人诬其与外甥女乱伦。御史中丞彭思永、殿中侍卫史蒋之奇,面对中伤欧阳修的这些流言蜚语,屡次在神宗面前劾奏之。蒋士奇在朝上长跪不起,一定要替欧公寻一个说法。神宗遂将传欧阳修流言者召来廷中问之,皆无以对。后俱被贬谪。”读到此,真是大快人心。古人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能还欧阳修一个清白真是让人大快人心。神宗对欧阳修青睐有加。英宗丧时,欧阳修衣紫地皂花紧丝袍前来服哀,刘庠对此大为不满,认为欧公衣着乃为大不敬,上奏乞言应将欧阳修贬责,神宗遣使语于欧公将衣服易之。欧阳修服拜面谢。  
  欧阳修屡遭人诽谤,却也不尽是空穴来风。这缘于他生活上的恣意风雅。月下添香,花下佐酒,所以欧公写得出“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此种风流蕴藉之句来,却因此也引来一些所谓“正派”之人的仇愤。欧阳修闲居汝阴之时,一妓美姿色,甚聪颖,对欧阳修所作之词尽能歌之。一日,欧阳修赴宴在席间戏言:“它年当来此地作太守。”后数年,修果真由维扬移官汝阴,然此妓却已不知下落。修忆起昔日两人相饮官湖、共植杨树,沉浸在往事的美好中,忽生惆怅,后题诗于撷芳葶云:“柳絮已将春色去,海棠应恨我来迟。”欧阳修心中甚有一番遗撼,错过了如此佳人。此情景颇似唐人韩翊与柳氏之事。柳氏前为倡女,后成韩翊好友李生爱姬,艳冠群芳,且善歌吟,慕韩翊之才。后李生得知此事便将柳氏赠之。两人恩爱相亲,似隽侣神仙。后因安史之乱,韩翊任淄青节度使侯希逸幕中掌书记,而柳氏仍留在长安,寄居尼庵。长安收复以后,韩翊遣人寻柳氏,并赋词云:“章台柳,章台柳,往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后柳氏竟然真的被其寻着。见韩词,亦作词一首:“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春,纵使君来岂堪折。”  
  大约欧阳修故地重游之心就如韩翊写词之情。修作词多香艳之作,有花间之遗风:“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手,拍案香檀。所以词又多与《花间集》、《阳春集》等相混。甚至有宋人蔡绦在《西清诗话》中言:”欧公词之浅近者,多谓是刘辉所作。”刘辉何许人也,为何将诸艳词冠在欧公名下。此刘辉即是嘉佑年间欧阳修任主考官时因作奇险之文而屡次不中之人,由此对欧公怀恨在心。不过这则笔记应是失真,欧阳修生活上如此弄月吟风,既是填上几首艳词实也是无须为怪。还是王国维讲得好:“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欧阳修作词并非止于表面,所以我们要探其深意。故王国维又言:“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试看其一首深婉挚厚的《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庭院之深言出了那深闺少妇内心的百般孤独与痛楚。后词人李清照与丈夫赵眀城长期两地而居也是识尽此种愁苦滋味,对此深有感触,所以她在《临江仙》词序中言“欧公作《蝶恋花》,有‘深深深几许’之句,余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诸阙。”欧阳修一词数语道尽了易安的心事。  
  幽深寂静的庭院,美人独上小楼,见到那依依的杨柳,轻烟雾染,如那情恋之人,凝眸顾盼,缱绻温存。而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那重重的帘幕,她怅望着那纨绔公子经常光顾的游冶之地,章台路里或许就有她丈夫的身影。可是美人望眼欲穿,却是被那叠叠层层的楼阁遮住了远眺的视线。三月天的暮春里,风雨无情地要将这春光逝去。她急急地在黄昏之时掩上庭院之门,却终究是留春不住。宋祁有句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对于春光斜阳的离去,他们心中该有多少的惋惜。美人仰起头来,看着那开得已近荼靡之花,问之为何春归如此之急。美人眼里噙着那清明的泪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然花不语,人欲绝。她眨着那伤神的眸子,却在一刹那间见那落花尽飞过秋千而去。唐人严恽有诗云:“春光冉冉归何处,更向花前把一杯。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是花不懂得为谁而开么,是花不懂得美人之意么,皆不是。黛玉作《葬花词》云:“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花的命运即是美人的命运,花谢人休,读之不胜悲。  
  欧阳修乃学际天人,又岂会沉缅与此种闺中之音。虽然他的人生遭受过挫折,但他始终保持着一种锐意进取,在困境中亦是等闲视之。此种旷达的豪情,让欧阳修人格上别有魅力。苏东坡的豪放,当从他这里借得几缕,所以东坡在料峭春寒的竹林中吟之:“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欧阳修一阙《朝中措》作得尤其是好,试看之: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衷翁。
  
  平山堂在扬州之地,据《避暑录语》记载言:“欧阳修知扬州,作平山堂。壮丽为淮南第一。每暑时凌晨携客往游,遣人至邵伯处取荷花千余朵。置于画盘插百余盆,遇酒行既以花传客,往往侵夜,载月而归。嘉佑年间,欧阳修至交刘原甫出手维扬,修作此词为之饯行,并忆起旧日在扬州之事。平山堂倚在那晴空之中,好不惊险,对面山色在烟雾的笼罩下若隐若现。“山色有无中”出自于王维诗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后有人见欧阳修作词句言:“平山堂望江左诸山甚近,欧公短视也。”东坡见后笑之,作赋《快哉亭》澄清此事,中有句云:“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识取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不过关于欧阳修是否短视,此事在《石林燕语》中有记载言:“欧阳文忠近视,常时读书甚艰。惟使人读而听之。在政府数年,每进文字,亦如常人。”是真是假,已经大没有去争辩的必要。  
  平山堂前有欧阳修亲手栽种的杨柳一株,一别几年,不知堂前的杨柳如今长势如何。下阙寥寥数语显出了欧阳修的豪放性情,挥毫万字,一饮千盅,颇有李白当年作《将进酒》所言:“无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唤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欧阳修吟着吟着不能自已,近乎一种狂放的姿态。遂对友人言:“行乐还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平山堂前杨柳被人称之为欧公柳,后来薛嗣昌任扬州守,亦在堂前植柳一株,自榜为薛公柳,人莫不嗤之。后嗣昌既去,为人伐之。庆历十一月,右司郎中糜师旦游堂中,见壁间字画、堂前杨柳皆不存,于是移柳数十补栽,并题诗云:“壁上龙蛇飞去久,堂前杨柳补新来。一生企慕欧阳子,重到平山省后身。“
  真正显现欧阳修词艺术不凡的还属于那些别后相思之作,欧阳修心思绵密,对于情感的把握及表述十分显现其言语内在的功力。如其名篇《踏莎行》: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驿舍梅残,溪桥柳细,正是早春时分,陆游《咏梅》词云:“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梅瓣凋零,柳叶新清。草熏风暖,缓摇征辔。江淹在《别赋》中云:“闺中风暖,陌上草熏。”草熏指的为香草,融怡明媚的大好春光让人留连忘返,却也是教人触景生情,无端生出愁怨。王昌龄《闺怨》诗云:“忽见陌头春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离愁暗涨,如那一溪春水,淙淙不断,渐远而又渐无穷。正如刘勰所言“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寸寸柔肠,盈盈粉泪,美人独登高楼,见到那原野之外连绵起伏的春山,却又想到那春山之外,有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君郎。思之深,念之至。颇似范仲淹词:“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前面几首都算不得艳词,不过欧公作艳语读之也有一番新意,雅而不伤,清气流溢。试看其一首《南歌子》: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腰闲妨了绣工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燕尔新婚,两相情爱,上阙化用了唐人朱庆余诗《近试上张水部》“妆罢低眉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勾黛、描花、刺绣看出了这个新婚小娘子的娇憨,极其活泼而富有情趣。词作随意倾向口语化,但也是显得尤其真切,那意浓浓的情话犹在我们耳边。  
  欧阳修一生宦海沉浮无数,晚年终于在其喜爱的颖州之地安定下来,颖州有西湖,风光绝佳。欧阳修流连于湖广山色之中,后作《采桑子》十首,写尽西湖四时之美景,欧公还特意在此十阙词前作“西湖念语”,足见其对此些词的眷爱,念语作得也是别有一番情味:
  昔者王子猷之爱竹,造门不问于主人,陶渊明之卧舆,遇酒便留于道士。况西湖之胜概,擅东颍之佳名。虽美景良辰,固多于高会。而清风明月,幸属于闲人。并游或结于良朋,乘兴有时而独往。鸣蛙暂听,安问属官而属私。曲水临流,自可一觞而一咏。至欢然而会意,亦傍若于无人。乃知偶来常胜於特来,前言可信。所有虽非于己有,其得已多。因翻旧阕之辞,写以新声之调,敢阵薄伎,聊佐清欢。
  念语中列高风亮节之士隐逸于山水之趣,欧阳修感悟之。遂有名篇问世,试看其《采桑子》两首:
  
   《其一》“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蒙蒙。垂柳阑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拢。双燕归来细雨中。
  
   《其二》: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昔者潘阆长忆西湖作词诸阙《酒泉子》,但彼西湖非此西湖。颖州西湖,亦是天下好山水,西湖中的短棹轻舟、绿水蒙蒙;西湖中的绿水逶迤、垂柳栏杆,都仿佛为天上之景。怪不得词人们几十年的光阴逝去心里还是唯忘不了西湖的那抹清丽的倩影。  
  欧阳修,唐宋八大家宋之第一人,作小歌词如酌蠡海水,他用自己温婉的风格而自成一家,影响甚远。冯煦言其:“即以言语,亦疏隽开子瞻(苏东坡),深婉开少游(秦观)。”其实他影响远不如此,周邦彦、李清照、吴文英等人就深得欧公之所妙,词坛之幸也。
  
  【小传】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吉州庐陵(今江西省吉安市)人。幼年丧父,家贫力学,敏悟过人,读书成诵。天圣八年(1030)登进士第,为西京(洛阳)留守推官,与钱惟演、梅尧臣、尹洙等诗酒唱和,遂以文章名天下。景祐元年(1034)充馆阁校勘。景祐三年,因为范仲淹辩护,贬夷陵令。康定元年(1040),奉诏复职。庆历三年(1043)充太常丞知谏院,参与范仲淹、韩琦、富弼等推行的新政,次年新政失败,范、韩、富等相继离京外放,修亦为政敌谗言所中,出知滁州。后移知扬州、颍州、应天府。至和元年(1054),召还与宋祁同修《唐书》。累迁礼部侍郎、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等职。卒谥文忠。

【卷十六】柳永
  【派别】颓放派
  【文集】《乐章集》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词人中能如柳永落寞者寥寥无几,但若柳永如此风光者亦是寥寥无几。柳永的一生充满着不合时宜,注定着坎坷无数。他仿佛是独上高楼之人,徘徊在恨与痛的边缘。他一个人缓缓而吟,在风华雪月中买得一醉。他做着他的才子风流,纵使仕途将其抛弃,他还有他的红粉佳人,在温玉满怀中轻轻地抚慰着他那颗受伤的心灵。
  
吟遍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 宋词里缓缓而吟的才子佳人(六) 作者:脂砚斋生
  柳永初名三变,其父为柳宜,与宋初文人王禹偁为至交。柳永生于书香门弟之家。永少年时刻苦好学,入夜必燃烛苦读,烛灭而声不止,后人名其读书之地为笔架山或蜡烛山。柳永困于场屋近三十年,消磨殆尽了几十年的上好光阴,柳永因久不登第,后改名为永,方及第。柳永因为身体虚弱且多病,取永字有长久安好之意。  
  柳永才名很大,写词更是如探囊取物,柳永词流传很广,甚至远于西夏处亦是“凡有饮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柳词多涉写男欢女爱、风花雪月。仁宗皇帝也是极其喜欢柳永词,每读之击节叹赏,陈师道在《后山词话》中记载云:“仁宗颇好其词,每对酒,每使侍妓歌之再三。”但是,朝廷有他们自己的一套仁义道德之观,柳永混迹于青楼酒馆、狎妓寻欢,被他们视为异己,有伤风化,遂不容。  
  晏公为相时,柳永曾登门拜访过。据吴舜民《画墁录》云:“柳永以词忤仁庙,吏部不放改官。三变不能堪,诣政府。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针线闲拈伴伊坐。’柳遂退。”晏殊能知晓柳永词句中“针线闲拈伴伊坐”,说明晏殊平素亦读柳永词,只不过仁宗留意儒雅,务本理道,深斥浮艳虚薄之人,所以虽然明知柳永有才,却也只能抑压之。柳永因词成其千古之名,却也因词造就了他悲剧的一生。其实还是有很多人赏识柳永之才,昔日永为睦州推官,吕蔚知睦州府,极欣赏柳永,遂力荐于朝廷,但柳永因写词早就留有败名,不但没有提拔,朝廷还因此规定地方官的提升需侯数年才可。  
  柳永词不仅为红袖女子所喜,就怜方外之士亦爱慕之,令人称奇。刑州开元寺有一僧名法眀,平素落魄不检,嗜酒好博。每次至大醉,即唱柳永词。由是乡人莫不侮之。每有召饮者其欣然而从,酒酣乃讴柳词数阙而后已,乡人皆称其为疯和尚。忽有一日,谓众僧言:“吾明日当逝,汝等无出观。”众僧笑言:“岂有是哉。”翌日晨起,法眀摄衣就坐,呼众言:“吾往矣,当留一讼而去。”众人惊愕而细听其言“平生醉里颠蹶,醉里却有分明。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乃逝。(见《类苑》)柳永若得知此事,即是一生惆怅,也应慨然长笑。  
  柳永很早就应及第,因作《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得浅斟低唱。”大约是柳永在青楼酒肆偎红倚翠,蚀骨销魂中忘乎所以而不知所云。后仁宗皇帝读到此词,大为不快,及临轩放榜时,将柳永名划掉,并言:“此人花前月下,好去浅斟低酌,何要浮名,且填词去。”仁宗的一番话好比关上了柳永欲进仕途之门,柳永便自嘲为“白衣卿相”,并从此打着“奉旨填词柳三变”之旗号,其实柳永极醉心于功名,其祖上多有当朝为官之人。极尽失意之后,柳永心灰意冷,更加放逐自己,频繁地往来秦楼楚馆,在这些风月女子身上寻得灵魂的慰藉。但柳永并没有因此沉沦,纵情风月并非自己最好的归宿,他想到他那明显的家世,希望就会无由地从心底升起。在此期间,柳永畅游了荆湖、吴越一带,这段出游生活丰富了他的人生阅历,吴越一带秀美的山水深深地浸染了他那颗多愁善感之心,为其慢词的创作奠下坚实的基础。  
  柳永作词用语多俗艳,描摹绮罗香泽之态,细叙风月情浓之境。遂被时人言为轻薄冶荡之人。李清照在《词论》中云:“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为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词语尘下。”易安一句词语尘下抹去了前面所有的光彩,后徐度在《却扫编》中云:“柳词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由是观之,当时文人对柳永词是一种贬斥态度,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自身作词也是深受柳永影响。据《高斋诗话》记载言:“少游自会稽入郡,见东坡。东坡云:‘不意别后,公却学柳七词。’少游曰:‘某虽无学,亦不如是。’”其实这只是少游个人说法。其词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如此艳词,不师柳七,更师何人。后来东坡就此词讥笑少游云:“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虽然两人皆作情语,但后人将柳永词喻之为《金瓶梅》,而将少游词喻为《红楼梦》,虽然此言不免有失偏颇,但雅俗自是分明。  
  柳永游冶于秦楼舞馆,以他的才气,赢得青楼薄幸之名。那歌妓之女皆以得到柳永词为荣,柳永亦是乐此不疲地为美人而作。虽然女子尽是落入风尘之人,但待柳永亦是一片真心,互相之间也就有了真情。柳永算得上一个浪子,但他亦是情痴。试看其词:《集贤宾》上阙: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几回饮散良宵永,鸳鸯暖,凤枕香浓。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
    
  柳永毫不讳言其沽酒而欢的生活,深巷花开,小楼香浓。柳永愁来之时常来此地,纵酒恣歌,欢情买醉。他结识了一名为虫虫的烟花女子,那虫虫生得花容月貌、典雅可人,风情万种最是能牵住柳永那一颗浮泛之心。他忆起了两人于芙蓉帐暖之时,凤枕含香,情意正浓。温庭筠有词云:“真珠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才子佳人在憨语中把两心同,同心即为生生世世不离之意。苏小小有诗云:“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柳永能对风尘女子许下如此海誓山盟,亦看得出其一片痴心。
  
   《待续》
【卷十六】 柳永
  【派别】 颓放派
  【文集】 《乐章集》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词人中能如柳永落寞者寥寥无几,但若柳永如此风光者亦是寥寥无几。柳永的一生充满着不合时宜,注定着坎坷无数。他仿佛是独上高楼之人,徘徊在恨与痛的边缘。他一个人缓缓而吟,在风华雪月中买得一醉。他做着他的才子风流,纵使仕途将其抛弃,他还有他的红粉佳人,在温玉满怀中轻轻地抚慰着他那颗受伤的心灵。  
  柳永初名三变,其父为柳宜,与宋初文人王禹偁为至交。柳永生于书香门弟之家。永少年时刻苦好学,入夜必燃烛苦读,烛灭而声不止,后人名其读书之地为笔架山或蜡烛山。柳永困于场屋近三十年,消磨殆尽了几十年的上好光阴,柳永因久不登第,后改名为永,方及第。柳永因为身体虚弱且多病,取永字有长久安好之意。  
  柳永才名很大,写词更是如探囊取物,柳永词流传很广,甚至远于西夏处亦是“凡有饮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柳词多涉写男欢女爱、风花雪月。仁宗皇帝也是极其喜欢柳永词,每读之击节叹赏,陈师道在《后山词话》中记载云:“仁宗颇好其词,每对酒,每使侍妓歌之再三。”但是,朝廷有他们自己的一套仁义道德之观,柳永混迹于青楼酒馆、狎妓寻欢,被他们视为异己,有伤风化,遂不容。  
  晏公为相时,柳永曾登门拜访过。据吴舜民《画墁录》云:“柳永以词忤仁庙,吏部不放改官。三变不能堪,诣政府。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针线闲拈伴伊坐。’柳遂退。”晏殊能知晓柳永词句中“针线闲拈伴伊坐”,说明晏殊平素亦读柳永词,只不过仁宗留意儒雅,务本理道,深斥浮艳虚薄之人,所以虽然明知柳永有才,却也只能抑压之。柳永因词成其千古之名,却也因词造就了他悲剧的一生。其实还是有很多人赏识柳永之才,昔日永为睦州推官,吕蔚知睦州府,极欣赏柳永,遂力荐于朝廷,但柳永因写词早就留有败名,不但没有提拔,朝廷还因此规定地方官的提升需侯数年才可。  
  柳永词不仅为红袖女子所喜,就怜方外之士亦爱慕之,令人称奇。刑州开元寺有一僧名法眀,平素落魄不检,嗜酒好博。每次至大醉,即唱柳永词。由是乡人莫不侮之。每有召饮者其欣然而从,酒酣乃讴柳词数阙而后已,乡人皆称其为疯和尚。忽有一日,谓众僧言:“吾明日当逝,汝等无出观。”众僧笑言:“岂有是哉。”翌日晨起,法眀摄衣就坐,呼众言:“吾往矣,当留一讼而去。”众人惊愕而细听其言“平生醉里颠蹶,醉里却有分明。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乃逝。(见《类苑》)柳永若得知此事,即是一生惆怅,也应慨然长笑。  
  柳永很早就应及第,因作《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得浅斟低唱。”大约是柳永在青楼酒肆偎红倚翠,蚀骨销魂中忘乎所以而不知所云。后仁宗皇帝读到此词,大为不快,及临轩放榜时,将柳永名划掉,并言:“此人花前月下,好去浅斟低酌,何要浮名,且填词去。”仁宗的一番话好比关上了柳永欲进仕途之门,柳永便自嘲为“白衣卿相”,并从此打着“奉旨填词柳三变”之旗号,其实柳永极醉心于功名,其祖上多有当朝为官之人。极尽失意之后,柳永心灰意冷,更加放逐自己,频繁地往来秦楼楚馆,在这些风月女子身上寻得灵魂的慰藉。但柳永并没有因此沉沦,纵情风月并非自己最好的归宿,他想到他那明显的家世,希望就会无由地从心底升起。在此期间,柳永畅游了荆湖、吴越一带,这段出游生活丰富了他的人生阅历,吴越一带秀美的山水深深地浸染了他那颗多愁善感之心,为其慢词的创作奠下坚实的基础。  
  柳永作词用语多俗艳,描摹绮罗香泽之态,细叙风月情浓之境。遂被时人言为轻薄冶荡之人。李清照在《词论》中云:“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为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词语尘下。”易安一句词语尘下抹去了前面所有的光彩,后徐度在《却扫编》中云:“柳词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由是观之,当时文人对柳永词是一种贬斥态度,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自身作词也是深受柳永影响。据《高斋诗话》记载言:“少游自会稽入郡,见东坡。东坡云:‘不意别后,公却学柳七词。’少游曰:‘某虽无学,亦不如是。’”其实这只是少游个人说法。其词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如此艳词,不师柳七,更师何人。后来东坡就此词讥笑少游云:“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虽然两人皆作情语,但后人将柳永词喻之为《金瓶梅》,而将少游词喻为《红楼梦》,虽然此言不免有失偏颇,但雅俗自是分明。  
  柳永游冶于秦楼舞馆,以他的才气,赢得青楼薄幸之名。那歌妓之女皆以得到柳永词为荣,柳永亦是乐此不疲地为美人而作。虽然女子尽是落入风尘之人,但待柳永亦是一片真心,互相之间也就有了真情。柳永算得上一个浪子,但他亦是情痴。试看其词:《集贤宾》上阙: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几回饮散良宵永,鸳鸯暖,凤枕香浓。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
  
  柳永毫不讳言其沽酒而欢的生活,深巷花开,小楼香浓。柳永愁来之时常来此地,纵酒恣歌,欢情买醉。他结识了一名为虫虫的烟花女子,那虫虫生得花容月貌、典雅可人,风情万种最是能牵住柳永那一颗浮泛之心。他忆起了两人于芙蓉帐暖之时,凤枕含香,情意正浓。温庭筠有词云:“真珠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才子佳人在憨语中把两心同,同心即为生生世世不离之意。苏小小有诗云:“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柳永能对风尘女子许下如此海誓山盟,亦看得出其一片痴心。  
  此类艳情之作亦是柳永遭受时人诟病之由,真正体现柳词艺术风格当是宦旅羁途别后相思之作。韩愈在《荆潭唱和诗序》中言:“欢愉之词难工,愁苦之音易好。”正因为处于离境愁苦的困顿中,对感情的认识更深一层,反映到作品上来,亦会深刻不少。试看其名篇《雨霖淋》: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个人特别衷情于秋来之景,在其词作中也是屡有体现,给人秋士易悲之感。骤雨初歇之时,长亭古道之中,一对相爱之人即将成别,那宿在衰草中的寒蝉亦是哀鸣不已。张齐有诗云:“先秋蝉一悲,长是客行时。”到底是蝉悲而客行拟或是客行而蝉悲,寒蝉为悲彻之物,亦是晓通人心。都门寒帐之外,美人为其送行。劝君更尽一杯酒,自是别离少故人。酒未到,先成泪,一番愁绪,此时正浓。两人恋恋不舍地执手相望,美人泪水横颐,那舟中之客却在相催,此时心中直有万语千言亦尽在不言中。韩愈有诗云:“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言。”去去何时是归时,千里烟波江上,云阔天低,暮霭沉沉,一片阴郁,如同柳永此刻那不展之眉。江淹有《别赋》云:“黯然销魂者,惟别已矣。”孤冷凄清与美人相别自是伤情,李白有词云:“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年年柳色,霸陵伤别。”柳永此时的心情大约为那失爱姬韦庄所识,韦庄作《荷叶杯》云:“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晓风残月之时,柳永独醉杨柳岸,他忆着那昔年的良辰美景,却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一番苦楚无人可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所以《红楼梦》中警幻仙子言:“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王国维在其《人间词话》中言:“凡做大学问、成大事业者,必经过三种境界。其一为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境界即为柳永之‘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本言相思之苦,却被静安先生化作学问境界之说,想来亦是妙解。试看其《凤栖梧》: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此词一洗绮罗香泽之态,写情写景显得凝重沈致。独自伫立在高楼之上,凭栏远眺,细细的春风却是漾着满眼的春愁,似从那遥远的天际升起。欧阳修词《踏莎行》云:“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当有此意,稍瞬即逝的晚照,迷朦的烟光染尽春草。刘安《招隐士》中云:“王孙游兮不归,芳草生兮萋萋。”断肠之语。无言独上高楼,又有谁能明白柳永心中的愁苦滋味,稼轩劝人“独自莫凭栏,斜阳却在,烟柳断肠处。”落寞之人极易想到解愁之物——酒,一醉解千愁,他想起曹孟德酾酒临江时的“对酒当歌”,却又想到“人生几何”,所以强饮还自无滋味。大凡文人借酒消愁都只能愁上加愁,他举起酒杯,昂首向天,缓缓而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古诗十九首》中云:“相去日以远,衣带日已缓。”这是柳永对爱情而发出的誓言,虽然是浪子的情怀,却是顷刻间让人肃然起敬。  
  柳永这类在羁旅中的相思之作犹能动人心扉,他不仅写出那难写之景,而且因相思情深,内心受到百般的煎熬,更是表出那难达之情。赵令畤读《八声廿州》后言:“唐人佳处,不过如此。”东坡读后亦言:“不减唐人高处。”如何一首词让他们能异口同声地称颂,试看之: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绿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
  开笔便荡开大气象,潇潇一番暮雨,清清一片江天,浮烟未染,轻寒著身,凄紧的霜风席卷着落叶,关河上的残阳摇摇欲坠。李白有词云:“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词人独登高楼,满目的红衰翠减,又见到物是人非。惟有那长江之水,一如往昔,默默东流。但却不知西江之水,亦会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登高望远,也是伤彻人心。纵使登楼远眺,那千里之外的故乡也是在天际的那边,何时才是归期。无奈漂泊不定,淹留无计,此时想起故国的佳人,亦是在登楼凝望,盼君还乡。此笔法颇似杜甫诗《月夜》中“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过尽千帆皆不是,何时才是君归时,佳人泪堕肠断,却不知天际之外的柳郎亦是倚着阑干,正是凝眸愁浓。人世间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相爱之人却成别离,想起《神雕侠侣》中杨过与小龙女的十六年之约,直是待到青丝霜染而相见,那一刻让多少痴情小儿女看得潸然泪下。  
  柳永游吴越时到过杭州,打听到杭州太守为孙何,此孙何与柳永曾为布衣之交,柳永登府拜访,却是门禁甚严,柳永欲见不得便心生一计,作词《望海潮》,并将此词交给一名为楚楚歌女,此词经楚楚唱后,传遍杭城。秋夕夜会,楚楚于太守府中婉转歌之,太守问歌词何人所作,答曰柳永。孙何遂见之。试看其《望海潮》: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永此词流传甚广,金主完颜亮闻“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句,遂起投鞭渡江之志。谢处厚诗云:“谁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仁宗皇帝一生都鄙薄柳永,柳永作此词引来金兵南下,也算是报得一箭之仇,恩怨从此自当两相抵。  
  钱塘的景色极是绮丽,让多少游过此地的文人墨客眷怀不已。他们为之留下一篇篇清新媚好的词作。前有白居易《忆江南》,后有潘逍遥《酒泉子》,西湖的烟柳画桥、春水荡漾;西湖的凤帘翠幕、云树堤沙,让柳永为之沈醉,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已非人间之物,如同瑶台仙境,让人飘然若飞。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好一幅的世事清明,然这一切却是入暮前的晚照,南宋的大好河山在歌舞升平中飘然欲坠。柳永实在高明,一句“太液波翻”将南宋的前途照得通明,与其言宋朝是柳永的悲剧,还不如讲柳永是宋朝的劫难。  
  人们很难想象如此风花雪月之人怎么会有如杜甫那般忧国忧民的情怀,但这是事实,不容否定。虽然在其词作中没有表现出来,但是有诗为证。当时柳永官任昌国(今浙江宁波)晓峰盐场监督官时,曾做过一首《煮海歌》:
  
  煮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
  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煮就汝轮征
  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
  风干日曝咸味加,始灌潮波塯成卤
  卤浓碱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
  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山去夕阳还
  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热
  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
  自从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餱粮
  秤入官中得微直,一缗往往十缗偿
  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
  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
  鬻海之民何苦门,安得母富子不贫
  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
  甲兵净洗征轮辍,君有馀财罢盐铁
  太平相业尔惟盐,化作夏商周时节
  
  柳永目睹煮海之民生活的艰辛,没有耕地,没有织纺,盐民们只能把希望寄于煮盐,然在几个月辛苦熬盐的时间中无米为炊,只好向官家借贷,待盐煮好后又却只能以极低的价钱卖给盐关,可以想象盐民是如何的清贫,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他们触动了柳永的那颗怜悯之心。柳永将此事上报朝廷,希望实行仁政。但根本无人来听取这些盐民的心声。柳永的奏言,读之真觉得是“满纸肺腑言,一把辛酸泪。”  
  柳永的晚景更是凄凉,死后甚至无钱入殓,后由一些青楼女子出资入葬。冯梦龙《喻世名言》中《众名姬春风吊柳七》篇云:“每年清明左右,春风骀荡,诸名姬不约而同,各备祭礼,往柳七官人坟上,挂纸钱拜扫,唤做“吊柳七”,又唤做“上风流冢”。未曾“吊柳七”、“上风流冢”者,不敢到乐游原上踏青。后来成了个风俗,直到高宗南渡之后,此风方止。”后来有人作诗讽刺那些所谓仁义道德之士云:“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可怜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柳永在红袖脂香中春风得意,得以暂时忘却仕途不畅的烦愁,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沉浸于群芳簇艳之中,做着他的绛洞花王。然真正审视柳永所历过的一生,真的是要“千红一哭,万世同悲。”
    
  【小传】:柳永(约971-1053),字耆卿,初名三变,字景庄,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崇安(今福建崇安县)人。北宋著名词人。出身于儒宦世家,工部侍郎柳宜少子,景佑进士,官至屯田员外郎,故又世称柳屯田。柳永为人放荡不羁,仕途更为坎坷。时人将其举荐于仁宗,却只得四字批语:“且去填词”。仕途无涯,便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流连于歌楼舞榭,沉迷于声色词曲,潦倒终身,竟由群妓合金而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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