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钧(1888~1985),上海嘉定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成回国后,径入国家决策中枢,初为袁世凯秘书,五年内七任总长,六掌外交部,一掌财政部,两任揆阁,其中一任摄政内阁,1927年居然做了五个月零三天的摄阁总理,成为事实上的国家元首。他是位三朝元老的不倒翁,百年不见;76岁竟当选国际法庭副庭长,稀世珍闻;为后人留下一部迄今为止中国最长的回忆录,英文原稿一万余页,汉译本十三巨册,可谓空前绝后。
回首纵观,顾维钧百年人生情感之旅,娶的四位夫人,都出自名门望族、权贵显要之后,其趣味,其传奇,令人拍案称绝。
一、有名无实张润娥
自古名士多风流。
严格地说,顾维钧一生拥有四位女性,或曰有四次婚史。惟第一次与张润娥(航丽)的结缡是有名无实。
20世纪初,上海滩有“得了伤寒病,去找张聋子”(张骧云)之说。张润娥是张聋子的侄孙女。张润娥是独生女,父母的掌上明珠。其父的医术也很高明,常出入顾府。张大夫为顾家小少爷顾维钧诊病时,觉得这个小家伙聪颖过人,十分欣赏,便萌联姻之意。时顾维钧之父顾溶执上海财政,权高望重。“门楣求其称,婿妇惟其贤”是旧时联姻之道。经媒人一撮合,双方父母一拍板,12岁的顾维钧与10岁的张润娥订了亲。
1904年,16岁的顾维钧赴美留学,四年后他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三年级时接到父亲来信。信云:念及顾维钧的兄妹均已成家,五个儿女之中惟他一人尚独身,自感父责还没尽竟。并温和地表示,希望他不日学成之后,回国与张小姐完婚,了却父母最后一桩心愿。顾维钧接信后,很觉茫然。他早把幼时订婚的事忘在脑后,遂以完成学业事大为由,婉拒父意。父子经过数通信函往还,非但不能沟通反而结怨。顾维钧与大哥顾敬初最贴心。家里让大哥出面调停顾维钧与父亲的僵局。大哥写信详述张小姐人品贤淑又聪明漂亮,是位好伴侣。饱读诗书的顾维钧理解为父的舐犊之情,不想再拂家人的美意,改变策略以守为攻。明确提出,女方必须解放小足和学习英文。大哥复函时说对方不再缠足并正学习英语,但语焉不详,惟强调张小姐美貌。已受西方文明熏陶的顾维钧,对这桩陈旧婚事早已无兴趣,希望一拖了之。但长兄却频频追逼,并说他已去过张府,见过才貌双全的张小姐,又说父亲为了他的拒婚很失面子,十分伤心,云云。顾维钧于百般无奈中作了让步,同意假期回国探望双亲,但声明不结婚。父亲表示谅解,“决不强迫”。
是年夏,顾维钧回到家中,不料父母双管齐下,软硬兼施。母亲好言劝慰,顾维钧寸步不让,气得父亲拂袖而去,闭门拒食示威。大哥不得不一面破窗而入慰藉父亲,一面再度劝戒顾维钧,批评他太摩登太新思想,并晓以父言:“他从未想到他曾竭尽全力养育儿子,并给他以优良教育,但结果儿子毫不理解他的心意,这怎么不令他大失所望,生趣全灭!……”父母情之拳拳,长兄言之殷殷,顾维钧心软了。他担心父亲绝食万一不测,自己将无颜处世。为博父母欢心,保全他们的面子,他表示“愿意在形式上结婚”。父母闻言大喜,心想,什么“形式”,一旦生米熟饭,岂能返饭为米?父亲当日进食,并令家人准备婚礼。
吉日,虽是旧式婚礼,不乏洋排场,骑警、提灯队、鼓乐队,列队穿街过巷,鼓乐喧天。一顶花轿将新娘抬到顾府,家人才把看客中的新郎捉住,穿长袍马褂,戴礼帽系红花迎亲。
有趣的是,婚礼大堂上,拜过天地后新人要互拜。新郎、新娘双方早都有人耳语警示,互拜时不要急于向对方跪拜;因迷信说法,先拜的一方将来要受到对方的控制。结果,司仪呼“磕头”时,双方对峙而立,谁也不肯先行。僵持许久,最后彼此同时相互磕头,打个“平手”作罢。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洞房花烛夜新郎于闹酒的混乱中失踪,伴郎好不容易在其母房中把他抓到。母亲怕事情弄僵,袒护儿子在自己房中过了两夜。此举引起大哗,父亲大为不快。由于母亲的恳求,顾维钧不得不回到自己的房中,但不肯上床。张润娥大感惊异,请之。顾婉辞,说大床是为她而设。张说如果你喜欢独眠,我可睡沙发……就此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无事。晚年顾维钧回忆时,仍感慨地称赞张润娥宽容、忍耐和天真纯朴。
顾维钧要回美国了。父亲令他携妻子同行。顾维钧不乐,申辩无果。父亲告诫他,张润娥是张家独女,要对她负责。顾维钧无第二条路可走,只得携张润娥赴美。顾维钧对她是负责的,把她当作亲妹妹。到美国后,顾维钧通过朋友把张润娥寄居在费城一对慈祥的德国血统老夫妇家,和他们共同生活,补习英文;而他独自回纽约上学去了。
1909年秋,顾维钧终于提出令双方棘手又痛心的问题:协议离婚。顾维钧向她坦言长此下去的利弊。张润娥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但还是申言:“我们既是正式结过婚还有什么可说的?”顾维钧告之:如果双方同意,婚约便可解除。顾维钧将相关法律文书寄给张润娥。过了些时候张润娥考虑散局已定,复函表示要与其面商。谈判时,顾维钧表示,她可以继续留在美国读书,费用由他负担;也可以返国与他的父母共同生活,或者回娘家,其陪嫁及顾宅房间物品,她可自由掌管、支配。随后,顾维钧草拟一离婚合约,征求张润娥意见。数月后,他们再次晤面。张润娥说她看不出合约有什么要改的,但表示如果顾维钧要她签,她便签。顾维钧毕竟是个法律大家,他说为避免外界的无稽之谈和非议,为避免双方父母的不快,证明这不是他逼她所为,他希望她亲手誊抄四份副本交给双方父母和各持一份。张润娥十分宽容和豁达,顺从照办。1911年,他们签了离婚协议,“以极友好的态度彼此分手”。
——知识的悬殊,境界的不同,是幸福的婚姻的最大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