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的草原 洪烛 洪烛:成吉思汗陵埋藏着哪些惊天秘密?(组图)

洪烛:成吉思汗陵埋藏着哪些惊天秘密?(组图)


成吉思汗的草原 洪烛 洪烛:成吉思汗陵埋藏着哪些惊天秘密?(组图)

成吉思汗陵【车过鄂尔多斯,直奔成吉思汗陵,这里离蒙陕边界不远了。我们专程膜拜这位蒙古民族古老的英雄——也是世界的英雄。据说周围多为土尔扈特部落,因为最初丧葬时征用了土尔扈特人500户作为守陵者,他们的后人也世世代代在陵园附近生生不息,忠实地继承着卫士的使命。土尔扈特人便成为游牧民族中永远留守于原地的分支,他们终生的游牧就是围绕成吉思汗陵的巡逻——这也是最富于责任感的诗意的游牧了。他们永远是记忆的卫士,像生了根一样固执地以血肉之躯维护着草原最辉煌的一段往事。】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成吉思汗陵

成吉思汗的草原

洪烛

没有哪次旅行能像去内蒙古那样使我深深体会到出发的感觉。如果让历史倒溯若干年代,这应该叫做出塞。虽然铁马金戈的边塞诗在和平的岁月里早已过时了,我们对诗人的概念的认识也有了很大变化,但我确实想模拟一番诗人出塞的心态——它与武士出塞抑或美人出塞肯定有着本质的区别。我带着古典的情怀登上这趟挤满民工、游客、探亲者、出差办事的公务员以及长途贩运的个体商人的夜行列车,留神瞥了一眼车厢悬挂的仿宋体的字牌:“北京——呼和浩特”。这两个风格迥异的地名联缀出一段源远流长的故事,历朝历代边塞的故事。今夜,长城将对我敞开,敞开古老的心扉。我简直怀疑搭乘的是时间的列车——在车轮滚滚与钟表的滴嗒声中,经历风起云涌的时间隧道而返回牧歌的时代。这甚至比空间上的跨越给予我更强烈的触动。从城市到草原,从现实到历史,我在深入东方的一个博大茂盛的记忆——每根草叶都可能是它敏感的神经末梢……蒙古族人是记忆里的居民,他们在世界一隅忠贞地保持着游牧的禀性。

草原上也通火车了。这在一个世纪以前是不可想像的。那时候马匹曾经是最完美的交通工具——它令人重温成吉思汗的时代,这个马背上的民族借助火与剑曾经征服过半个世界。火车是现代文明最初的拓荒者。透过火车的窗口观察地平线上马群的剪影——仿佛目睹了古老帝国的日落。马匹从世界的舞台上退役了,凭藉血肉之躯刀耕火种的农牧业文明在大工业社会中显得落伍了。火车在不断地加速,叼着傲慢的烟斗,从笼罩在草原上的几千年的沉寂以及一种知足常乐的旧式游牧生活中穿过,留下一个又一个问号。我们不禁体验到两个时代擦肩而过才具有的那种颤栗与阵痛。草原是人类社会硕果仅存的梦乡,这里的居民是要靠梦想来生存的——某些时候它甚至比帐篷、盐与水源还要重要,这才是他们日以继夜抗衡大自然环境挤压的原动力。马头琴、醉意浓郁的牧歌、篝火倒映的爱情,都是梦的体现——没有这一切,这个民族将何其苍白与虚弱,所以他们才依赖音乐、舞蹈、酒精与回忆坚守着精神上最后的边疆。作为一个有梦的民族,又是幸福而艺术化的——只有他们最固执地保留与维护着人类的往事。窗外的马群总给我以往事的标本的感觉——它们以及那种提倡力与美的精神,曾经是一个时代的主宰。火车如入无人之境地切割着草原的梦想,我想起张承志的话:“英雄的时代结束了。我只独自一人默默悼念英雄……英雄的道路如今荒芜了。无论是在散发着恶臭的蝴蝶迷们的路边小聚落点,还是在满目灼伤铁黑千里的青格勒河,哪怕在忧伤而美丽的黑泥巴草原的夏夜里,如今你不可能仿效,如今你找不到大时代的那些骄子的踪迹了。”

呼和浩特近似于广袤的草原中一座孤独的城堡——走在街道上的行人,也是孤独的。它远离世界,因而不像城市,却像来自四面八方的牧民们的集聚点。它仿佛仅仅在给那些一向形单影只的游牧者提供群体生活的温暖与安慰。哦,游子的驿站,流浪者的集市。不时有马车与机动车并行,有穿着皮袍进城购物的牧人与西装革履的绅士摩肩接踵,有蒙语与汉语的交流,但我去呼和浩特的那段日子,所有音响商店都流行着腾格尔演唱的《黑骏马》:“草原上炊烟升起,我出生在牧人家里……这就是蒙古人,热爱故乡的人!”一律是蒙语版。而我在内地常听见的大多是汉语版。用蒙古语唱《黑骏马》,才能演绎出那种透彻到骨髓里的悲壮且苍凉的古典精神。黑骏马是马群中的王者,是音乐的化身,整座草原的生命力都浓缩在它深不可测的瞳仁里。我来内蒙古之前,曾买高价票观看过腾格尔的演唱会,并深深喜爱上《黑骏马》这天外来音——它诉说了蒙古民族的灵魂。腾格尔去了北京,做音乐的游牧者。而我今天来呼和浩特,为了做风景的游牧者。我们都是为美而流浪的牧人。

昭君的青冢在呼和浩特郊外,不足一小时的路程,我们就回到了汉朝。出塞远嫁的汉家女儿王昭君,老家湖北秭归,跟战国时代大诗人屈原是同乡。我前几年去过秭归,这次又拜访内蒙古的青冢——对这位绝代佳人生命的起点与终点有了完整的认识。这条路在古代堪称漫长的行旅,弱不禁风的美人整整走了一生。昭君,老家有人看你来了。这是我在青冢惟一能想到的一句话,一句不算寒暄的寒暄。据说昭君墓在内蒙古有多处——确切的证据连历史学家也无从查考。就存留一份疑问吧。甚至这份疑问本身都表达了某种特殊的怀念。

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昭君墓

如果你不曾在草原的蒙古包里喝过酒,那等于没来过内蒙古。我们去伊克昭盟一位牧民家做客,主人的女儿穿着镶金边的民族服装,手端银碗挨个给宾客敬酒,每敬一次酒都会先给你唱一首民间谣曲——而作为回报,你必须把她递来的酒一饮而尽。蒙古族的姑娘有一种落落大方的美——即使女性的歌喉,也有响遏云天的效果。坐在蒙古包里听她唱民歌,我脑海里浮现着烈马、鹰、敖包等草原上典型的景物。她给我唱《阿尔斯棱的眼睛》,又唱了《黑丝绒的坎肩》——我特意记下这两个歌名。只遗憾未带录音机来,录下蒙古族姑娘的一片深情——日后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里重温,会视若遥远且缥缈的神曲。这是离神最近的地方,这也是离神最近的心灵与歌声。更遗憾的是我们这些所谓诗人的声带都退化了,只能回敬几首患了软骨症般的港台歌曲——跟蒙古族传统的民歌相比,近似于无病呻吟。向导请求主人给每位宾客起一个蒙语的名字留念,在座的惟一一位女诗人被命名为“齐齐格”(花的意思),而我获得的则是“查干朝鲁”——意为白色的石头。我会珍惜这新的笔名——它是草原赋予的礼物。我的血液里已融会进蒙古土酒那炽烈且馥郁的滋味——这或许能为我今后的诗歌补充必要的钙质。走出蒙古包,星空低垂,像一副镶嵌珍珠的黑丝绒坎肩无力地搭在我肩上。醉意已由脚踵上升到头顶——仿佛是由无垠的大地源源不断提供的,这在我的血管中蔓延、膨胀的力量。我把舒婷《神女峰》的诗句——“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莫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改为“莫如在蒙古包里大醉一场”。醉啊醉,是在城市里很难真正达到的一种境界,而在这抛弃教条的非理性的草原上却能轻易地获得。

车过鄂尔多斯,直奔成吉思汗陵,这里离蒙陕边界不远了。我们专程膜拜这位蒙古民族古老的英雄——也是世界的英雄。据说周围多为土尔扈特部落,因为最初丧葬时征用了土尔扈特人500户作为守陵者,他们的后人也世世代代在陵园附近生生不息,忠实地继承着卫士的使命。土尔扈特人便成为游牧民族中永远留守于原地的分支,他们终生的游牧就是围绕成吉思汗陵的巡逻——这也是最富于责任感的诗意的游牧了。他们永远是记忆的卫士,像生了根一样固执地以血肉之躯维护着草原最辉煌的一段往事。他们一生的游牧都限制在方圆几公里之内,却可以上溯到千年以前——这是空间与时间的双重游牧。哦,这英雄时代最后的哨兵,最后的守望者。热爱蒙古史的张承志还说过:“蒙古草原由于它承载的文化的游牧性质,用一句考古学行话:草原上很难形成文化层堆积。连续两千余年的北亚游牧文化,并没有如数地留存至今。我不能说,游牧的蒙古人只有成吉思汗陵这一处国宝;但是,成吉思汗陵确是蒙古人和北亚游牧民族拥有的最贵重的遗产……”至于以忠贞信义著称的守陵者吐尔扈特人,则同样是英雄的遗产——一份活着的遗产,誓言的火种在大地上代代相传。他们生命的意义似乎就在于捍卫祖先的荣耀与名誉。我敬仰英雄,也同样敬仰这英雄的卫士——他们是一群在历史的建筑中默默奉献的无名英雄。他们的存在就是人性的证明,就是对时间的胜利。我一一瞻仰成吉思汗陵的陈列品——包括完好无损地供奉于军帐里的马鞍、弓箭、宝剑,我的视线最终凝聚在成吉思汗用过的那把牛角弓上——这正是诗人毛泽东所描述过的一代天骄射大雕的那把弯弓。只是它已成为岁月的战利品。射雕英雄今安在?旧物尚存,而往事已老。当年英雄建立旷世功勋并且令世界胆战心惊的武器,已黯淡无光地成为旅游景点的纪念品,纪念已消逝于历史重重帷幕背后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永别了,武器!永别了,古老的战争——笼罩在这一切之上的是姗姗来迟的和平。

元太祖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的父母之邦

洪烛

【呼伦贝尔,战斗民族的摇篮】

因为课本里的翦伯赞《内蒙访古》,我最早听说世界三大草原之一的呼伦贝尔,是一个特殊的摇篮:历史上的鲜卑人、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等,都在这个摇篮里长大,又都在这里度过青春时代,而且先后从此地向西突破长城,杀进黄河流域,强行进入中国历史,你方唱罢我登台。呼伦贝尔,中国游牧民族历史舞台的后台,接力赛般传递着梦想、积蓄着力量,并屡屡一鸣惊人。最柔软的草原摇篮,哺育出的居然是一代又一代的强者、硬汉。而成吉思汗除了继承先辈的强硬之外,更是一个天生的梦想家,把梦做得大到没有边了。当然,他不仅敢想,还敢干。成吉思汗及其子孙立足东方、剑指西方,打造出最早的“日不落帝国”,版图横跨欧亚两大洲,幅员广阔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说起中世纪,或者索性说起整个人类历史,最有资格被称作“战斗民族”的,非蒙古人莫属。现代以来,人们常以“战斗民族”来形容俄罗斯,有人说其实这还是得益于蒙古人的遗传基因,蒙古四大汗国里的钦察汗国,曾侵略并统治俄罗斯两百多年:“初为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封地,领有今额尔齐斯河以西,咸海、里海以北的地区。1235年(窝阔台汗七年)术赤次子拔都统诸王长子西征,辖地扩大,东起额尔齐斯河,西至多瑙河,南起高加索山,北括斡罗斯。1243年还师后,拔都留驻封地,在伏尔加河下游建都萨莱城。将咸海东北之地分给其兄斡鲁朵,称白帐汗;将咸海以北之地分给其弟昔班,称蓝帐汗,总领于拔都,拔都为金帐汗。”(卞洪登语)

俄罗斯习惯把遭受蒙古人奴役的两百多年时间称为"鞑靼枷锁",但18—19世纪的学者卡拉姆津唱反调:"莫斯科的强大应该归功于蒙古"。到了当代,以古米廖夫为代表,又有了所谓的"鞑靼枷锁"并不存在一说:"俄罗斯与蒙古的联合,使俄罗斯在与西方的争斗中,立于不败之地"。克柳切夫斯基和他的学生认为“俄罗斯的统一,蒙古至少有一半功劳”。另一位欧亚主义哲学家特鲁别茨科伊在《论俄罗斯文化中的图兰成份》中说:“莫斯科要感谢蒙古统治,俄罗斯在占领喀山与阿斯特拉罕后才成为强国。在伊凡沙皇登基时,俄罗斯宫廷中已有三分之一的人具有蒙古血统,俄罗斯政府制度也是蒙古式的。俄罗斯从本质上说是一个东正教蒙古国家。俄罗斯人的日常生活深受蒙古影响,有大量蒙古语借字、邮政、税收、服饰也受蒙古影响,军法制度也是跟蒙古学的。”蒙古人的思维方式、生存法则乃至尚武精神,已融化进俄罗斯人的血液里。以至民间还有这种谚语:你用拳头打一个俄罗斯人,疼的是一个蒙古人。意思是只隔一层皮。类似于我们所说的“香蕉人”。剥一层皮就落馅了。

我在呼伦贝尔,听了一个笑话,说某蒙古族制片人去喀山拍摄历史记录片时,出于民族自豪感,说“列宁也是蒙古人”。但这也不完全是无中生有,列宁身上还真有若干分之一的"鞑靼血统":祖父尼可莱·乌里扬诺夫出生在一个卡尔梅克蒙古农民家庭,祖母安娜·丝米尔诺娃是一个来自阿斯特拉罕的卡尔梅克女子,列宁的姓氏"乌里扬诺夫"在蒙古语中意为"水边的白杨树"。

历史与现实肯定是有关系,但这种关系究竟能大到什么程度?每个人的看法恐怕都不一样。在网上有一篇《论匈奴、突厥、蒙古的关系》,不知谁写的,搜集的资料较全面,但观点不无偏激:“蒙古的喀山汗国、阿斯特拉汗国、西伯利亚汗国、克里米亚汗国、诺盖汗国、蓝帐汗国、白帐汗国的蒙古贵族们后来供职于俄罗斯公国,成为很多大公、王公贵族的姓氏起源。俄罗斯曾有蒙古血缘的大公92个,50个王,13个公侯、300多个贵族姓氏。根据弗朗西斯·福山的看法,俄罗斯的政府结构建立在传统的蒙古式掠夺性方法之上。俄罗斯从未民主过。斯大林所采用的统治原则跟蒙古人一样。而普京就是一个21世纪的蒙古人,而非其他。现在,因为俄罗斯还是一个富裕的国家,领头的蒙古人意识到为了获得正统性和国民的爱戴,他必须分配出一部分财富。这就是现在低税负和低负债的原因。由于上述原因,现在的俄罗斯抗议活动,我们必须赞赏和鼓励的这-些活动,却也无法打败这个蒙古体系。”到了普京时代,其名言“俄罗斯的领土没一寸是多余的”,掷地有声,而且几乎所有俄罗斯人都以自称“战斗民族”为荣,为捍卫原先的势力范围都会冲冠一怒,不惜摆出拼命一搏的架式,似乎还真有当年蒙古人的果断与霸气。

【额尔古纳河右岸】

为蒙古民族的起跳提供跳板的呼伦贝尔草原不简单,额尔古纳河同样了不起,是黑龙江的正源。上游是发源于大兴安岭西侧吉勒老奇山西坡的海拉尔河,同蒙古境内流来的鄂嫩河在根河口汇聚,向下称为黑龙江。而克鲁伦河流入呼伦湖,呼伦湖以达兰鄂罗木河同额尔古纳河相联。额尔古纳河又是通古斯语(鄂温克语)的音译,意思为鄂温克江。从各个时代的史书里流过:《旧唐书》称之为望建河,《蒙古秘史》称之为额尔古涅河,《元史》称之为也里古纳河,《明史》称之为阿鲁那么连,到了清代始称为额尔古纳河:这条蒙古帝国时期中国的内陆河,又因被写入《中俄尼布楚条约》而成为中国与俄罗斯的界河,至今仍如此。当时俄罗斯南侵,康熙皇帝为了同卫拉特的噶尔丹争夺蒙古地区控制权,匆匆忙忙于1689年与俄罗斯签订《中俄尼布楚条约》,割地求和,将额尔古纳河以西划归俄罗斯。额尔古纳河右岸,清末和中华民国时期先后设置吉拉林设治局和室韦县、奇乾县。

我一直以为蒙古民族天生就是马背上的草原部落,在额尔古纳市蒙兀室韦苏木参观蒙古之源·蒙兀室韦文化旅游景区,才了解到成吉思汗的祖先是从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走出来的,呼伦贝尔草原帮助他们由渔猎转变为游牧,尝到了新生活的甜头:逐水草而居,顺天时而动,无拘无束,浪迹四野。

格纳德认为最初的蒙古人不是草原民族,而是来自森林山区的民族:“他们的森林起源可以从他们大量使用的木制车上看出来。甚至今天的蒙古人也与草原上的哈萨克人不同,他们用木制的小桶而不用皮袋子。”

从呼伦贝尔草原到中亚大草原,西行不止的成吉思汗,也是有根的,他的根不是草根,而是在大兴安岭的森林里,跟树的根一样,粗壮、深邃、纵横交错。所以他以欧亚大陆为舞台的腾挪跳跃,显得那么有力、有底气,而又收放自如。

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白桦树,遇见从天边涌过来的呼伦贝尔草原,只好放慢脚步,免得被高过膝盖的杂草缠绕、绊倒。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白桦树,遇见从草原流过来的额尔古纳河,像马一样低下高傲的头,喝一口能救命的水。影子也需要止渴啊。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白桦树,遇见和额尔古纳河并驾齐驱的草原火车,终于停住脚步,看一看车上是否有自己想等的人?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白桦树,遇见从钢筋水泥丛林逃出来的我,忍不住张开手臂,就像准备拥抱阔别多年的朋友。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白桦树,一开始只有几棵,接着越来越多。数也数不清了。我加快脚步,为了早点儿跻身于梦一样的队伍。

【成吉思汗的祖先】

我见过成吉思汗的后裔,却没见过成吉思汗本人,更没见过成吉思汗的祖先。我下意识地以为蒙古的历史是从成吉思汗开始的,却忽略了他之前大段大段的空白、其实隐藏着非文字所能记载的史前史。成吉思汗的身影太高大、太光辉了,虽然照亮后代,但无形中也遮蔽了走在自己前面的人。

来到被誉为“蒙古之源”的额尔古纳,我才开始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成吉思汗不是从石头里生出来的,也是吃母乳长大的,他和一波三折的额尔古纳河一样,有着自己的下游,更有着自己的源头。

额尔古纳什么意思?在蒙古语里,意味着“捧呈、递献”。后又逐渐被修饰为“奉献”之意。说的没错,这条慷慨的河和这块富有的土地,奉献出一个英雄的民族。

史料记载“柔然国亡后,住在呼伦贝尔草原、大兴安岭东西、额尔古纳河两岸的鲜卑后裔发展为室韦人,分为五大部,曾受突厥的统治,后与唐朝保持密切关系。”隋唐时期室韦就驻牧于呼伦贝尔,唐代曾设室韦都督府进行管辖。蒙古民族起源于蒙古地区东北部的一个室韦部落——蒙兀室韦。“蒙兀”是蒙古一词最早的汉文译写,见于《旧唐书-北狄传》。蒙兀室韦长期沿望建河(今额尔古纳河)聚居。蒙古一词的不同译写,先后还有“萌古”、“朦骨”、“萌骨”等。写作“蒙古”,最早见于《三朝北盟会编》所引《炀王江上录》。“蒙古”开始只是一个氏族或部落的名称,后来才成为一个新兴民族的共同称谓。

额尔古纳河流域是公认的蒙古族发祥地。“苍狼白鹿,化铁出山” ,蒙古民族的创始传说,就发生于这森林与草原交集的神秘土壤。

据拉施特哀丁收集的蒙古传说:蒙古人在很早时期被突厥人打败,只得逃到额儿古涅昆山区(额尔古纳河一带)避难。波斯史家们估计在大约九世纪时,蒙古人的祖先们已经从额儿古涅昆山下来,进入色楞格河和斡难河(鄂嫩河)平原。“室韦部落从呼伦贝尔草原向漠北高原迁移,最早约在八世纪初。715年,突厥可汗率领军队征讨乌护(铁勒)人,破其汗庭,铁勒人和室韦联合同突厥军队作战。西迁的原因是为了寻找新的牧场,迁移的过程是缓慢的。后来,在回鹘汗国统治漠北高原时期,室韦与八姓乌护人联军,在仙娥河(今色楞格河)等地与回鹘军队多次交战,最后失败。九世纪以后,当回鹘势力退出漠北高原时,室韦人的势力日益增长,已成为人马众多的强大游牧部族。”

我终于明白:1206年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各部落、荣登蒙古帝国大汗(皇帝)宝座后,为何要把额尔古纳分封给二弟哈撒尔作为领地?那里是他的故乡啊。更确切地说是故乡的故乡。黑山头,有哈撒尔部族居住的主要城池。时间之手,把当年金碧辉煌的王侯宫殿和刀枪林立的军事要塞打回原形:被风抹平,被青草覆盖,只留下几根梁柱的基础,和一块刻有“哈撒尔古城遗址”的巨大石头。但这比什么样的纪念碑都管用、都震撼人心。

成吉思汗的子孙,不乏大名鼎鼎之人: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拔都、速不台、海都、贵由、旭烈兀、蒙哥、忽必烈……然而我很少能说得出成吉思汗祖先的名字。

成吉思汗是蒙古人的英雄,他的祖先也应当是英雄,只不过是一些无名英雄。他们的名字与事迹虽然失传了,却注定将以层层叠叠的脊梁和肩膀,为成吉思汗的横空出世而奠基。额尔古纳,最早播洒并孕育着英雄的种子。那是一种世代相传的血性,那是一颗太阳般天天升起的雄心。

成吉思汗的女祖先,我惟一知道名字的,是阿兰豁阿。那几乎是神话里的人物:阿兰豁阿在其丈夫朵奔蔑儿干死后,感天光而怀上了尼鲁温蒙古人的祖先。传说中认为尼鲁温蒙古人的孛端察尔是成吉思汗的八世祖。

成吉思汗父亲与母亲的名字,我也是知道的。成吉思汗的父亲有一个温暖的名字:也速该,毡子的意思。他打猎时遇见蔑儿乞惕部的也客赤列,见其刚从弘吉剌部娶回来的娇妻珂额伦貌美如花,情不自禁挥刀上前抢夺,也客赤列打不过,只好一走了之。无意间猎艳成功的也速该,抱得美人归,在河畔的牧场成家立业。后来,他用与塔塔儿部作战时俘虏的敌酋铁木真的名字,为自己与珂额伦生下的长子命名。铁木真九岁时,领他到弘吉剌部求亲的父亲也速该,独自返回的路上遇见塔塔儿部正在草原大摆宴席。塔塔儿记仇,设计将其用毒酒杀害。乞颜部落另立首领后全部迁走,丟下也速该的遗孀与孤儿,任其自生自灭。母亲珂额伦孤立无援,忍辱负重把年幼的成吉思汗培养成一个新锐的酋长。珂额伦含辛茹苦做这些时一点没想到:失去父亲的儿子会征服大半个世界,自己日后也将被尊为蒙古民族心目中的圣母。

【弘吉刺部的美女】

呼伦贝尔,成吉思汗的父母之邦。尤其额尔古纳河流域,一直是他母亲的氏族弘吉剌部的游牧地。历史上弘吉剌部是蒙古声名显赫的贵族部落,更以盛产美女闻名,蒙古部落的男子都以娶到弘吉剌部落的美女为荣。据传成吉思汗的母亲、妻子、儿媳都出自于这一部落。他娶母亲娘家的女子为结发妻子,除了遵照替自己订婚的父命为了亲上加亲,也以此表示对母亲的感恩、对母爱的难忘吧。

为了目睹弘吉剌部美女名不虚传,我乘车出额尔古纳市区一路往北,投奔近年作为旅游景点仿建的弘吉剌部蒙古大营。这条路,没准当年铁木真迎亲时也打马走过吧?怀着即将成为新郎的激动心情。在向阳的山坡上,那片蒙古包里,有着他的新娘,那个将接替母亲继续爱他的女人,正羞红着脸遥遥等候。我走进的弘吉剌部大营虽是克隆的,依然浓缩了蒙古族、达斡尔族、鄂伦春族等多民族风情,为游客解说的弘吉剌部女导游,不愧为“祖传的美女”,比草坡上的格桑花更吸引眼球。她骄傲地指给我们看:大营的蒙古包,都以弘吉剌部嫁入皇家芳名远播的公主们命名的。毫无疑问,每一个美丽的名字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

弘吉刺部的孛儿台旭真,嫁给铁木真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自己日后会成为史上元太祖的大皇后(汗妻),因为她想不到自己的丈夫会成为全蒙古大汗,上尊号为成吉思汗(“成吉思”谓“海洋”或“强大”之意,“汗”意为王者)。当她与铁木真订婚时,铁木真还只是九岁的孩子,正是那一天,铁木真暂留在弘吉剌部岳父家,也速该却在回家的途中被塔塔儿人毒死。铁木真订婚与丧父的日子,是同一天。他失去了父亲,作为上天的补偿,却得到一位新娘。这就是他那一天的得与失:代价巨大的喜事。铁木真长大后,与孛儿台正式结婚,也是对亡父的告慰。

孛儿台带来的嫁妆有一件黑貂袭,送给婆婆珂额伦作为见面礼。铁木真曾被泰赤乌贵族掳去为奴,逃回后决心投靠蒙古最强大的克烈部,以借力报仇。他把最值钱的家当——这件黑貂裘送给克烈部首领汪罕,并认他为义父,汪罕收礼后答应帮助他收复先父的失地。新娘的这件礼物,带来好运气,为铁木真与他的家族咸鱼翻身助了一臂之力。孛儿台与铁木真新婚后不久,曾经被也速该掳走新娘的篾儿乞部前来复仇,突袭铁木真的营地,掳去孛儿台,配给赤勒格儿为妻。铁木真又联合扎木合出兵,夺回已经怀孕的孛儿台。不久,孛儿台生下赤勒格儿血统的儿子,铁木真为他取名“术赤”(蒙语“客”之意),但一直视同己出。可见他对患难与共的妻子爱怜至深。此后,孛儿台又生三个儿子。第三子窝阔台,后来即位为太宗,把成吉思汗的事业发扬光大。孛儿台死后,她的孙子(拖雷子)忽必烈建立元朝,追谥她为“光献翼圣皇后”,“翼”指羽翼,“圣”指太祖,即为辅助之意。忽必烈对祖母给予极高评价,并号召后人学习她崇高的品德。

孛儿台死后的灵柩,随太祖铁木真安放于成吉思汗陵。这象征着她在帝国的历史中,不可代替的位置。

同样出自弘吉刺部,跟婆婆珂额伦一样,孛儿台也是一个伟大的女人,不仅嫁给了伟大的丈夫,还拥有伟大的儿子与伟大的孙子。看来弘吉刺部的美女不仅以美著称,更有一种爱所带来的力量。这种力量有时能创造奇迹。

【成吉思汗的战马】

从呼伦贝尔草原到中亚大草原,成吉思汗换乘过多少匹马?实在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一生中的第一匹马,是额尔古纳给予的。那时他父亲刚刚遇害落马,母亲把瑟瑟发抖的孩子抱上马鞍:“这是你父亲留下的遗产,接替他继续活下去吧。他没跑完的路,将由你来完成。”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父亲的战马母亲的缰绳,就这样交给了九岁的小骑手。别的孩子都是由父亲教会骑马的,铁木真没那么幸运,把他扶上战马的人,是母亲,可这反而使他跑得更快、跑得更远。在马背上,他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无论这个孤儿未来走多远,都不会孤独,只要回头看一眼就能汲取无限的动力:呼伦贝尔草原作为父亲,额尔古纳河作为母亲,自己永远有着最安全、最温暖的大后方。他一生只做着一件事情:前进。向未知前进,向未来前进,向着沼泽、湖泊、戈壁、沙漠、雪山、冰川乃至大海(黑海)前进。在马背上,看遍了这个世界的风景,看遍了人间的悲剧与喜剧。

一只羊的草原,就是吃不完的草、剪不完的羊毛。若即若离的白云,也像是从羊身上长出来的,带有情人般的体温。一头牛的草原,就是吃不完的草、挤不完的奶。救过我一命的额尔古纳河啊,从上游到下游,都散发着奶汁的味道。一匹马的草原,就是吃不完的草、跑不完的路。骑马走了几天几夜的我,以为快到地球的另一面了,其实还没冲出呼伦贝尔。一个人的草原,就是看不完的风景、做不完的梦。有一天晚上我远远看见成吉思汗,醒来才明白:是那个西征的英雄一回头,看见了我。

他与我认识的夸父有着相同的性格。从日出的东方,追到日落的西山,每一天都离太阳更近一些。每一天都经历希望与失望。他的一生,就像一天那么短暂。他比夸父要聪明一些:为了逐日,换乘无数匹马,就不至于累死或渴死。一场自我的接力赛。赢了还是输了?同样,与自虐的夸父相比,他残忍得多,更像是虐待狂:太阳落山,千万个人头落地,天空如同血染。这个狂人,究竟把太阳追到手没有?他终究像流星一样熄灭。可他的名字,至今仍和恒星一样灸手可热。

他与我认识的后羿有着相同的性格。面朝天空,寻找自己的假想敌,灭掉了一个又一个,乐此不疲。别说他只识弯弓射大雕,后羿射下了九个太阳,还没完没了呢。剩下的那一个,留给世上所有射手做靶子。他不过是在继续后羿的事业。他摧毁的国家远远超过了九个。即使只剩一个太阳,他也浑身热得直冒火啊:体内有一颗野心,在烘烤着自己。这个世界没有谁能把他打败,可他最终败给了自己的野心。他征服了一切,惟独无法征服时间。所谓英雄:一生,不过是一次自杀式的冲锋。

我在海拉尔下飞机,换乘越野车前往额尔古纳,渴望能与成吉思汗后裔的马队擦肩而过。沿途并没看到多少骑马的人,倒是见过牧民骑着摩托车赶放牛羊。交通工具的演变,让我不得不相信:即使这片最古老、最有历史纵深感的草原,也已迎来全新的时代。可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蒙古长调,使我听着听着就有了微醺的感觉:那不正是成吉思汗的魂儿,并没有散尽。

举目四望,我没找到唱歌的人,只看见草坡上有或零散或成群的蒙古马在低头啃吃青草。虽然主人不在身边,可它们一看就不是野马,并不因过路的喇叭声而受惊,对人来车往视而不见,显然有着自己的寄托。在天高地远的背景下,它们无比的悠闲。但又仿佛时刻在等待什么。从它们见到越野车头也不抬的神情看,等待的绝不是你我。这群遗传了记忆的蒙古马,莫非在等一个名叫铁木真的九岁男孩,从马群中挑选出一匹?被选中的那匹,会比吃草时还要谦恭地低下原本高傲的头,把那位未来的英雄驮上自己的背,然后按其所指挥的方向纵情奔驰。只有一个人,能把解甲归田的马群重新集结起来,带向远方。那个人出现过。也许,还会再次出现?

西征的骑手没有回来,可他的马回来了,在一点没变的草原上遛跶,留下孤独的身影。西征的战马没有回来,可失去记忆的骑手回来了,在一点没变的草原上步行,留下孤独的身影。草原,确实一点没变,变了的,是我的心情。遇见一匹似曾相识的马,才恍然想起:自己也不是完整的,在一场遗忘的战争中,失去了坐骑。草原,确实一点没变,对于失去主人的马,青草却变味了。它的主人叫做成吉思汗,下落不明。它虽然完好无损地回到故乡,却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亡灵。

位于蒙古首都用不锈钢铸成的重达250吨的成吉思汗雕像。


成吉思汗(长诗)洪烛
上篇:父亲的呼伦贝尔草原,母亲的额尔古纳河
【呼伦贝尔,成吉思汗的父亲】父亲用俘虏的塔塔儿部首领的名字为我命名,用来庆祝一次胜利我就是铁木真了我的名字是父亲的战利品
父亲的名字叫也速该,毡子的意思我一想起来就倍感温暖他过早地战死,连一块毡子都没来得及留给我留给我的只有一个名字我就是铁木真了,铁木真从来不怕冷
父亲留下的宝刀,握在仇人的手中父亲留下的牧场,变换了主人父亲的老部下,纷纷自立门户父亲骑过的战马,悲伤而死然而父亲留给我的名字,谁也夺不走将陪伴我一生。我就是铁木真了一个要为父亲报仇的孤儿。谁敢挡我的道试试?
父亲用敌人的名字为我命名我的身体里就住着一个敌人了一个敢与自己为敌的人是可怕的,他已习惯了较劲谁敢与我为敌那就试试?我就是铁木真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的人
别人老问我为什么战无不胜?我只能客气地回答:一个从失败的耻辱中长大的孩子,绝不会允许父亲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我就是铁木真了,我有双倍的力量是因为我精神上有两个父亲
【额尔古纳,成吉思汗的母亲】母亲啊,你给我披上铠甲我就无比坚强浑身上下仿佛铜铸铁打只有一颗心,很软母亲啊,你把我扶上战马我就下不来了这匹马是父亲留下的遗产我刚刚九岁啊,就学会在马背安家母亲啊,你替我抽了一鞭催我出发,我就出发了虽然还没想好此行的目的我已打定主意:走哪算哪母亲啊,你目送我走向远方,说了一句话:“最有出息的孩子,都在风雨中长大。”我一点也不怕。怕的只是回来的时候,你可别认不出我了
【呼伦贝尔,成吉思汗的祈祷】大地很大,我只要一片草原就可以伸缩自如草原很大,我只要一条路就可以来去自由一条路没有尽头,我只要一匹马就可以且走且歌世界啊,如果你连一匹马也不给我没关系,我只要一颗心就不至于无路可走马会迷路,心不会迷路一颗饱经沧桑的心啊,好像空空如也又好像想什么就有什么我只要一滴水,你却给了我一杯酒我只要一座蒙古包,你却给了我无边的苍穹,让我怎么看也看不穿怎么想也想不够
【成吉思汗的战旗】我的战旗不需要旗手自己就会行走。总是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我的战旗长着两条腿可以爬山涉水。没有它去不了的地方
我的战旗也会骑马,在马背猎猎飘扬那是给战马插上翅膀
谁说草原上只有小草没有大树我的战旗插在哪里,哪里就有树荫就有刀枪的森林
即使我的战士纷纷倒下,他们的腰杆还是跟旗杆一样,挺得笔直
即使我也倒下了,战旗却不会倒下它和我的战马一样连睡觉都站着啊
【成吉思汗的黑骏马】和我同一天出生的黑骏马我喝过它的母亲的奶当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它就衰老了。为什么老得这样快?跟我一起长大的黑骏马我们分别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家当我还在原地的时候它就跑掉了。为什么不等等我?陪我四处流浪的黑骏马走了太多的弯路,伤痕累累当我仍然活着的时候它就死去了。为什么要忘掉我?它衰老了,我可以照顾它它跑掉了,我还在等着它可它怎么也不该死去呀它忘掉我了,我却忘不掉它谁能从茫茫黑夜里牵出一匹黑马顺便也找回那个骑在马背上的我也许背叛我的并不是黑骏马是我这个俗人,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它我活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呼伦贝尔草原,成吉思汗的梦乡】把你的弓箭留给我我的目光会射得更远把你的宝马留给我我要踏平大地上的国界把你的蒙古包留给我夜幕四合,这就是最小的首都我太累了,该好好睡一觉把你的卫兵留给我站在大门两边,提醒四方朝拜的宾客:“嘘——大汗还在梦乡。”把你征服的城池留给我我要重起炉灶把你的豪言壮语留给我我倒要看看:哪些已兑现了哪些还有待我来完成?你什么都带走了,只有草原是带不走的你走之后,再美的草原也肃穆得像一笔遗产那么,就把你造成的废墟留给我吧你已用刀与火耕耘了一遍收获的是血与泪。我再次播下种子长出的野花,每一朵都像是微型的海市蜃楼。那是你没来得及做完的梦要么留给想入非非的人,要么自生自灭
【追风英雄:成吉思汗的塑像】马跑得太快了,追上了风、变成了风我从风声中听见激昂的马嘶那是成吉思汗的坐骑?兜了一圈又一圈英雄跑得太快了,累死了马、换乘了风仍然不懈地挥动长鞭横穿欧亚大陆的身影越来越像幽灵风跑得太快了,快得能使时光倒流裹挟着千军万马,攻城略地沿途呼喊成吉思汗的名字风往西吹,化干戈为玉帛马往西追,丝绸之路上马蹄声碎逐日的英雄,至今不曾离开马背就在他想起故乡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地勒住缰绳:马扬起的前蹄,停止在半空风也扎下了根
【一个人的草原】一只羊的草原就是吃不完的草、剪不完的羊毛若即若离的白云,也像是从羊身上长出来的,带有情人般的体温
一头牛的草原就是吃不完的草、挤不完的奶救过我一命的额尔古纳河从上游到下游,都散发着奶汁的味道
一匹马的草原就是吃不完的草、跑不完的路骑马走了几天几夜的我,以为快到地球的另一面了,其实还没冲出呼伦贝尔
一个人的草原就是看不完的风景、做不完的梦有一天晚上我远远看见成吉思汗,醒来才明白:是那个西征的英雄一回头,看见了我
【呼伦贝尔草原上的马】西征的骑手没有回来可他的马回来了在一点没变的草原上遛跶留下孤独的身影
西征的战马没有回来可失去记忆的骑手回来了在一点没变的草原上步行留下孤独的身影
草原,确实一点没变变了的,是我的心情遇见一匹似曾相识的马,才恍然想起:自己也不是完整的在一场遗忘的战争中,失去了坐骑
草原,确实一点没变对于失去主人的马,青草却变味了它的主人叫做成吉思汗,下落不明它虽然完好无损地回到故乡却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亡灵
【呼伦贝尔的成吉思汗塑像】离开马匹你就废了。甚至不会走路或者说忘掉怎么走路了即使迈着罗圈腿步行,也显得蹩脚没走多远就迷路了你不是你了,驰骋千里、万里与胯下的坐骑血肉交融、长在一起
离开草原你就老了。度日如年剩下的都是余生看来人也是有根的,失去缰绳就失去根失去记忆:分辨不出自己在哪里你不是你了,落草为寇、逐水草而居从那一天起,就与草原浑然一体
离开蒙古包你就睡不着觉。天如穹庐笼罩四野,夜空的繁星就像一双双死者的眼睛,逼视着你:欠下了多少血债?怎么还啊?你不是你了,成为孤魂野鬼之后才弄清楚年轻时干过多少荒唐的事情
放下武器你就胆怯了。你并不想放下而是实在拿不动了射雕的弓箭保佑你战无不胜,没别的窍门仅仅因为你出于恐惧,总是先于强敌下手你不是你了,只有自己知道可谁能相信:成吉思汗,其实天生是个胆小鬼
【在额尔古纳河饮过马的人】在额尔古纳河饮过马的人一辈子不会感到渴他怎么会感到不满足呢?如同神灵附体,他骑着一条河流奔向戈壁、沙漠。仍然是富有的昂首朝天,总有唱不完的歌唱完了牧歌唱战歌:“额尔古纳河啊,别哭你一哭我就心软了我只有硬起心肠,才能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呼伦贝尔草原喂过马的人一辈子不会感到饿他怎么会感到不满足呢?只要挥动长鞭,世界就是平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席地而坐,总有唱不完的歌唱完了战歌唱情歌:“呼伦贝尔草原啊,走得再远我也会想你的我会回来的。因为走不动了的母亲还在原地等我。”
童年、青春,在失败中度过打一场大胜仗吧。哪怕胜利过后就老了证明给别人看:这个本该被生活打垮的人怎么一点点直起腰来应有尽有了,他怎么却感到不满足呢?真的到了该凯旋的时候才发现没有回头路了“一千条河流、一万座草原也填不满啊,填不满心灵的饥渴。”
【呼伦贝尔草原的蒙古马】虽然不是食草动物呼伦贝尔草原浓得化不开的绿还是把我喂饱了至少,不感到饿
虽然不是酒鬼呼伦贝尔蓝得不能再蓝的天还是把我灌醉了至少,不愿意清醒
虽然不是歌手套马杆般凌空飞过的蒙古长调还是使我心痒了偷偷跟着哼几句
虽然不是骑手曾经帮助成吉思汗穿越欧亚的蒙古马还是让我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骑上去跑一圈
并不是想试试这些名牌宝马有多大的脚力,难道真能日行千里?只是为了考验自己有多大的胆量,是否可能与那老去的射雕英雄有一拼?
虽然不是武士手中没有刀剑,可毕竟还紧握着一杆笔诗人的笔也是祖传的啊也许无法征服疆土,但能征服心灵
【题在成吉思汗纪念碑的背面】没有人相信:号称世界最美的草原是一片古战场没有人相信:沐浴阳光雨露的青草曾经被血水浇灌没有人相信:春耕的犁铧用收缴的刀剑铸造没有人相信:深埋地下的白骨保持原有的姿态,可能还在彼此厮杀没有人相信:高不可攀的纪念碑,正面看像凯旋门背面却刻满墓志铭。高处不胜寒没有人相信:我们赞叹不已的古老英雄还有另一个名字:杀人魔王
伤口愈合了。伤疤也辉煌得像勋章就真的没有人相信:疼痛最难忘?受害者都死光了。就真的没有人能记住苦难?不应该啊。苦难与光荣一样,都是遗产这座纪念碑多么像一块刚出炉的蛋糕如果历史也能被分割的话我只能说:你选你们想要的那一半我要剩下的那一半如果被遮蔽的部分没人要了才是真正的遗忘,才是彻底的背叛
【成吉思汗的遗物:上帝之鞭】这根鞭子,抽打过胯下的战马为了让它跑得更快点
这根鞭子,抽打过胆小的逃兵为了让他掉头冲锋陷阵
这根鞭子,抽打过俘虏的脸为了摧毁其残留的尊严
这根鞭子,左一下抽打着欧洲右一下抽打着亚洲。伤口今犹在
这根鞭子,也曾反过来抽在自己的背上为了知道:什么叫疼你给那么多人造成了痛苦仅仅因为自己不怕疼?不知道你临死前是否有过自责?
这根鞭子,发动过最早的闪电战你从天上摘下闪电,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令人防不胜防
“给这根鞭子起个好听的名字吧:上帝之鞭大家觉得怎么样?”作为手持鞭子的人你顾盼自雄,找到了上帝的感觉
你以为在代表上帝惩罚那些犯了错的人其实你也说不清他们犯了哪些错而他们更不清楚做错了什么
这根血染的鞭子如今陈列在成吉思汗陵像一条冬眠的毒蛇,纹丝不动可从它面前走过我还是毛骨耸然:是怕它醒来,还是怕你醒来?
【成吉思汗:逐日与射日】他与我认识的夸父有着相同的性格从日出的东方,追到日落的西山每一天都离太阳更近一些每一天都经历希望与失望他的一生,就像一天那么短暂他比夸父要聪明一些:为了逐日换乘无数匹马,就不至于累死或渴死一场自我的接力赛。赢了还是输了?同样,与自虐的夸父相比,他残忍得多更像是虐待狂:太阳落山,千万个人头落地天空如同血染。这个狂人究竟把太阳追到手没有?他终究像流星一样熄灭。可他的名字至今仍和恒星一样灸手可热
他与我认识的后羿有着相同的性格面朝天空,寻找自己的假想敌灭掉了一个又一个,乐此不疲别说他只识弯弓射大雕后羿射下了九个太阳,还没完没了剩下的那一个,留给世上所有射手做靶子他不过是在继续后羿的事他摧毁的国家远远超过了九个即使只剩一个太阳,他也浑身热得直冒火啊体内有一颗野心,在烘烤着自己这个世界没有谁能把他打败可他最终败给了自己的野心他征服了一切,惟独无法征服时间所谓英雄:一生,不过是一次自杀式的冲锋
【成吉思汗之源:额尔古纳的白桦树】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白桦树遇见从天边涌过来的呼伦贝尔草原只好放慢脚步,免得被高过膝盖的杂草缠绕、绊倒
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白桦树遇见从草原流过来的额尔古纳河像马一样低下高傲的头喝一口能救命的水。影子也需要止渴啊
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白桦树遇见和额尔古纳河并驾齐驱的草原火车终于停住脚步,看一看车上是否有自己想等的人?
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白桦树遇见从钢筋水泥丛林逃出来的我忍不住张开手臂,就像准备拥抱阔别多年的朋友
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白桦树一开始只有几棵,接着越来越多数也数不清了。我加快脚步为了早点儿跻身于梦一样的队伍【成吉思汗征服的的中亚腹地】为了成为未来的母亲她尝试着孕育一片沙漠,有点渴孕育一块戈壁,有点饿接着是草原,像一种挑逗,有点痒冰川坼裂,有点疼……下面该轮到丘陵和沼泽了她以自己的腹部来想像万物的诞生其实,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屏住呼吸,忍耐阵痛,只是为了孕育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英雄骏马、宝刀,早就准备好了!就像要在子宫里闹一场政变还有比这更难的事情吗?每次日出,她都血流成河,空空如也唉,在目前这个时代连英雄都成为一种假设
下篇:西征的成吉思汗
【无法完成的史诗】  让老荷马去歌颂他的阿伽门农吧  我只崇拜成吉思汗  真遗憾自己出生得晚了  否则会在西征的蒙古马队中  做一个随军的盲诗人,弹拨马头琴  为我的英雄写一部史诗  相信它一点不比《伊利亚特》逊色  因为再也找不到比他  更伟大的征服者。他什么都不缺  只缺一个属于自己的荷马  正如我,准备好了纸笔,只缺一个  跟自己同时代的英雄     【成吉思汗老了】  成吉思汗老了,他开始想家了  我替他杜撰的遗言:“一个人不能离家太远……”  衰老其实是一种迷路的感觉  我还可以替他喂马、收拾行囊  动作放慢,他的忧伤逐渐变成我的忧伤  我不再是传记作家,而变成自己笔下的人物  终于意识到世界是无边的  再大的野心,也会像泡沫一样破灭  “想不到啊,我不仅使别人流血  还会使自己流泪……”这是他遗言的  另一个版本,同样是我杜撰的  所有的英雄都是杜撰的,包括历史  都是如此。成吉思汗开始想家了  这说明他老了,他只需要一块巴掌大的草原  比我想要的多不到哪儿去     【诗人的历史观】  假如荷马成为成吉思汗的随军诗人  沿着丝绸之路远征  骑马,而不是乘船  一定会写出第三部史诗  假如我参加特洛伊争夺战  没准、没准会成为荷马  可惜我错过阿伽门农,又未赶上成吉思汗  只能在和平年代做个落伍的小诗人  我其实不想做自己,我总想做别人  譬如荷马那样的,把琴弦当作弓弦拉开  射出密集的诗句……  古希腊的战船已焚毁,蒙古的马队也迷失了  陪伴我的只有烟灰缸里升起的一缕硝烟  当诗人再也无法跟英雄攀上亲戚  历史就和诗脱离了关系  我真傻啊,觉得历史就该是罗曼史——  “成吉思汗一路向西,编造了一千条理由  私心里是为了抢夺金发碧眼的海伦  虽然他并不知道海伦是谁,以及谁是荷马……”  在诗人眼里:为美女打起来,才算得上圣战  成吉思汗的远征军  有僧侣、道士、技术员、农民工、厨师  偏偏忘了带一位诗人!  这构成最大的损失:征服再多的城池  有什么用?如果没有得到一部史诗……  【成吉思汗的军马场】  废弃的军马场,栅栏已推倒  堆成山一样的草料已腐烂  马槽还在,储蓄着一汪雨水,颜色发绿  说不清是今年下的还是几年前下的?  风在模仿马嘶,只是不太像  我也想模仿成吉思汗,视察自己的版图  只是不太像——  首先需要挖地三尺,借助一盏马灯  将一匹马的影子从黑暗深处牵出来  它还未完全睡醒,嘴角残留着几茎草根  我要领它去马槽前饮水,顺便照照镜子  让它相信自己已变成了真的……  【夏牧场】  英雄的版图破碎了,他的梦依旧在延续  每年夏天,总有幻影般的马群回到现在之中  饮水、吃草、交配,受惊一样奔跑  我不能理解它们激动的原因  难道是为了再度消失?  此刻,我正在跟一个影子肌肤相亲  用体温去感化它,使之变得更为具体——  新长出的牙齿、鬃毛,乃至流畅的线条  都是为了满足我小小的野心?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谁也  无法排除:它的祖先曾经是成吉思汗的坐骑  我驾驭着这匹马驰骋草原,虽然我  并不是成吉思汗的后裔……     【成吉思汗】  我对辽阔怀有更大的野心  我想占有那些我难以到达的地方  我最终被自己征服的对象所征服——  视野模糊,血液冷却,骨肉腐朽  所有的心事,化作大地上袅袅升起的一缕炊烟    那不是炊烟,那是一声叹息  日复一日,我借此收回无法兑现的诺言  我所能做到的只是:把财富  归还给它们原先的主人……  赶快来认领吧!  【和布克赛尔】  如果不想成为英雄  我就没必要来到草原  骑马,射箭,拍几幅照片  如果来到草原,不想成为英雄  我还有什么脸回去?  别人问我干了些什么  我好意思说:只拍了几幅照片?  我骑过马,被摔下来了  我射过箭,射偏了  这没多大关系,关键看我是否  忘掉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像他那样歌唱,并且醉倒——  “再多的梦,也嫌少……”  你会问:成吉思汗又有什么了不起?  他走了,却把草原留下来  还留下没骑过的马,没射完的箭  让每个人都想试一试……  我也想试试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力气?  【西征的成吉思汗】  “你为什么不断打马向西?”  那是日落的地方,流着更多的血  唤醒了我嗜血的本性  我的刀剑,必须以血来止渴  每天黄昏,我一点也经不住这样的诱惑——  天空有一场非人力的杀戮,呼唤我来参予    额济纳的太阳,走到吉木萨尔就老了  把身体当成版图,摸一摸  哪里是撒马尔罕,哪里是塔什干?  这是醒来后首先要做的事情  走吧,用我的旗帜给它们缝上补丁!  快马加鞭,改写沿途的国家的名字  是为了让自己拥有更多的故乡  终有一天,我的头颅低垂,构成额外的落日  【史诗里的英雄】  史诗里的英雄不断成长  飞快地度过他的童年、青年、壮年……  那位真实的英雄,则逐渐  变成了另一个人  看见史诗里的自己会觉得陌生    史诗里的英雄,骑上另一匹马  挎上另一把刀,去战胜远方的宿敌  而他的敌人,似乎也不是原先的那一个  恐怕只有仇恨本身是相同的    英雄从一片草原出发,在纸上  找到另一片草原。纸做的草原  每翻一页,相当于一天,甚至一年……  他用本民族特有的文字装扮自己  以免被无关的人认出。他也经常  借别人的声音发言  他骄傲于自己有最多的模仿者    在死后,还可以再死,再死若干遍  当然,他还可以与自己的后代  同时降生。如此循环往复  直到有限的生命变得万能    史诗里的英雄活了,意味着  他的原型的彻底死去  我简直分不清:更爱哪一个?  或者,谁是谁的替身?

【阿勒泰的蒙古族诗人】  没有任何人相信  我是成吉思汗的遗腹子  在一个取消了汗位的时代出生  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早晨醒来,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另一个人  他的血缘是我继承的最大一笔遗产  奎屯山,西征的部队誓师的地方  我形单影只地再一次出发了  我不是孤儿,我的诗篇向全世界宣布  我有一位伟大的父亲  他没有领养我,而是我认领了他!  他虽然已死去,草原还活着  草原是母亲,把我扶上战马——  “找你的父亲去吧……”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要用笔来完成他的刀剑无法做到的事情     【吐尔扈特部落的牧马人】  给成吉思汗牵过马的人  仍然活在我们中间  他牵着另一匹马  站在收费的围栏边  等待我跨上去,逛一圈  或者只是在原地,照一张像  他并不知道自己  曾伴随伟大的可汗西征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博尔塔拉草原  养马,并且繁衍后代……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他短暂地  恢复了血液里的记忆  轻轻摇了摇头,他又全忘记了  是的,一个牧马人完全有理由  把历史当成幻觉!  【寻找铁木真】  这才是真正的骑手:死后  仍然驱马狂奔,仿佛不是死神在追赶我  而我在追杀死神——最后一个敌人  从叶尼塞河到阿勒泰,跑了一圈又一圈  四处回响着鼓点般的马蹄声  累了,就在马鞍上打个盹  即使梦中也在寻找啊:自己的墓碑  用来拴马!我和我的坐骑都变成影子了  也没找到能够系住缰绳的根  想停也停不下来……  你们,我的子孙,究竟把我藏在哪里?  别喊我成吉思汗,我叫铁木真,那个  一跨上马背就忘掉自己是谁的牧人     【梦游】  他想创造一个无限大的王国  所以他总是遗憾自己的生命是有限的  他梦见过那不可能实现的版图  由草原、沙漠、雪山、沼泽缝补而成  甚至还应该包括海洋——支撑着他  成为整个大地的船长  他总是能发现新的敌人  或许所有的敌人都是他亲手制造出来的  为了试一试马刀的锋利  还有谁再敢说他做的梦是假的?  他其实不承担更多的过错  在一个噩梦之中,毁灭了那些  醒着的人所构建的集市  只要你保持清醒,怎么有理由去责怪  一个人在梦中犯下的罪行?  他本身是谦逊的,只不过偶尔成为暴君……  【向成吉思汗致敬】  为了向成吉思汗致敬  我不说自己从北京来到新疆  我是从元大都来到西域    在荒废的丝绸之路上  开始一个人的西征。什么时候  才能赶上  那消失了的大部队?    正如诗人喜欢把西安叫作长安  我把北京叫作元大都,使自己  更像征服者!    西域,同样是新疆的乳名  成吉思汗当年就这么称呼它的……     【射雕英雄传】  成吉思汗射出的箭,还在飞行  向西,向西,再向西  绕着地球转了一圈,又一圈  一圈圈盘旋,寻找着那只  已变成影子的鹰  射箭的人,也已变成影子  可他描绘在行军地图上的红箭头  力量没有散尽,还在滴血……    上弦月,下弦月,一张拉满的弓  一枚在钟表里辚辚运转的时针  比成吉思汗射出的箭——还要准!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我梦见草原  梦见草原呀,心里就有一点疼     【答成吉思汗问】  你问我,为什么不想做英雄    英雄不是想做就做得了的  血要热,目光要冷,心要狠  一个梦,会给现实造成多少废墟……  况且,我连想都不敢想,或者不愿想    做英雄,其实很累  你不是我的偶像。我宁愿做一个  不会骑马的人  比英雄慢半拍    不慌不忙地走过蒙古草原  哼着的小曲儿,与史诗无关    【凉殿峡】  成吉思汗想摘而未摘的一朵野花  直到今天还在盛开  直到今天还没有自己的名字  直到今天仍然像个傻子  对过去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来……    也许根本不用征求你的意见,可我  还是说:“来,让我跟你合个影吧!”  【成吉思汗墓志铭】  在中亚的大地  我憧憬着未来的土葬,觉得  这才是最好的方式    墓志铭已想好了  暂且不告诉你们  到时候,芨芨草会替我把它  编织出来  即使不认识我的人  也能读得懂  【回忆草原】  所有的回忆,都从第一棵草开始  它是整个草原的根  原地不动,释放出无限的生机  又能够在秋风中悄然收回  一棵草绿了又黄,孤独的狂欢  丝毫不在意自己所产生的影响……  要在茫茫草原寻找到它,并不容易  它总是从羊的齿缝间挣脱——  不管第一只羊,还是最后一只羊  都理解不了草原的真谛:再伟大的帝国  也要从第一棵草开始  它是构筑一个梦所需要的全部现实  即使成吉思汗也不例外  不过是被这棵草绊倒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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