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雖談美國(哈佛)教育,看完卻沉重而欣慰。如果美國不能一代代產生有靈魂的好人(學者、商人、政治家、軍人、普通人),它就必然衰落;如果放任那些知道出人頭地(崛起、成功、領先)而不知“靈魂”為何物的人物主宰社會,世界就會變成豬圈,廢墟。
美國至今顯得年輕,單純,有信仰,無論在華盛頓方尖碑還是廣袤鄉村,到處可見友善純樸的男女,小孩似天使,老人像先知。我來美近一年,沒有寫通常的遊記觀感,因為美國如此簡單而豐富,正常而神聖,讓你觸處感動。
你在藍天白雲下經過那些大尺度的田野森林村落,壯碩的牛、英俊的馬,溫柔的羊,還有成群的大雁、野鴨,孤獨高傲的仙鶴、天鵝,優雅安靜的鹿,可笑的松鼠……在目不暇接美不勝收的風景裡,是無數莊嚴寧靜的教堂,教堂周圍芳草如茵陽光匝地的墓地……
中國先哲喃喃自語了幾千年的天人合一,物我雙忘,悠然神往,在這裡是太尋常的景致。大道如青天,到處可見幽美林壑,漫山野菊,陶淵明的身影……只要你願意,盡管騎青牛而去,乘桴而歸,沒人為難,甚至沒人羨慕。
美國年輕、可愛之處,在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年輕可愛,前途無限。美國仍然是不斷自我更新的國度,一片有待不斷發現的新大陸,一個托負着人類希望的夢。
——王康 2014,5,16華盛頓干草小鎮
他为何放弃哈佛,选择乡村私塾?
文/许宏
作为计算机教授的刘易斯是比尔·盖茨读哈佛时的老师。刘易斯的一位在普林斯顿任教的朋友曾经打趣他说:“你最成功的学生是名退学学生,这就证明我的理论,哈佛给学生增加的价值为负——你在哈佛受教育的时间越长,你在人生中走得就越不远。”
“许多学生不相信那些好的价值观能够在实际的工作中活出来。他们认为,我上学的目的就是为了尽可能快地挣到尽可能多的钱,这不是教育的目的,教育的目的是塑造有完整健全人格的公民。不让学生认识到工作本身具有超出个人抱负和名利追求的意义,也就是断绝了让学生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与更大的人生目的联结起来的可能性。”
———《境界》经典回顾 教育前线
如果你高中毕业时收到哈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你会接受吗?对马太·杜·米(Matthewdu Mee)来说,却是个需要慎重考虑的选择。
不仅哈佛想录取他,还有耶鲁、斯坦福,直接的原因是,这位来自美国亚利桑那州的高中毕业生在SAT(学术评估测试)中获得了1600分的满分。在这个有点类似中国大陆高考的测试中,马太是当年200多万考生中极少数获得满分的。
放弃哈佛,选择“上帝的哈佛”
马太考虑的不是在这几所世界最知名的大学中挑选哪一个,在他看来,接受他所认为的最好的教育才是他考虑的重点,对于一名高中毕业生,这听起来有些不同寻常。
然而,更加非同寻常的是,按照这个标准,这位19岁的年轻人最终选择了一所直到如今都没有太多人听说过的学校。
“我觉得帕特里克·亨利学院(PatrickHenry College)会给我最好的教育。”这是马太获得该校全额奖学金后的评价。
那是2001年的初秋,马太说的帕特里克·亨利学院是当时美国最年轻的大学之一,距离它第一次招收学生刚过1年,距离获得美国教育部的认证还得等上将近4年。
比起即使在假期时也很热闹的哈佛校园,如今建校已8年的帕特里克·亨利学院仍然安静如初。虽然离美国首都华盛顿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那里却已经是典型的弗吉尼亚农村。算不上宽阔的乡间公路旁,时常可见农家牧养的牛、马,也有小鹿倏忽闪过。
坐落在起伏旷野之中的帕特里克·亨利学院没有围墙,也没有高大的校舍,只有一栋两层的办公兼教室楼,近旁小湖边散落着几处学生宿舍,还有一幢尚未完工的学生活动中心,都是美国建国前殖民地时代的建筑风格。
学校的名字是为了纪念在弗吉尼亚出生并去世的帕特里克·亨利,美国建国时期最著名的演说家之一,他的那篇《不自由,毋宁死》至今广为传颂。
这就是马太选择的大学,也就在这里,在过去的8年间,帕特里克·亨利学院愈发吸引着西方世界最著名媒体的目光。
《经济学家》、《纽约客》、《纽约时报》、《时代周刊》、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福克斯新闻网的记者纷至沓来,《华盛顿邮报》的哈拿·罗新(HannaRosin)更是在这所学校呆了一年半,于2007年9月出版了畅销书《上帝的哈佛:一所以拯救美国为使命的基督徒学院》(God'sHarvard: A Christian College on a Mission to SaveAmerica)。
获得满分的高中毕业生马太放弃哈佛而选择一所乡村私塾的举动无疑可能拨动记者们的好奇心,但主流媒体开始正式关注帕特里克·亨利学院是在2004年的春天,也就是这所学院的第一批学生正在过他们实习生活的时候。
在当时不到100名的白宫实习生中,有7名来自帕特里克·亨利学院,而那时这所尚未获得教育部认证的四年制本科学院只有200多名学生。
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帕特里克·亨利学院的学生在小布什的竞选班子实习。而在国会方面,有22名议员也雇佣了这所学校的学生。
还不仅如此,这所学校的大部分学生在上大学前都是在家里上学的,没有经过正式的学校。他们的家长并非不想或没有钱送孩子上学,而是不满意学校的育人环境,避免子女在那里学坏了,他们不仅放弃了免费公立教育的权利,还往往得有一位家长专职在家中负责孩子的教育.
这一切的确不能不引起媒体的注意,毕竟,这已不仅仅是一所学校的故事,而是关系到美国政治和教育的未来。在这一点上,将一所乡间私塾跟世界上最有名的大学相提并论不仅不是无稽之谈,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古今哈佛之大不同
无论走在帕特里克·亨利学院空旷的校园中,还是跟这里的师生和校长交谈,或是浏览学校的网页以及各大媒体对这所学院的报道,如果将这里的一切置于美国历史的长河之中,它会很自然地让人联想起当初的哈佛。
习惯于受到流行文化影响的人常常容易忽视美国的传统文化,毕竟,在美国这个多元文化汇集的地方,很难说哪一种文化就代表了美国,但在那些使得美国的建立成为可能并且它的生命力得以延续至今的文化因素中,哈佛精神却是必不可少的。
哈佛不仅是北美第一所大学,也是第一家公司。它的起因来自一群与众不同的移民。
经过两个多月的海上颠簸,“五月花号”的102名乘客于1620年的初冬抵达北美大陆,因为艰苦和疾病,仅有53人活到了第二年的初冬。然而仅仅15年之后,他们还有逐渐加入的移民就在后来叫做马萨诸塞州的剑桥建立了哈佛学院。
这些人创立哈佛的意图至今仍然镌刻在哈佛中心校园门口的墙上:
“在神让我们安全抵达新英格兰之后,我们建立家园、提供谋生必需品,设立方便地点好敬拜神,也组建公民政府;紧接着我们最渴望的事情之一就是推进学习,并使之延及后代;唯恐当我们的牧者归于尘土时,留给众教会的是一个没有文化的牧养群体。”
哈佛的建立者们显然不是一群到北美大陆淘金的冒险家,也不是在他们的故乡英国活不下去的难民,而是寻求按照《圣经》的意思敬拜上帝的基督徒。在历史上,他们被称为“分离主义者”。
当“五月花号”上的人们在1608年首先决定从英国偷偷出走到荷兰时,英国正值詹姆斯一世的专制统治,那时距离英国确立驯服统治者的现代自由政治(君主立宪)还有80年的岁月。他们后来又从荷兰离开并最终前往完全陌生的北美,是因为不忍心自己的子女在一个信仰衰落的社会中长大。
“他们是一群非常不同寻常的殖民者。”纳撒尼尔·菲尔布里克(NathanielPhilbrick)在《五月花号:关于勇气、社区和战争的故事》中写道,“他们不是由贵族、手艺人和奴仆组成——这些人之前在弗吉尼亚建立了詹姆斯顿——他们大多数是由一个个家庭组成——男人、女人和小孩,他们为不受别人干涉的敬拜上帝而愿意忍受几乎一切的苦难。”
正是从“五月花号”而来的哈佛精神塑造了美国的源头,这也是《论美国民主》的作者托克维尔(Alexisde Tocqueville)反复重申的观点:“别忘了,使得英国殖民地在北美诞生的不是别的,正是基督信仰。”
让学生的信仰影响社会的走向
300多年后创立帕特里克·亨利学院的一群人就是这种精神的后裔。他们是当今美国的“分离主义者”。
“我们的使命是培养未来的社会领袖,使他们能够以永恒的圣经价值观和美国的建国精神塑造我们的文化。”帕特里克·亨利学院的创始人迈克尔·法瑞斯(MichaelFarris)心中的理想跟哈佛初创时的使命如出一辙。
今年57岁的法瑞斯从年轻时就开始对自己的子女采取家庭教育。那时,整个美国可能也只有几千个家庭这么做,毕竟,1980年代的美国早已有了一套正规的教育系统。
然而如今,估计有差不多200万的美国少年儿童——接近全国同龄人口的1/20——不去正式的学校上课而主要在家里学习。
在法瑞斯这些人看来,美国的学校教育存在的问题,已经足以严重到需要他们联合起来创建符合自己心意的教育体系。他们尤其不满的是学校普遍不重视道德教育和信仰教育,使得处于青春期的少年暴露在毒品、性混乱、赌博、缺乏健全人格和社会责任的环境中。
这位法学博士于1983年组建了家庭教育维权协会,因为在当时,大部分的州都视家长不送子女去学校读书为非法,而现在,这些禁令都已废除。
不仅如此,为家庭教育提供教材和帮助的市场也在扩展,如今每年大约有将近10亿美元的交易额。这些服务中也包括为家庭建立自然科学实验室、组建体育运动队、维护家庭教育权利。
虽然是家庭教育,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小孩缺少集体生活的机会,他们除了可能参加运动队,也去教会的“主日学”(Sunday school)上课,还可能接受跟信仰教育有关的童子军训练。
到了2000年的9月20日,帕特里克·亨利学院正式开学,成为这些当代的“分离主义者”建立合乎自己心意的教育体系的里程碑。买地建校的费用就来自这些“分离主义者”和支持者的募捐。
跟现有的那些仍带有浓厚基督信仰的本科学院不同,帕特里克·亨利学院虽然强调信仰,却不像很多神学院那样以培养教会牧养人员为宗旨,而以造就有使命感有信仰的公共领导人才为己任,目的是让年轻人把信仰的影响力扩展到各个公共领域,比如政治、传媒、商业。
除了把学生输送到白宫、国会、各种竞选班子和思想库,这所学校在课程设置上极为重视学生的思辨和演讲能力。帕特里克·亨利学院的学生在全美大学生模拟法庭辩论赛中多次赢得第一,还在2004-2005年度两次击败牛津大学模拟法庭辩论队,一次是使用英国法律,一次是美国法律,其中参加辩论的成员就有马太。
另外,帕特里克·亨利学院还在计划成立法学院,毕竟,那些想继续在研究院深造的学生终究还得去现有的大学读书。
2005年毕业的马太在2007年收到包括哈佛、哥伦比亚在内的4家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这次,他没有再拒绝哈佛。
马太终于愿意去哈佛的理由当然不是凭借全美第一法学院的名声当个名利双收的律师,他的目标仍然是让他的信仰影响社会的走向。
“我还是要好好做我想做的事,目的仍旧是为了彰显神的荣耀。”马太谈到他的未来打算时直言不讳。
在去哈佛之前,马太在他家乡的亚利桑那州为一家致力于保护家庭、反对堕胎的组织工作,他起草的保护儿童免于在网上受到性侵害的法案已经获得州议会通过。
重新回到学校的马太不久前当选为著名的《哈佛法学评论》2008-2009年度编委成员。如今的奥巴马总统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哈佛法学院读书时就曾经先后做过这本杂志的编辑和主编,而奥巴马去哈佛之前也深受基督信仰的影响,他在芝加哥的一个教会受洗成为基督徒并在那里参加教会组织的给穷人提供职业培训的社区服务工作。
一所伟大的大学如何忘记教育
如今的哈佛正在遭到越来越多坚守信仰的美国保守人士的批评,他们指出作为哈佛校训的来自上帝的“真理”(Veritas)已不再是这所学校所追求的最重要目标。
其实,即使在哈佛早期,这个问题就曾演变成一场分裂。18世纪初,认为自己所在学校正在背离建校宗旨的哈佛第6任校长增加·马瑟(IncreaseMather)和他的儿子科顿·马瑟(CottonMather)帮助临近的康涅狄格殖民地建立了耶鲁大学。
而现今,甚至那些并非基督徒的本校学者也感叹哈佛大不如前。从1995年至2003年担任哈佛本科学院院长的哈里·刘易斯(HarryR. Lewis)在2006年出版了畅销书《没有灵魂的优秀:一所伟大的大学如何忘记教育》(ExcellenceWithout a Soul: How a Great University ForgotEducation)。
“这几十年,我听过许多关于教学、课程、评分、体育的学术讨论,也有关于如何应对学生犯错误的讨论,”站在那块镌刻着哈佛建校使命的墙壁旁,刘易斯回忆着他在哈佛任教34年的生涯,附近哈佛广场上的喧嚣声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可我却几乎从未在教授们的谈话中听到关于如何把学生培养成好人的谈话。”
作为计算机教授的刘易斯是比尔·盖茨(他高中毕业时的SAT得分是1590)1973-1975年间读哈佛时的老师。刘易斯的一位在普林斯顿任教的朋友曾经打趣他说:“你最成功的学生是名退学学生,这就证明我的理论,哈佛给学生增加的价值为负——你在哈佛受教育的时间越长,你在人生中走得就越不远。”
不仅是本科学院,哈佛最有钱的研究生院——哈佛商学院——也在一次次金融危机下引发类似的批评。
“我认为学生是想让自己的工作有意义的,他们想成为有职业素养的人,但问题是商学院总体来说没有为学生提供一种途径,将好的价值观与他们未来的工作联系起来。近几十年商学院的宗旨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背离了100多年前商学院创建时的使命。”哈佛商学院教授拉克什·库拉纳(RakeshKhurana)指出。
“结果是,许多学生不相信那些好的价值观能够在实际的工作中活出来。”库拉纳接着说,“他们认为,我上学的目的就是为了尽可能快地挣到尽可能多的钱,然后我才能回馈社会。这不是教育的目的,教育的目的是塑造有完整健全人格的公民。不让学生看到将工作视为天职的可能,不让学生认识到工作本身具有超出个人抱负和名利追求的意义,也就是断绝了让学生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与更大的人生目的联结起来的可能性。”
对于库拉纳的批评,有些同行已经表示认同,包括原来在哈佛商学院任教目前担任耶鲁管理学院院长的约珥·波多尔尼(JoelM. Podolny)。
不过,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院长格伦·哈伯德(GlennHubbard)对此表示异议,这位当年被媒体猜测可能接替美联储主席阿兰·格林斯潘(AlanGreenspan)的经济学者认为库拉纳有些言过其实。
“我曾经邀请拉克什过来演讲。这本书很有意思,但别太相信这本书。”哈伯德在他的哥伦比亚商学院办公室指着库拉纳所著的《从高目标到雇佣军:美国商学院的社会变迁以及管理作为职业的未竟誓言》说道,“情况根本没有这么糟。”
这样的观点差异可能正反映了美国社会长存的两个派别,像哈伯德这样的学院管理者通常不会对现行的状况加以过多的否定,而像库拉纳或已经从管理者职位离开的刘易斯会很自然地认为指出现状的缺陷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但无论如何,哪个派别都不否认教育的功能最重要的乃是要塑造有灵魂的优秀人才,而不是满足于世俗的成功就万事大吉了。
这一点也最终会影响到任何行业组织的生死存亡。“商业肯定是一股能够改善社会的力量,但如果做商业的人大多都唯利是图,那商业的职能就无法实现了。”库拉纳坚持自己的观点。
哈佛精神能够由帕特里克·亨利学院发扬光大吗?或者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哈佛精神究竟如何能够在哈佛建校将近400年之后继续在世上被很多人继承?
幸运的是,在美国的历史上,至少每一代总有人指出哈佛乃至整个美国教育的忧患和希望,而如今,正有一群人在努力造就着哈佛精神的当代版本,而且,这群人还在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