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东方人和西方人在教育上有一些区别。我们东方人都有一点焦虑倾向,可能因为很多人要求都很高,希望孩子双语都能讲好,然后又能在某方面很出色,这一点可能是造成我们很多家庭问题所在。
所以我们是不是能够在这一点上想一想,我到底是想要孩子出类拔萃,或者是想给他平衡的生活状态。尤其我们是在双语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平衡并不是非常容易,需要我们付出很多。
我不反对学中文,尤其我们中国文化真的是非常好,我们自己都喜欢都想学,也正是这个原因,很多家长想让孩子学习中国文化。但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让孩子接受它,而且是不带逆反心理的状态来接受它,这是一个技巧和方法的问题。
像李老师刚才说的,如果自己达不到,是不是有一个借力的问题,比如借由一种宽松一点的环境,而不是靠制服,以我们的小家庭来约束她、压迫她,让她去学习、掌握。这个是大家可以一起来商讨的,也许可以把我们从自己禁锢的状态下解放出来一点。
因为我的孩子,从八个月起,我就开始给她读中文故事,一直读到11岁,每天晚上的阅读使我内心特别安静,孩子也是。而且,孩子们逐渐就对中文感兴趣了,我没有强迫她识字,整个过程就是讲故事。因为每天晚上只念半个小时,她想知道后面的故事情节,她就自己开始看了。
这个过程很有效,大孩子现在14岁了,她现在的中文语言能力,不光是听说读写的日常运用能力,她已经开始接触中国古文书籍,她很喜欢。我们没有强迫她学中文,整个过程中,她自己的阅读兴趣很高。而且,她现在学校的第一外语是拉丁语,她学习拉丁语和其他语言,也还是最好的。
有时候我也有焦虑,比如她考试成绩不好的时候。我女儿现在14岁,青春期,我自己特别喜欢儿童心理学,看了很多书,所以了解到在这种状态的时候,作为家长要特别让自己的心态放下来,要慢,千万不能着急。
因为我们中国人的教育,常常会有一种功利心,老是在比,他家的孩子怎么样,我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能达到这种状态?如果我们把这个东西放平稳,把孩子就当孩子,孩子就应该玩,就应该享受童年,然后等这一段时间过去了以后,孩子会自然而然到一个你想到的轨道上去。可能这就是心想事成的状态。
我特别要谈的是,因为我跟我女儿有过这么一段时间,等我自己完全跳开不管她的时候,反而觉得她对自己的要求比我对她的要求还高。
我们当时也是经历过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什么都放弃了。她钢琴弹得也非常好,最后她自己把老师辞了,不要再弹了。
我把自己的一些感受告诉大家,就是千万不要消极,慢慢来。我推荐大家一本书台湾作家黑幼龙的《慢养》,这本书对我启发特别大。
我们自己对整个生命的发展,好多人是处于无知状态的,所以在我们自己孩子的身上,有些孩子处在某个阶段,在我们的眼里会认为他出现了偏差,但是其实这种偏差随着生命自然的发展会调整的,只要你不过度地拽它,只要给他提供相对比较自然的环境,它自己慢慢会走向生命的正轨。
但是大部分的家长,包括我们,对这个生命的发展没有概念,所以会过于焦虑,会觉得我的孩子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因为我们不清楚生命会有一个怎么样的过程。
李辛:是这样的。生命,不只是一个文学词汇,我们的身体一直都在变化,我们的情感、思维、心灵,在五六岁和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时都不一样。我们活到现在,这些部分有没有让它自然地发展呢?
这个阶段我英语进步了,达到GRE水平了,德语又到了什么水平了,或者我开什么车了,这个是有标准可以衡量的。但是,如果我们还是会莫名其妙被某些事件引动,也总是不明白为什么,甚至还会跟十几岁一样很紧张,不知道为什么,然后还很担心,还幻想。如果我们四十几岁了,但内心很多部分还停留在十七岁的水平,无知、莫名而没有往前发展,那我们的生命就会不平衡,这块缺失的部分就会以某一类事件不断重复发生。
如果一个人的内心,处于这种不完整的状态,那他的生活肯定会出现很多问题,这些外在的障碍和内心的烦恼都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因为他不知道可以选择不去什么地方,不知道可以选择不见什么人,不知道可以选择不做什么事,那就会在错误的时间和地点,做出错误的决定,小到治疗感冒,大到在哪里生活,终其一生,都在没完没了地奋斗和忙于处理原点外的问题。
刚才谈到教孩子读书的方法。我们在国内都看过新闻联播,每次国家元首见面,新闻都会说,会谈是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什么意思?如果是亲切友好的,基本上什么都好谈,对不对?如果孩子的学习是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那肯定就没有问题。彼此舒服的状态真的是很重要。
如果你是个艺术家,如果在舒服放松的状态中,可以把最美的东西表现出来;如果你是扭曲的,或者有些地方是卡住的,那你表现的任何艺术都是扭曲和卡住的。这和技法完全没有关系。
刚才谈到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孩子在慢慢养的过程中,他的这个生命,会自己更新、升级,自己会下载他需要的程序,内在心灵会重新组合。
很多事情在某个阶段,可能看起来像个艰难的大问题,但是如果他内在的生命的基本结构是稳定的,他的外部环境——家庭是相对稳定的,只要这两点是稳定的,他以后不管碰到什么问题,都能够处理好,而且能够从中学习到必要的东西,这样他就永远都在自动升级。在教育上这一点非常重要。
我推荐的华德福教育呢,它是在近一百年的、科学观察的基础上,告诉我们在孩子发展的每一个阶段,哪些部分是他需要发展、要达到的标准。这真是很重要。
比如,有的孩子在某一阶段,就需要被关心和被爱、安心的感觉补足,如果补足了,她就可以放下这个上一级台阶,去玩更好玩的游戏了,要不永远都是在第一关里过不去。不然,就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比如到了七十多岁还来找心理医生咨询十多岁的那一场没有完成的爱情。这是我曾经碰到过的一个案例。
这个故事对我触动很大。我的一个朋友,原来是我的病人。有一次,她问我:“有没有可能给我妈妈看一看?从1976年开始,她每年都要送到精神病院一两次治疗一段时间。”我见过她妈妈,长得有点像贝多芬。贝多芬的长相很特别,他有很强大的生命能量,虽然他已经把这种能量通过创作音乐抒发出来一部分,但那个生命能量还是没有被充分的,或者自然地表达出来,还有很大的、爆发的力量郁积在内。
第一次见这位像贝多芬的老太太的时候,她不愿意说什么。心理治疗的原则是不说就不问。那天我就给她扎扎针,开一点中药。
很有意思,荣格的“共时性”在这件事上有很恰当的诠释。当时,她女儿希望帮助妈妈解决这个问题,我也有接手这个问题的兴趣,而老太太内心也可能开始愿意释放这些问题。她知道我是中医师和心理医生。大家共同的心愿促进了这件事情。
一个月之后,她妈妈主动来找我了,她说:“哎呀,李大夫,发生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我本来以为有些事情要带到棺材里去了”。
她告诉我,她十六岁的时候向一位十四岁的男孩表白,但是那个男孩拒绝了她。她把这件事情深深地埋在心里。后来,那个男孩到别的地方插队了,她呢,到东北去插队了。她体力很好,生命能量很足,所以就把这个力量放在挖地上。她当年是“三八红旗手”这一类的铁娘子。
她说,“我的好东西送出去,但是没有被接受。”心里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后来,她结婚了,但这个部分呢,没有跟任何人讲,也觉得没有办法讲,她跟她先生仅有表面的交流,他们共同生活了几十年,也有孩子,但始终没有深入交流到这个层面。她的生命能量很强,但是输出的渠道又始终没有通畅,这些内在的压力压垮了她的精神。
上个礼拜,老同学聚会,都过去六十年了,她鼓起勇气跟那个老先生说:“我当年是多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理我?”结果,那个老先生就激动得不得了,他说“我当年其实特别喜欢你,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之后,老先生说要再跟她见面。
她女儿就很紧张,“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啊?我爸爸怎么办啊?”
作为心理医生,有时候不会把社会的伦理道德放在治疗的前面,我会首先考虑怎样对这个人的生命最重要。我的建议是:如果你妈妈愿意见面,你应该鼓励他们见面,再说他们这么大年纪了,不会怎么样,就算怎么样又怎么样呢?也很好啊。
他们在一家最庄重的西餐馆见面,老先生穿得很正式,老太太打扮得很正式。他们把几十年前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大家都感觉很释然。后来,他们又见了很多次面。
老太太非常幸运,老天给了她这个礼物,让她能够在此生把这个圆画完整。否则她七十多岁,某一部分还在十几岁的一个内心格局里,对某件事无法释怀。
她间歇性的精神病跟中国当时的其他环境和压力都有关,比如文革、反右、还有经济困难,一切都压迫得太厉害了,让人的生命力没有正面的出口,所以她发作精神病、偏头痛、类风湿性关节炎,其实都是心理未曾释放的负面能量在肉体上的表现。这件事之后,她的精神病好了。
北京中医药大学毕业,天津中医药大学心身医学硕士。师承国家级名老中医宋祚民先生。专长方药、针灸、静坐和心理咨询。
现任上海自道精舍、上海熙和堂中医门诊部、北京东文中医诊所顾问,瑞士自然疗法工作者协会(ASCA SWISS)继续教育培训老师。
多年中医临床与教学经验,立足于《黄帝内经》、《伤寒论》、《神农本草》、《脾胃论》、《温病条辨》等传统经典,学习历代各家所长,取验于临床,并致力于提升临证能力的教学与中医常识的普及。
著有:《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Back to the sources for a ModernApproach》(2013年瑞士出版),《儿童健康讲记:一个中医眼中的儿童健康、心理与教育》(2015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