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日
朱成玉
落日是一场盛宴。豪华得有些炫目,足够耗尽大半生的心血。
比起日出,我更愿意去看日落。悲壮的落日,如同撞礁的豪华巨轮,我仿佛听得见排山倒海的哀嚎。在那片凋落的红里,我妄图打捞一个个年轻的名字,打捞那些不堪的经年往事。可是,我的网破了,千疮百孔,捞不起一尾游在美好时光里的鱼。
落日如同母亲。我急速衰老下去的母亲。捧着落日,如同捧着母亲沧桑的脸。灿烂的霞光,是她的回光返照吗?
落日尽其所能,为我绽放万道霞光,那是它赐予我的针线,我用它缝补我的网。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打捞出属于我的美好。
我看到蹒跚而过的一对老人,手牵着手,尽力在握紧所剩无多的时光。老头是个乐天派,不时在老伴儿的耳边说着什么,竟把老太逗得大笑了起来。这样的落日,不悲凉。这样的落日,是暖的。
我想象着我的落日到来的那一天,有什么可悲凉的呢?我从青春里搬来太多的柴火,足够暖我余下的人生。一颗心,自有一颗心的逍遥,就像我的身体到了秋的疆域,心却可以永远漂泊在春的草原,夏的湖畔。
把落日装进篮子,晚间的餐桌上,就多了一道味美绝伦的菜。
把落日揣进口袋,密密麻麻的通讯录里,它就排在了第一位。
把落日别在胸前,那是岁月颁发给我的勋章。
把落日捧在怀里,它的余热刚好温着一颗,被尘世泼了水的冷凉的心。
祖母临终的时候,面对不停哭泣的我,劝慰我说,“孩儿别哭,奶奶老了,总有走的一天。就像那日头,每天都有落的时候,难不成你每天晚上都要为它哭一场吗?”
是啊,每天的落日都是一场对悲伤的预演。祖母这样的解释令我释怀,浓浓的已结了冰的悲伤,终于被一点一点化开,我竟然破涕为笑。
终于知道,亲人走了,亲情的暖,却永远不会消散。就像祖母的日头落了,余温尚在。在那余温里,我尚可以做一个个温馨可人的梦。
落日是大爱的传播者。落日咯血。落日用尽全力,掏空自己所有的金黄,就像一只暖瓶,打碎自己的胆,释放里面的热,不怕烫伤自己,只为捂热接下来的黑夜。因为那夜里,还有很多无家可归的人,还有很多扇挡不住风的窗子。公园的长椅上还有很多没有被子盖的人,桥洞下面还有很多受潮的七零八碎的梦。蛐蛐冷得发抖,远不如萤火虫聪明,萤火虫未雨绸缪,天黑之前搬了很多柴火回家,尾巴上的一点亮光,是落日给弱小者的一点安慰和忠告。
落日穿针引线,不停地缝制一件叫岁月的衣衫。是的,落日只负责穿针引线,不负责悲伤。落日只是给你练习悲伤用的,因为它总是不忍看你哭泣,还会在第二天原样奉还你一轮出浴的朝阳。
落日飞翔,但你看不见它的翅膀;落日游动,但你看不见它的尾鳍。
落日,是所有人的母亲。她的翅膀下,孵着黎明。
注:此文发表于《语文导刊》2015——2016年第2期
作者简介:朱成玉,曾用笔名曾予、老玉米等。《读者》、《特别关注》等杂志签约作家。曾获首届“意林杯”龙源国际文学创作大赛一等奖。《读者》杂志“最受读者欢迎文章”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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