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切】用兩個字拼成另一個字的音,是(漢字)傳統的一種注音方法。反切上字與所切之字聲母相同,反切下字和所切之字韻母和聲調相同。即上字取聲,下字取韻和調。《辭海》
舉一個例子說明反切的原理:
華字可以是胡化切,或呼瓜切。取前者胡的聲母h和後者瓜的韻母和聲調uá相切,便是華字的讀音:huá;
強字是巨良切。取前者巨的聲母q和後者良的韻母和聲調iáng相切,便是強字的讀音:qiáng。強的古字寫作彊,實際上它的讀音就是組成本字的兩個意符相切:弓畺切。先秦時代的弓、巨、居、彊是同屬一個聲母。
王力認為:“反切方法的發明,是漢語音韻學的開始”。因此反切的發明年代就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學術問題。那麼反切的方法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清代劉熙載《說文雙聲序》說:“切音……起于始制文字者也。許氏《說文》于字下系之以聲,其有所受之矣。夫六書中較難知者莫如諧聲,疊韻、雙聲,皆諧聲也。許氏論形聲,及于江河二字,方許氏時未有疊韻、雙聲之名,然河可爲疊韻,江工爲雙聲,是其實也。"顧炎武《音學五書》說:“按反切之語,自漢以上即已有之。宋沈括謂古語已有二聲合爲一字者,如不可爲叵,何不謂盍……鄭樵謂慢聲爲二,急聲爲一,慢聲爲者焉,急聲爲旃,慢聲爲者與,急聲爲諸,……,是也。愚嘗考之經傳,蓋不止此。如《詩·牆有茨》傳,茨,蒺藜也,蒺藜正切茨字……。”
《顏氏家訓·音辭》說:“孫叔言創《爾雅音義》,是漢末人獨知反語。至于魏世,此事大行。”黃侃說:“反切出而後始有孫炎作《爾雅音義》。音韻學從此可言。”《文字聲韻訓詁筆記》
章炳麟說:“服、應訓說《漢書》,其反語已著于篇,明其造端漢末,非叔然創意爲之。且王子雍與孫叔然,說經相攻如仇雠,然子雍亦用反語,其不始叔然可知也。”(引自黃侃《聲韻略說》)吳承仕《經典釋文序錄疏證》說:“尋顔師古注《漢書》,引服虔、應劭反語,不下十數事。服虔、應劭皆卒于建安中,與鄭玄同時。是漢末已行反語,大體與顔氏所述相符。至謂創自叔然,殆非實情。”
以上三種觀點:1,反切音始于始制文字者未見史證;2,反切始于漢末鄭玄弟子孫炎;3,反切始于孫炎之前的西漢某時期。三種觀點僵持了數百年。1949年建國以後爭論仍未平息,但是學者們,既小心求證又語焉不詳。例如王力就列舉了六朝時梁武帝建同泰寺,在寺南建大通門的史證說明六朝時已有反切現象存在,進而通過分析《廣韻》和《集韻》證明了反切在宋代的進步。至于這個反切現象是什麼時候產生的,王力並未作出結論。
“音韻在于史證”(黃侃)。迄今為止的反切考證之所以只能將反切初創界定在西漢中後期,其原因在于史證之不足。或者說在于音韻學者們知識結構存在缺陷。1899年王懿榮發現了出土的殷商甲骨文字。這是已知的最早的自成系統的中原文字,因此被視為漢文字系統有案可據的起源。這就為“反切音始于始制文字者”這一學術觀點提供了豐富的史證材料。遺憾的是迄今為止很少有專家學者從音韻學的角度去研究殷商甲骨文系統,令這一漢字音韻學寶庫至今寂寂無聲。其實反切作為一種最古老的造字方法正是創造殷商甲骨文系統的基礎之一。讓我們從倉頡造字開始我們的反切溯源。
如圖據說是黃帝的臣子倉頡所造的第一批28個文字《倉頡書》,它和《夏禹書》一樣是中原漢文化的早期完整的文字文本。對于這個倉頡文本,歷史上有很多人進行了破譯,也得出一些只有自己認可的個性化譯本。爲什麽他們的譯本不能得到大家的承認呢,其原因就在于《倉頡書》的文字大多是獨體字,但是卻無法判定這28個字究竟是使用哪一種造字方法創造的。姑且假設這個《倉頡書》就是黃帝的臣子倉頡所創造的中原人第一個書寫文本。那麼這些字至少應該具備漢字的三個要素:本義,讀音和字形。這28個字每個本字表示一個本義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它們的讀音是什麽?如果它們的字形里蘊含著它們的讀音, 那它們就是拼音文字。既然是拼音文字它們字形所表示的本義就是一種約定俗成,就無從考證。反之,如果說這28個字是用象形和會意的遠古造字法所創造,這些本字卻基本不具備象形和會意的特點,它們的讀音又是怎樣確定的呢?
倉頡在創造這28個字的過程中,究竟是以字形、字音、字義哪一種標準造字的呢?我認為《倉頡書》是一個建立在聲符系統上的文本。就是說,它是一個以拼音符號創造的文本。魏文成認為這些遠古的拼音符號就是許慎所說的“文”——即今天我們所說的漢字基本筆劃。每一個基本筆劃同時也是一個拼音字母。魏文成按照他發現的漢字反切原理將上圖《倉頡書》破譯為四言絕句:
“自己丑乃居山住。艸所右洛歷五紀。咬文佐字度寒宿。橋通挖引乂水米。”
魏文成基本是依據造字的筆劃(文)之間的拼音關係進行破譯的,所以譯文中使用了較多的同音近音通假。這一文本可以證明倉頡時代的反切造字可能已經存在。因為:
這28個譯字不是象形字。不符合“畫成其物,隨體詰詘”的象形造字原理;
這28個譯字不是會意字。不符合“比類合宜,以見指撝”的會意造字原理;
這28個字只能是拼音文字。魏文成破譯了它的發音卻不能據此破譯出《倉頡書》中28個字的本字本義。在初創文字的黃帝時代,人們僅僅是想記錄下一段語言的完整表達。在文字數目極少的初創時期,人們首先是通過記錄聲音來保存一段段語言的完整表達的碎片化的文本的。設想:有人複述了一個祖先的故事,最初的文字記錄只能是想辦法記錄下這個故事的聲音形式。所以,文字——不管它是以反切造字還是以六書造字——從一開始就是有聲音的。它是對過耳即逝的聲音的一種記錄。
魏文成的發現給了我一個啟示:遠古的文字是對當時口語聲音的一種記錄。所以每一個遠古文字對應的是多個本義,這些本義共用一個聲音“外殼”,它們都是同音字或者近音字。
很明顯,魏文成的這個破譯的基礎應該是遠古的口語(山西或陝西一帶的先夏方言),其依據的就是反切的原理,但是該破譯中多處採用了同音或者近音假借字,這雖然可以證明它們在黃帝時期的大致發音,但是卻無法證明其本字和本義。既然不能證實本字,那麼這樣的反切就僅僅是注明了一段發音而已。我們知道同一個讀音對應的本字不止一個,多的有十幾個。所以準確地說我們還不能把倉頡的反切拼音造字認定為是反切的歷史發端。倉頡獨創了筆劃反切(也可以稱為文反切)的拼音方法,但是它沒有創造出完整的文字系統。如果這28個本字各有其本義的話,這些本義是需要學習者死記硬背地和它的讀音聯繫在一起。而下文中您將看到,殷商甲骨文的造字是本字、發音和本義三位一體的造字。看見了本字就可以讀出發音,同時也可以依據本字的造字結構產生其本義。
倉頡書以後中原文字的載體一直綿延不絕:夏人鑿玉石,殷人刻甲骨,周人鑄鼎彝。但是夏文字在考古史和漢字發展史上一直沒有得到承認。原因在于:1、夏文字的空白期:到目前為止對夏代各個都邑的考古中鮮見夏王朝文字。而民間廣泛流傳的先商文字及其載體是否隸屬于夏文化圈既無法獲得先秦文獻的支持,又無法由考古實證加以確立。作為載體的夏玉即使通過碳十四測定就是有夏一代的玉石,也無法證實它們隸屬于夏王朝的文化;作為有夏時期的文字,即使有一天它們的本字的形、音、義都搞清楚了,還必須有確鑿的史料內容來證明夏王朝的歷史存在、社會存在和文化存在這一前提。2、夏文字和殷商甲骨文字是歷史繼承關係呢?還是另起爐灶的關係?我提出這個疑問是因為在中國文字發展史上至今還存在著夏文字和殷商甲骨文之間有一段長達300餘年的商文字空白期:在商湯滅夏之後到目前學術界公認的殷商甲骨文系統這一段歷史是中原文字空白期。考古發現這一段歷史時期的商代甲骨都是無字甲骨。例如洹北商城和濟南大辛莊遺址。這一段歷史商人是用夏文字還是用商文字進行占卜和記載自己的歷史的?從殷商甲骨文的科學性,嚴謹性和成熟度來分析,商湯到盤庚這一時期應該有一個創造和使用甲骨文字的漸進時期。《尚書·多士》:“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冊有典。殷革夏命。”【注】“言汝所親知。殷先世有冊書典籍。說殷改夏王命之意。”這一時期的商文字載體根據後來甲骨卜辭的分析,應該是竹木製作的簡冊。甲骨文字中有“丹”“青”“史”“冊”“典”“嗣”“編”等字。這些簡冊因為年代久遠已經化為泥土。這就意味著有一種歷史可能性。在商湯滅夏到殷商甲骨卜辭出現之前商人的歷史和社會生活等史實是記錄在竹木簡冊上的,它的占卜記錄也可能是記載于竹木簡冊之上的。盤庚遷殷之後貞人集團才發明了在甲骨上刻寫占卜記錄的永久保存歷史的方法——卜辭。這才有了殷商的甲骨文字系統。
夏的文字暫時無法獲得承認,商湯到盤庚的文字又因簡冊的無存出現了數百年的歷史空白。那麼今天的中國文字的連續發展的歷史就只能從甲骨卜辭開始(卜辭的產生年代據我考證大約是在盤庚到小乙這三代商王時期)。今日中國的漢語音韻學也只能從甲骨卜辭開始。而漢字反切的歷史也就應該始于甲骨文初創時期。即開始于盤庚遷殷以後到商王小乙之間的某個時期。
然而,殷商甲骨文系統中是否就已經使用了反切造字的方法呢?我的答案是肯定的。殷商人不僅開始使用反切拼音的方法造字,而且手段已經非常嫺熟。例如:
田:從冖從土。讀如土冖切,即:tián。反切原理參見《破譯417》
苗:從冖從艸。讀如冖艸切,即:miáo。反切原理參見《破譯419》
元:從示從人。讀如示人切,音:shén。反切原理參見《破譯387》
竹:從く從不。讀如折不切,即:zhú。 反切原理參見《破譯426》
勾:從口從丩。讀如口丩切,即:gōu。 反切原理參見《破譯424》
木:從末從不。讀如末不切,即:mù。 “不”本義樹根,“末”本義樹梢。
馬:從目從彡。讀如木三切,即:mǎ。 古音三、杉不分。
己:從乛從一。讀如折一切,即:jǐ。
以下引用魏文成破譯的與殷商甲骨文有關的反切造字的獨體字範例若干:
我:從勿從戈。讀如勿戈切。尼:從女從夷。讀如女夷切。
叉:從屮從二。讀如屮二切。山:從豎從凵。讀如豎凵切。
乎:從丂從兀。讀如于兀切。匠:從斤從匚。讀如斤匚切。
后:從厂從口。讀如厂口切。北:從匕從人。讀如匕人切(入聲)。
以上十六個甲骨文字是採用反切造字的例子。其實在殷商甲骨文系統中採用筆劃(即“文”)反切造字的獨體字比比皆是,幾乎占了甲骨文獨體象形字的絕大部份。這裡就不再一一例舉。對此有深入研究興趣的讀者可以學習魏文成有關反切造字理論中涉及甲骨文獨體象形字的反切造字部份。上例中“竹”“苗”二字在小篆以後為會意字,但是在甲骨文中它們是獨體象形字。
我反復強調反切造字適用于甲骨文獨體字和象形字的原因,一是因為甲骨文的獨體字和象形字(不局限于獨體字,如小、周、米、血、元等)都是由筆劃(許慎所說的“文”)造字的。這些基本筆劃在甲骨文造字中有三個作用,即利用筆劃組合的象形創造本字和通過筆劃組合的反切創造讀音。而本字本音所對應并限制的就是這個甲骨文字的本義。在甲骨文的造字中,本字、讀音和本義是三位一體,不可分割的。因此。我們可以說反切造字的方法“起于始制文字者也”,但是,第一次哂梅辞性熳值姆椒▌撛斓奈淖窒到y是殷商甲骨文系統。這是反切造字的歷史源頭。
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記載并保存了這些漢字基本筆劃的各種原始讀音,這是許慎對中國文化的有一大貢獻。
甲骨文系統在完成了獨體字和象形字的反切造字的過程以後就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造字高度,就是我們今天所普遍接受的以象形為基礎的六書造字。然而六書造字卻是一筆糊塗賬,至今也沒有搞清楚。首先會意和指事實際上都是要通過會意來理解本字本義的;其次形聲造字是在甲骨文之後的金文中才有的造字方法;第三轉注的本質是一種造字方法還是一種對某一部首字的處理方式至今沒有確解;第四同音或近音假借是《倉頡書》時代就開始大量採用的一種記錄聲音的方法。後世遇到不會寫的字、尚未造出的字便以此法“急救”,最後約定俗成竟然成為一種“造字”的遊戲規則。
幾千年的造字歷史積重難返,這些問題尚需逐一解決。而殷商甲骨文正是目前能够寻找到的源头,该系统中暗藏着解决这些问题的玄机。待我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