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世纪全文阅读 活在二十二世纪·系列全文阅读 作者:轻疯王通
活在二十二世纪·系列 作者:轻疯王通
活在二十二世纪·系列 (1)
在推销月球用品告败之后,我申请在这座城市开设一家心情调节抚慰服务中心,有关部门的有关人员对我讲你得去办个照,就像持证xing茭,与你自己亢奋与否关联不大,大的是你必须有这一纸证照,没它即被视为非法而有了它——哪怕你没有能力勃起,也是可以的。问题是我一直与人xing茭着,却没办照。但我还是去了,去找有关部门的有关人员,那人我也认识,是故交,参与过调查我推销月球用品的案子,我笑面对他,只是到那一刻他不肯认识我,这也正常。
“心什么?调什么?……是归医院管吧?”他剪过了指甲抠过了脚丫捋过了头发歇下来喝口水,深陷在大大的沙发里问呆立一旁的我。
就像讨好主人最简洁的方法是夸他们的孩子长了一副亚洲元首相,我先赞美仆人大大的沙发蔚为壮观,接话解释也就是过去的心理咨询服务,属于按摩之类不归医院管,医院只管将心脏拿出来连锯加刨或搭桥或打补丁或什么什么,硬活占得多而少有按摩,因此说跑他这里跑对了。但我要补充,说自己打心眼里讲并不愿来给他添麻烦,看面相他应属那类拥有xing茭照的人,看面相应执照而去交出了孩子一大帮,下班后要急急回家或急急回不是家的家,去照料那些xing茭带来的副产品哪怕给他们点形式上的父爱;可他的大群同僚不许我不来给他添麻烦,他们站在我要开张的门厅中央,呲牙咧嘴恶声恶气表白他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是我的仆人,我给他们添乱他们有光荣感,而我执拗不去给他们送光荣感他们会生气,这才是真麻烦,一生气他们会给我砸掉刚要起步的一摊子,而且砸摊子的劳务费还得我出,更而且,万一在这过程中因动作过大房倒屋塌,出现一个工伤病号啥的,下半辈子我就得给他包了。没办法,我只好塞上一口袋钱来给他添麻烦。
这是个好人,干实事,听我解释过了,水顾不上喝三口就去找相应文件,一直从保险柜寻到下水道,当着我面不辞辛苦仔细翻看了下水道里积存的瓶瓶罐罐,忙出了一头大汗,让我十分看不下去。文件没找到,再打电话寻问上级,我站一旁听着,听他被上级从市里支到省里再被支到中央,我想接下来应当是联合国,请示安南或者由安南上溯到加利及瓦尔德海姆或瓦尔德内尔或瓦尔特或瓦特。
“看看,我尽力了。”他微笑着摊开两手说,我这时若识趣走开,我打赌接下来一点别的事也不会发生。
当听到没相应文件答复时我心花怒放,这不就是说有戏么,没有相应文件只说明存在空白,我的天,这是二十二世纪呀,我们吸收了一百多年前办特区的宝贵经验在办特国,凡事不论巨细都讲创新,敢为天下先有人吃螃蟹有人吃蜘蛛上天堂下地狱统统都显出昂首阔步,我今算来着了呀!
可惜,我只高兴了不到半点钟,他脸上见了些许不耐烦,说了特国也不是我想象中的特国,是经人划好了圈的,人只可在圈子里面蹦跶,“你这项目恐怕不行,我们还没有制订这方面的法规,要蹦到外边去呢;外边风大,别吹着凉了。”
不会吧?我执拗起来——没有法规跟上来不可能成为不许的理由,我虽愚钝,找出一万条证据证明自己没走错和不会走错还不难,完善的法规永远是滞于现实之后的,它的特性不允许超前就像儿子难以给爸爸当爸爸;我也可拿他们喜欢拿的xing茭来阐述,一眼看到甲骨文时代甚至再前,我们祖先从树上学着跳到地面,上头也没记录他们颇为绅士的整整身上树皮树叶,优雅地对心爱者说“达令哦,我们去领结婚证好不好?”没有那张结婚证不妨碍人类一茬一茬像下饺子下到了今天的一大锅,而有了照添了证该煮破皮露馅的还是煮破了皮露了馅。
我说过碰上了个好人,接下来的事证明这一点,他十分为难我的案子,却惮以仆人之身不便贸然将我推出门去,提出一个方案,要我看能不能这样,把名字恢复到一百多年前的样子,别心情调节按摩了就,直叫心理咨询服务,都叫了一百年了,让人听上去不乏沉甸甸的厚重感,做生意嘛,讲得就是一个经过了风吹雨打更见得源远流长。
是冥冥中注定,我这天不找到个死不算完,到此刻我仍可全身而退的——赚上一个古典美,身上多了一个七彩瓜皮帽一件皂色大长衫内套丝织小马褂,多好!复古是我们国家的天性,就像老黄牛,若不被钳住了鼻子,哪头牛不愿走熟悉老路而向往陌生的前头?让我自己定夺我是会走的,不是老黄牛的走是离开这个阴森地方,可我不敢穿戴成这样回去,我说过一直与人xing茭着,没办照属于非常xing茭,我想办照去放心大胆“驾驶”叫“386”的她,不就交上点钱么,二十二世纪还没听说过有钱办不成的事,关键是她总懒得去给仆人添麻烦,就这样一直耗着,我催急了要落奚落,她说没办照也不见我安份多少,该猴急缠人时还是猴急缠人,水里火里往里蹚。我也烦恼怎就喜欢上了这样一个女子,四书五经不温三教九流不习,几乎要把包括裹脚在内的中华最优秀的传统丢尽,我现今套一身大前世纪打扮,回去被她看到——得,我敢说半月里非正常的正常xing茭就泡汤了,严重点会影响到日后领照过日子。
“我这里……好商量,你知道我一向不愿给仆人添过多麻烦,只是……只是……”我吞吞吐吐了。
我之所以唯唯诺诺,还有一点小前提,事搁在大街开跑车的人身上显得微不足道,但它之于平民,应算一笔大钱。我听了她话学做生意,把屋子抵押给了银行开起一处小工厂,依照她设计的图案制做一种看上去像蹼的物品,我说了,我们这地区连续多年天大旱着,几乎见不到大水,做这东西只怕销路不畅,她说东西哪是给地球人用的?给地球人用不假,是让他们上月球上用。我也看到了,大家喜欢在长假里携家带口去月球小住,交通工具上装满了在月球使用的昂贵的助行器材,但从细分辨,里边还是仆人多些,更多的人去不了,只有仰慕的份,而她的理想就是要改变更多人单纯的仰慕,说:“看到了么看到了么……瞧这——挥动起来非常轻便,只是借鉴水里游原理,其实失重的月球才有它真正的用场。”她给“蹼”起好了名,是非常洋气的一种,而我那一会特别坚定,强调这东西不定牌子便罢,若定一定要定特别民俗的一种,叫“嫦娥”——我是拿出了屋子做抵押的人,近于被它弄得赤裸裸了,我得关心它成长,得照顾民族情绪,世面上大家排外,已从早前的反日反到扒铁路了,大家翻开历史,看到了胶济线是德国人掺和修的,据传一怒之下收不住手已扒到陇海那边了。
前头提到过了,这东西上市未久来不及凝神看看不蓝的蓝天,就遭到了他们非难,我被迫关门大吉。
“你说说,哦,为什么想着办这样一个东西?在我们看来,地球已是足够大了。”那天他这么问,言外之意怪我做脱了裤子放屁的事。
“你说说,哦,为什么想着开设这样一种服务?在我们看来,大家已是足够幸福了。”这天他这么问,言外之意还是怪我做脱了裤子放屁的事,我听出话里已大含恼火了,他一定在考虑怎么打发我把我放到哪里合适,他们这些人脸皮都薄,受不了我轻蔑的目光。
我想撒尿,头再三扭着看洗手间在哪离我多远。
我说什么呀还?做后头事缘由只为前头的“蹼”擦屁股,因为“蹼”这产品一上世大受百姓欢迎,地球已是足够大不假,但架不住人想往高处走,尤其是吴姓人和叫“桂花”的那些,追我屁股要买双份惦着去自如会晤月球上的自家人。当然,因难成行而最感受伤的还是常姓人,那些自觉与嫦娥近亲的,他们订购了货却久等不见产品到手,忧郁成疾了快,特别需要我来为不能成行做出合理解释,心灵需要抚慰。看看,开设此店是不是顺理成章?
我看到仆人眼里有亮光一闪——可说错了什么?我不放心地反刍一遍前头的话。
千真万确,仆人眼里有亮光一闪。
也许这时我不该走开,听听他叫进同僚们开个会(或者他去找同僚开个会)讲些什么,可不离开一会不行,尿意急,感觉肚子似要胀出一声巨响撒一地汤汤水水。仆人热心地给我指出了厕所方位,是出门左拐左拐再左拐,门前没写“男”“女”二字,但仅凭感觉也不会走错的,反正他们走了一百多年从未走错过,几乎闭眼也可摸进去,万一我到门前有所踌躇,还可看一个类似三角架的标识,架子稍偏男厕一些;他看看表,还估摸出这时间架上大概有人,到时若还不能肯定可以问问。
我还未离开,他已迫不及待与同僚耳语了,使用的是粘在指甲上的一种通讯器材。社会发展很快,眼瞅着通讯器材已变小如米粒了,但有一点没变,他们总喜欢耳语,用一种只有他们自己内部人才听得懂的语言,好像总有数不胜数的隐私,于是我知道他们眼里社会进步的全部涵义,只在为能使“秘密”变得更加“秘密”。
我出门左拐左拐再左拐,果然见了三角架,十分夯笨的样子少了二十二世纪的精致,看上边依稀残存的标语,知道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东西,那时我们正轰轰隆隆掀起一个保猪蹄运动,有口号为证——“奋斗二十年,争取在本世纪末让国人一天五顿啃热的猪蹄”、“啃热猪蹄是最大的生存权”、“人口与猪蹄一样,要大力上长”、“丁克家庭要下来,鲜热猪蹄要上去”……
也有一条与猪蹄主题关系不大:要敢于创新不走老路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再复兴奋勇前进!
架上果然有人,是面部朝下倒吊着的,血液倒流致使面色惊人红润长发着地如从地生,煞是奇特美观。我问了,顺他指的男厕走进去一泄如注。
里边光线暗,而我裤子拉锁又不太好用,方便后选择出门来光亮处扎腰。我看一眼吊着的人,再低头看那该天杀的裤链子,原来出现了脱臼是二哥拧搅上了三大爷,我费力地拽着,这时想起该向吊者道谢,毕竟我在人家的指点下解决了头一个问题。我说谢谢老兄,“……原来老兄喜欢倒挂,果然迥异于凡俗,不多见不多见。”
“不谢。也不是我特别喜欢倒挂,是他们喜欢把人拿来倒挂。”
“哦?”我觉得事情变得不太好玩了,听他意思与我所一惯崇尚的个性化和行为艺术相去甚远,当然,他所指的他们有个性化的权利,却不是将别人吊起来只能吊自己以显与众不同,弄错了吧?
“那得因为点什么,你说说,”我不太关心裤链了,就那样两手提着腰带俯身问善良的老兄,“你是不是在这之前吊过他们家的人,我记得这种事大上一个多世纪的文革出现得多,而今大家早摇身一变成好人了,你怎么?……”
“也不因大的什么,怪我自个,你知道我还没去领一张xing茭照,主要是日子过得苦要忙着打点肚子,没得空闲登他们高高的门庭。可昨天吧老婆想要了,我说过不行不行,窗户外边有至少半个刑警队在盯着,老婆信誓旦旦说亲眼看到整个刑警队忽啦啦奔城南了,这两天他们不太抓无照‘驾驶’只抓嫖娼娼卖淫。她既然这样说那就要吧……昨天那情景就像你现在这样,我完事喘了一口,还没等扎好裤腰呢,老婆就被堵到了门口,不多不少,来了整整一个刑警大队,你不知道哇,老天!还带了高压水炮和机关枪——更要命的是我老婆事后要吃凉拌西芹,我说醋不多你买去吧,她嚷着手里没钱,就这样,我没零钱,就给了一张一百的钞票她拿在手上——那证据当然早被当嫖资没收了——而这时,没那一百块我已是讲不清了。”
“那你该对他们说出你未来岳父叫什么岳母叫什么以证明你不是在嫖。”
“说了,我用了半下午从岳父母上捋到了明朝,可再上捋我是真不知道了,五百年前是一家,那家多乱七八糟谁叫得准呢又?再说了,他们有话,说小子甭嘴巴似铁,早些年里有例子,就是去医院查出你老婆是处女也改变不了你嫖她的事实。”
“那……那真是个大误会……不对呀,再怎么误会也不能把你误会到这里,这是工商部门。”
“没,一点没误会,为提高效率他们现在在一个院子里办公,不光公安工商,还有税务城管环卫文管办呢,有本领下去抓钱的部门全集中在这里,他们讲协同作战一个也不放过,你来之前有税务人员刚催过我补交一百元的嫖娼交易税,我今年二十一岁了,他们要我从十八岁起按每礼拜一次算补足三年的,我想过一会大概环卫要来收我的排污费……身寸.米青属于排污嘛……还有工商也该来找我了……”
“工商也来找你?嘛理由嘛!”
“我都懒得再跟你废话——他们想挂你了,拿啥个理由挂不起你来?”
只要想挂,就没个挂不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腔狐疑,进三步倒两步地朝回走。想想与女友386偷做的事,还真有些后怕,我知道当下他们的警力足而大街上又从不发生流血绑票案子,就把人员全投向扼阻风化上来了,威武整齐有高压水炮有机关枪。风化重要,抓好就是纲纲举目张,你想,社会风气好起来后大家都是谦谦君子,哪个还会杀人越货?由此可见裤裆里边无小事。有了今日所见日后我得好好掂量掂量了,没领照前她(或我)若再想“嘿咻”,我们得先办一张去国外的旅行签证,一路上要憋,要暗叫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哪怕憋不住一下飞机就钻人家的玉米地呢,也得等一下飞机!想到这里,我那点贱劲又上来了,并不同情还忍不住想笑被挂着的倒霉蛋,什么呀?都二十二世纪了,不会动动脑子去国外么你?市面上这么紧张没照还敢在家xing茭?
“你来你来。”远远的,我看到我的仆人在冲我勾手指了。
他们一定是开过会了,一定集思广益拿出了最佳方案,不能不哇,我每年要给他们好多钱养着呢,哪能只见他们湖吃海塞不见他们干活,他们得把街头写的“有困难找公仆”一句落到实处,再说,为这事我已经搭上了快一头午了。
“为你这事,”他深陷在了大大的沙发里,“哦,我们快搭上一个头午了。我们拿出了好的方案你却不太乐意接收。你别光看我们坐的沙发大,有时我们是真的坐在上边为难,服务对象庞杂,不坐大沙发里想不出好主意而想不出好主意也就是失职。比如说你,先生,近一时期给我们出了多少难题。”
“当然,我们是不会被你所难住的,我们是谁!”他眼神一扫阴霾开始变得亮晶晶,想必是真找到好法子解决我问题了。
“说起现在,我们就得提提你前头——你前头干嘛了?”
“干推销,推销月球用品——这你知道呀,是你不许我干下去了。”
“处理过了么那事?”
“处理过了,你调去了城管的大集装箱一个不够调两个两个不够调三个,把我的那点家当全砸扁装车运走了。”
“哦,是,那天麻烦真的不小,我记得还为此耽误了去火星大聚餐——当然我们不怕麻烦——关键是……我们给你下结论了么?”
这倒没。我听出了他有点自责,上帝做证,我一点不打算要为这事去有关部门投诉他们不作为,他们够辛苦的了,听听,连去火星的聚餐生生让我给耽误了。再说,他若拿出枪逼我去投诉我也不会服从,我还打算日后接着在他的管辖区混呢,把心情抚慰店开好,我去投诉他鼓掌相送,手拍得叭叭响,等日后事情平息下来得空闲了,去砸我的店时手也会拍得叭叭响——我先拿小人之心度他一次吧!
“是了是了,问题就在这里。那时我们没马上给你做出结论,是以为你是良民,属无意越轨知错必改的那一类,没想到啊,你今天又来了,名义为领照实为前事翻案……你别再狡辩,我们只看你行为,开壶看不见专捡不开的提,地地道道心怀不轨……”
原来这里堵不住你他可以从容绕地方——我好象嗅出他们耳语“碰头会”谈了些什么东西了。
他在翻找法学大典来给我前头的行为定性,定了性好下结论,这时看上去他已变得非常不耐烦,从高高的保险柜里将大典搬出来,朝手上啐口唾沫就忽啦啦翻将开去,未久,眼光盯住了“投机倒把”罪一款上。他信心十足要把我钉上此条款,读案例阐述言之凿凿说老百姓兜里揣上两个鸡蛋上集卖都不行,何况我居然想把生意做到月球上去,别说是倒挂起来,都够上“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了。我笑了,善意地提示他再朝下翻翻,或许能有别的发现。他迟疑良久,心虽有不甘但还是翻了,动作看上去现得敷衍了草了些,但毕竟在朝下翻。我还不信了,“投机倒把”是哪年哪月的事,地球转不转还?
翻到了“十亿人民九亿倒”一页上,他有点傻眼了。
“看看吧看看吧,看看国家一百多年前的开明。”我说。想倒挂我,哪那么容易?我就记得书上有过载录,说那时全国人民从一场大###中一下走出来,忽地找不到北在哪了,你想,十亿人呢,齐刷刷找不到北那景象多恐怖!幸而当时领导英明,说“北在钱上啊同志们”,言罢一挥手,于是全国人民一声呐喊不玩“革命”了,全当起了老板,连烤白薯的也印了几盒名片。看样子这公仆平日里也不见抓了学习,导致对一些历史事件看起来模模糊糊,我开始怀疑他们立于大门口高台阶上的人员简介了,上面明明写着这位是去过土星进修的,国内的学位也拿了不下五十几个,而不懂历史的唯一解释是他大概学了属于二十三世纪的课程。
他又全神贯注起来。
我想我该走了,屋里气氛越来越凝重严肃我多了些不祥预感——厕所旁挂着的老兄给了我启示,他给他们添的麻烦远没我大,但从昨天就上架了,至今还在那里风干着——而这时好奇心做怪,却没让我挪了步伐,我在想就算有些事我没做对(往最坏处说),可也没犯错,我还想看他将一部大典翻完后的心得。我徘徊在走与不走之间,他似乎窥见了我的意图,也说了一声:“你不能走。”话音虽低威严显见。哦,还来劲了你,莫不是真指望能从大典里找到判我罪的条款?
他们精于绕,到这时已把我绕到忘记了办照本身。得理顺好好的我怎就来到了这里。依稀记得好像是推销月球用品告败之后,我申请在这座城市开设一家心情调节抚慰服务中心,他们让我来,不来不行,而来了他们却拿不出相应的“照”给我,而没一份他们给的“照”我却不可以“xing茭”,哪怕我并不阳痿早泄具备“交”的能力……他们提出了方案,往回走,把名字恢复到一百多年前的样子,别心情调节按摩了就,直叫心理咨询服务,指出这样听上去不乏沉甸甸的厚重感,做生意嘛,讲得就是一个经过了风吹雨打更见得源远流长,我好像不太喜欢那件旧时小马褂……先前一圈到了这里卡住了,后来听上去形情又有了变化,倒像是我非要来找他们麻烦了!隐隐的,我想起上个世纪一个叫蔡什么华的牧师打的官司,一下冒出一身冷汗,清楚到这一步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自己了。
相比之下那人充其量不过印了几本经书私下散发,却不像我,要大张旗鼓搞个店铺经营,问题相似在若蔡牧师是往回走私印了几份先帝语录呢,弱智也能得结论同样的散发但结果会大有不同,尽管街面名义上是否定了先帝的一些做法给了个“三七”或“四六”开、名义上否定了“红宝书”的价值而没否定上帝——他绝不会因此而被投入大牢;瞧时间耽误的,你直讲要怎么样好了,脸都没有还害哪门子羞!
我塞上一大口袋钱来,到接触到他们利益根本这里(即所谓“大是大非”),一口袋钱显然远远不够,一百多年之前如是,百多年后初衷不变,他们要的是千秋万代。
他搬出了另一部大典,比前部更厚实些。
我记得我靠墙睡着做第二个梦时,听到了他的一声大叫“找到啦!”睁开眼,看他盯我的眼神亲切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不愿再提。
我倒悬闲挂在写有“要敢于创新不走老路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再复兴奋勇前进!”一侧架上无所事事,正闷数着手指头呢,听有人来上厕所了,是一对女性。我断断续续听她们在说街上的事,街上人今天不知咋地,都喜欢拿着大顶走路了,说着,其中一个就看到了我,说瞧呀姐,这也有一个!另一个说:“别理他,他是犯了罪的,活该被挂。”
“啥罪?”妹问。
“非法经营——就是过去的投机倒把——还以为仆人治不了他呢!”姐答。
2005/10/5
活在二十二世纪·系列 (2)
也不是特别不舒服,只是有些鼻塞,外加呼吸不畅连带出一点胸闷脑涨。是了,就这些了。
女友386愤愤不平,说就应当去找工商部门问责,谁叫他们十天前不由分说将我吊在了他们的架子上?这可好,把人的陈年痨给弄出来了,弄出来就不管了呀,我呸!
都是十几天的事了,去找他们人家也不会承认,还以为我想敲诈政府,要惹他们再挂我一次,不去不去。
“那就去医院吧。”她说。
有点麻烦,我觉得。道听途说现在医院不比李时珍时候了,它是集团化的,表面安静着但别出医患纠纷,否则刹时间不知从哪跳出一百多个手执齐眉棍的凶悍后生,打得性起时连路人也捎带了,更有甚者,你住院一旦钱财断续供不及时,他们敢悄悄把你装车拉出城找个乱松冈活埋掉。可386说咱们可以找“十甲”的啊,十甲医院这类事出得少。听听,不是不出,仅仅是少!那我还不如找楼下摆棋局的张二哥呢,张二哥懂些医术,听说他家人几十年里不知医院门朝哪开——关键还在,我病得不重呀,只是有些鼻塞。386惊讶了,说张二哥那种人也敢去找?她听说张二哥治张二嫂的便秘是直灌自来水冲洗大肠,灌超了灌成拉稀又喂她从河床捡来的鹅卵石,曾惊动过国际组织,人家来调查说张二哥犯种族灭绝罪,要流放他去一个不知名的小星球。是有这档子事,我知道后来张二嫂站出来做证,称因为医院门难进她的病也只可以这样治,除非等死才不试试偏方。
“也许扛几天就好了。”我迟疑着。
“那要是扛几天好不了呢?你说。”386这时柔情似水。
我在女友陪同下去了医院。首先要说,我身体一直很棒,不是那种见风流泪病病歪歪的人,若景阳冈上遭遇老虎,打不掉它至少还能跑得掉,不致丢命。这点386以她的存在旁证着,她喜欢强悍一点的男人,不过,到了二十二世纪,强悍男人变得少了,严格说大中华里没了汉子,出门放眼,净是二三十岁的男孩子,心理和肩膀透着娇嫩,于是像386这样的中华好女子大量流失,她们都选择远嫁国外,条件好些的选嫁欧美,差一点儿的嫁非洲,她们说了,非洲男人再未开化,腿根到底还有一条健壮的物件,而我们的“男孩子”则横竖找不到多少炫耀了。也是实情。
我对医院是陌生的,更想不到二十二世纪的医院已建成了宫殿的样,门庭巍峨里外透着大气,哦,来苏味还有一些,这就不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要做皇帝去。
“你是……感觉哪里不舒服?”耳鼻喉科里,只有我与一位没了牙齿的病人就诊,那人离我不远,大概仅有七八十米的样子。我还着迷打量设备纷乱五彩缤纷的大屋子,一位年轻大夫发问了,他胸前挂着职称牌,好像是说从月球某专科毕业,可惜我对医学院也不熟,故而没法对牌子崇敬起来。
“他是鼻塞,”386抢着替我作答,并进一步阐述病症,“夜里睡觉塞得心神不宁,左卧塞右孔右卧塞左孔……”
“你让病人自己说。”
“是的,”我说,“夜里睡觉塞得心神不宁,左卧塞右孔右卧塞左孔……叫人恨不得把鼻子割掉落洁。是这样的。”
“嗯,那你该去内科,挂呼吸道门诊——出这门乘七路院内车直达。”
耳鼻喉科不管鼻子的事?386大疑,其实她也较少进医院,看她体格二十年内若无意外发生当无缘问津医药,自然,我若让她怀孕例外。我想直去乘七路,可386还想试试不转,在耳鼻喉科凑合就诊得了。与漂亮小姐面对面,年轻医生还有多说几句的兴致,解释他们是十甲医院,全国著名,他们讲究科学分工科学管理,不信到内科试试,那里也分上呼吸道下呼吸道,在那可能还得转一两次。
走廊上的候车点有些冷清,只有一位退休官员模样的老者呆坐在那里,也难怪,我观察一下整个医院,人也是星星落落,真正病人没几个,倒是因为人民服务而喝高了请求解酒的公仆络绎不绝。386无聊地踱步,我与老者搭讪,抱怨如此气派的医院却少了交通工具,老者说以前多,通往各科室的直达车来来回回,但架不住病人少车老放空,院方本着节能精神决定撤去了大部。哦,是这样,情理之中。不过老者怕我年轻心急,进一步安慰我说车少了些,但行车速度那是绝对不成问题,路上不见拥堵现象。老者说要夸还得夸咱们二十二世纪的政府,听街头传闻政府为加快病人就诊又要推出新举措了,征专项税,要在医院设航线施行空运,到时想转哪个科室也就一眨眼的空。
386幽幽怨怨地说:“那要是还没几个病人来乘坐空中交通呢,到时又得减少,到头来还落个听得快见得慢。”
老者也有些困惑了,说真不明白现如今病人怎就下得了决心在家等死也不来就医呢,看这医院多好,除了收费贵点挑不出别的毛病。
这时我就看到耳鼻喉科病友被不知哪来的保安架出来了(颇怀疑保安在大屋的哪个角落藏着),病友一脸无助的表情,看样子是十分不乐意随保安走,两腿拼命蹬住地,而手臂被紧拉,人呈C形而脸将要变成S形,挣扎着。
“怎么了——他?”毕竟我身旁站着的是位退休官员,闻见不平干涉一下是习惯。
这时病友才看清医院还有三个与医院无关的人,而且看我又非常年轻老者与386也慈眉善目,眼睛一下放出光了,感觉自己还有救。
“壮士!亲大爷!还有这位姐姐……你们帮我评评理,”他叫起来,因为没了牙,让人听得含含混混,“我是良民,打小只知慷慨激昂乐善好施,就没跟谁耍过赖皮,但这次我还就是真不想再给医院钱了,咱让众人评评这理……”
“你说你说……慢慢说不着急。”老者饶有兴趣地又凑前一步。
有半天工夫,尽管保安老在打岔年轻医生还出来责令将人拖保卫处,我也听明白了。原来病友是一大早来看牙疼的,也知道医院医药贵,特地带上了三张存折。因是看牙医,他先敲了口腔科的门,却听门口自动应答器说由于病人少本科正放长假,迟疑着,就走进了隔壁科室,想鼻子嘴巴是近邻,能差到哪去?年轻医生非常欢迎病友,一进门就将他按上架了,验尿查血做过必不可少的常规再被指点着上磁共震,他依稀记得的物件使用了电子胃镜、肠镜、十二指肠镜、胆道子母镜、高功率半导体激光治疗仪、钼钯X光机……听说待用的还有X射线螺旋断层扫描仪、计算机数字放射成像系统、全身双能X线骨密度仪、彩色多普勒扇形超声仪……病友眼看着开出的药装满了外边的卡车,这还只是两个疗程的,据说想等完全拿下得至少十个疗程上。病友这时不合时宜地请教还能不能再快一些,哪怕稍稍快一些,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医生说理解,但要想再快还得花钱。病友钱花到这份上也豁出去了,说还有啥上啥,只求把牙疼一压到底从今不再发作。医院决定给病友试试中西合璧。
医院去给病友请气功师了,据说从桃花岛一条山洞里一拨拉拨拉出来两个,一个年长,怕有两百多岁了,童颜鹤发,另一个老态龙钟长着白眉白胡的却年轻,听说只有八岁。两个都空运来了,为赶时间还冒险使用了空投,直接就下到了屋顶,掀了片瓦出现在了现场。一老一少吃过一顿大饼油条,再在脑门上裹块写有“少壮出山百无禁忌”的红布条,要真干活了,先是清理闲杂人员,在屋子中央放一把椅子,却不许病友坐,只当拐棍扶着以免抗不过气而摔倒;当下里就舞了起来了。如果单单是舞也不打紧,你可以把舞当成发功,还不会发生后边的事,不合舞者还会唱,一唱坏了,大概大饼油条吃得高兴,到病友听出他们来言去语是“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另一个答“我的家在山西过河还有三百里”时,不禁失笑,一笑之后感觉嘴巴里多了异物,吐一口看,是大牙掉了。
“他们得讲理呀,”病友嚷着,“千真万确我牙不是让气功给拿下的,莫非大家没听人说过‘笑掉了大牙’一句么?我这就是,我自己笑掉的大牙关他们啥事,我干嘛要付钱?大家帮我评评这理。”
“可没我们请来气功师,你能笑掉大牙么?”真理在握的年轻医生再从屋内探出头来。
病友拧着脖梗子犯急:“那我下牙疼,你们让我笑掉上牙算咋地回事?”
“谁敢肯定你笑掉的就是真牙,我还说是瓷的呢。”一联想丰富的保安接口。
病友愤然:“你们不能这么不讲理,咱们拿地上的碎牙去化验。”
“都花到这份上了,你就再给他们一点——你看这些医生想钱快想疯了,别人都放假他们加班加点,也不容易。”386劝说。
“大姐呀,你哪知道,我花了不少了已经,就这牙疼,一早晨给他们糊弄去了六万多块了。”
老者也当场做不出裁定,理明摆着,医院尽力了,也只由于医院的全力以赴才让患者得以痛痛快快笑掉了大牙,可是患者也说了,他的病牙在下,你把上牙弄掉算哪门子事?莫非患者真是刁民,想来讹诈政府医院?老者转问几名保安:“那你们的意见呢?”
“我们的意见非常简单,”领头的健壮保安说,“先拖他去保卫处勒令把该付的钱付齐,他不服可以起诉,我们乐意陪他打官司。”
“诉讼一开,输赢难定啊。”老者颇有几分忧虑,他看不清理在谁一方。
“不怕,医院是人民医院,法院是人民法院,一家人一个辈儿。”
在院内车上,386紧紧依偎着我,低低嘱咐鼻塞归上呼吸系统的多,万万不能走错了门,我“嗯”着,看被拖到了远处的病友,像被架赴刑场,病友一路高叫声隐隐传来:“我冤枉呀——”
“来了来了——来了两个!”下车步行离内科还远,我和386就听见那边有了不小的一阵欢呼。
386拉住了我,说:“五毛,要不咱们还是回去找张二哥吧,我觉得这里怪瘆人的。”
这不废话么?人家那边望穿秋水好不容易把我盼来,我能扭头往回跑?那也太不识抬举了!找张二哥早干嘛了,莫不是你看到那盼着的一边女孩居多有了什么想法?不退,都到这会还真得就管他谁谁爱谁谁爱谁不谁了!
我还不信了,远看那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怎么也联想不到她们会吃人不吐骨头。
进门落坐未久,我也感觉瘆人了。天地良心,医护人员们个个彬彬有礼,轻声曼语让我有回到了家的感觉。那步骤是简单问过她们要我去查个血,说不远,就乘科室内部便车去吧。很快有人将便车开到了我眼前,是一辆装饰豪华但在批发市场常见的普通电瓶三轮。当然,接下来是付便车使用费,她们说不贵,只收个专车起步费,付三千四即可。我上下打量便车,相同的车(但没装饰过),在批发市场三千四整好买两辆。我与她们商量能不能不要这东西,因我没有一间大房子,弄它回去没地方搁也是愁肠。她们感觉我幽默了,交头接耳回顾这年头在人民医院可真少见有幽默感的人了。386听出了问题,贴近我说人家只收乘车费不卖车。哦,怪不得。当得知她们要对进了医院的病人负责不许我徒步验血之后,我问386身上带了多少钱,386说有三万多,仅够乘坐十次的。我怪她做事准备也过于粗心,这是来人民医院看鼻塞呀,带三万多哪够?甭多讲了,先坐过这一次再说吧。
接下来打死我也想不到使用她们一个消毒棉球要花一百九十多元。
自然,我是有选择余地的,她们先问我选用国产棉球还是选从月球进口的,国产每个只要一百三十多元,非常便宜但质量稍差,因为国家要发展经济,棉花被废水废气污染了,月球的好,月球棉球白得像棉球一样。
那就用进口的吧,用白得像棉球一样的月球棉球。
“那么酒精呢?是用国产还是用进口?”
我问她们有没有二锅头,有的话上二两。她们严肃了,重申她们属于全国著名的十甲医院,一切只为病人负责,我可以选国产,但我不能怕国产酒精被废水废气污染过。我困惑怎么就不想着不污染呢,她们说国家要发展经济,很难做到两头兼顾,只得牺牲一部分,等经济发展好了大家都有钱了,可以买从月球进口的物品过最幸福的生活。呵呵,棉球酒精都污染成这样了,真不知国人该怎样活到那“过最幸福生活”的一天,倒是有钱人现在已经往月球跑了。
擦过皮肤,她们又问了,问我是愿选用进口的针管抽血还是选国产的……国产的非常便宜但质量稍差,针头保不齐有倒刺扎进去的窟窿小拔出来的窟窿大,到时止血也是麻烦——打住!我选进口的,谁愿为省几百块钱而被扎花了胳膊吊着绷带回家?
血顺利抽出,听她们讲一声“好了”,叫人竟不敢相信世间还会有如此之简单的事了,我感觉已快被繁琐的医院同化,对一句“好了”极端不适应。
大家围成圈猜了半天,没人能猜得出我鼻子被什么东西塞上了,本着严谨精神,她们下一步要给我做X光透。
……
当我算着看鼻塞进程不过半而三万多却花过半时,瞅瞅没人注意悄悄对386说一声把鞋带系紧匀匀气,我们得准备跑了!
“那……那……不看病了么?”386这时心疼花出去的小两万了。
我仰头看天:“不能再看,再耽搁下去碰上一个大项,大概就欠上她们钱了,到时能不能活着逃出去也说不定。”
说啥来啥,正怕着呢就来了大项,据说查到了前例腺那里,动用了一台山一般大的机器,机器发出沉沉轰鸣……那天我和386从医院的逃亡端得惊心动魄,一米半高的绿化带我们跳得跟飞一般,后边是成群的白衣天使在追,天使后面有闻风而动的大群保安。我看过上个世纪的一部外国片,片子讲了几名犹太人逃离虎口,那情景与我们极其相似,稍有不同是纳粹冲锋队员手里有冲锋枪,而保安们手里,只是一条条的齐眉棍。
“能活着回来比啥都强,”张二哥说着准备给我使用偏方,他边把捅火棍搁上炉子做高温消毒,边对我和386说着,“能活着回来比啥都强……这年头医院要是好进谁还宁肯在家里等死?你有啥大不了的病,不就一个鼻塞么,给你捅过当场就好……你也别说谢我,想让我舒心等下棋少赢我一盘全有了。”
“我让五毛连输给张二哥十盘,让你好好高兴高兴。”386讨好地说。
“看,要不说还是丫头,心眼就是好,一句话说得人暖洋洋的。”张二哥高兴极了。
张二哥用捅火棍给我捅了鼻子,头几下还没感觉,他呷口热茶喘过一口再用力,我感觉脑袋豁然开朗了,等他问“怎么样”时,我说好了,已闻到了去年的花香也闻到了苍蝇放的屁了。
2005/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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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二十二世纪·系列 (3)
讲了这么多还没提到我的真名不叫“五毛”。
“五毛”来历与我头前选择的一个职业有关,那天我闲得无聊了(从失业——据文献称上世纪叫“下岗”——后我一直处于无聊状态,而那天属于特别无聊),就坐到了一家商厦前的隔离护栏上,晒着冬日太阳闲看拿公款出入商厦的男男女女。看到他们的购买力无疑令人越发颓废。就在这时,有位脖上套红色围巾面像可疑的男子走到了我面前,上下打量我,目光暧昧。我并不看他,而是盯紧了脚下一只饮料盒,对着它说“别打我主意,我性取向正常。”红围巾笑了,说没打算把我怎么着,他只是看我还有几分机灵,而且观察好多天看到我的确什么事也没得做,想找点事给我了。
我觉得他所提供的“事”真的像回事,动心了,想做做试试,不合这时又有两个人从我旁边的下水道里钻了出来,两人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表示也十分乐意从事这项职业,我看来人,希望他能把这不入流的家伙踢回下水道,谁料这家伙竟也将他们收编进来,看上去还显得喜出望外。娘的,但凡不被生活逼成这样我是不与下水道来者为伍的,但眼下却没了更多话说,人穷志短。
我与下水道来者及蚊蚊蝇蝇若干浩浩荡荡随来人走了,去参加培训。
对了,下水道的家伙曾探究该叫红围巾什么,那人略略忖度,最后说定不出名来,若大家不介意的话可称他为“妈妈”或“母亲”,因为他接下来要管我们的每日嚼咕,属于“衣食父母”那个辈的,就这么着,我凭空里捡到了一个“娘”。
说那天培训后。
回到386住处天已黄昏,寒气如幔很快覆盖了大地,估计突破了零下二十度直逼零下三十。386还没回来,一时得闲,我上身只穿件套头衫便在门前空地上练“九阳红骨爪”,据传这拳非拳舞非舞的套路从月球传来,自然格外强身健体,只是练过三刻,还不觉有微汗逐寒。
386回来了,虽说穿了特别保暖的(据商家称原料来自火星)大衣,还是被冻得如鸟雀般跳跃——跳跃着到我身边——叹息“好冷的天!你一整天里去哪了,饭做了么?——你冷不冷?”
我刚要说冷,但猛地想到了今天的培训和“娘”,是了,我培训的重点即为留意大众对冷热气候春花秋月的反应,不能再随大家人云亦云了,听到不符合“娘”胃口的话,得朝正面引导他们——就拿眼下来热身吧!这天倒底冷不冷呢?感觉冷是对的,正常,零下小三十度说不冷那是病得不轻!可别人说冷了,我就不能再沉默。说不冷么?难!我哆嗦着,上下牙敲得胜过炒豆,念:“请吹响预言的号角,唤醒沉睡中的人类——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么?”
“什么呀,问你冷不冷呢我。”
“春天还会远么?”
“你——怎么了今天这是?是不是吃不该吃的东西了?直说冷不冷就行哪来这多废话你?——冷不冷?”
“零下几百度会更冷。”
“我知道,但我问你,现在冷不冷?”
“与零下几百度相比——不冷!”
“咦?乖乖!好家伙!我的天!有本事你再在外边站两个小时,我会更服你。”
就这样,我活活被冻僵了,记得僵前386走出房门看过我,喊了两个乘夜色乱贴小广告的,请他们帮她将我搬进房里去。她说:“帮我把那东西搬屋里去好么?”两人的眼光便越过了我,茫然朝空地来回扫着,一时找不到女子说的“东西”在哪。她又说:“是那个……那个立着像人的东西。”
“那也不是东西呀,就是人嘛!”两人嘿嘿着。
“哦,以前是人,眼下不是了,他已没了正常人的思路……嗯,不是东西,也不是人……帮帮忙,就把这不是东西也不是人的物件搬我屋里吧!”
我还记得其中一个热心人搬我前敲打了我的脑袋,脑袋发出了金属声响,从这一刻是不是人我自己已叫不准了。
瞧瞧,这五毛钱挣的,容易么我!
初听红围巾培训我曾自卑,我只在地球游走过几所大学,至今还没到火星哪的进修,猛不丁要让我去与上亿人对垒,委实感觉力不从心。红围巾说了,我和下水道他们往后做的活就是注意倾听大众声音,听他们对现气候的看法评介,手段多种多样,可旁听于侧亦可尾随于后,必要时甚至钻一钻他们的床底,凡听到有人叫冷呵热的,包括鼻息一叹,都要适时站出来,或微言大义或旁敲侧击,提示对方开口要三思,要充分认清自己目前生活的非常幸福,而且这幸福已多得难以量化了,没理由抱星点不满,要明言若搁一百多年前的文革期间,只凭你没病的一叹就可定你个“现行反革命”拖出去杀掉,看看,你今天是不是活得非常之幸福?
我工作为计件制,红围巾在我手表背面贴了个装置,只要我脉搏出现特别的跳动,就说明是在干活,每干一活得钱五毛。当然,他许我兼职,但经过培训我信心百倍了:兼啥职呀还?而今满地球净剩不满了,听得耳朵磨出茧来,照一应声得五毛算我一天下来至少收入几百块没问题,一月下来过万,相当于白领层——后半辈子全靠它了!
因我面对的人形形色色,我想到了学习的重要,大众来自各行各业,我得天文地理花鸟草虫一样不落地问津到,才不致一上场露头即被撂倒。红围巾朗朗笑起来,说不需,只管学学瞒天过海借尸还魂暗度陈仓偷梁换柱指桑骂槐混水摸鱼……等项即可,万变不离其宗呵。再说,还怕你学多了见识多,见识多了会抛弃我们反戈一击呢,知识越多越反动!我拉他去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只学会胡搅蛮缠就行,他说对呵,雾里看花似是而非胡搅蛮缠……说服教育实在不行就骂娘——“骂娘总会吧?”
“会,上小学时我有同学从不讲理,见谁意见与己相悖开口就骂,他是我同桌,我从小耳濡目染。”
下水道两个家伙在与蚊蚊蝇蝇比胳膊粗细,问实在说不过骂娘还不奏效能不能找上门去打狗日的,红围巾稍一思忖,这时谁也不看了,眼对着窗外,仿佛冲空气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我是不主张对老百姓动粗的,可他们若不是老百姓呢,会是什么?”
“不是老百姓莫非是传说中的公民?”下水道猛不丁冒出一句。
操!听这山炮,门还没出就先错一次了!我赶紧接话,说:“我们国家哪有公民?不是老百姓自然应是暴徒——对么?对暴徒是可以动粗的。”
“嗯。年轻人,有思想呵,好像说的很有道理。”
“五毛”——从这夜起,386开始叫我“五毛”了——“五毛,你‘导向’不了谁的,我还不清楚你?你忘了自己也总在抱怨?”
我是抱怨,那不是抱怨失业嘛又没抱怨春来花粉过敏,可眼下我又光荣就业了,花上了纳税人的钱,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有啥抱怨!
那天我在386开着的暖风下吹到半夜,慢慢活泛过来,看到386端一杯“摩尔斯基摩”咖啡坐我身旁凝视着我。老天,真把我给冻惨了,听说那搬我的两人把我扔到地上听见特殊一响,也看出我不是人了,其中一人在屠宰场冷库搬运过冻猪肉,说动静跟那时非常相似。386劝我辞了那活,哪怕闷得发慌去卖狗皮膏药呢,也算是正经生意,也强过被别人当猴耍招更多人来痛恨。
忧伤起来的386异常美丽。她早前去别的星球进修过,明了那边大众的生存环境,说别的星球也有像我这样的偏执狂,学上世纪中国的红卫兵,整日价腰扎武装带手捧红宝书在大街上招摇,一心想被谁虐待十年或抽冷子虐待谁十年,但人家通常是单打独斗,因为环境宽泛他们得以生存,却不像我,要找一个更偏执的“娘”率领,目标直指宽泛环境偏与它过不去。我没去过别的星球上学,从幼儿园起只接受一种逆来顺受的教育,什么也不懂时先学会了要为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劳什子献身,上学的过程也是一次次表白起誓的过程,所有的路全由别人来替我安排,我只管闭着眼走就行。问题在于我曾在好长好长时间里感觉人生就是如此,那时节若耳听谁说“生活也可以是另一种样子”类的话,能条件反射直眉瞪眼与谁争执,结果是双双太息连连,他怜我扭曲我叹他缺乏教化,谁都不服谁。
“我说向往春暖花开你就对春捂秋冻,提醒我反看自己有没有一副追求浪漫的好身体。”
“是。”
“我说张三长了一身疮你就得给我找出李四也不利索祖上生过灰指甲?”
“是,让你用客观全面的眼光看问题。”
“我说酸雨导致水污染人易得癌症,经你一绕得把话题绕到……”
“绕到孙猴子的花果山,经那里再去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的桃花园,让大家全忘掉刚才着急上火谈的是什么——你怎么全知道哇,莫不是也参加过我们的培训?”
“一身脓疮跟谁家祖上生不生灰指甲有可比性么?我倒是捂过一春了,等到秋来不用捂了你还有话说得捂,要预防流感,生生将我一点向往也扼杀掉……五毛呵,看你挺聪明一个人,怎就不懂世间一些起码的事,人得学好,起码应知道朝上看齐。”
瞧这话说的!向好的?往上看齐顺应天下大势?哪我找谁领五毛去?
386这时真的悲痛欲绝了,她看出来了,我今后就是冻不死也活不好,少不了到最后让人用板砖拍死,谁出手都救不了我。她拿手指弹了我额头一下,虽说我已化过了刚才的僵劲,但还是听到了一声类似金属的脆响,她说:“像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了。”
我以为自己真变成特殊材料制成的了。
此后见天微亮我便上街,毫不在意满街筒的白眼。
针对386的不理解,我也专门请教过红围巾,问他下去若干年比如到二十三世纪,后人看到史册有我们这一页,会不会骂我们不要脸?红围巾说:“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我心戚戚焉,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混过一辈子死后还让人惦念着咒骂,实在不算混得出彩。红围巾进一步开导我,让我看清我们的民族其实是个健忘的民族,大胆去做就是,别怕一百年后遭人鞭尸。他举例说到了今天见谁反思过一国人被大清摁着剃了脑袋?谁反思过上世纪为何出了几百万“皇协军”?还有,哪个反思过几亿人在文革里你斗我我斗你折腾十年?
红围巾最后的话使我振奋,他说:“让我们再加把劲吧,我们加上了这把劲就更没人会思考了——这是我们工作的意义!”
386没说错,我不久就看到有蚊蚊蝇蝇光荣捐躯在了我前头,除了一位被车撞死,其余都挨了大板砖。有一天红围巾也赶到血淋淋的现场了,脸见悲痛,边念叨着“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边鬼鬼祟祟捏那倒霉蛋的衣兜,天!居然找到了二指宽的一张纸条,我依稀看到条上记着一个电话号码,但红围巾信誓旦旦对围观的大伙说它不是普通指条,是用鲜血书就的追求进步之宣言,没说的,“娘”要追认他为家族一员。见过那场景,我再不敢胡乱往口袋里塞字片,白纸也不敢再带——盗也有道,我只奔五毛而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假,却不想命丧黄泉还落个不安生。
我板砖挨的少,碰到的最大麻烦是隔三差五被许多好心人架着送精神病院,我一路挣扎高叫没病,好心人说:“看,快没救了,都不知自己病有多重了!”
是次年春天吧,红围巾召集我们开了个表彰大会,表彰一蚊蝇遭板砖拍了个半死,硬是从废墟里爬出来“生命不息冲锋不止”与数百人对骂三昼夜。大会之后是大聚餐。这天我看见到了以往只能耳闻的大家,他们推开日理的万“鸡”各自驾着最先进的飞行器赶来基层祝贺,个个脑满肠肥长得非常有气势,握他们的手尤其令人难忘,肉乎乎滑腻腻温暖得叫人不由打个机灵,想想在此之前我握过的那些整日劳做的老百姓的手,那还叫手么,分明是爪子!而且他们又是那样的和蔼可亲,指指桌上一大堆啃完的骨头,示意我们可以打包拿走回家炖豆腐。我操!我哪天也能让自己的爪子变成人的手?把感想讲给了下水道兄弟,两人也激动不已,展开自己的“爪子”上下打量,只求它早日也能变成肉乎乎滑腻腻的“手”。红围巾不时为我等打气,说“快了快了,做到带伤屹立三昼夜不倒,就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
表彰会后我思想突然起了转变,具体表现在愿意往口袋里塞纸片了,下水道他们是参不透其内奥秘的,因此他们一辈子改变不了拿别人啃剩的骨头回家炖豆腐。
我信心百倍要做一个真正的“特殊材料制成的”人,可刚进夏天步伐便戛然而止了——我遇上了人生最大一个挑战。
那事是这样的,这天下水道哥俩来找我了,称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奇谈怪论,一时难以定夺。问是哪种事。我一向不太看好这俩宝贝,虽也清楚英雄不问出处,可架不住我亲眼看他们从下水道里钻出来,但凡你能混个人样,那时也该如我晒着冬日太阳闲看公仆挥霍公款。这哥两个已然为“五毛”之身,但却跟着386习惯了叫我五毛,称他们一大清早耳听别人来了这样的话——那人随口一句“夏天的狗屎最臭”,哥俩顿时有了强烈反应,一急就忽略了人家在说狗屎,只记住了“夏天”和“最臭”,不假思索跟着脱口而出说最香,说香气绕梁香甜可口。不合偏偏碰上了个“一根筋”,那人还啥也不去做了,一屁股坐定要与哥二人好好探究探究,等听明白人家在说狗屎,早晚过三秋了,后悔莫及。
“我说它最臭阁下说它香气绕梁香甜可口是不是?”一根筋指着地上一摊狗屎问。
那哥倆敬业,到了叫板时刻还真就大义凛然不反悔,捏着鼻子硬嚷:“香,它就是最香!”
“既是最香之物弃之一旁岂不可惜?二位不妨享用,也让在下开开眼界。”
是呵,最香之物弃之当然可惜,可坚守阵地不“糟蹋”这东西呢,岂是一个“悲壮”了的?哥两个犯难了,眼瞅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越发难下台面。碰上好事自不放过我,凑一起一嘀咕就想到我一些日子出奇地追求进步了,想成全我露一回大脸。
我自然不去。
“要不……咱们找‘娘’吧,让他老人家亲自来——闹到现在已没了别的退路了,那边闻讯集起好几千人,大家都等着一睹我们这些人的风采,咱临阵退缩日后谁还再信我们瞎摆话?”哥两个见我身坠大铁砣一个劲往深水里潜,一筹莫展时不觉记起了红围巾。
是好主意,看样子也只能这样做了,孩子哭了抱给娘,说到底我们还是打工的。
我们一路狂奔找到了正忙着培训新人的红围巾,不由分说拉上就走,一群人再加上不少新学员,果然声势浩大,知道的这是去吃狗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要去核平日本——拨开密匝匝的人来到了惹事的狗屎旁。
“怎么着怎么着?”红围巾楞横横地乜斜上千观众,“谁?哪个?想闹什么事?”
“没人闹事,”一根筋慢吞吞地答腔,“是你们的人硬不认为狗屎是臭的,发生了一点小争执。”
“狗屎?哪有?……嗯,这摊秀气的东西是么,看着不太像。”
“娘”是有点错乱了,要不就是想玩最拿手的偷换概念,那不行,众目睽睽谁容你玩太极推手?我得提示一下,它再怎么秀气再怎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改不了是狗屎,而我们的人直眉瞪眼半天了,咬着牙根子说它不臭属天下第一香,说它蒸吃顺气煮吃壮阳不管蒸煮都香气绕梁,为难得之珍馐。
“是,我们是这样对他们说的……”下水道哥们委委琐琐地答话,眼睛睁着,却谁也不敢看。
愣过了一神红围巾再绕问题源头转三圈,他是没退路了,把鼻子凑到东西上闻闻,得出结论:“还真没闻到臭!”
着啊!没闻到臭照我们的理论即为香,而香的东西大多是可以入口的,那汉子站一旁冷冷看我们一群,我们一群热热望着红围巾。我想这“娘”若走了这一遭,回头敢把下水道哥倆的脑袋给薅下来,要紧的是他该如何走下这一遭呢?场面很静,静得能听到落针声,大家屏住呼吸等待着,等待看人间奇迹。是呵,天下人都看到了我们天天跟大家过不去,有理没理抢三分,我们不能光凭一张嘴说个天花乱坠,关键时刻得拿出点行动来证明自己言辞之正确。接下来最令我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我原以为“娘”会把地上的东西包起来带走,借口带回去添些姜末葱花好好品味找个背人处扔掉,而这样做也完全圆得了场,却不想……只见他匀匀气大无畏地蹲下了身,伸直脖子要去把那狗屎含住!
我没看后来更精彩的,不敢也不忍看为“教义”而献身的精神,我逃了,一路狂奔势不可挡。
打那之后,我彻底明白,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凡夫俗子,像我这样的是当不了特殊材料制成的人的,没办法,我只有辞职,照着386的话去拾撂了很久的老本行,上街卖狗皮膏药了。
05.12.15
活在二十二世纪·系列 (4)
说过了“五毛”再说说386。
我们的教科书上都有北京猿人的头像,我看那头像是分不出雌雄的,容貌也远称不上有几多英姿,可386说她看那猿顺眼,而且得结论该猿性别为公,目光炯炯兼有男人最迷女人的深沉傲然,就是说从386启蒙之日始,就爱上了这位华夏祖宗。
好像386也别无选择,十几年书读下来每时每刻看到的全是他,若不爱还能爱谁呢?
有歌在这样称颂北京猿:教我学知识,教我学文化,把甘甜的乳汁挤出来把我喂养大……当听386有滋有味唱这歌,我都忍不住打断她,要对她说点常识性的东西,那就是从男人身上是挤不出乳汁的,若压迫下腹挤尿或许行,可惜尿这东西是拿不上台面的……386定心想想也感觉歌不光肉麻而且荒唐,便收口了,但不久又哼哼——不自觉的哼哼,明知与常理相悖也无法阻挡歌在脑海的萦绕。
北京猿在我们心目中可真伟大呀,我记得读高中那年还听老师有感而发:“谁不好好学北京猿迈的四方步,谁就是不折不扣的汉奸加地球奸!”于是我们一起叫喊北京猿“伟大光荣”,称颂老师的结论“正确”。
386比我觉悟早,她说在托儿所里就学会了高呼“我们热爱北京猿,我们无限热爱北京猿”热爱到了“无限”!因为她通过使用家用电器知道,有线的东西不如无线的灵巧,“无线”是最好的。
我们一遍遍仰视北京猿从树稍来到地上住进了洞里,看那四方步迈的——不温不火远观赛过仙飘近看俨然舞蹈,不愧集人间精髓之大成也,堪为万代师表!
不久后我们都听说了,别的星球上,人除了会走四方步,也会频率极快地摆动四肢前行,他们说那是叫“跑”。不光跑,急了还会跳,高兴时也能反过来拿个大顶倒立什么的,总之,千人千相。
我们是不是不会跑与跳?我和女友面面相觑:好像曾会过,但不知自何时不知为何事我们选择不跑与跳了,时候一长渐渐也就把它给忘了。是不是这样?我们一些日子盯住了屏幕上宣传部,想听他们的解释,果然,宣传部开口了:嘁!何奇之有?我们早会,都不爱了,现在只爱四方步!
不爱的是你,我能不能爱?
那年秋,386凭过人本领一举考取了一个统计局,那时她不叫386,我敢说,她若一辈子不进这局自是一辈子无缘叫386。
那天她面试通过了,下午兴冲冲带回了一件机器给我看,称此乃局里配发的最新型的电脑。我看那电脑,翻盖式,比手掌稍大,像女士们用的化妆盒,翻开盖来一摁按钮,屏便上下展扩开来,到书本大小时她停了,说这样就够了,但若想看大些还是可以再展的。她的脸上露着灿烂的笑,那是为人类进步而高兴。她不能不感觉高兴,虽说这玩意儿不是由我们生产的,是进口货,但它的确代表了人类进化和文明进步。我记得她当着我面炫耀地随手摁着调着,不留神就找到了一场足球赛,我一眼看到又是巴西代表地球挑战火星的“伊卜留申拉伊库”队了,又出师不利,还不知开场多久已被该队硬灌七十八个球了。我急叫停住,就看这球赛,我和楼下张二哥赌上了,他说这回巴西上去还得输三百个以上,我信誓旦旦说不可能,拿出十贴狗皮膏药当注,赌巴西输球不会超过两百五去,哪能再超二百五呀,走前全世界都知道他们为赢这场球,硬是让大英最著名的球星贝小和法兰西最著名的内达齐改了国籍加入了他们。
我就坐当街看球了,顾不上管狗皮膏药的事。我想,惦着要赢我十贴狗皮膏药的张二哥也会钻家里看,呵呵,可惜了呀,张二哥家的电脑不太顶使唤,那还是十几年的产品,当初没上货架就遭人焊上了屏蔽系统,说是可将几万个站与台尽收眼底,你开机数着也真能看到八万个站与台,可从一按到八万上,出的仍是同一个亮闪闪的图标,出被打磨得光彩照人的北京猿——政府说这是为你好,怕你不留神看到了火星裸体人夜里会产生梦遗。
张二哥说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遗得出来么还?
遗不出来更好,留着滋润身体。
我的电脑是两年前买的,买来夹胳肢窝里,乘着夜色再跟卖电脑的沿街转过几个路口,瞅瞅背后没思想警察跟踪,一转眼溜进他小胡同的家,等他再给我搬出一个笨重的大木头箱,说回家联上这大木头箱,就能收整个银河系的信号。自然,我要再给他一些钱,那价比买他妈电脑还贵些,贵也没办法,除非我学张二哥,每日只收看一群变态鬼案前摆放北京猿正襟危坐给我上“君君臣臣”的伦理课和山呼“吾皇万岁”的历史剧。
这个世界千变万化,我不能学政府一点出息也不长。
不过,政府也不笨,一年后就从大木箱原产地花高价买来了高频发射器,覆盖整个华东地区,施行二十四小时干扰,从此后我那宝贝大木箱就成了废品,我无法容忍它被激发出的阵阵雷鸣,当劈柴烧火熬水泡铁观音了。
“有了这个就好了,”386有滋有味地独自畅想,“我可以通过它一直追随科学前沿了,不用再惦着抽空去火星补哪节课。”
能这样,当然最好,但我根据自身遭遇推测,形势会很快出现转变。以前张二哥也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翻看了一下世界史,找到如下事例,说上世纪有个地方叫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那里闹得更悬些,连收音机也焊住了,只能接收一个台,这台净放国家费千辛万苦打磨出的主旋律,于是那里的人民就常听说自己的首相金二隔三差五拿板儿砖拍下米国的侦察卫星,使泡尿也能滋下侵略者的战机。金二国的人民老吃不饱,饿得根虾条似的整日弓着腰,但金二说了,说人民已经非常幸福了,而资本主义国家的瑞士瑞典,人民饿得虾着腰也站不起来,全趴在地上啃土呢!金二话音一落,只听得一片山呼“金首相万岁!”
我静静等着看女友能高兴几天。
头两天下班回来,她都眉飞色舞给我讲她们在如何使用新设备,除了说工作上的方便,也说到了生活,透露若不因怕凉,她们在中午要点一道月球名菜“扒耗蹄筋”,说得开心极了。
嗯,难道是我推测错了?她果真过上了幸福生活?好像是呢!
我知道女友开始过一种幸福生活了。幸福感这东西最奇妙,它不管你上顿是否吃过海鲜龙虾,我见过两个每天都吃龙虾的人跳楼自杀,却没见啃窝头的人要寻死觅活,其原因自与精神状态密不可分。大上世纪有段黄梅戏可说明这问题,唱“我挑水来你浇园我织布来你耕田”的人幸福,而唱“你挑水来你浇园你织布来你耕田”一群,却有选择自杀的,现象不能不说十分耐人寻味。
女友的幸福感全在探究与发现中得到,世界是如此之大如此之绚丽,作为一个自由人,她完全可有多种多样的选择,迈四方步时可以体验反手倒立行走一段或跳跃起来,你不能因为有了北京猿就生出心思让大家整日憋着回山洞里住,尽管北京猿长得十分招女子喜欢。而且,政府封焊互联原为张二哥及我及中国男人之健康计,生为女子,她没有看过火星裸体即可产生梦遗的功能,顶顶多可能压不住心房猛跳几下,丝毫危及不到生命健康,政府大可不必为此担心。再说,明事的人都很容易得出正确结论,那就是你让她看,她看第三次已不可能再有剧烈心跳,难道要因谁的一两次心跳而不许谁一辈子接触五彩缤纷的世界?
呵,可惜,好日子不长(也不可能长呵),第三天上,她开始变得有了忧郁,说好日子长不了了,局里对新设备起了警觉,局里配备的女思想者发现这小巧的家伙功能太强太灵便,大千世界有的没的它全能连结得上(也就是说漏洞太多),长此以往会将人心搞乱,有心花些大气力为它配备阻截装置。
他们纠集“海龟”精英开诸葛亮会,先试过了从网路上安装不进插件,众诸葛亮们再从机子里拉出了线头线脑东接西焊,弄到当场报废了一台才悻悻收手,指出此物比以前见过的一些要复杂,“内科手术”看样子动不得。内科动不得那么外科呢?外科就是照老办法,在它旁边设干扰装置。哦,差不多吧,不可能治不了,还反了它呢!于是乎办公大厅墙上便悬挂起了功率颇高的干扰器,机器一开动效果果然明显,连宣传部倡导的人人要看的北京猿节目也干扰掉了。
而且,麻烦不止这些。很快,周围几家住户骂骂咧咧找上门来,责问他们装上了啥###东西,有住户孩子正对着猿学习临摹,画过几笔停下来再看,画面生生扭曲成了一张驴脸——莫非政府又不让人民看仪表堂堂的北京猿了?
得改,诸葛亮们再次碰头,商议改成小的,一户一个提高针对性。
开头时配制上来的设备还精致,虽说也是不伦不类搬上来,但好在看着也不太硌眼,那情形犹似在你面对的一条大江之间筑起一道防波堤,另开一条隧洞给你配水。几天后又有变化,好心肠的局里感觉隧洞还是大了,再改,变为一条水渠;安稳数日,发现还不行,水渠整日哗哗流,而人压根不需如此滋润,一咬牙就改成了一条几百毫米的管子……连续不断地折腾着,从初装时的一部字典大小到像个旅行箱最后到半张写字台到几个半张写字台,她们工作点已不用隔断了,阻截装置一套套添加上来,如墙壁,人守着新电脑如同钻在黑屋里。
“你让他们把新电脑砸了不用不就行了,我们用毛笔算盘用了几千年呢,自打大上世纪有了这玩意,它让我们丢了多少好习惯好传统!”我说。
“你怎么跟我们局的思想者一样的思维?她每天也总在怀念过去的算盘子时代。”女友说。
喝!乖乖我的天,还真有跟我一样神智错乱的——在我们的时代?我惊讶不止。
有!女友说。但思想者的神智却不错乱,清醒得很,她有时话多,话多时不免露出些真言,说身为一个牧人,她最大愿望是每天都放羊,没羊时宁肯选择放猪也不愿去放一群精明的狐狸。
哦,有道理呵有道理,不愧为思想者!
又有几天过去,她回来再说:“五毛,这下真的坏了,管子又在变细呢,看样子用不了几天会变成医院打点滴的那种。”
大家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们隔壁是间大厅,平时不怎么使用,里边闲置着四个大黑音箱,立在角落看着跟写字台差不多,有人就建议把它们搬来顶挡人眼,让思想者看她们已自己进化到了打“点滴”程度,好歹将现有的“自来水管”保住,“写字台”多了哪个会去注意里面掺有音箱替代?
说的也是。
接下来的一些天,她们自觉封闭互联,人人电脑首页都是北京猿亮闪闪的头像,耳麦里飘荡着宣讲“君君臣臣”的厚重男低音,十几万个站与台皆是如此;打开工作页面,完完全全为工作数字——只有等局里思想者抽查过去,才能悄悄点开剩余不多的“管子”,观摩一眼别的地方同仁,学些工作经验。
谁也没想到有一天那笨拙的大音箱会出问题。
这天因晚上开会,大厅里进了人调试电器,谁也想不到一个楞头青一下把功放机开到了最大,电源一接这边的几个大音箱同时咆哮,那不是正常的一声,静寂之中突兀尖利爆起如平地拉响了防空警报!
那音箱被激发出的啸音,足以让一匹大黑骡子毙命,刚巧有人取壶倒水,声响汹涌进壶,耳听“砰”的跟一响,壶也激裂了。
一声长啸的结果是,她们十几人中有七八个当场瘫痪在地,有的登时没了声息有的抽搐不止,翻白眼的翻白眼吐白沫的吐白沫!论奇当说倒水那位,还以为是壶里装了炸弹呢,随一声巨响一头披肩发顿时冲天直立,加上头发再健康密实,直立后硬是变成了钢丝刷子!
大家检讨半天,得结论还是新型电脑惹祸,一时间自觉视桌上小玩意儿为异端了。这时思想者也赶来了,对大家说看到了吧,我早就讲过电脑的坏处你们总不信,看看看看,有了今天你们自己说,电脑是不是不如算盘子好使?
“你说过你家里存着老太爷当初使用的一台386,我想要它。”几天后,实在无法忍受算盘子演算之慢的女友找到我,她听说了,那型号的电脑当计算器使最合适。
386告诉我,钢丝刷子脑子出问题了,已算不了两位数之上的账,自然,她要被调离,去了一家清洁公司,专门给人家清除锅炉水垢去了,也算充分发挥她发如钢丝的特点,沉积三十年的水垢扛不住“钢刷”一扫而光,而女友却不想去那家清洁公司,她被大音箱吓坏过,但没把头发吓成钢丝,去了也难胜任清除锅炉水垢的活。
我上房爬屋,找了储藏室地下室阁楼阳台,竟找那台老机子不得,九月的天还闷热着,我想不干,但听不得没过门的媳妇一往情深啕叫386、386……
我光着膀子喘着,她替我擦汗,我说累得筋都疼了,她拿来狗皮膏药,问我哪里最疼要给我一片,我说全身贴,这通累,都说不清哪里“最”了,全身贴!
那台386放哪去了呢?该不会让我妈给当废品处理了吧?不会,就那386,到现如今值钱得很,半年前,有脑子搭错了线的欧洲古董商通过互联网探到我手里还藏有这样一件稀罕物,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硬拍出一万欧想把它带走,那哪行?一刻里我脑子也搭错了线,说了,少了五十万人民币不卖!截止半年前,我跟我妈都清楚它不是破烂物品,当值万欧呢,谁会轻易出手?
哦,对了,正因它当值万欧,我得找找存放稀罕物的地方。
功夫不负有心人,真找到它了,它被我妈存放进了嫁妆箱里。
搬出来擦拭一下,还见原色,通体奶白叫人不由产生饥饿感。要说还是我太爷用物仔细,电源接通一联网,耳听“滋滋”一阵响,那屏蓝了,一蓝之后,出现了变得油头粉面的北京猿!
它真没大毛病,只是动静大了一点点,但我们若大叫着对话,完全听得清对方说什么。女友检查了它的硬盘大小,惊喜异常,大叫:“好呀,连电影也下载不了呀!太好了,这回省心了——动静大点没关系,我上班可以拿棉球塞上耳朵。”
据说,女友搬上386上班,竟惹得手拿算盘的同事一片羡慕,那涎水瞬间流成了波涛汹涌的江河,一齐惊呼“天啊!3——8——6——”,我女友应声“哎!”应得自豪响亮干干脆脆毫不拖泥带水,自此,她的真姓名便被人忽略了。自然,机子要让思想者查验,思想者再调齐一群“海龟”诸葛亮,大家围着一台老机子,测体温的测体温把脉的把脉看舌苔的看舌苔,忙个不亦乐乎。思想者问他们,这个大物件真是叫电脑么?众人言之凿凿,说它真是叫电脑,大上世纪九十年代人们还在使用它。那么,它有当下电脑的花花肠子么?有,但不大,总体而言它的品行还算端正,兼顾了算盘子的一身浩然正气。那你们还看什么?哦,是的,它虽说像算盘子但毕竟不是算盘子,若讲到存储反动黄色下流与我们伟大时代不合拍的东西,胳肢窝里也能容不少,大意不得。
检测过后,诸诸葛亮说她,恭喜贺喜,这机子可以使用了!
只是,机子用过两天,女友同事中有两人得了神经错乱,尽管她们耳朵里塞满了棉球但仍感觉乱得不行。大家攒钱上街买来了一把铁锤,摆上女友工作台,提出两个解决方案让她选,其一为干脆把大家脑袋砸了,其二是把古董电脑砸了。女友想到它当值万欧,怯声声问有无第三选择,让她把电脑搬还来处?
那天我摸着猿人头像,说早知道社会会发展成这样,当初我们就该留在山洞里茹毛饮血钻木取火。
她默默看我,再看屏上的猿人头像,长叹一声:“连钻木取火也省了,我们就该趴在树上不下来!”
这一刻,我们感觉真的有人存心要把我们弄回树上去了。
05.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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