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游戏阿多死了 从守门员阿多之死,看《权力的游戏》的残障世界

《权力的游戏》最新一集中阿多的死令人揪心,本文是对阿多和他的心智障碍,以及全剧中无处不见的残障现象的深入探讨。


本文首发于虹膜公众号(IrisMagaz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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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pencer Kornhaber

翻译:Pseudohipster

校对:TranceTree


阿多的离去让全世界的《权力的游戏》剧迷泪水决堤;但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在网络上引起了小小的风浪——不过是在医学论坛。


2014年,一些媒体撰文称侍奉出生名门却不能行走的布兰斯塔克、只会说「Hodor」的阿多患有表达型失语症,一种造成患者语言障碍的神经性疾病。




相关的专家则反驳称,阿多经常被形容为「头脑简单」、「反应迟钝」,但失语症影响的只是语言能力而非智力。

一个虚构的马倌角色竟能够引发如此学术的争论,足见人们对待《权力的游戏》的态度之认真,以及剧集与小说在处理身心障碍这一话题时的严谨。

乔治·R·R·马丁笔下的角色中充满了提利昂·兰尼斯特爱称为「跛子、私生子、废物」的那一类人。自己身体不便还要遭受他人冷眼,但他们最终仍可以撬动权力的杠杆。




一些角色生来就不同常人,但他们更多的则是受到了蛮荒世界的摧残,比如布兰、詹姆,以及故事中形形色色的阉人和灰鳞病患者。

阿多的人物背景一直都没有清楚交代,直到上周新一集播出我们才知道,他的失语是布兰进行时空穿梭时控制他的心智造成的:在过去的幻象中,那个叫威利斯的男孩突然倒地,嘴里重复着未来的他在临死前收到的指令:「顶住门」(Hold the door——Hodor)。




学者劳琳·S·梅尔和帕斯卡·J·麦西在2014年的文章《〈冰与火之歌〉中身心障碍的伦理学》中探讨了乔治·R·R·马丁书中的身心障碍相关主题。


他们认为,「打破对身心障碍的常规叙事,反思健全至上主义的代价,揭示人们出于对生命的脆弱和死亡宿命的恐惧而竭力要同障碍人士隔离开的现象」,这些都是马丁的奇幻史诗所乐于书写的。

这一集播出后,我采访了上述文章作者之一梅尔,希望听到她对阿多的死亡和个人背景的想法。

采访记录经过编辑和提炼。

斯宾瑟·科恩哈勃(本文作者,以下简称K):是什么让《权力的游戏》对身心障碍人士的描绘那么有趣?


劳琳·S·梅尔(以下简称M):一直以来都有很多学者提到,中世纪文学和奇幻文学为读者提供了一个空间,让他们能想象一些不寻常的事物:另一个世界——乌托邦,反乌托邦,或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不同的社会结构,诸如此类。


至于马丁,我觉得有意思的是在他的世界中人们都格外脆弱,他在这一点上大做文章。


《指环王1:魔戒再现》(2001)

以托尔金为例。算上(《魔戒》中)所有大大小小的战役,到了最后(九个护戒使者中)活下来八个,只有一个少了一根手指;这个结局从统计学上讲就很可笑。


马丁聪明的利用了这个常规思路,即因为某个角色是英雄或受人喜爱,这个角色就总能活下来。我以前把这叫做「《侏罗纪公园》小孩幸存综合征」:他们本来应该给恐龙塞牙缝,但我们总不能杀掉小孩子吧。


当我们在话语中把身心障碍明确限定为一系列极端状况时,无形之中我们就已经把「我们」和「他们」隔离开了。但马丁却让我们看到,「健全」和「不健全」之间的界限是一捅就破的。一个所谓的「正常人」变成一个「残疾人」只是一瞬间的事。




书中的阿多什么除了「阿多」什么都不会说,我们也理所应当的认为这是他的名字。但马丁通过细心的刻画让我们意识到阿多能够理解他人,能接受复杂的指令,对事物也有绝对准确的反应。


在剧中也一样:扮演阿多的演员花费了大量时间练习如何用一句台词表达出不同的情感。所以回想起我和帕斯卡写那篇文章的时候,我们要讨论的其实是一个尽管失去了语言功能,智力却依然活跃的人物。他只是被别人当做一具行走的躯体来使唤。



布兰与阿多在现实生活中


造成这种情况的部分原因是阶级(class)差异——对待仆人本该如此。但是一个人要如何对待另一个并非「残疾」的人,尽管后者满足各种对「残疾」的描述?


马丁探索了这个问题的不同答案。在这样一部不愿流俗,想要展示障碍角色个性的作品中,阿多一遍一遍重复着自己的名字,我认为也是值得玩味的。


现在想想,阿多的境遇更加悲哀了。很明显,不是布兰就是三眼乌鸦把一个看上聪明可爱的小马倌变成了现在的阿多。




也许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未来的结局,这让他受到了巨大的创伤,而他所能做的只是把那句「顶住门」挂在嘴边;或者说,被夺去了表达自己独立意志能力的阿多,除了那句利用自己的指令别的什么也不会说。


K:关于阿多的智力本来没有详细的解释,不过这一集还是更进一步说明了他身上确实有很不寻常的地方。

M:是的。粉丝的反应也相当有意思。一种情况是把阿多重新定义成一个自动人偶一样的角色,「顶住门」是他唯一的功能。通过牺牲自己的生命,他显示出了自己的价值。


另一种情况是把阿多描绘成一个基督一样的人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将会惨烈地终结。




我对这两种看法都不是很满意,因为这样一个本可以有能动性(agency)的角色现在又落入窠臼:一个自我牺牲的英雄形象,或者是一个失去了纯真本性的人物。


这两类形象在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或者《人鼠之间》中的雷尼。流行文化的也有这样的例子,比如阿甘。

另外,布兰是所有人中最应该同情阿多的,结果他却像个残忍的小混蛋。马丁在书中明确指出阿多根本不想让布兰易形进入自己的身体,这也是阿多有独立意志和能动性的又一个例证。




他会抗争,但显然他并没有布兰那样的精神力量。然后他只能像被打的狗一样缩成一团。他能轻易地伤害布兰,只是他不愿使用暴力。山姆要给他龙晶武器,他并不想要,直到布兰命令他拿着。

电视剧中有一幕阿多挣开锁链,拧断了伤害他的人的脖子,不过那不是他,而是布兰。这一切都让阿多非常害怕,而布兰则总是能找到借口:「我想重新变强」,「我不会一直这样」——这都是施虐者的逻辑。




反正忠诚就是阿多的人物设定。本来可以简单地拍成布兰让阿多顶住门然后牺牲掉他。但有趣的是,电视剧还是加上了这段背景,让我们看到阿多本可以成为一个完全正常的、拥有美好的人生的成人,却在童年时期就过早地遭到摧残。

K:您在前面提到剧集在展示人的脆弱,似乎揭示阿多的过去也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的情况并不是天生的。

M:对。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会对这部剧有这么真挚的反应。如果你去看人们观看《权力的游戏》时的反应,尤其是一些虐心的情节,比如希琳被烧死或者血色婚礼,他们的肢体语言就好像是他们自己正在受到伤害。




很多人会蜷缩起来,还会抚摸自己的身体,就像真的受伤了一样。如果你再去看人们的评论,很多都语无伦次。什么「弃剧!不看了!」或者「我简直…」,像是突然受惊的人说的话。




在这次访谈之前我在路上开车,一辆大卡车冲到我前面。我要是反应再慢几秒,现在跟你谈话的就是别人了。我觉得这种感觉就是马丁想要的。身心障碍确实提醒着我们人是多么脆弱渺小的生物,「健全」和「不健全」之间的界限轻易就能越过。

K:所以这到头来对于人们对待障碍人士的态度来说是件好事?

M:马丁的写作中比较让我欣赏的一点是他在描写身心障碍时不落俗套。阿多算是这方面形象塑造比较成功的了——但我还是略感失望,最后他依然是那种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角色。


不过剧中其他身心有障碍的人物,比如布兰,我觉得写出了他作为个体的复杂性就很好。他在利用阿多,但他并不是一个邪恶的角色。他偶尔会自私、没有同情心,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




作为反例,我们可以想象狄更斯会怎样处理这些人物,比如小蒂姆(Tiny Tim,出自《圣诞颂歌》)。


提利昂是个侏儒,但限制他的与其说是他的侏儒身份,倒不如说更多的是他自己对健全至上主义宣教的内化。


当然这其中还是涉及到阶级和其他很多问题,但是一部作品刻画了一批复杂的残疾人角色,有时惹人生厌,有时英勇无畏,有时自私,有时无私,这本身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我认为马丁确实在尝试不让这些角色类型化,或是把他们用作人类苦难的象征之类的事情。


权力的游戏阿多死了 从守门员阿多之死,看《权力的游戏》的残障世界



K:如果真的在中世纪,像阿多这样的人会怎样被别人看待?


M:这是一个复杂的难题,由很多因素共同决定。像阿多这样出身佣人阶层,天生神力,还有一段悲惨的经历,很可能并不会受到太多差别对待。

他会被当成实用的苦力,一些人可能会欺负他,另一些则会帮助他。中世纪教会也确实强调过,一个人的行为要以基督为榜样。这意味着一个人应该有同理和悲悯之心。所以像「愚人也许有不为人知的智慧或过人的纯洁」这样的叙事模式也是有其渊源的。

我对将中世纪的人群简化为同质的群体这种做法持怀疑态度。阶级确实有着巨大的影响。在宫廷文学中,社会等级较低的人群经常天生就更笨、更丑、能力更差。




「有皇家血统的孩子被当成农夫养大」这类故事有各种各样的版本,但读者肯定都明白这孩子出身不凡,因为他聪明伶俐太多。


中世纪的宫廷文学在很多情况下都是为统治阶层自身服务的,因为它们把阶级差异变成了血统论。所以一个生在佣人阶级的人很可能会被别人自动当作一个不太灵光的人来对待;又因为他们实际上大多都是文盲,这种偏见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K:第五集还表明阿多的状况是由魔法造成的。在中世纪,人们是否也会相信残疾是某种神秘力量作祟?

M:关于身心障碍有很多不同的解释。一个孩子生来的残疾可能是因为母亲看到了一些事物在子宫上留下了印记。比如要是怀孕时看到了蜘蛛,生下的孩子就可能多长手脚。




这也就是「身体(body)的状态反映了灵魂(soul)的状态」的思想。如果你突然残疾了,这可能会被看作上帝对你的某种生活方式的惩罚。


比如在很多案例中,麻风病都被认为是对无节制性行为的惩戒——你管不住某些器官了,是因为你没有管住另一些器官。


不过身心障碍也可能被当作一种天赐,因为这样的人在现世的人生就是一场赎罪,死后就不必在去炼狱了。联系到基督在十字架上替人类受难,这都是上天赐予你的考验。

K:您认为马丁在设计阿多这个角色的时候可能参考了哪些历史、神话或文学形象?

M:有很多可能性。比如背负基督过河的圣克里斯多福。马丁也可能在指涉那些献出自己生命的殉道者。我们也会想到温泉关战役中为守关被赶尽杀绝的斯巴达三百勇士。

你知道吗,说不定马丁想的是《公主新娘》(Princess Bride)里的那个巨人呢。


《公主新娘》(1987)

K:关于阿多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M:这段剧情播出之后,就已经有人在叫卖「阿多」形象的门挡了。观察现在粉丝和观众对阿多的讨论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因为尽管马丁一直很谨慎地,没有明确表示阿多懂得自己在做什么,他一直以来都被看做一个可爱的、头脑简单的大块头;但现在,阿多却被改写成了一个悲情英雄。


在此之前如果你去看网上关于阿多的模因,大多数都是恶搞,像阿多饶舌大战——最糟糕的饶舌比拼,或者《冰与火之歌》阿多章节————整章内容都是「阿多,阿多,阿多」。我们当然是在谈论一个有身心障碍的角色,但他还是成了一个梗。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他只有在正确的时间地点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我们才能给他一些尊重吗?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想站队,因为粉丝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


但作为一个观察者这就很有趣了。即便有的文章会说「他从一个笑话变成了一个沉重的话题」,我还是觉得:「不是吧。他语言有障碍,话说不全,而且显然自己还有意识。不管最新的剧情怎样,这本身就已经够悲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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