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语义学 “有的是”的逻辑语义

  摘 要:现代汉语中“有的是”是个歧义格式,有列举解、焦点解和夸张解三种可能的语义,它们之间不仅在“有”的语义、“是”的范畴上不尽相同,在映射模式上也存有区别。列举解的解读依赖于预设;焦点解根据焦点规则映射;夸张解根据话题规则映射。

  关键词:有的是 语义 焦点 话题
  一般认为现代汉语中有两种“有的是”,一种是普通短语结构用于列举,表示人或事物一部分的属性,如(1);另一种是习语,表数量多,有夸张的主观色彩,如(2),汉语学界对后者兴趣浓厚,对它的共时范畴、历史来源等方面都有深入的讨论。就语义而言,我们认为还存在第三种“有的是”,它在范畴上像(1)一样是短语结构,但在语义上与(1)却有很大不同,“有的是”后的成分是对比焦点,如(3)。秉持形式语义学的组合性原则,三种“有的是”既然在显性构件上完全一致,它们在意义和功能上的截然不同就需要我们予以理据上的解释。本文在对“有”的语义、“是”的范畴进行分析的基础上,认为“有的是”三种解读来自于不同的语义映射模式。
  (1)他们有的是老师,有的是学生。(列举解)
  (2)他们有的是老师,多得数不完。(夸张解)
  (3)他们有的是老师,不是学生。(焦点解)
  一、“有”的语义
  “有的是”中的“有的”一般被看成一个名词性的指代成分,生成语法一般将其标记为限定词短语(determiner phrase,简称DP)。其中对“有”的范畴识别直接影响着语义计算。汉语中“有”的用法多样,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五类:
  (4)a.我有一栋房子。(拥有)
  b.房子里有人。(存有)
  c.有人走了。(呈现)
  d.人没有来。(完成)
  e.我没有很调皮喔!(断定)
  列举解中的“有”看起来既像存有“有”,又像呈现“有”。但存有“有”出现的典型环境是存现句,句首是一个处所词短语,由“有”引出一个无定名词短语(indefinite phrase),而(1)不太像是这样的句式,却更像是呈现“有”的用法。根据蔡维天的研究,表“呈现”的“有”分为两类,一种是述语,如(4c)中的“有人”;一种是定语,如“有些人”、“有的人”,两种用法间以是否存有预设(presupposition)相区别。“有的人”相当于英语中some of the people,预设是言谈环境中存在一群人,“有的人”只指谓其中的一部分,列举解“有的是”中的“有的”也是分指的用法,存有预设。但与“有的人”不同,它的预设不是由DP内的中心语“人”引出,而是由句首的话题引出,像(1)中的“有的”的解读就依赖于“他们”,“有的”指谓的是“他们”的一部分,可以简单表征为:?x[ x≤ ||他们|| ],≤表示偏序关系,存在算子?是由“有”引出的。
  焦点解中的“有”表示实义的拥有,会选择一个施事(领有者)和受事(被领有者),根据朱德熙的“VP+的”转指规律,(3)中“他们有的”转指的是缺位的论元,即被领有者,也就是他们拥有的东西,引入一个变项x可以表示为“他们有x”。但这是一个开语句(open sentence),x在语义组合中必须受到算子的约束,否则就会造成自然语言不允准的空量化(vacuous quantification),所以还需要引入λ算子:λx[他们有x]。
  对夸张解“有的是”的研究较多,其中“有”的地位也众说纷纭。赵元任认为“有的是”的这一用法是从“有”表存在的意思得来的,朱德熙在谈到“有的是钱”的语义时,认为“有的”表示“所存在的(或被领有的)东西”,也就是说朱先生认为这里“有”既可以表存在,也可以表领有;王建军则另辟蹊径,认为“有”已不再表领属或存在,而是一个表示模糊数量的形容词。我们倾向于朱先生的观点,因为夸张解“有的是”前既可以出现名词性短语,也有可能是处所词短语,后者正是存在“有”分布的典型环境,而存有和拥有之间又确实存在灰色地带,所以仿照焦点解中对拥有“有”处理,依然引入变项x和λ算子来表征“有的”的语义:λx[ 他们有x ]。
  二、“是”的范畴
  黄正德认为汉语里有两个“是”:系动词和副词。系词“是”可以表类属(5a)或等同(5b),副词“是”是焦点算子如(6)。徐杰也赞同这一区分,但他认为两个“是”都是动词。为了解决这一争论,熊仲儒提出拥有独立投射的焦点“是”只扩展动词性成分,不能扩展名词性成分,这样看来三种“有的是”中的“是”可能都是普通的判断动词“是”,这和它们的语义解读似乎有点矛盾,有必要对其分别审视。
  (5)a.我是老师。
  b.金星是晨星。
  (6)他是去图书馆了。
  列举解中的“是”无疑属于普通判断动词的用法。但有时“是”的后件并不是NP,而是如(7)所示的VP,或如(8)所示的PP,这就不太像是(5)那样的典型的判断结构。这其实是因为后件在句法上发生了转类,发生了“名物化”,不再具有陈述或描写似的谓词性语义,而是表示动作实体或属性特征,所以这里“是”在句法上仍然是判断动词。
  (7)他有的是不知道,有的是完全根本就念错了。
  (8)其他的受伤官兵有的是由于高压氧中毒,有的是被划伤,都在医院接受医治。
  焦点解中的“是”看似是焦点算子,而真正的焦点算子“是”可以自由省略,且位置灵活游移,如(9)。且无论是焦点解还是夸张解,删去“是”后句子均变得不合法,如(10)和(11)。另外,“是”的位置也不可以变动,可见它们确实更像是普通的判断词“是”,至于焦点义或夸张义的获得,是其他语义算子作用的结果,与“是”本身的关系不大。
  (9)a.他昨天在火车上生的小孩儿
  b.是他昨天在火车上生的小孩儿
  c.他是昨天在火车上生的小孩儿   d.他昨天是在火车上生的小孩儿
  (10)他们有的*(是)老师,不是学生。
  (11)他们有的*(是)老师,多得数不完。
  三、句子的语义
  最后,来看一下三种“有的是”是如何获得不同语义的。列举解中“有的”的语义与其他两解不同,由“有”引出存在算子。“有的是”的后件无论是NP、VP还是PP,表示的都是一种属性,在谓词逻辑看来,它们都是谓词,陈述引入的变项x具有的属性,表达式为P(x)。前件与后件又构成条件式的关系,如果x属于预设集中的一个子集,它就具有谓词的属性,所以(1)的真值条件可以表征为:
  (12)他们有的是老师(,有的是学生):
  ?x[x≤||他们||→老师(x)]
  焦点解中“有的是”的后件是对比焦点,但从句法测试来看焦点标记词并不是“是”。在形式句法中,对比焦点需要LF移位到焦点核心Foc的指示语进行特征核查才能获得焦点特征。在语义上,对比焦点具有穷尽性和排他性。朱德熙(1978)在谈到“有的是钱”的语义时就认为这个说法相当于逻辑上的全称判断,即:所有存在的(或被领有的)东西都是钱。这符合焦点解的语义,说明句中应存有一个隐形的全称算子来保证穷尽性。而排他性则可以根据潘海华的焦点规则来保证,即将述题中的焦点映射到核心域,这里仍用二分的条件式将(3)表征如下:
  (13)他们有的是老师(,不是学生):
  ?x[他们有x→x=老师]
  夸张解的“有的是”在历时平面上被认为经历了词汇化,其夸张语义是从焦点解中得来的。根据本文的分析,焦点解和夸张解在“有的”的语义和“是”的范畴颇为相近,但我们从共时平面重新看待这个问题,认为它们的不同解读来源于不同的映射模式。“是”在汉语中经常发生语法化,“X是”也被学者认为可能是一个话题标记,而夸张解“有的是”的后件可以进行话题化,如(14)。所以我们根据潘海华的话题规则,将“有的是”后的成分映射到量化域,得到(15)。与(13)不同,(15)中全称算子约束的是“老师”,得到的语义是“他们有所有的老师”,这正好和夸张解的语义相符,得到多数、大量的意思。
  (14)钱,我们有的是。
  (15)他们有的是老师(,多得数不完):
  ?x[x=老师→他们有x]
  这样看来,三种“有的是”的解读其实来自不同的映射模式,归纳如(16)。本文的分析既减少了范畴识别的冗余分立,也维护了语义的组合性原则。
  (16)a.列举解:?x[x≤D→P(x)]
  b.焦点解:?x[P(x)→x=a]
  c.夸张解:?x[ x=a→P(x)]
  参考文献:
  [1]蔡维天.谈“有人”“有的人”和“有些人”[J].汉语学报,2004,(2).
  [2]朱德熙.自指和转指[J].方言,1983,(1).
  [3]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4]朱德熙.“的”字结构和判断句[J].中国语文,1978,(1).
  [5]王建军.“有的是”源流探略[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6,(4).
  [6]徐杰.普遍语法原则与汉语语法现象[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7]熊仲儒.“是……的”的构件分析[J].中国语文,2007,(4).
  [8]潘海华.焦点、三分结构与汉语“都”的语义解释[A].语言研究与探索(十三)[C].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刘凡 安徽芜湖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24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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