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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看鸟,尤其是候鸟。看它们成群结队地迁徙,由北往南。
最好是有一个秋天,浓到化不开的深秋。芦花开成了雪,层层叠叠地绵延到水岸的尽头。此起,彼伏,江水一波三折地流淌。
最好要有一把伞。去等,等一个人,或者一场雨。来或不来,早已经不重要,把心意埋进一颗种子,时候到了,结局就会像一朵花那样静静地打开。
太阳烧起来了,把白云和水面统统点燃。一朵,一朵,那些红色连成了片,不留余地地渲染着。偏偏有这么一群鸟,擦过火焰起舞,暗色的翅影与落霞交叠,扑棱棱地声音,迅疾而突兀地划破一片苍茫的宁静。
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只想追着这鸟群奔跑起来。春天远了,秋天枯了,只等跌进这一个瞬间,一个瞬间就地老了,天荒了。
是这个时候—— 汹涌的鸟群,汹涌的情潮,一下子决了堤,直到翅声远去,依旧难以平复。只剩了一只落单的雁,呜咽着,悲鸣着,把追逐它的目光拉成一条没有尽头的长线。望极天涯,百转愁肠理不出源头,也找不到终点。
真正的候鸟,只可远观。
若门前乞食,就成了家雀,谄媚学舌,则是笼中鹦哥。鸽子倒是一身白羽,素洁出尘,但盘旋天际依旧离不得自家楼宇。
只有候鸟。飞去兮,排云几万里,归来兮,击水而嘹唳。风餐露宿,戴月披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它自有风骨,傲气铮铮。
远观候鸟,如同远观一池白荷。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这候鸟生了一副荷花的心魂,一个开得孤傲,一个飞得从容,却都以决绝的姿态拒绝被束缚。“不自由,毋宁死”,那是它们不容妥协的信仰。
记得某日,在昆明翠湖,见到一群过冬的红嘴鸥。这些腰肥肚圆的鸟,懒洋洋地漂在一池死水上,只有游人拿出面包时,才会抬一下眼皮,露出些许灵动的神色。
我看了,只觉痛心。
龚自珍在《病梅馆记》里,叹息那梅花被“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木犹如此,何况那乘风破浪的鸥鹭变成了美丽的禁脔,怎能不为之一叹。
只有候鸟之间才能够彼此懂得。
“鸟的迁徙是一个关于承诺的故事。”雅克?贝松导演的纪录片《迁徙的鸟》,一开篇,就是这一句饱含深意的话。
你看那排成“人”字形的迁徙队伍,领头的,断后的,都是大家庭里的青壮年,妻儿父母被守护在队伍中央。彼此通过扇动翅膀让周围的空气流动而形成漩涡,这股漩涡形成的压强让后面的候鸟有上升的力量,仿佛生出了另一双翅膀。
精确的角度,恰当的距离,独立的个体被无形的羁绊牢牢联系在一起。风起了,雨狂了,自然的动荡无法阻挡,但我知晓你在这里,我们在最默契的位置上互为铠甲,无所畏惧地风雨同舟。
这是候鸟的承诺,生死不弃。
所以,我总是害怕看见落单的候鸟,那一抹飘零的翅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像是失了万马千军的王。
想起苏轼,也似一只离了群的孤雁。他也曾年少轻狂,满怀单纯明亮的报国理想,却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之后几起几落,仕途坎坷,贬谪之地更是一远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