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日记三：诗歌中的几个技术作者：小蛮 上两讲我们讲了一些对诗歌的基本认识，也讲了一些基本的技术——现场指认，以及诗歌场景变化所需要的多元并置，诗歌中的我与非我，今天我们继续深入认识这部分，今天的关键词是： 1、“诗歌的神性”； ２、“诗歌的起承转合”：大循环、小循环、意象再造、具象超越具象、诗歌内部的无限循环、逻辑分枝、暗钮、豁口技术等； ３、诗歌的“语言中的语言”——别人舍近求远，我们却应该就近弃远； ４、诗歌抒情的对象是什么？ 上回书说到Mr芝和小蛮首次交锋，Mr芝的顽皮和小蛮的狡猾充分体现了毛主席有关市场运动的工作指导意见——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其对话亦如春晚小品在忽悠和被忽悠之间給朋友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回书呢是说Mr芝在小蛮的力荐下来到了嵩山少林寺，Mr芝在中国功夫一片形势大好中也认识了几个国际巨星，譬如成龙、李连杰、杨紫琼、孙悟空等功夫明星。 这不，Mr芝手不释卷，坐在火车上都还在看《西游记》哪…… Mr芝：哈哈，蛮，战无不胜的孙悟空也有打败仗的时候，他的筋斗云失效了，居然没有飞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而且如来佛的阴谋诡计很强大，连聪明的孙悟空也在佛的陷阱面前迷糊了！最后居然把佛的手指头当厕所了！ 小蛮：哼，佛祖从来不和人眼对峙的。如果是向下看的佛，即使你站在他的脚趾头上，都看不见他看你！如果是向远方看的佛，不管你多高，他都正好看过你的头顶，你跳也没用，他就是看不见你！ 神的眼神从来只看虚无处，所以跟着佛祖眼神跑的孙悟空，最后自然掉坑里了！——视线只是个焦点，无非是技术诱拐、心里陷阱而已！ 不过如来佛看向哪里，并不影响故事的结局。 Mr芝：蛮，你好深奥嘢～～这样说来，无论大人物对我们说什么，我们都要问一声“为什么呀？”，免得掉坑里。 不管他看哪里，我们都不能被他诱拐！ Mr芝：嘿嘿，聪明的蛮蛮，考你个问题啊：为什么孙悟空那么厉害却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呢？ 小蛮：小笨！这也不知！因为他是把手掌当天空了嘛！ Mr芝：呃，脑筋急转弯！ Mr芝：那么什么是佛呢？ 小蛮：那，右边的“弗”是“不”的意思，左边的单立人是“人”的意思，你说这俩字合在一起是啥意思？ Mr芝：…… 小蛮：怕你个头啊！是神的意思嘛！什么是神啊？他无所不在无所不知嘛！ 小蛮：为啥呢？因为他是佛嘛！佛是啥啊？他想是啥就是啥！他可是世界，放精神于无限大；世界投影于他心之内，只是他心中之相；宇宙大到无边吧？他比宇宙大，他可不是就无相了！他却又可是微尘，收精神于极小处，他就是整个世界的具象。 不过大小于他无概念，大是小，小也是大。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是心念间。他凭的都是意念，凭意念可游走天地，凭意念可是万物，凭意念亦可化春风亦可化春雨，一切无非都看缘分，此谓之神性也！ 佛只需神性，所以佛是艺术家，而孙悟空的筋斗云是匠活，如此孙悟空就怎么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了呗。 Mr芝：哈，放出去是地球，虚的；收回来是苹果，实的，能咬一口的。嘎嘎～～一左一右两个球，都是圆的！ 小蛮：哼，那你得有一大一小两只手能抓住它们！不然地球和苹果都掉下去怎么办？Mr芝，你还得貌似举重若轻的样子噢～～ Mr芝：呃，“举重若轻”！还有，那我站在哪里？ 小蛮：你站在如来佛盯着的那地方！ Mr芝：蛮，你又绕回来了！ 小蛮：哼，此虚无已经非彼虚无了，小笨！ 首先我们先来说说第一个概念，究竟什么是诗歌中的“神性”？ 其实关于“神性”的概念，我们随便一本诗歌理论书籍或者百度一搜皆会搜到很多流传已久的概念，然而这些概念是給真正已经走进艺术庙堂之中的人看的，对于初学者来说，或者对于还处于诗歌庙堂之外的学习者来说，这些解说无一例外都并不能帮助你很好的理解什么是“诗歌的神性”。 有人说，在诗歌中引用“上帝”、“神”等等就是诗歌的“神性”了，然而就小蛮对诗歌的理解来看，这个概念肯定是错误的，因为在诗歌中“上帝”、“神”等等都无非是个符号，是具有某种指代意义的符号而不具备真正的神性意识，那么什么是诗歌中的神性呢？ 诗歌的神性，以小蛮的认知来看就是上述小故事中，Mr芝和小蛮之间就什么是“神”的那一段讨论。只有诗人随时可化身为万物时他的诗歌才是神性的，然而，我们并不是仅仅去描述万物是什么，而是为了使得我们的语言更具有诗意，同时在现场指认的帮助下使得诗歌的表达更客观、更符合自然本身的样子，只有这样，诗歌才能抵达理性之美，使得处于诗歌场中的各物都呈现事物本来的样子。这个理性之美，并不是指简单照搬哲学理论或者道德批判直接入诗，是使得诗歌的语言更具有哲学意味，而不是哲学性！（请读者细细品味“哲学意味”和“哲学性”这二者之间的区别） 那么我们该再现半神半人的诗人所感受到的哪一部分呢？小蛮以自己的理解认为，我们该将自然、生命、生存的矛盾在诗人（或其他门类的艺术家）心中的投影所产生的这部分心相再现出来。（诗人以诗歌的语言再现，音乐家以音乐的形式再现、书画家以书画的形式再现出来这一心相）。作为艺术家是不去关心这一心相的对错与否以及存在意义，他关注的是如何以最合适的方式和角度来呈现这一他内心中最为深刻的心相。 其次，诗歌无疑是要抒情的，那么诗歌为什么抒情？为了简单的描述？为了将你之所见描述？如果这样说是正确的，那么小蛮会说：不如我们使用照相机吧，因为即使最傻瓜的相机也比最卓越的描述更接近我们肉眼之所见！ 不，诗歌绝不仅仅是停留在我们肉眼之所见的描述抒情上，它是关于我们心灵之眼之所见的抒情和描述，它是对思辨过程的有力抒情和描述！ 我们在抒情中需要节奏，需要气息，需要脉络，那么我们又如何去完成我们所需要的这些必须的诗歌元素呢？ 这就是由我们对技术的认识和掌握、驾驭能力来完成的，譬如我们对“豁口”的应用、对“暗钮”的应用，对意象再造、具象超越具象、诗歌内部无限循环等等技术的应用。 其中“豁口”的概念就是指在诗歌的写作中（其他艺术门类也有同样的艺术元素），诗人在抒情过程中由认知完成的某个特殊的语意漩涡，它起到诱捕读者的作用，譬如上面的故事中小蛮对Mr芝所说的佛的视线总是看向虚无处，那个佛的视线的焦点就是一个宗教道场的“豁口”，它直接诱捕信徒对佛所看的空间发出探寻！譬如在绘画中，很多经典传世作品中的人物视线都无一例外是看向观者与画面中所有现场物象之外的，而不是看向现场中某物或者是看向观者的！这就是创作者对观者的一次心理诱捕，是将观者的视线引向了虚无处。诗歌中的豁口就是这样的一种技术，它完成的效果也起到这样的艺术效果——一个心理陷阱，一次视线焦点的蓄意诱拐！但是正如小蛮说佛的视线无论看向哪里，都不会影响故事的结局一样，一首诗歌中无论有无“豁口”都不会影响诗人思辨的过程，但是它的存在与否无疑会严重影响到诗歌所形成的场的磁力的大小。 最后，任何一首诗，都需要开辟出一个辽阔的意境来，那么意象再造、具象超越具象、诗歌内部无限循环都是开辟这一历史画卷的利斧，有了它的劈砍，力量才具有美感！ 意象再造：Ａ意象通过一系列运动后升华为Ｂ意象，此时Ｂ意象既具有Ｂ的属性，同时也包容了Ａ意象的属性和这一系列运动过程所产生的意义了。 具象超越具象：Ｃ意象经过一系列运动后还是Ｃ意象，但是此时的Ｃ意象，已经不是最初的Ｃ意象了，而是具有了同时包含着“最初的Ｃ”和“整个运动过程所产生的意义”两项内容的Ｃ意象了。 从这两个定义就能看出来，意象再造显然高妙于具象超越具象，但是练习者可由简入难，即先练习“具象超越具象”，后练习“意象再造”。 暗钮：譬如上面小故事中，Mr芝对于“地球”和“苹果”的“都是圆的”同类特点的寻找，诗歌的“暗钮”就是“暗藏”于多行诗句中的某个“同类特点”。 诗歌的收与放：Mr芝说，放出去是地球，收回来是能吃的苹果，这就是收放的原则，放是去势，越宏大越好，是以精神探求为主的“虚”，而收则是以生活小场景为主的“苹果”为高妙，可是就如小蛮所说：你这一个地球一个苹果，你得有左右两只手接着才行！——这是其中一个难点，因为你要在这一大一小中找到同类的特点；另一个难点，你还得将“放出去”的宏大部分，以举重若轻之势收回来才行。这其实并不容易，也需要大家多加练习，以便熟练掌握，这样才能有效表现诗人的艺术自由度和艺术理解力。 诗歌的内部无限循环：在诗歌的逻辑分枝中，我们抽离出一枝来，通过运动，最后形成一个封闭的语意环，这个环是无限循环的，极大增加了诗歌的容量。 诗歌“语言中的语言”：任何字词都有其历史的积淀，因此任何字、词都是具有其自身的历史召唤能量。譬如我们使用“手掌”，那么“手掌”就一定会唤起读者对其相关含义的联想。但是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当绝大多数作者会因为使用了“手掌”这个意象而满天寻找它的历史和存在意义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会向“手掌”本身要诗语。譬如上面故事中的Mr芝问为什么孙悟空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而小蛮巧妙的回答“因为孙悟空把如来佛的手掌心当天空了”，这里小蛮就把翻筋斗云所引发的暗示——在天空翻筋斗云中的“天空”加以了利用，并且把“手掌”和“天空”，这一极小和极大二者对立统一了起来，因此其含义也显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诗歌的大循环：段落、章节之间形成某种语境、语意循环，其目的是形成同循环下的不同的“面、线”的展示、召唤等； 诗歌的小循环：小段落、相隔几行就形成的某种语境、语意的循环，其目的是形成同循环下的不同的“面、线”的展示、召唤等；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不可能在一首诗歌中将所有的技术都用到，除非是长诗和组诗又另当别论。因为长诗的价值之一就是其作者对其所掌握的技术的全面展示，如果长诗或者组诗，不能做到这点，那么这首长诗的价值则值得商榷，尽管它同时也展示了它所蕴含的艺术理解。而在短诗中，则由作者自由选择或根据诗歌中“势”的需要来做选择。 下面就某些难点概念，我们分别举一些例子。1、“诗歌的神性”： 节选自波德莱尔的《头发》
哦，浓密的头发直滚到脖子上！
哦，发卷，哦，充满慵懒的香气！
销魂！为了今晚使阴暗的卧房
让沉睡在头发中的回忆往上，
我把它像手帕般在空中摇曳。
懒洋洋的亚洲，火辣辣的非洲，
一个世界，遥远，消失，几乎死亡，
这芳香的森林在你深处居留！
像别人的精神在音乐上飘游，
爱人！我的精神在香气中荡漾。
我将去那边，树和人精力旺盛，
都在赤日炎炎中长久地痴迷；
粗大的发辫，请做载我的浪峰！
乌木色的海，你容纳眩目的梦，
那里有风帆、桨手、桅樯和彩旗；
2、豁口 手掌
致阿尔贝·福里埃夫妇作者：里尔克
手掌，温馨而凌乱的床，
这里沉睡的星星
留下了褶痕
当它们升向天空。
这张床可曾是
星星休憩时的样子明亮而耀眼——（小蛮标注：请注意这三句，读者可以试试将这两句去掉后，是否会影响诗歌整体的表达和理解，但是有了这两句后，又有什么明显不同的感受呢？）
在星际友人中间沉浸于永恒的冲动
哦，我的手正像两张床，
被遗弃了，冰凉，
轻盈只因没有了
青铜般的星辰的重量。
3、内部无限循环 我父亲年轻时的画像作者：里尔克
眼睛里是梦。眉毛仿佛能感觉
某种遥远的东西。嘴唇周围
新鲜而魅人，虽然没有笑靥。
帝国军官服略显瘦削，
悬垂的丝带将它点缀。
腰间是马刀的竹鞘。两只手
一动不动，交叠在上面，——（小蛮标注：请注意这里出现的交叠的手）
褪了色，如今几乎看不见，
仿佛它们抢先遁入了空间尽头。
其余一切，都似乎隐藏在
自身的帷幕里，深奥难解
在昏暗的背景中漾开——
啊，一张迅速消失的照片，
在我渐渐消失的手里面。，——（小蛮标注：请注意这里出现的渐渐消失的手）
灵石 译4、意象再造 叶赛宁的诗歌《花朵》 我不爱凌乱的花瓣——（小蛮标注：注意这里的花瓣）
我不把它们称作花
虽然我的嘴唇挨近过它
但我说不出一句温情的话 你我的生命仅有一次
我们死了，自会有人顶替
但是，万物已经变了样子
你不是我的，我也不属于你 当我知道十月的事业已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便看清那勇敢战斗的花朵
从此心会变得善良和坚强
当我知道了为什么歌唱
我的歌声就更加高昂
我把头颅交给勇敢而可爱的人
像交出金色的玫瑰一样 ——（小蛮标注：注意这首诗最后一句中的“玫瑰”，这种由“花瓣”到“玫瑰”的运动，这最后的玫瑰已经包含了花瓣和整个运动过程所产生的含义了，其容量也是巨大的，这首诗的美感也向远方延伸了许久）5、暗钮 远和近作者：顾城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小蛮标注：这里始终围绕着一个动作在做文章，那就是动作“看”，但是在实际运用中，可以做“暗钮”的东西很多，譬如卞之琳有首《断章》是以“看风景”为暗钮来做文章的，譬如小蛮自己写过一首《四季柚》，那首诗中就运用了“暗钮”技术，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研究，并且找出来小蛮所用的暗钮是什么。6、具象超越具象 牧神的头作者：兰波 在树丛这镀着金斑的绿色宝匣中，
在树丛这开着绚烂花朵的朦胧中，
睡着那甜蜜的吻，——（小蛮标注：第一个“吻”）
突然 那活泼打乱一片锦绣，
惊愕的牧神抬起眼睛，
皓齿间叼着红色的花卉，
他那陈年老酒般鲜亮的嘴唇，
在树枝间发出笑声。
他逃走了——就像一只松鼠——
他的笑还在每片树叶上颤动，
一只灰雀飞来惊扰了
树林中正在沉思的金色的吻。——（小蛮标注：最后一个“吻”的出现）
葛雷、梁栋 译
7、诗歌的抒情对象是什么？－－思辨的过程，我们看看世界诗歌大师这首诗，是不是思辨的过程。 丰饶角
作者：里尔克
哦，美丽的兽角，自何处
眷顾我们的等待？
您仅仅是苦杯里的
一道斜坡，倾泻吧！
花朵，花朵，花朵，
坠落时做成一张床
盛满跳跃的球体
看多少果实已结成！
而这一切无尽地
冲将过来攻击我们，
为了惩罚我们已经盛满
却不知足的心灵。
哦，太广阔的角，怎样的
神迹由您奉献着！
哦狩猎的号角，吹响了
万物，以天空的气息。
（小蛮标注：为了说明问题，我们再举一首中国古诗词，看看是不是也是思辨的过程。）
词·菩萨蛮作者：李白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未完待续）题外话： 前几天被窝老师说：小蛮不许偷懒，好好写你的《学徒日记》和《应石之约》，我党历来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调皮捣蛋的小蛮还是很会见风使舵的，惹老师生气也不敢真的把他給惹毛了，嘿嘿o(∩_∩)o... 于是小蛮同学拿出来小时候写检查的功力，认真交代了自己的认知过程，希望同学们也能和小蛮一起斗私批修，也能从中吸取教训，以期有朝一日“超英赶美”！哈哈～～ 同学们，小蛮先跷课一下，大家自修，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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