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对戴钧衡的评价较高:“在桐城者,有戴钧衡存庄,事植之久,尤精力过绝人。”这里提到的“植之”就是方东树的字,看来曾国藩认为戴钧衡的学问还是来自于方东树。同样有这种认定者还有刘声木:“师事方东树最久,受古文法,锐志文学,精力绝人,求之宋五子书,以明其理;求之经,以裕其学;求之史,以广其识。诗文经学,卓然可表见于世,犹自谓其文理不能征诸实,神不能运于空,气不能浑于内,味不能馀于外,自以生方苞、刘大櫆、姚鼐之乡,不敢不以古文自任。”(《桐城文学渊源·撰述考》)但是张舜徽先生却认为,虽然戴钧衡是桐城派的学人,但他并没有学到桐城文章的那种气势:“钧衡之才之学,不逮方、姚,又远甚。其文辞亦气弱不能自振。虽欲从方东树之后,以卫道自任,亦何足以肩斯文之重,徒衍为空论而已。”(《清人文集别录·味经山馆文钞》
书院的外墙
张舜徽甚至认为,戴钧衡从方东树那里只是学到了卫道士的姿态,但却没有得到真髓,只会空发议论。我觉得张先生这是对戴钧衡期许过高,拿戴的文章去跟方苞、姚鼐相比,说戴的文章气弱不如此二人,然此二人可是桐城派三祖中的两祖,这样的比较方式反而有对戴拔高之嫌。而张先生说戴钧衡没从方东树那里学到战斗精神,这倒是实况。方东树跟古文经学派公开叫骂,在古文经一统天下的时段能够发出这样的声音者,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
我还是觉得戴钧衡是位勇气可嘉之人,只可惜他去世的早,否则的话,他还会发出更多的声音。即便如此,在他的那个时代,他还是做出了一些惊人之举。清朝的文字狱案,其中最为世人广知者,有“戴名世案”。那时时代,戴名世的所有著作全被禁毁,而戴钧衡却不顾朝廷的禁令,私下里搜集戴名世散失的各种文章,编为《潜虚先生文集》并予以刊版发行。当然,他也并不是要以卵投石地跟政府规定抗衡,所以这部书的出版他没有用戴名世的本名,而是将其化名为“潜虚先生”。正是因为他的搜集,才使得戴名世的文章在后世得以流传,但遗憾的是,戴钧衡所编的《潜虚先生文集》我至今却未能收集到。然而到了晚清民国间,他所编的《潜虚先生文集》以《南山集》的名义多次予以出版,我搜集到了《南山集》的几个版本,这也算我对戴钧衡搜集前贤著作使得斯文不灭壮举的致敬。
新的修建与旧的残痕
戴钧衡创建桐乡书院也跟当时的环境有些关系。清道光年间,桐城的东乡、南乡、西乡相继建成了书院,而孔城却没有。道光二十年,戴钧衡与几位朋友商议,也要在孔城建造一所书院。在汉代之时,孔城属于桐乡,为了追溯这个悠久历史,他们给这个书院起名为“桐乡书院”。建造书院首先需要一大笔钱,所以集资是他们所进行的第一件事。因为当地文风之盛,所以筹建书院的集资变的很容易,当地人捐款十分踊跃,很快他们就凑足了建院之款,而后择地盖房五栋,同时还购买了一些田产,用田产所产之物换得之钱来维持书院的长久发展。这个书院创办不到三年,就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戴钧衡将戴名世的《南山集》作者写为宋潜虚
道光三十年,戴钧衡等人为了进一步扩大书院的影响,于是来到了京城,找到了顺德罗惇衍,请其写了篇《桐乡书院记》,此记的第一段为:“曩岁丁未,予督学安徽桐城,训导马国宾以新刊《桐乡书院课艺》进阅。其文雅正有法,观其序例,知训导所以教士者,务根柢而崇正学,欣然誉之。既复以《桐乡书院志》进请为之记,诺之,而未暇以为,庚戌春,门下士戴生钧衡来都,复以为请。生即创建桐乡书院人也。公余阅志。”罗称自己在桐城当过教育部门的领导,而今他的部下马国宾将新刊刻出来的桐乡书院的优秀文章请他过目,罗认为写的很好。接着马国宾又请他写一篇《桐乡书院志》,后因为罗事忙就没有写,此后不久罗的学生戴钧衡跟罗见面又催问此事,而罗在这里明确地说,桐乡书院的创建人就是戴钧衡。但这个书院本名“桐城”,不知道罗惇衍在文中一直称是“桐乡书院”,然在文内他又提到了桐城。
“桐城向多儒者,望溪、姬传诸先生,流风未远,今又得贤训导为主师,宜乎其教士与!士之所以学者,与世俗异也。吾又观志载:戴生择山长,祀乡贤,课经,藏书四议。知生务正学,自勉以勉乡人者,与训导意合。”罗惇衍称,桐城文风之盛跟方苞、姚鼐有很大关系,此处罗提到戴钧衡有四议,而四议中包括了藏书。
戴钧衡辑《潜虚先生文集》书牌
罗惇衍所说的四议指的是戴钧衡所撰《桐乡书院四议》,所谓四议,就是创建书院的四个总体方向。其第一点,戴认为首先要给书院找到好的领导,他认为书院的山长直接决定了今后本院的管理水平。戴在此文中谈到了“山长”一名的来由,他说到了近代虽然书院仍有山长,但这位山长大多是由官方任命,或者是高官推荐,他认为这种做法有一定的弊端,这个弊端就是:这样的山长因为后台太硬,所以学生们很难跟他亲近。而戴认为,作为一位山长:“为子弟延师,必将使朝夕与居,亲承讲画,瞻仰其容止、起居以资效法,而顾令远隔数百里不相闻问,以是为教。”所以,戴钧衡建议山长的产生应该由董事会和学生们共同推举,只有这样的山长才能对教学有很大的益处。
《桐乡书院四议》中的第二条,则是提出要击败乡贤。戴钧衡认为,朝廷所建的学宫里面供奉的都是孔子等大圣人,既然朝廷已经创建了这种祭拜之地,所以戴认为书院里就没必要这么做了,他觉得书院更应当“就其地奉大贤以为之主,其馀以次从列”,而后戴钧衡一一列举出本地从唐宋以来所出现的名人,最后两位当然就提到了方苞和姚鼐,他认为书院里应当祭拜这样的乡贤。
方苞撰《望溪先生全集》戴钧衡序言
而戴提出的第三议,则是主张学生们学习经学,这倒是出人意表的一个提议。因为我们前面说过,戴钧衡年轻时虽然学过几年经学,但转拜方东树为师之后,方让戴学习的都是文章之学,而今戴提出的四议中竟然有一条是让学生们学生经学,看来戴对方的所教还是有一定的保留。对于经学的价值,戴钧衡说:“陆行者,资乎车。水行者,资乎舟。然而水陆之行,必皆有所欲到之处,苟茫无定向。第飘摇转徙于天地之间,而靡所归止,则舟、车徒为苦人之具。训诂、章句、名物、典章者,治经之舟车也。治经而不求得圣人之心,亦何异飘摇、转徙于天地哉!虽然舟车不具,无以行也,治经者,舍训诂、章句、名物、典章,亦无由以入。”这种说法很有清代朴学家的观念,不知道他的老师方东树看到了会有什么想法。
当时他的老师方东树也写了篇《新建桐乡书院记》,方在此记中讲述了书院的价值,但方仍然认为建造书院让人来学习,不止是在此学得如何做文章,更多的是要学会如何做人:“夫今之所以建此书院者,岂非为劝学与?学之大,岂非欲求以明道与?道隐而难明,非知、仁、勇无以开入门之涂。今即此书院之建,而固以确效乎知、仁、勇之实。如是,则由此以推于学,而求以明夫道也不难矣。凡来学于此者,其以吾说切而反之于心,所谓即事以穷理者,当必憬然有所启悟,而无蔽于舍近求远之失也。孰与夫他书院之教,徒以词章记诵而溷夫学问思辨之正大也哉。”
方东树撰《汉学商兑》
戴钧衡所撰的《桐乡书院四议》中的第四议,则是我最为关心者,因为这一议专门谈书院藏书,戴认为:“书院之所以称名者,盖实以为藏书之所”,他认为书院之所以叫作“书院”,就是因为里面藏书,这个说法深得我心。那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将这第四议列为第一议?我对此略表不满。戴认为,书院如果想办的好,里面必须要有丰富的藏书,因为来学习的学生们大多是贫寒之士,家中很少有藏书者,即使有一些,但对于书海而言,也是九牛一毛,所以不可能藏书数量很多,戴钧衡说:“欲以一人一家尽得古今之典册,势与力必有不能。即令得之,亦必不能尽读,即令尽读,而泛而无统。久之,遂汩没其性灵,而于道义之是非,人事之得失,且懵莫能辨。”
方东树撰《昭昧詹言》
虽然能够有数量众多的藏书,对于一个学生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但是每家的能力都有限,所以不可能得到那么多的典籍,即使能够买得一大批书,如果得不到名师的指导,也同样是胡乱读而不得要领。在这里,戴钧衡批评了一些有钱人不买书而无钱者想买书但没钱的社会现象:“有力者,吝而弗求,无力者求而弗得。以故乡曲一二有志之士,多苦贫不能聚书,而世家之有书者,子弟多蓄而不观,而又弗肯以公于寒士。”所以戴钧衡认为,书院里要备有大量的藏书,以便让学生们来阅读,使他们能更加开阔眼界。然而可惜的是,桐乡书院虽然有书楼在,但里面藏过多大数量的书却未见有记载,看来当年还没有编纂藏书目录,这让我的猜测变的没有了方向。
但是,戴钧衡所制定出的这《书院四议》,却受到了朝廷的看重。那个时候,朝廷鼓励各地创建书院,但在书院的设置以及规范条文上,还没有形成一套详细的范本,而这《桐乡书院四议》涉及到了书院的四大方面,因此朝廷表扬了桐乡书院的这个做法,并且下令书院都以此作为范本来对书院进行规范,同时把《桐乡书院四议》收入了《皇朝正典类纂》一书中。即此可见,戴钧衡所做出的书院规章制度受到了社会的普遍认可。
这就是刘开故居
建筑公司明确地写明这是“复建”
从桐乡书院出来,继续去寻找刘开故居。刘开故居在老街的外面,需将老街走完后,再向左转。这一段老街几乎不见行人,行在巷内竟然有一种默片的感觉,自己走在街中,有着进入画面的怪异感。走出老街左转后,见一栋正在建设的两层楼房,面积颇大,楼高亦高于普通住宅,钢筋脚手架将楼体围得严严实实,楼前则一片建筑原料。问人,皆曰此即刘开故居,再问是刘开后人在建还是政府在建,皆称不知道。将一处名人故居改造成现代化的钢筋混凝土结构,这样的恢复方式,是否太过现代?但必须要面对这个现实,那一刻我想到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古训。
打着折叠伞走在这空无一人的老街上
发了几句感慨之后,再沿原路出来,重新走在这长长的孔城老街上,到这时,街上已经变的空无一人,我手里打着折叠伞,感叹着这不是一把油纸伞,既然不是,那也就不可能有什么艳遇,还是尽快地回到车上,继续着我的寻访之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