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薛涌 江苏文艺出版社
北大学生为什么要去耶鲁才能学会阅读和写作?
因为北大不重视这些东西。整个中国,从中学到大学,都不重视阅读和写作能力的培养。
今年的高考录取刚开始不久,各地中学都在兴冲冲收集自己学校考上北大、清华学生的数字,以之为成绩。这时候介绍这本书,很不合时宜,会有人调侃老王没本事上北大,在这里说酸话。话怎么说都可以,问题却不能不说清楚。即使在北大,阅读和写作也是被严重忽略了的,遑论其他高校。
写作文成了新闻
我师姐今年参加高考,想读中文。她的首选,不是北大、南大和复旦,而是中山大学。因为中山大学中文系有一项严酷又诱人的要求,大一学生要写够100篇作文。学生认真写,有专职老师手把手批改。
这项要求在中山大学中文系延续了二十多年,也使中山大学中文系像一个异类。怪异引人侧目,就有了新闻价值。《南方周末》便有了篇报道:《像大跃进一样写作文——中山大学中文系的百篇作文试验》。中文系学生写文章,跟体育系学生跑步、练力量一样,用脚气想都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却成为新闻,并被冠之以“大跃进”的字眼,这种状况,恐怕只有中国才会有。
报道开篇,就介绍了一件让国内其他高校中文系感到惊讶的数据,中山大学中文系学生:一年级要求写一百篇作文;二年级写八篇万言书评,一百篇古文诵读,三十篇指定篇目背诵;三年级15000字的学年论文……
这些数字,在别人眼里就像大跃进时放卫星一样虚假。
讲这件事情,我一点喜悦都没有。偌大中国,数以百计设有中文系的高校,仅有中山大学在要求学生锤炼写作能力。
有人问:学医的学生,看病是技能;学天文的学生,看天是技能;学中文的学生,核心技能为何?难道是看书?!( ̄_, ̄ )
我曾经想过,中文系学生的核心技能,应该是也只应该是写作,可惜很多人都不愿意直视这个问题。那么,中文系怎么回应这个问题?他们说:“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写作,在这里被无限地等同于文学创作了。常有人跟我说,中文系的学生,知识面窄,视野狭隘,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但面对这种论调,我还是信了吧!
吴组缃先生说:“中文系的学生不会写东西,就等于糖不甜。”去市场上吆喝一嗓子:便宜卖不甜的糖,看看会不会有热心观众和不明真相的群众过来亲你。
中文系都不强调写作训练,其他专业就更加轻视它了。于是,我们失去了锤炼、提高思维能力最好的机会。
我们经常会发现,身边很多人,虽然接受过高等教育,但谈问题仍然是毫无逻辑。以至于有人高呼,中国教育最缺乏的是逻辑思维的培养,一方面,这是读书少,思考少,批判性阅读、思维能力低下,另一方面,就是分析性写作水平低下,思维能力本来就低,还没有经过写作的提炼,导致我们经常在一种很低的层次上讨论问题。
哈佛大学的学生怎么读书写作
中国学生读书、写作水平低下,我们老爱拿来对比的美国学生怎么样?
有一篇著名的文章,曾经在各种媒体上疯传——《哈佛大学学生是如何度过大学4年的》。文章里有两处地方让人惊讶,一处是央视《世界著名大学》制片人谢娟带摄制组到哈佛采访,他们到达哈佛的时候,是半夜2点,整个学校灯火通明,图书馆、教室里有大量学生仍然在学习。另一处是,在哈佛学习的一个北大女孩告诉谢娟:我在这里一周的阅读量是我在北大一年的阅读量。
这两处合起来,能拼凑出一个状况,为什么哈佛的学生们半夜2点不睡,是因为阅读量要求太大,拼命阅读,也仅仅是勉强完成。读完还不算,一本四五百页的书读完,还要写万余字的读书报告。这样才能在课堂讨论上跟得上节奏。这种强度,哪里还有时间睡觉!
一个朋友对国内教育失望透顶,高一就把孩子送去美国,读私立中学。假期,孩子回国,我跟他聊天,他满肚子苦水:课业负担太大,睡觉时间太少。国内对阅读和写作要求太低幼,导致他在美国,阅读速度、阅读理解能力和写作能力,完全跟不上同龄人的节奏,只能选择留级。
一位上海的中学校长告诉准备把孩子送到美国去念书的家长:孩子没有两百本左右的原版书阅读量,急匆匆送出去,只能是受苦,比国内的应试训练更苦。
一位深谙留学市场的朋友告诉我:你会见到大量理工科的中国留学生从哈佛、耶鲁、麻省理工毕业,但是见过有多少中国留学生读人文社科,能顺利从这些名校毕业。原因很简单:阅读和写作能力太弱。美国常春藤盟校的学生,从本科开始,就要习惯高强度的阅读和写作任务,没这个本领,想认真把书读完,拿到学位,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北大学生,是怎么在耶鲁学习阅读和写作的
这个北大学生,就是《北大批判》这本书的作者薛涌。他是曾经煊赫一时的“公众意见领袖”,手快、笔勤,著作颇丰,这个本领,按薛涌自己的话说,不是得益于他的本科母校北大,而是在耶鲁读书的时候练出来的。
薛涌在书中明说:我的读写训练,主要是在耶鲁时训练出来的。……应该说,我在耶鲁研究院最大的收获,就是写作。……你如果能长期坚持这么大量阅读,读完了就和同学讨论,然后不断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不断找写作高手修改,这种强度自然会提高你的语文能力。
有件事让薛涌颇为骄傲,刚到美国时,他连句子都写不通顺,几年后,他已经能在《纽约时报》的评论版头条发表文章。他的这个经历,印证了提高写作水平的唯一法门——自己写,找一个信得过的高手帮你改。提高写作水平,只有这一个办法,其他市场上流行的那些花哨的作文训练方法,基本上都是走江湖的人用来混饭吃的把戏。
在这里,薛涌提到的阅读和写作,与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创作并不一样。读,指的是通过大量资料阅读,理顺作者的思路,了解作者的思维逻辑,明白他的观点和论证方法,也形成了自己的论断或观点。写,则指的是怎么陈述自己的观点,并学会用事实、例证来支持自己的每一个观点。
往简单里说,就是形成批判性思维能力和分析性写作能力。
现代社会由各种文献组织起来,能有效地阅读文献,精确理解文献的精神,迅速掌握观点和逻辑,形成自己的观点并用文献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是一个合理、正常的社会中高层的基本工作,也是一个中高层精英人士的基本能力。这是薛涌在美国读书明白的道理,身在这样的逻辑环境里,他才能真正明白,何以读、写的能力是事业成功的关键因素。
在耶鲁收获了读、写能力,那么在北大,薛涌遇到的到底是怎样的教育?
先是读。《中国古代文学史》不足1000页内容,加上古代文学参考资料和作品选,两年下来读3000页内容。在耶鲁,则是一周至少一本书,基本是三五百页的量,一个学期就要4000多页内容。
其次是写。北大中文系4年,除毕业论文外,总共有两次写作经历,一次是古代诗歌课,一篇文言的千字文。另一次,是当代文学课,一篇2000字左右的评论文章。而在耶鲁,一学期选三门课,每门课期末都会要求写20页左右的长篇读书报告,有的课甚至会在期中就要写三篇读书报告。一个学生,一个学期,至少要写七八十页内容。
然后是老师。北大4年,虽然薛涌人在中文系,却没有老师要求他们改进写作能力,好像只要经过了高考,这些学生就被默认是写作合格的。北大如此,国内其他大学更是不可能。但在耶鲁,学生人手一册写作手册,写作被当作整个通识教育的根基,每个系、每个专业都很重视写作。学校给每个学院配备写作教师,帮助学生修改文章。
最后,读和写深远的意义是什么?
一旦开始写作,学生和世界的关系就改变了。写作的时候,每个作者都要考虑看自己文章的人是谁,这就是所谓的读者意识。从这一刻开始,没有人有义务要看你的文章,在中学阶段养成的世界围绕你转的状况没有了。
一个写作者,必须把别人当作中心,把别人读文章的感受当作核心,写作者的每一句话都要能和读者建立联系。“以后的每一个句子,都要不断深化这种联系。”
写作让一个人变得简洁、精确、谦卑。
在书中,薛涌一再强调,美国学生在受教育的全过程中,被不断教育:不管你从事什么工作,写作都是成功的基石。讲这个问题时,我几乎能从书里看到薛涌的急切,感觉到他为自己北大4年没有得到合格的读、写训练而惋惜。
我们自然也有这种惋惜,而这种惋惜,似乎还会继续延续下去。北大只有一所,让人景仰,又让薛涌失望。中山大学也只有那么一所,大一学生写够一百篇文章,有老师一篇篇修改,这是一种正常的方法,也是一种稀缺的资源。
在未来漫长的时间里,中国顶尖高校的学生,恐怕还是要到了美国,才能学会阅读和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