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闲话/陈村
一间屋子我们从家开始。
小小的孩子就知道家,自己的家和别人的家。家是一个又古又老的概念。可是,只有等我们一节一节长大,才知道,家首先是一间屋子(至少一间)。屋子由墙和门窗构成。
有墙,是为了确定一个范围,以便区别内与外。有门,是说有人要进来。此门可进可出,是说进来的还要出去,出去的还会进来。有窗,是说明即便进来了他想看看墙外的天地。
所以,家的这间屋子既是封闭的,也是漏光漏气的。还漏人。
四海为家我常在家中做四海为家的梦。
于是,家便成了四海。
门与窗窗是最浪漫的。
窗透光通气,将人的目光伸到远方,假如光是月光,气是清气,目光又恰巧落到美丽或伤感的(或又美丽又伤感的)什么地方,那是一定要做诗的。即使现在不兴做诗,也要唱唱流行歌的。唱完是不是轻叹一声。
看看门,人总有点紧张:出去还是进来?它如同“生还是死”的命题,句式的类同就叫人沉重。看着窗可就潇洒多了,分明无意出去却做着出去的遐想。分明没什么进了来,却生出迎接的幻想。敲门叫人警觉,敲窗叫人心动,手指叩在玻璃上的声音,无疑比叩门板动听,哪怕是老僧所敲的月下之门。
有谁会从窗口进来呢?谢天谢地,除了贼。但是既然做贼,倒是用不着叩门敲窗的。敲窗之贼是偷心来的贼,应了电影中那不朽的惊喜:我是你的同谋!
古来有《墙头马上》的戏,墙是院墙,离闺房尚远。没了院子,窗台成了墙头。后来房子渐造渐高,翻窗成了不可想象的事,窗前那莫须有的浪漫不免大大减免。
难怪,人们常常懒得去擦那窗玻璃。
窗帘窗户是特殊的墙,窗帘是特殊的窗。
窗帘是家的大幕,戏总在落幕后演出。
要说这天恰巧缺了窗帘,那是说露天剧场遇上了大雨。这种情形中,演员往往心神不宁。
现在有许多金属百叶窗帘,家像有许多眼皮,一开一合。如果没说错,眼皮后面很可能是一双眼睛,一双有很多很多眼皮的眼睛。
清洁户家要是太整洁了,我便会情不自禁地疑惑,觉得进入了收费厕所。
地我们在家中看不见地,只看见地板、地毯或别的建筑材料。在很少的时候,我们看见真正的地─土地,那时,我们将怜悯房子的主人。
然而,地是永远重要的,哪怕立锥之地。大地上的一切。都是地里长出来。
我们不希望家中的地里再长点什么出来。我们祈祷大地沉默。我们心里总有点发虚,生怕它打了哈欠什么的。
天花板墙是供人看的,所以要挂字画饰物,要色彩与质地的讲究。除了宗教场所的拱顶,头上的天花板是留给自己的的。
于是,天花板上最不装饰。
脚享受地,身体和眼睛享受墙,头顶享受天花板。我爱懒懒地躺着,我是一名天花板爱好者。由于很少有躺在别人床上的荣幸,通常只能欣赏自己家的那个顶。
逆光下,泥工即兴涂抹的痕迹异常生动。它吟唱,奔腾,出神入化,鬼斧神工,大气磅礴。像天一样的天花板呀!墙面的刻意装饰顿时可怜起来,叭儿狗面对一匹狼怎么不可怜呢?
光从上面泻下来,太阳般地普照我们,灯光下,家中的一切有着太多的功利和意义,实在得排斥所有的想象。可以救我们的只有这天花板了。依据这个心理,教堂的神老爱蹲在那高高的顶上。
卫生间只有在这里。我们才真正回到了自己。
这是本世纪最通俗最深刻的悲剧。
锁,我曾想写一个故事。一个人,得到了新居,高高兴兴地装修、虔诚地装锁。一切进行得非常完美,他站在门外,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有点得意。不料,一阵风将门吹上了。他没带钥匙。这时他才真正可以放心,这锁实在是非常牢靠。
锁的故事真是太多了。
什么地方关于家的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问题是:家在什么地方?
我们为此而安居,而迁徒,而焦灼,而疑惑,而费尽心机,而一无所有,而家破人亡。
中国人将此称为“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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