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已经倾尽所有。
很久没有写过这样一个关于亲情的故事。
生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她是一位很普通的女性。但我知道她一定很爱美,一定有着两条垂在肩旁的小辫,绑着红色的蝴蝶结。
在五十年代,在她最好的年纪,她嫁给了一位英俊的男士。两件中山装,胸口别着大红花写着“新郎”,“新娘”。大家亲戚一起吃顿饭、发了水果糖和花生,也算是结婚了。
还未穿过当时时髦女性所穿的布拉吉,还未留长的小辫,还未长大的姑娘。一转眼便要担起家庭的重任。
她的小辫已经剪去,梳直的齐耳短发,将小碎发别进发卡。冬穿列宁装,夏穿棉麻衬衫,出客才将那挂在衣柜里的中山装请出来。
她,已经成了4个孩子的母亲。
一边穿着工装裤工作,一边怀孕,直到生产那天才去医院,那时候习以为常的事。
然而因为要牺牲农业发展工业的大跃进,他们一家迎来了这一粮食关,这一苦日子——三年自然灾难。
家家都困难,家家都有苦。一张张嘴等着吃饭,定粮每月十八斤半,食油每月每人半斤。家里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两个男孩两个女孩,每次做完的饭菜,她坐在饭桌对面看着他们,一个个放学回家后饿的饥肠辘辘,两三口就扒完了。她收拾着碗筷,粮票的供应有限,他只能和丈夫吃着难以入咽的六谷粉就着咸菜。
但这样勤俭节约的日子却也被她过的苦中有甜,她每月结余下来的面粉和油会给孩子们炸丸子吃。她是个贤惠聪明的女人。
三年自然灾害过去了,她的第五个孩子出生了。大的孩子拉扯小的孩子,她总是欣慰地看着哥哥带着弟弟玩,姐姐帮着弟弟穿衣服的画面。
仲夏夜,弄堂里,路灯旁,阁楼内,她总是躺在孩子身边,扇着微风,等她们都睡着后,她才穿着早已湿透的衣服睡着。
刚送走三年自然灾害,又迎来了上山下乡。
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去了黑龙江农场。每次去她总要帮他们把自己借钱买来做好的小菜装进包里,只希望这一年别饿着了别瘦下了。
兄弟两拿着装满的包上了火车,路上与兄弟吃着小菜,谈笑风生。其实,那些根本撑不到半个月,大家轮流着过计下去。
但她却是每天晚上帮人缝缝补补,做做针线活,赚些小钱来筹备这一年的东西。
刚还了借来的钱,兄弟俩又回来了,她再去借钱,送走兄弟俩,她又继续做工还钱。
这些都是几十年后母亲去世后姐妹俩告诉他们的了。
在这样的工作强度下,她早已不再年轻,不再美丽。同年龄的女士烫起时髦的卷发,穿起流行的洋装。
她还是那样的齐耳直发,梳得光洁整齐,一件洗的发白的蓝白格子衬衫。“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多少年后,她依旧是温婉清秀。
她去世的很早,还未享受到晚年生活,就早早地离开了。在得病之后,疼痛早已将她折磨得消瘦憔悴。
她去世之后,空留下那位陪伴她所有美好苦难岁月的老人,他时常只是坐得离电视很近,跟着电视里的京剧哼唱,小孙女听不懂,也觉得不好听,他只是痴痴地看着屏幕笑。
后来,他也走了,走得很安详,吃过晚饭,在敬老院里,睡着后走的。
大家都已经快要忘却,他们俩是什么时候走的了,只记得,都是大约在夏天,一位在夏天还未到来的温热里,一位在夏天即将过去的微凉里。
家庭聚会,大家每次都会聊到过去,聊到小弟小时候上小学一年级放学时哭着对二姐说我尿裤子了,聊到小时候兄弟们一起去黄浦江游泳,聊到两姐妹的手工是多么的精细......
只是聊到母亲,大家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