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经典如何转为语文能力——
文/刘黎平
读国学,诵经典,为的是谱写华美篇章:一是文学篇章;一是人生篇章。有文学美,才有人生美,这是方向问题。
二则是技巧问题。数千年文化的装备,不能装备成书柜、书虫,要装备成才俊,装备成于现代有用的人才。如何转化,大有文章可做。
所谓文章,乃至人生,讲究立意、布局、结构和文辞,这几项因素对了,你的文章,乃至人生,也就对了。因此,读国学经典,就要从这些入手。
立意与表达
读《左传》名篇有助于写深度好文
国学名篇,不只是文辞优美动人,统领这一切的,还有其立意的高远。
作文为人,也贵在立意,格局开得大,以后作文为人也不会狭隘。因此这里推荐《古文观止》,里面所选《左传》以及《国语》、《战国策》的文章,既有深度,又有高度。
这些先秦文章,其立意之高,首先在题材上。它们或为外交辞令,或为军政纪要,或为朝堂论辩,或为交战檄文,甚至涉及民生,都很高大上,可谓是先秦时国家级文献。读《左传》,等于读国家级文献,写文章的立意从这里开始,可以说是占据了高度,由此发展下去,一定能写出深度好文。所谓深度,跟立意关系很大。
其次,先贤对这些题材的处理,又对得起其立意。诸如《吕相绝秦》,不过几百字,讲的是两个诸侯国开战,是当时国之大事,从文学上而言,又将晋国想尽一切办法找岔子要与秦国开战的神态,刻画得如在眼前。
再如《子产坏晋馆垣》,讲的是小诸侯国向大诸侯国进贡,在当时诸侯国之间,也是件大事,题材很大,从文学上而言,短短一段文,将郑国国相子产敢于当面指责晋国的铮铮风骨,刻写得入木三分。
吕相和子产坚持的都是各自国家的利益,但是表达得很有文采,可以说是立意与表达的极佳结合。
读此类好文,要学其立意之高,之妙。高在于秉持国家利益,坚持外交原则;妙在于文辞巧妙,又威不可犯。
经典作品的高超立意技巧,如何能转为现代语文素养?一方面是从熟悉作品入手;另一个关键因素就是教师的传授。
教学者在传授文言文时,最好能明白两件事:一者明白字句是怎么回事;另一方面更要明白字句后面是怎么回事。古人著此文,立此意,是怎么来的?立意是从历史材料里来的,以史实为基础,它不是一个答案而已,而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体。
例如讲解《吕相绝秦》时,教学者一定要能对秦晋战争前后的历史背景相当熟悉,你自己都没闹明白秦晋为何掐架,何以让学生体会晋国宣战的荒谬呢?教师比学生高明之处不只在于对字句的把握,更有对历史背景的把握。
你讲解的立意有血肉了,国学经典也就有生命了,否则,就是一场枯燥的字句注释,一场昏头昏脑的读诵而已。
教学者对立意有了感性的体会后,还要能类比、联想。经典要鲜活,就在于与现实的联系,毕竟先秦和现代生活有一定的隔膜,要使立意能让现代人认同,就得和现在的事情挂钩,进行合理的类比。
诸侯国之间的外交辞令,可以和当今的谈判,乃至个人的争辩类比;诸侯国之间的争斗,也可以与当今的商业竞争策略进行类比,尤其是当今具有传奇色彩的商业竞争,通过熟悉的社会现象,让古人的立意也变得熟悉,诚所谓“古今一也”。
这对教学者的要求很高,不仅要博古,而且要通今,能钻入“经、史、子、集”,又能打入现实生活,如果传达不清楚古人高远而高明的用意,那就辜负了古人写文的一片深意。国学教师不好当,给学生传授《左传》名篇,你自己得熟悉先秦历史,通读《左传》,从而领会古人的用心用意。《左传》通了,《论语》也就通了,能明白孔子的用意,因为《左传》就是《论语》背后的历史材料之一。
结构
表层文脉
和深层文脉的不同功用
学习经典,想尽快转化为现代写作能力,其中包括应试作文,比较适用的教材应该是《古文观止》和《孟子》里的名篇。尤其是《古文观止》里的名篇,这些文章结构完整,立论明确,和现代学生作文能对接,同时又奇想迭出,出人意表,也能让学生脑洞大开,启发奇思妙想。其实《古文观止》的编者之一吴楚材就是一位经常琢磨考场作文的读书人,“工举业”,因此他选择的文章偏重“策论”,很注重实用性。
这些从先秦到唐宋,乃至明朝的好文,不得不读,怎么读才有用?理性与感性并重是上策。
现代语文教学,对于文言文教学,侧重理性分析,注释字句,分析语法,掌握结构。诸如《岳阳楼记》,一般这样分析:首述写作缘起,接着写洞庭概景,再到洞庭阴晴之景,以及阴晴之景触发的不同情绪,进而转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最后升华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结构分析,是必要的,要从古典文学中吸取写作能量,必须理清文脉,理清头绪,古今皆然。明清时期的八股文,就是将文章结构列为考试要求,从技术层面而言,有一定的合理性。当然,八股文有点走极端,最后变成了文学史上的“奇葩”。
然而,课堂上能分析出来的文章结构,是表层文脉,是一层皮毛,还有一层更深的文脉——那就是在文字背后跳动的作者那一颗火热的心、那跌宕的情感,和那高远的情怀。这种文脉,需要反复熟读文本,以及掌握相关的周边知识,才能掌握。这种阅读,是触及作者生命深处的阅读。最靠谱的文学能量,往往来自于此。
再以《岳阳楼记》为例,熟读之下,在你的眼中,在你的心中,不再是层次井然的结构和段落,而是对作者那博大胸怀的深刻体验。无论是“衔远山,吞长江”,还是“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或者“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乃至“吾谁与归”,都能感受到范仲淹的形象渗透在这一切景象之中,或者说这一切景象,都受他文字的驱动。
他那激荡的感情,顺着内心的轨道,江海一般涌动,而不是从一个段落到另一个段落。范仲淹激情不能已,你也激情不能已,最后,你能代入到范仲淹高境界的喜和忧之中去,如此,就算是真正把握了《岳阳楼记》深层次的文脉,也能自然而然地化为你的写作激情和技巧。
写文章是件艺术活,要有感觉,而这种感觉,既来自理性分析,也来自感性体验,最终来自于理性分析基础上的感性体验,完成从形到神的升级。
模仿表层文脉,不免会生涩,而一旦到深层文脉,则古人为我所用,挥斥驱策,无不如意。因此,经典文言文,一定要熟,熟悉结构,熟读精髓。
当然,《古文观止》里的好文如此,《史记》也如此,《孟子》、《庄子》也如此,一切古典好文皆如此。
文辞
不是为了炫耀
要学遣词造句
古典文学之美,其一在于词句之精炼,语言之精美,例如成语就是一个明显的范例。然而,我们现代人要掌握成语,未必要通过学习文言文,例如“豁然开朗”,未必要通过阅读《桃花源记》来掌握;例如“摇尾乞怜”,未必要通过阅读韩愈的文章来学习。至于炫耀别人不知道的生僻词,作为专业研究则可,但作为语文素养,则无必要。
我们学习经典,学的不是现成的词句,而是学习如何遣词造句。如《醉翁亭记》,我们学的不是贯穿始终的虚词“也”,也不是“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这样现成的句子,而是领会此文一气呵成,但其中又曲折变化的句势。欧阳修用的是“也”统领全文的句子,我们学到的是用一个关键词统领全文,而未必是捡起这个“也”字塞到我们的文章里面。运用之妙,在乎一心。
读国学,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