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读近代历史,有几个历史拐点不忍卒读。鸦片战争是其一,太平天国是其二,辛酉政变是其三,戊戌变法是其四。这是晚清时代的事情,每每看到这里就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堵塞、憋屈,窝囊得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因为我的立场已经被从小受过的教育所预设了。我曾经是坚决站在林则徐、洪秀全一边,坚决反对慈禧的。拥护林则徐的立场至今未变,因为林是清官,维护中国人的利益,这是中国人衡量是非的大原则。我也曾经是洪秀全的坚决拥趸者,但我现在对他有了新的看法,认为其经济破坏力远胜于其农民“革命”性。不是所有的“革命”都天然正确,上世纪60年代的“文化革命”就大错特错了。对慈禧的看法也有了变化,不再深恶痛绝,孤儿寡母能够持掌权柄几十年,必有过人之处。对历史人物仅仅用爱憎分明是一种形而上学,注定不会有正确的结论。我曾经无数次假设过“如果”是什么结局,为此我腹诽过当事之人林则徐、道光皇帝、曾国藩、洪秀全、慈禧太后、肃顺、光绪皇帝、袁世凯、康有为等人。不管怎么说,中国百年积贫积弱就是从他们手里开始的。而我们又不能责备他们,道光要为嘉庆买单,嘉庆要为乾隆买单,乾隆无法找雍正买单,因为雍正朝留了一个好的经济底子。所以中国近代和现代出现的问题,其根源在乾隆朝后期。中国现代历史也有几个拐点,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国共分裂、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如果说前边几十年是沉暮帝国的最后挣扎,后边就是新生共和的浴火新生。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我们说洪秀全造反有理,可是洪秀全建立的却是一个血腥的王国。我们说曾国藩是屠杀农民军的刽子手,可是中国现代工业的曙光却因他而起。我们说袁世凯是窃国大盗,可是正是他的长袖善舞,才迫使清帝退位,避免了北洋军与革命军之间的一场大规模绞杀。人固然是历史的主体,但每一个人都是社会的人、群体的人,环境决定行为,我们只有把历史人物放到历史的环境中去评判,才能得到合乎历史的结论。
以上是我读史的一点心得。我想,应该把历史和现实连接起来,看是否能够找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由于自己根基浅薄,恕难以达到预期。说到根基浅薄就想到书的问题,现在书店里的历史读物不少,但编的书多而写的书少。编书虽说也不易,到底只是对历史材料的集纳与取舍,所有的评判都是他人的,编者的价值观借由他人之口。由于所用他人的历史材料来源不一、时代不一、价值体系不一,很难从书中看到编者的真知灼见。孔子也编书,但孔子编的《春秋》让“乱臣贼子惧”,体现了孔子“克己复礼为仁”的价值观。孔子说:“知我者,其唯春秋乎?罪我者,其唯春秋乎?”昨日从网上买回一本 《历史全知道》,原先心想,既是“历史全知道”,应该是一本历史百科全书。打开一看,大失所望,讲的仅仅是大家都熟悉的几十个历史人物的故事。这样的书居然敢称作 “历史全知道”?我看过一本王升先生的《魏晋风尚志》,使用的固然是《三国志》和《晋书》中的材料,但却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例如,玄学孕育于荆州学派、魏晋风度的本质不是颓废,等等。所以,读历史书要有选择,不要被书名迷惑。现在有些出版社风气不好,把利益看得太重,把读者看得太轻,净在书名上下功夫,书名大而无当,诱使读者上当。我个人教训和体会是,看历史书还是从名家的书看起,免得走弯路。陈垣、吕思勉、陈寅恪、钱穆他们那一代人旧学功底深厚,做学问讲究精深通达,有穷理求实之心,无哗众取宠之意。比如吕思勉先生虽然是历史学家,然而经史子集无一不通,据说是中国读书最多的人。唯吕思勉先生的白话文中夹杂文言文,现代人读起来有点困难。也有一些好的通俗历史读本,虽然没有什么见解,但材料翔实丰富,对于只想了解历史的人还是大有裨益,可供枕上厕下闲来翻翻。以上的啰嗦都是说给文化人听的,对于乡村麦田里的农民、城市脚手架上的农民工来说,这些话就未必中耳。他们是我们这个社会最伟大的群体,如何把先进的思想、准确的历史传播给他们,提高群体的整体素质是历史赋予文化人的任务。要担负这一任务,须先自身要读书、要有学问,不能以己昏昏,使人昭昭。
王新平
(编辑:李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