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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国军被奔驰车拉到了省城,在一栋豪华的别墅前停了下来。关董事长的秘书费文孝客气地请潘国军下车,上楼。潘国军就是一个农民,他两年以前到恒力房产集团公司当瓦工,后当领班,再后来就当了潘家屯民工的包工头子。潘国军在屯子里叫潘大白话,口才很好,也有见识,屯子里问他一些大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那一阶段村长问他,老潘,你说萨达姆能不能被布什一枪崩了?潘国军说,费子弹,估计得用绳子勒死。果然让他说对了。村会计问潘国军,你说布什要是和普京在一块儿干仗,谁厉害?潘国军说,那肯定是普京,老普会摔跤,有一段他到中国来访问,不光是办公事儿,也办私事儿,到少林寺拜师去了。村会计直佩服,说,我还真在报纸上看见过,俄罗斯老普能摔跤。潘国军不光能白话,他胆子大,谁都敢见。有一回他在县政府门前看见了县长,就过去跟县长握了手,说,梁县长,您整天操劳,可别累坏了身子。梁县长就拍着他的肩膀,说,谢谢你。
潘国军的能耐在恒力房产集团公司也得到了展示,他当领班的时候,整天带着墨镜,脑袋上还扣一顶前进帽,潘国军能白话,却也有能力,地上的活儿他都能抢到手,民工不太累,就能挣高工钱。潘国军领导的这上百号人活儿干得又好又快,受到了关董事长的赏识……
这次,关董事长会见他,肯定有大事儿跟他商量。用奔驰车把他从工地拉到省城董事长的豪宅,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他觉得他该撞到好运了,说不定是要提拔他当副总经理。
潘国军上了楼,左拐右拐才到了董事长的会客厅。董事长穿着睡衣坐在雪白的皮沙发上,他旁边还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妇,一袭镶金丝旗袍,头发高耸地盘着,像个日本女人,她穿着的拖鞋是金色的,没有穿袜子,脚趾甲上抹着耀眼的红色。关董事长没有站起来,让潘国军坐下。
费文孝拍了两下巴掌,从另一间房子里走出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戴着白帽子,扎着白围裙。费文孝对她说,小刘,茶、咖啡、洋酒一起上。
一会儿,服务员小刘就端着茶、咖啡和洋酒走了进来。费文孝从茶几上拿了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随后就有轻柔的音乐响起,在潘国军旁边的花盆上面缓缓地延伸出了一个吧台。小刘把茶、咖啡和洋酒放在了吧台上。小刘又搬来了四张很高的吧台椅子。少妇说,请坐吧。
费文孝介绍,是董事长夫人,也是省城外国语学院的高才生。
少妇点点头,你好。
费文孝说,董事长和夫人在百忙中会见你,是有重要事儿跟你谈。
潘国军说,董事长,关夫人,员工潘国军愿意为你们效劳。
关董事长说,老潘,你是一个很有办事能力,也很有魄力的人,今天约你来,想向你了解一下你们村子泠元福的情况。你要说得详细,不要遗漏一个细节。
潘国军感到很疑惑,董事长为什么要了解村子里的泠元福呢?看来这里的奥秘一定很深,但他预感到,这不是一件坏事儿,肯定是一件好事儿。
潘国军想了想,说道,泠元福是屯子的老户,他爹泠庆田是石匠,原来屯子里办丧事立的石碑,都是由泠庆田凿刻的,他不光石头凿刻得好,还写得一手好字,我不通书法,但屯子里有知道的,说他擅长写魏体。他爷爷泠子甲是晚清的秀才,当年老佛爷在京都殿试,泠子甲进了甲榜,原本他是能做官的,后来大清亡了,他就告老还乡了。泠元福家境贫寒,在旧社会,他们家只有三亩薄地,土改的时候被划为贫农成分。泠元福的爹泠庆田是村农协的干部,解放以后还当了几年乡长,后来因为文革,他被赶下了台,回家种地。泠庆田有一个闺女一个儿子,闺女嫁到了河北。泠元福高中毕业,回乡当了一段民办教师,但农村小学拖欠教师工资两年多,家里的日子穷,就不干了,回家种地。泠元福回到农村种地以后,显得有些懒散,除了种地,什么也不干,家里家外全靠他的老婆。他的老婆有手艺,会裁缝。他有个儿子,在县里很有名,是去年高考的理科状元,现在在省城读大学。听说他老婆最近又怀上了,在农村,头一胎要是儿子,就不能要第二胎,村里乡里听说这个事儿以后,要把他老婆抓起来,送到县里做人流,他老婆就跑到了河北她姐姐那里。乡长有话,等他老婆生了以后要重罚,数额都公布出去了,说要罚款两万……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还有什么呢,让我再想想,对了,泠元福生活作风很正派,他在当民办教师的时候,乡长的闺女追过他,他没干。如果他干了,现在说不定是国家正式教师了。
关董事长问,泠元福的邻里关系怎么样?谁跟他的关系不错?
潘国军说,泠元福不太喜欢说话,他有文化水平,好像有点瞧不起潘家屯的邻里相亲,既没跟谁有过深的来往,也没得罪过谁。要说和谁的关系好,那就得说跟我关系还不错。我们两家前后院儿。
关董事长说,我也听说你们之间的关系不错。今天我找你来有一件大事儿,需要你帮助我办。泠元福正遇到困难,我得帮他。他的二胎罚款我替他交了,不过我也是不能白替他交的。我跟他有一笔交易。我想让泠元福把他的孩子给我,或者说,他把孩子过继给我抚养。我除了替他交罚款,还另外给他十万元。我前妻跟我结婚九年,为我生了仨丫头,我和现在的夫人结婚三年,不生育。我不能做对不起小萤的事儿,哦,忘了跟你介绍,我夫人叫秦小萤。我这个人做人的标准就是与人为善,我想我和泠元福的这笔交易,他不会不干。
潘国军想了想,说道,如果泠元福的老婆生的是丫头咋办?
秦小萤说,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泠元福的爱人在医院做过B超,已经确定是个男孩儿了。
关董事长说,泠元福和我做这笔交易,他不吃亏。他的家庭在农村应该算是中下等水平,给孩子交学费都困难。如果他把孩子给了我,那孩子可一头扎进了福堆儿。我不光让他上大学,我还让他上国外去留学。我现在这么大的家业,将来也就是他的了。对一个穷人来说,能和我做上这笔交易,那他是上辈子修来的,那是天上掉下的金子,砸到了脚面子上。
潘国军问,你为啥要让泠元福的孩子做你的养子?现在要个孩子是很容易的事儿,妇产医院每天都有弃婴,民政局的福利院也有许多质量很好的孤儿。
关董事长说,现在要个孩子不算是大事儿,但对我说来可是大事儿。我要看孩子的遗传基因。泠元福的大儿子是全县高考的理科状元,他这个未出生的小弟弟也一定是一个异常聪明的孩子。
秦小萤说,我从国外最权威的资料上看到,父母对孩子的遗传是交叉遗传。这种交叉遗传不仅仅指的是父亲遗传给女儿,或者母亲遗传给儿子的,而是子女在遗传时为非性别排序,那就是说,如果泠元福的二胎是个闺女,就不会是聪明的,只有儿子才是聪明的。如果泠元福夫妻同意把这孩子过继给我,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要对这孩子的母亲进行二十四小时看护,让她有足够的营养,并在孩子出生时进行全面检查。如果孩子的质量达不到我们的要求,罚款我们还会继续替他交,但是那十万元我们就不给了。
关董事长说,这件事儿应该说没有难度。老潘,这个事儿成了以后,我会提升你为公司的副总经理,并奖励你一套补差房子。你出二十万就可以住上一百平米的房子。
潘国军说,这事儿看起来容易,做起来不可能没有困难,请董事长放心,我会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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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国军从董事长家出来,就回老家了,但他并不感到轻松。他对董事长说,他跟泠元福的关系不错,实际这也不是实话。泠元福从骨子里就瞧不起他,有一次泠元福还当着他的面揭过他的短,村会计问潘国军,你说省长天天都吃啥,是不是每天都吃生猛海鲜?潘国军说,生猛海鲜当然是要吃的,但省长主要吃的还是山珍海味,名贵补品,我估摸着省长一年至少得吃几十斤老山参。
泠元福就笑了,你跟省长在一块儿吃过饭吗?省长是人民的省长,和人民吃一样的饭。你没看电视,省长到农村视察工作,在老乡家吃饭,吃得很香。
潘国军很没面子,说道,省长愿意吃啥吃啥呗,和我有啥关系。
泠元福说,既然你不知道,就不能胡说八道。
回到了屯子,潘国军不知该怎样才能一脚迈进泠元福家的门。潘国军没有马上去泠元福家,他在想办法,能让他进泠元福家时合情合理,又顺其自然。这种事情是难不倒潘国军的。这天晚上,他终于想好了办法,拎了两条中华烟,进了泠元福的家门。泠元福感到很突然,包工头子潘国军在屯子里是个人物,他要走进谁家,出来的时候脸一定是红的,嘴里喷着酒气,也很少见到他会拎着东西到别人家送礼。泠元福还是很客气地请潘国军坐下,又给他沏了茶。潘国军喝了一口茶,说道,泠老师家的茶味道真不错,是乌龙吧。
泠元福说道,是台湾冻顶乌龙,我的一个学生春节来看我时送的。老潘嘴是真刁,看来什么茶你喝上一口就能说出来。
潘国军说,以前咱不还是个农民,就是这几年在外打工,长了点见识。让泠老师见笑了。
泠元福不善于过多地客套,就问,老潘,找我有事儿?
潘国军说,有事儿。还是大事儿。我现在市里的恒力房产集团公司干得不错,我领导的这十几号人也给咱们屯子里人争气,工程质量好,又不怠工。这次市里评优秀农民工,恒力集团给了一个指标,非让我当。所以我就得到会上发言。您知道,我的水平低,从来也没写过什么发言稿,我就一下子想起了您,咱们乡谁不知道您泠老师,您是个大笔杆子,在乡中学教语文的时候,一气儿能给学生背出几十首唐诗。您还在教育报上发表过文章,如果我这篇发言稿让您写,那我在会上发言可就扬眉吐气了。我知道泠老师手中的金笔是不会轻易写字儿的,写出来就应该是钱。我先给您拿两条烟,在帮我写发言稿的时候思考问题。等您把发言稿写完了,我再给您一千元……这叫稿费。
泠元福觉得这烟和钱收得。写个发言稿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两个晚上就能写完,他潘国军请我写发言稿,也是看得起我,就说,没说的。什么稿费不稿费的,你这种大气的人,我愿意帮。
两天以后,泠元福把写好的发言稿交给了潘国军。潘国军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连连说好。随后就把一千元钱给了他。见泠元福的情绪很愉快,脸上又有笑容,潘国军就说,泠老师,我光给您这点稿费,还觉得不够,我请您吃顿饭吧。嫂子又没在家,您吃晚饭还得自己做。
泠元福说,那我就跟老弟出去吃点便饭。
潘家屯临近国道,往西走三十华里,就是三桥镇。三桥镇为两省交界,每天都有大集,一华里长街,各种风味饭店一个挨着一个。潘国军就截了一辆出租车,拉着泠元福去三桥镇吃饭。泠元福说,前边五里地有个加油站,旁边就有一个小吃部,咱上那儿去吧,那个小吃部鸡鱼什么都有,三鲜馅儿饺子味道非常正。
潘国军说,请泠老师吃饭哪能到小吃部去,那不是石可碜我吗。
汽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三桥镇。潘国军对出租车司机说,三桥镇上哪家饭店大,就把我们拉到哪儿去。
出租司机说,镇南刚开的大饭店,叫粤香楼,是广东人开的。海鲜都是从大连运过来的,青菜是从广东空运过来的。粤香楼开业不到一个月,可火了。
泠元福说,别上那儿去了,太贵。
潘国军说,咱就专门挑贵的吃。我是包工头儿,吃饭开单子能报销。再说,咱俩一个屯子住着,这么些年也没在一起吃过饭。您就听我安排吧。
到了粤香楼,他们进了一间雅间。服务员小姐把菜单递了过来,潘国军说,泠老师,您点菜。
泠元福很窘迫,说,我……我不会点菜。你点啥我吃啥。
潘国军就点了金牌麻皮乳猪、鲜虾鱼云羹、仙掌琵琶翅、玉环瑶柱脯、红玫争艳……
泠元福从来没吃过粤菜,服务员小姐在上这些菜的时候说,这些都是粤菜中的招牌菜。
泠元福又要了一瓶子红酒,两个人就边吃边喝了起来。
这样招待泠元福,让泠元福很感动。泠元福说道,老潘,往后有什么事儿,你只管跟我说,我也没有什么能耐,在屯子里只是比别人多读了几天书,能写几个字,往后你要是用得着我,就用不着这么款待我,这样就显得咱们的关系生硬了。
潘国军说,这不算什么。我和你正相反,我没读几天书,字也写不好,只知道领大伙儿干活挣钱。我常跟咱们乡亲们讲,咱们这辈子没啥远大理想,也没太高的政治觉悟,但咱们要靠双手吃饭,把日子过起来,把东倒西歪的草房推了,盖砖房。家家院子里有摩托,有四轮子,仓库里有足够吃的大米白面,逢年过节能杀上猪,孩子上学不用到银行取钱,从被褥底下就能掏出几千块钱来。
泠元福说,这话说得太好了。我一辈子怀才不遇,细想起来也是自己的虚荣心太强了,放下臭架子,做点儿生意,咋地也比现在的日子过得好。老潘,我惭愧啊,这些年我是让你嫂子养活呢。家里没积蓄,孩子上学勉强能付得起学费。往后你在省城给我找一份工作,我得改变生活状态,也得在屯子人面前把腰板儿挺起来。
潘国军说,这个忙我一定帮。以前我对你不了解,今天咱俩一喝酒,我对你算是彻底了解了。你既有文化知识,也很务实,既是一个知识分子,又是一个不甘落后的劳动者,挺让我佩服的。
泠元福说,我现在缺的是机遇。如果有了机遇,我会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潘国军又给泠元福倒酒。两人喝了一大口,潘国军说道,你说机遇这话说得太好了。懂得机遇的人才是聪明人……最近我听了一个事儿,我讲给你听听。你看算不算机遇。我们关董事长娶了一个年轻的媳妇儿,今年才三十多岁,人长得跟电影明星差不多。董事长的前妻给他生了三个孩子,都是丫头。他把整个希望都寄托在这小媳妇儿身上,谁知这小媳妇儿不生孩子。董事长现在有将近千万元资产,他之所以想要个儿子,就是怕他的资产将来没人继承。
泠元福说,这事儿对你们董事长来说还算事儿吗。他有能力娶第二个,就有能力娶第三个第四个。总有一个会给他生儿子。潘国军说,关键是董事长不是那种人。他跟这个小媳妇儿爱得死去活来,谁也离不开谁。重要的是董事长的人品很好,他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据说他跟他前妻离婚的时候还是他前妻先提出来的,他不同意,前妻就夹包儿走了,含着泪水给别的女人腾地方……
泠元福说,你们的董事长真是毛主席说的那种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潘国军说,现在主动找董事长的女孩子不少。她们主动提出要为董事长生儿子,明码实价,十万到二十万不等。董事长绝不干这种事儿,他不想欺辱这些女孩子,更不想对不起他的年轻夫人。他倒是希望领养一个孩子,但领养孩子也不是太容易的事儿,主要是对孩子的质量不能做全面了解。如果谁家的孩子能被董事长看好,这不就是个机遇吗。
泠元福说,确实是难得的机遇。
潘国军又举起酒杯,说道,咱们别说这些无聊的话了,喝酒。喝完酒我还得回家背诵你写的发言稿。
泠元福喝了一口酒,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桌子上的粤菜。菜没吃多少,酒倒是喝光了一瓶子。这时泠元福说,今儿个高兴,老潘,再来一瓶子红酒。
潘国军觉得泠元福有点进套儿了,就对服务员说,来一瓶洋酒,轩尼诗。
两个人又开始喝洋酒。这时候泠元福的话有点少了。喝了两杯酒,他才试探着对潘国军说,老潘,你说……我该不该抓住这个机遇?
潘国军说,按理说,应该抓住这个机遇。因为咱们没有做出对不起孩子的事儿,而是把孩子扔进了福堆里。听说如果是董事长看好了的孩子,会出十到二十万元。这个数字也挺诱惑人的,咱一个农民,一辈子能挣多少钱。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泠元福泠老师不缺这笔钱。我听说嫂子怀孕躲起来了,孩子能生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看你多好,往后就有一对儿子了。泠老师,我倒劝你别往这个机遇上想。
泠元福说,老潘,你的思想还没有解放。你别看我是个农民,我既读书又看报,还订了几份畅销杂志,我把外面的事情都看清楚了。不就是一个孩子吗。对于一对不生育的夫妻来说,生个儿子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儿。而对于具有生育能力的夫妻来说,生孩子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生产流程。从种到收,还不到一年的光景。我遇到这样的机遇,我不抓住,我他妈是傻子,我是白痴!
潘国军吃惊地看着他。
泠元福拽着潘国军,老潘,哥没喝醉。你得帮我把这个机遇抓住。如果我和你们关董事长做成了这笔交易,我还要他聘我到恒力公司当个中层干部,每年要替我交劳动保险和医疗保险。我老婆也得安排到公司去,她不要工资,但公司要把全体员工的服装制作这个活儿交给她。老潘,你们公司有多少员工?
潘国军说,四百七十多人。
泠元福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列出了数学公式,得出的结论是,四百七十套工作服,可以赚将近两万块钱。
潘国军故作惊讶,可不是。到那时你泠老师可是从地狱一下子蹦到天堂上去了。
泠元福又拽着潘国军,啥也别说了,这忙你得帮。看来我们吃的这顿饭,我有意外收获。
3
潘国军是个善于暗算的人,他没有急着向关董事长汇报。两天以后,秘书费文孝找到潘国军,问他,那件事儿进展咋样?
潘国军故作为难地说道,有进展,但确实也有很大困难。泠元福不愿意做这笔交易。他是一个农村的知识分子,既穷酸又好虚荣。不过请您转告董事长,我一定把这事儿办成。
费文孝说,您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董事长已经表态了,要不惜一切代价。
潘国军说,泠元福总觉得这十万元太少。
费文孝说,这不算问题。我心里有数儿,董事长跟你说的这个价格是底价。有我在,钱可以不封顶。
潘国军说,我请他吃了一顿饭就花了三千多。
费文孝说,把发票留着,能报销。
潘国军说,我还得进一步做泠元福的工作。
费文孝又告诉他,董事长已经给你放假了,让你专门跑这件事儿。工资照发,每天还给你一百元的补助。
潘国军回到屯子里,明着是回来修房子,暗着是在等泠元福找他。泠元福终于耐不住了,就去找潘国军,问他,啥时候参加市里的会议?
潘国军说,还有一周呢。董事长让我在家把稿背一背,就给我放了假。您的稿儿写得非常顺溜,我两天就能背下来。正好借这机会,我回来修修房子。
泠元福就问,我那个事儿你帮我疏通没有?
潘国军故意装作印象不深,问道,啥事儿啊?
泠元福说,就是……就是机遇那个事儿。
潘国军说,多亏您提醒我,要不我都忘了。泠老师,那天咱们在一块儿喝酒,我以为你喝得有点高,就没往心里去。
泠元福说,你还不了解大哥,大哥一顿喝八两白的五瓶啤的都没事儿。那天我可是认真跟你说的,你得认真帮着大哥办。
潘国军说,那我明天就到董事长家去说说。不过我不知道该咋说,你得教教我。
泠元福说,抱养一个孩子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儿,孩子的质量很重要。一个是身体,另一个是智商。我们老泠家几辈儿身体素质都好,男人的寿命都能超过七十八岁。从遗传学上来说,我们的祖上有大清殿试的甲榜贡生,我大儿子又是省城大学的高才生,当年高考是本县的理科状元。我们家老二肯定也错不了。这么高质量的孩子,他关董事长上哪儿找去。另外,这么高质量的孩子,谁愿意给别人……
潘国军说,泠老师说得太对了,咱家的孩子不说是万里挑一,也是千里挑一啊。我就按照您刚才跟我说的,向董事长介绍您的情况。不过不敢担保这件事儿一定能帮你疏通成。可我会尽力的。
泠元福说,这事儿要是成了,我要给你两万元的奖励。
潘国军摇摇头,大哥,你这话我不愿意听。咱俩还讲什么钱不钱的,你看得起我,能跟我交朋友,就足够了。不过,我怕董事长那边儿疏通好了,你这边儿再出问题。
泠元福说,我这边儿能出啥问题?
潘国军说,这么大的事儿,你得跟嫂子商量。嫂子要是同意了,这事儿才能成。
泠元福说,这个家我说了算。
潘国军问,嫂子啥时候生孩子?
泠元福说,如果没记错的话,一个半月以后就该生了。
潘国军说,时间紧迫,我得抓紧帮你办。
潘国军在家里又忙活了一天,让瓦匠砌了一个院墙,院墙半米多高的时候,他就去了省城。到了省城,他就给费文孝打了电话,说,这个事儿已经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现在我有必要跟董事长见个面。
费文孝说,事情如果没有最后结果,董事长让你跟我说,他太忙。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对我说。
潘国军也感觉到这费秘书也是一个很贪婪的人,就说,泠老师这边的工作我已经做通了,他同意做这笔交易,但还有一定难度,那就是还得把他老婆的工作做通。这个工作我准备让我老婆及泠老师夫人的一个外甥女儿联手做,我准备让她们明天就去河北。我和泠老师一致认为,不能让泠老师的夫人在河北生孩子,要让他们回省城来生。生孩子的时候最好董事长的夫人能到场,以便进行监督。
费文孝说,很好,你把工作安排得很细致。一会儿你到公司财务科领两万元钱的差旅费,转交给你的夫人。
潘国军说,那好,我一会儿就去,让我老婆和泠老师夫人的外甥女儿明天就出发。
费文孝说,今天我正在开会,就不能见你了。我等着你的消息。
……
潘国军当天就回到了屯子,径直去了泠元福的家。一进屋就说,泠老师,您教给我的那番话,我跟董事长说了,董事长很感兴趣,尤其感兴趣的是您这个人。我实话实说,把您给我写的发言稿让董事长看了。董事长可是有文化的人,读过电大中文系,他一看您给我写的发言稿,当时就直拍桌子,连说,这文章写得太好了,尽是成语,还有摘录的古诗,我们董事长虽然没见到您这个人,但已经和您一见如故了。他给我们职工讲话,总用成语。他看过您的文章,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您听听,这话不就是默许了吗。但董事长和我同样担心一件事儿,那就是泠老师必须做通夫人的工作,如果交易成了,董事长必须见到你们两口子,这事儿才能有个圆满的结局。泠老师,我不知不觉地就被你们的事儿缠上了,现在看推都推不掉了,实话跟您说,我最不愿意干这种事儿。我老婆过去给别人保媒拉线儿我都阻拦,我说成全一对儿夫妻是善事,但婚后人家两口子过得不幸福,那就是恶事。谁知道我帮你办的这件事儿是善还是恶呢。
泠元福说,庄子曾经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潘国军说,庄子说的这些话我有点不懂。
泠元福说,你不懂不要紧,我懂就行。
潘国军问,您怎么样才能做通嫂子的工作?
泠元福说,明天我就上河北找她去。她要同意,往后我就把她当作奶奶待,她要不同意,我就和她离婚。孩子生完了归我,县法院我有人。
潘国军说,泠老师,您可要好好地做嫂子的工作啊,必须做通,可不能离婚。要是离婚的话,这个忙我可不帮你们了。
泠元福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
潘国军把泠元福送到了江北的火车站,眼见得泠元福去了河北。
潘国军没有回屯子,在江北的一家小饭店喝酒吃菜。这家小饭店名字很扎眼,外地人不知道这家小饭店到底是做什么菜的,店名叫江北驴马烂儿。店的门口有一对楹联,好像是对这个小店经营品种的解释——
一驴拉磨磨到一条阳力千尺
万马奔腾腾空万里只靠一鞭
横批是——
两鞭做天下。
潘国军为钱所累,也是累得筋疲力尽。他要了两鞭,一瓶五子登科药酒,就慢慢地品咂起来。正喝着,从饭店外面走进一个人,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潘国军,惊讶地说道,你是潘大裤裆吧?
潘国军问,你是……
来人说,我是田一刀啊。江北田家屯的阉匠,官方叫兽医师,贫下中农俗称劁猪骟马的。我去过你们潘家屯,还给你们家劁过猪呢。
潘国军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你是免费为广大贫下中农服务。
田一刀小声说,现在可不免费了。我一动刀,不收钱,可我要把割下来的东西拿走,送到这儿来。一套驴的马的能卖八十块,猪的卖四十块,一天我能割下来七八套。
潘国军说,那我得叫你田兽医。咱们坐在一块儿喝吧。
田一刀说,我过去每天都吃这玩意儿,已经吃腻了。再说我已经离婚四五年了,吃这个东西对我说来很有风险……我是来和饭店老板谈业务的,现在这玩意儿有点少了,价格不涨我就给他断货了。
潘国军说,好生意。
田一刀说,潘老弟,以后谁家有这方面的业务,帮我联系。我给你百分之二十的提成。看你现在的样儿,在江南也只能是个刚脱贫的贫下中农,以后跟我干,我保准让你每月收入上千元。
潘国军叹道,哎呀妈呀,这么高的收入。
田一刀进了后院,跟老板谈业务去了。
潘国军喝着酒,叹道,这小子,干这让兽类断子绝孙的事儿,真他妈恶。怪不得庄子说作恶的没有一个行的呢。
4
泠元福很快就从河北回来了。他没有先去潘国军家,而是自己在家炒了一盘花生豆儿,喝了半瓶子酒,后来一头扎到炕上,睡了。等他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了,看看墙上的挂钟,是夜里十一点了。他还是忍不住去了潘国军家,潘国军已经睡了,听见敲门声,就问,是谁?
泠元福说,你泠元福大哥。
潘国军说,快进屋吧,没闩门。
泠元福贴着窗户,小声说,别耽误弟妹休息,还是到我家去吧。
潘国军穿好了衣服,出了门,就随泠元福去了他家。进了泠元福的家,屋里显得很冷清,潘国军就问,泠老师啥时候回来的?
泠元福说,晚上就到家了。有点累,就先睡了一觉。
潘国军问,咋没把嫂子也接回来?
泠元福说,你嫂子现在行动不便,眼见得就快要生了,我姐姐和姐夫也不让她回来。
潘国军问,咋样儿?嫂子答应了吗?
泠元福说,答应了。你嫂子脾气犟,坏脾气已经养成了。这些年都是她挣钱养活这个家,又供孩子上大学,也算是有功,所以我就处处听她的。但大的事情,还得由我来做主。我把这个事儿详细地跟她说了,我姐夫和我姐姐都同意这笔交易,就她死犟。她说她不想让她的亲骨肉和她分离。说完,就又哭又嚎的,我就没再继续说服她。我在我姐夫家里住了一天,这一天主要是我和我的姐姐做她的工作,这她才有些动心了。我姐姐说出的理由比我还充分,她说,把刚出生的孩子送给大老板,那是几世的造化,说不准这孩子出生就是奔人家老板去的。将来孩子长大了,落在你这穷人家里,你们夫妻受累,孩子也跟着窝火。等孩子懂事儿那一天,跟他说起当年有个大老板要抚养他,孩子会指着你们两个人的鼻子训你们。到那时候,你们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姐夫也动了脑筋,他把县城有名的大仙儿吴瞎子领到家里,让他给我老婆算命,这吴瞎子说的话让我老婆心活了。吴瞎子说,你们这辈子该是守着一口井,把井里的水打干了,就必死一人。但你是天生的好命,卦辞上说,叫三谢龙恩,一谢龙王爷让你们家的院里有了泉眼,二谢龙王爷赐给你一个龙子,这个龙子是大富大贵,三谢龙王爷让你们一辈子不打瞌睡,遇事果断,不拖泥带水。我媳妇问,龙王爷赐给我的龙子在哪儿,吴瞎子就说,我看见了,你们没看见。因为他没出世,但快出世了。这瞎子神了。我媳妇就痛快地答应了。我这次回来,准备见见你们的关董事长,他得先给我十万元的订金。现在我不怕了,我倒怕他变卦……老潘大兄弟,你明天就把我引荐给关董事长,怎么样?
潘国军说,可以跟他见面,但你要少说话,尤其是你去河北跟老婆商量这件事儿,不能跟董事长实话实说。到那儿以后,你要一切听我的。你要把这件事儿说得有些难度,而且你的亲戚也帮了忙,但你要跟董事长交待实底,这笔交易已经成了。我让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保证你该拿到的钱要拿到手……
泠元福说,这个我能做到。
潘国军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泠元福,说道,不能让董事长看出你生活贫困,你要让董事长看出你在农村生活已经达到了小康水平。重要的是,你要在董事长面前显出你有很渊博的学识水平。你可要知道,关董事长的小夫人可是外语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国内国外的大事儿没有她不知道的。
泠元福说,这个我更能做到了。在别人面前显出我渊博的学识水平,那是我的强项。潘老弟,你说得很对,我明天见到董事长,其实面对的是一次考试,在我的身上,他能够隐约地看到我二儿子的高质量的家族遗传。我相信,董事长和他的夫人不会失望。
第二天,潘国军带着泠元福上省城了。当然,潘国军没有马上跟董事长通话,而是让泠元福去商场,买一套高档的衣服,然后再到洗浴中心洗个澡,到美发厅做个发型。
泠元福先去了洗浴中心。他刚走,潘国军就给费文孝打电话,说,经过努力,这件事儿终于有了结果。现在泠元福已经跟我到省城了,他要见见关董事长,您看今天安排什么时候让他和董事长见面。
费文孝说,今天董事长头午刚刚接待一个客户,中午还得休息,那就下午三点见面吧。把泠元福先生安排好,让他住在宾馆,下午董事长跟他见面以后,很可能要宴请你们两个。你等我的电话吧。
下午两点半,费文孝来电话,说,一会儿我用车接你们,董事长三点钟跟你们见面。就到他家。老潘,我给董事长当了六年秘书,还没见他在家里接待过客人,在我的印象里,去过董事长家的只有你和我,可见他把和泠元福的见面看得很重要。
泠元福经过收拾,换装,好像变了一个人。冷眼看去,泠元福好像一位大学教授。潘国军看了很满意。
三点钟,费文孝把潘国军和泠元福拉到了关董事长的家,董事长和夫人在大厅候着。关董事长仍然穿着睡衣,趿拉着肥大的拖鞋,董事长夫人秦小萤却穿了一身很得体的外罩,脚上穿着白色的皮鞋。进了屋,费文孝向董事长介绍,这位就是泠元福泠老师。然后又把董事长和夫人介绍给泠元福。泠元福显得不卑不亢,冲董事长和夫人点点头,说道,见到你们真是幸会。夫人让保姆小刘端来茶和咖啡,费文孝用遥控器把一个豪华的玻璃茶几移了出来。茶和咖啡端上来了,董事长夫人说,请喝咖啡,这是埃塞俄比亚的特级摩卡咖啡。
泠元福喝了一口,说道,真不错。咖啡的根就在埃塞俄比亚。公元900年左右,埃塞的咖法地区一位牧羊人在山间放牧时,发现羊群在争吃一种红色浆果,食后群羊欢蹦乱跳,反应异常,牧羊人以为他的羊吃了什么有害的食物而彻夜提心吊胆。谁知道第二天群羊安然无恙。这一意外发现促使牧羊人采集这种野果煮汁解渴。他感到这种果汁醇香无比,饮用后精神异常兴奋。于是他开始栽种这种植物,由此发展起今天的大规模咖啡种植。咖啡的名就是由咖法演变而来。咖法地区一直被世人称为咖啡的故乡。
泠元福说完,董事长夫人吃惊地看着他,泠老师。您对咖啡还这么了解?
泠元福说,在家没事儿,总喜欢看一些杂书。好的内容过目不忘,不好的内容想记也记不住。
董事长夫人又问,泠老师什么学校毕业?
泠元福说,只读到高中。恢复高考的时候,我在乡里做中学教师,考上了,就有转正的机会,可我放弃了,因为我不太愿意当教师。
董事长夫人显然是主考官,又问,泠老师在做民办教师的时候,都教过什么课?
泠元福说,语文、历史、地理,如果物理化学教师空堂,我也能顶上去。
董事长夫人说,我是外语学院毕业的。但学外语不是我的爱好,我爱好的是文学。在校学习那几年,我勉强毕业,但那几年我读了很多中国的经典文学作品和外国文学作品。对于中国的古典文学作品,我偏爱南宋杨万里的诗词,首先我佩服他诗词的产量,其次我佩服他的浪漫主义意境。比如《好事近》,月未到诚斋/先到万花川谷/不是诚斋无月/隔一林修竹/如今才是十三夜/月色已如玉,未是秋光奇绝,看十五十六。
泠元福说,杨万里的大众意识更值得钦佩。比如《念奴娇》,老夫归去/有三径,足可长拖衫袖,一道官衔清彻骨/别有监临主守/主守清风,监临明月,兼管栽花柳,登山临水,作诗三首两首/休说白日升天/莫夸金印/斗大悬双肘/且说庐陵传盛事,三个闲人眉寿/拣罢军员,归农押录,致政诚斋叟/只愁醉杀/螺江门外私酒……
关董事长忍不住插话,我在电大也学过中文,这些诗我听都没听见过。泠老师真是好记性。
董事长夫人问:您知道伊凡·亚历克塞维奇·蒲宁吗?
泠元福说,知道。他是俄国作家。主要作品有诗集《落叶》,短篇小说《安东诺夫的苹果》、《松树》、《新路》,中篇小说《乡村》等。1933年凭作品《米佳的爱》获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理由是,由于他严谨的艺术才能,使俄罗斯古典传统在散文中得到继承。
董事长夫人还想问下去,关董事长就摆摆手,行了,啥也别说了,今天也是让我长了见识。泠老师是农村出类拔萃的知识分子。您有这么渊博的知识,在农村真是瞎了。现在就算把您调到大学去,您也是个合格的大学教授……还有,我也看好了你的人品,你甘于寂寞,也不恨自己怀才不遇,这些都让我佩服。看来,你的两个儿子也都错不了。咱们现在也别兜圈子了,你把你即将出生的孩子交给我抚养,你们夫妻都同意了吗?
泠元福说,都同意了。我不认为我做的这件事儿是恶事,反倒认为是一件善事。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血缘当然是重要的。但这种血缘关系并不意味着不能分离。如果我把孩子卖给了人贩子,那才是天下之大恶。而我把他交给您这位开明的企业家和有良好教养的夫人,是我给孩子最大的善。如果我错过了这个机会,将来孩子大了,他也会谴责我,那时候,血缘和良知就很难辨别出它的含金量。
关董事长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就得互相帮助。我想我对您的帮助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泠元福要说话,潘国军就用眼色暗示他,下面的话由他潘国军说。潘国军说,泠老师也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知识分子,有些话他不好意思开口,那我就替他说了……
潘国军就把若干个条件讲给了关董事长。这时泠元福的额头浮出了汗,他怕潘国军讲出的条件太苛刻,而成不了这笔交易。但关董事长听了潘国军的话连连点头,好,这些帮助我义不容辞。
董事长夫人问,我们什么时候把您的夫人接到省城来?
泠元福说,她现在确实行动不便。听我的亲属介绍,我夫人现在所在的那个小城市,妇幼保健医院的条件不比省城差。到预产期的时候,我希望董事长和夫人一起去河北。
董事长说,好。就按你的意见办。说完,关董事长就对费文孝说,让会计准备十万元现金给泠老师,泠老师先用这笔钱解决一下眼前的困难。
费文孝说,我马上就去办。
5
潘国军和泠元福走了。两个人要上路,费文孝就把潘国军留住了,说,董事长让你回去,有关公司的业务,还得需要和你商量商量。费文孝又叮嘱泠元福路上注意安全,又告诉汽车司机,车不要开得太快,要安全地把泠老师送回家。泠元福下了车,对潘国军说,国军兄弟,等你回来以后,我得好好请你吃顿饭。咱们还去三桥镇的粤香楼。
潘国军说,行,我两三天就可能回去。公司给我十天假,让我修房子,假期还没到呢。
潘国军回到关董事长家,董事长和夫人都换了休闲装,关董事长说,我得请你吃顿饭。你帮我办了这么大的事儿,不请你吃顿饭,我心里也不安哪。
潘国军说,我跟董事长干了这些年,董事长没少照顾我,我为董事长办点事儿算什么。董事长还挺忙,就别请我了。
董事长夫人秦小萤说,你们两个都别说什么客气话了,过去是老板和员工,现在是兄弟了。今儿个咱们到万福酒楼,讨万福这两个字的吉祥。这酒楼是山东风味,鲁菜大厨名气可大了,给省长做过饭。
四个人坐车去了万福酒楼。这次大伙儿没有点菜,服务员过来问,老板,还是原来的套菜吗?
关董事长说,套菜要上,另外要加一盘窝头,一大碗酸菜汤。
秦小萤说,国军兄弟,别介意,这窝头和酸菜汤是为董事长的特供。董事长从来不吃肉,也不吃鸡鸭鱼,农家饭是董事长顿顿不离的美餐。
费文孝问潘国军,大哥喝什么酒?我不喝白酒,就来一瓶皇室冰葡萄酒吧。
秦小萤说,这酒来自于国外,是意大利工艺,意大利人却不喜欢。美国人喜欢,说这是Thebesticewine(顶级冰葡萄酒)。
四个人喝了一阵酒,关董事长慢慢说道,老潘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而泠先生的夫人更是功德无量。泠夫人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让我们全家人都非常感动。因此,我和夫人决定,从现在起,我们要对泠夫人用最高的规格去关照和呵护。我准备让小萤带着保姆和保健医生去河北,二十四小时监护泠夫人。
潘国军说,不用了。
关董事长说,你这种客气,我们是不满意的。因为她的安全和健康意义重大,有三个方面……
费文孝说,这也是对我们敬爱的关董事长的尊重。
潘国军说,可不是,我咋忘了这个茬儿。
关董事长说,对泠夫人从现在到分娩这个重要的历史时期,我们还要做出可行性计划。费秘书和老潘,你们思考一下,形成一个材料,我先过目,然后咱们大家积极讨论,最后举手表决通过。
费文孝说,此计划的草案已经草拟完成,大致有如下内容:第一,我们要到河北省医科大学教学医院,请妇科专家对泠夫人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第二,我们要请本省食品营养学会的资深专家,以及本省妇幼健康保障委员会的妇幼保健专家,为泠夫人提供营养和保健方案;第三,我们还要请具有大专以上学历的女同志为泠夫人做女服务员。最后这一条现在已初步落实,即将随夫人到河北去的同志既是营养专家又是专职厨师,还是国家特级厨师……
潘国军感动得几乎要掉下眼泪,说道,董事长,您可是观音菩萨转世啊。
潘国军回到村子,却见泠元福已经心急得在屋子里待不住了,到了家,匆匆忙忙地吃了一日饭,就到西河的河边上坐着,等潘国军回来。太阳落山的时候,潘国军歪歪扭扭地从乡间的羊肠小道上走了过来,边走边唱歌——
小娘子走在路上
东张西望找我如意的郎
如意郎君是个读书人
进京赶考上了榜
泠元福见潘国军很高兴,就知道又有好消息带回来,说,大兄弟,你可回来了。等你我都等了三四个小时了。我就是怕你走道儿摔了啥的。
潘国军走近泠元福,泠元福说,到我那儿。我给你喝点啥解解酒。
潘国军说,不去你家了,就坐在这河边上。这小凉风儿比茶水解酒都快。
泠元福说,大兄弟,为了我的这个机遇,你真是操碎了心,兄弟我可得咋感谢你。
潘国军说,看见你的生活,眼见得由一个贫下中农变成了地主,我从心里为泠老师你感到骄傲和自豪。
泠元福听出了潘国军说出的话都是醉话,这也看出潘国军今天为他办的事情很顺利,就毫不忌讳地问,大兄弟,关董事长又把你请回去,肯定又是在商量咱们的这件大事儿吧。
潘国军说,比我们想象得还要重大。对此事的安排,董事长做了极其周密的部署。然后就把餐桌上和关董事长、费秘书研究的这些重大方案跟泠元福做了详细的汇报,一个细节都没有落下。
泠元福半天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一块卫生纸擦着眼睛,庄子说得对啊,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啊。
潘国军说,这两天你得认真准备,过几天陪董事长夫人和费秘书去河北。
泠元福说,一切准备就绪。我有个想法,请老潘大兄弟酌定。我就不陪着董事长夫人和费秘书去河北了。我提前一天去河北,由你陪着他们前往。
潘国军说,为什么呢?
泠元福说,董事长夫妇对我的面试、文化考核以及政治考核,都已经过关了,我怕我这老婆难以过关。她这辈子最精通的就是裁剪技术,从裁剪到缝纫,从服装设计到布料选择,和多少人在一块儿比,那都是出类拔萃的。东汉的班昭大妈说,生小子就是生了个狼,就怕事儿小,小子天生是干大事儿的料;生丫头就是生了个耗子,眼前飞过一个苍蝇,都吓得直哆嗦,天生的废物,活着就得让人扶着。
潘国军笑了,泠老师,我听出来了,这肯定又是大人物说的。
泠元福说,此言乃出自《女诫》:生男如狼,犹恐其旭;生女如鼠,犹恐其虎。
潘国军说,咱就别谈论学问了。泠老师你说得对,董事长和夫人到了嫂子那里,肯定要对嫂子进行考核。除了考核刚才的那些内容以外,其他方面肯定也不能放过。比如嫂子说话是不是太粗俗,衣着打扮是不是挺邋遢,是不是讲卫生,懂不懂人情,讲不讲礼貌,对子女的教育是不是抓得很紧……我认为嫂子不可能做得得体。这些实际问题,在这些业务上泠老师您对她要一丝不苟,在政治上要耐心地做好思想政治工作,记住没有?
泠元福说,肯定忘不了。
潘国军说,我这样说,泠老师如果没有听明白,我可以举例说明。比如在说话的时候,要禁止说牲畜以及人与人之间性交的肮脏话语;比如在衣着打扮上,要禁止穿一九八零年以前的服装;比如在讲卫生方面,青菜水果要仔细清洗……多了。
泠元福说,到了河北以后,我的工作重点应该是什么?
潘国军说,该做的事儿多了,难度也更大了。走路,坐姿,说话……都要让人看出这是从大家族里走出来的女人。说话要强调尽量贴近时尚。在这方面,嫂子做起来可能比较吃力,你要想出更好的办法,言传身教。泠元福说,这方面我准备得就更充分了。我准备写一本小册子,供你嫂子在平时参考。题目就叫……对了,你嫂子叫林凤霞,这小册子的名字就叫《林凤霞常用语一百句》。为了使这本小册子产生轰动效应,我准备请我们县的妇联主任高玉芝同志作序。
潘国军说,好,太好了。现在已经能看出,一个全新的林凤霞嫂子即将诞生了。
泠元福说,你的预言是可信的!
6
泠元福的妻子林风霞是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大脸,大腰板子,大臀。别看林风霞是个富态结实的女人,但她又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她的裁剪缝纫技术,十里八村都知道。林风霞做不得时尚的服装,她能给村上的老爷们儿做出斜纹布的制服,还给村长做过礼服呢的中山装,钉的是很厚的黑色的有机玻璃扣儿,村长的中山装上衣兜儿加宽加厚了,能别三支钢笔。林凤霞的对襟夹袄尤其做得好,钉的都是手工编的蒜皮疙瘩,还能在夹袄的衣襟上绣花,绣的都是一线成的蝴蝶和细粉莲花。林凤霞没念过几天书,泠元福讥讽她,我老婆的学历是小本,就是小学本科。别看林凤霞的学历很低,但她读了许多书,她不读文学作品,却读过村里蹲点干部发的《稻草饲料的发酵》、《鸭粪怎样才能变成猪饲料》。泠元福在省城给他买过几本《男女时装裁剪》,都让她扔了,她说,大裁缝是不看这些书的。林凤霞在村里的人缘很好,为人裁剪缝纫衣服,大都看人下剪子,家庭富裕的就多收点,家里穷的少收点或者不收。林凤霞为人做衣服,有时候收钱,有时候也收鸡蛋和小米,泠元福家这些年从来没断过鸡蛋和小米。林凤霞管教孩子很得体,教育方法也有些独特。大儿子泠学奎每学期学习成绩在班上能排进前十名,林凤霞就给他六十块钱,但这六十块钱的花费只能用在买书上,买什么书都行,这不是泠元福的主意,是林凤霞的主意。她为啥有这样的主意,连泠元福都感到莫名其妙。儿子用这些块钱买过金庸的武侠小说和一本女电影明星的自传,后来他还买过《十日谈》。如果泠学奎的学习成绩排到十名以后,在寒假的时候,他必须要在南北二村拾农家肥三十筐。泠学奎在中学的六年的十二个学期里,六个学期得过家庭奖学金,六个学期拾农家肥共计一百八十筐。林凤霞绝对是一个好裁缝,但很难说她是一位好家长,尽管如此,林风霞无疑是泠家真正的主人。
泠元福不是一个正经的庄稼人,又不是一位称职的知识分子。他在生活中没有任何恶习,平时很少喝酒,不赌博,不抽烟,不和村中的妇女同志打情骂俏。他唯一的缺点就是生活懒散,喜欢写几百字的通迅报道,往县城的小报上投。他经常到县城的旧物市场,喜欢买五毛钱一本的减价过期杂志,泠元福家里的墙角有一块又宽又大的木板子,原是给父亲做寿材的,父亲死后,寿材用得很节省,就剩下了这么一大块。这块板子上堆满了杂志,有文学、历史、国家地理、农业、林业、渔业、妇女保健、中医中药、国际知识、各类文摘、枪支弹药……无所不包。泠元福为人很大度,谁到他家借粮食借柴草,从来不拒,但向泠元福借一本杂志却比借钱还难。每到晚上的时候,儿子写完作业,林凤霞裁剪完了当天的衣服,一家人就拉亮了六十瓦的荧光灯,三口人都看书。泠元福家营造了社会主义新农村最先进的文化氛围,由此看来,在这个家庭产生一个全县高考的理科状元也并不奇怪。
泠元福又去了河北。这次去河北不像上次那样显得很紧张,现在他好像有些胸有成竹。在去之前,他在房前屋后走了一圈,计划将房子重盖。村长盖的是四间,他准备盖六间,他想把他的新宅设计得很有品位。六间房要仿古建筑,院子里的甬道要用鹅卵石铺就,甬道两侧要有水池子,一个水池子种莲花,一个水池子养金鱼。房子的大门要用枣木的,钉八十八颗黄铜铆钉,一对六斤重的纯铜门环,大理石台阶,青石狮子。大门楼上要有梨木雕刻的牌匾,上面用大楷凿刻:泠家文府。六间房中要有两间寝室,一间书房,两间杂志书库,一间养奶羊,一间囤五谷杂粮,并附设两间厢房,厢房上都有木匾,东厢房的木匾上凿着:人间炊事阁,西厢房的木匾上凿着:天下稻谷香。
泠元福还要在后院为老婆盖一个成衣作坊,买上成套的裁剪缝纫机器,老婆在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蜜蜂牌缝纫机,一直没买起,后来买了一台钻石牌缝纫机。这回给她买两台,再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布匹,让她随便做衣服。做衣服不是为了卖,而是为了玩,她怎么高兴怎么来。在后院再建一座观景台,高八米,青砖台阶,上面放两把木椅子,农历十五看月亮,农历初一看星星,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桥头……这些美好的事情,见到凤霞之后对她做一番描述,凤霞一定觉得幸福已经来到了。
为了促成这件事儿,姐姐和姐夫做了许多工作。到了河北以后,泠元福到这座城市的比较大的商场,给姐姐买了一件很贵的衣服,姐夫喜欢烟酒,他又给姐夫买了两条好烟,两瓶好酒,还给凤霞买了一大堆营养品,这才兴高采烈地去了姐姐家。这些年泠元福家并不十分富裕,但姐夫家的日子过得很红火。姐夫是做熟食的,姐夫叫曹永贵,外号叫曹大脑袋,这座城市的人都知道曹大脑袋熟食店。曹大脑袋熟食的做法是从朝廷得来的秘方,曹大脑袋的熟食店一开锅,老汤的香味半座城市都能闻到。曹大脑袋在这个城市有七八家连锁店,邻近的城市也有十几家连锁店。姐夫有钱,但很节俭,又很吝啬,他从来不吃他连锁店里最好的肉,他和家人一般都吃烀肉时剩下的边角余料,或者是煮落锅的杂碎肉和猪皮,他这么有钱,这些年从来也没接济过弟弟和弟妹。
到姐姐和姐夫家,带礼物带少了是让人笑话的。上次去他们家,什么也没带,他一直感到很尴尬。这次他有钱了,他给姐姐姐夫带点值钱的东西,烟是中华,酒是茅台。又揣了红包给外甥,红包里装了一千块钱。林凤霞在大姑子家受到款待,见丈夫来大姑子家带的礼品不轻,觉得也有了面子。曹大脑袋两口子也表现出了对弟弟弟妹的热心,泠元福和关董事长的交易如果成了,对曹大脑袋两口子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儿。首先,他们不会再对弟弟牵挂了,以后也用不着接济了。其次,泠元福马上就成了有钱人,他们是要借光儿的。泠元福到了姐姐家,他们又热情款待,这次他们没在家吃饭,而是去了饭店,吃完饭,泠元福又和姐夫去了洗浴中心。去洗浴中心对这座城市的人来说,是贵族阶层的一种标志,也是招待客人的最高礼节。这次洗浴,不是曹大脑袋请泠元福的,而是泠元福请曹大脑袋。两个人在所谓药浴的大池子里,一边泡着,一边说和关董事长交易的事儿。
泠元福问,姐夫,最近凤霞的情绪怎么样?
曹大脑袋说,情绪不错,每天她们姐儿俩都叽叽嘎嘎地笑。你媳妇喜欢听戏,你姐这些日子常陪她去戏园子。为了你媳妇的安全,我把我的妹妹也叫来了,天天搀扶着你媳妇去戏园子。你媳妇喜欢吃草莓,怀孕的妇女要是生小子,一般都喜欢吃酸的,你姐就天天给她买新鲜的草莓。咱家的酱肉她随便吃,卤味酱大骨头随便啃……
泠元福说,我担心的是凤霞变卦。我和凤霞过了半辈子,她可不是那种一条道儿跑到黑的女人,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干到半道儿不想干了,马上就变卦。
曹大脑袋说,这回可不能。你媳妇跟她大姑子说过,这回把老儿子过继给关董事长,她是铁了心了。这半年你姐领着你媳妇在市里逛了个遍,现在她已经对农村感到非常厌恶了。她跟她大姑子说过,城里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当了城里人,这辈子才没白活。现在她知道了什么是酒吧,什么是桑拿,什么是麦当劳,什么是SPA。她看到城里的孩子二十多岁就有自个儿的汽车,城市里的有钱人住的房子像皇宫,做饭不用烧柴,上茅厕不用到外头去……她说,我这辈子算是不能天天过这样的日子了,如果我的孩子能过这样的日子,那就是老泠家积来的福分。将来老二要是成了关董事长的儿子,那就等于当了皇太子,这笔交易我要是不做,我的脑袋就让驴踢了……小舅子,你听听,你媳妇能变卦吗。
7
泠元福到河北的第三天,曹大脑袋和她媳妇都去了熟食店。他们有意腾出时间来,让泠元福和林凤霞在一块儿单独谈谈,如何把和关董事长合作的后期工作做好。
见屋子里没人了,泠元福就说,那头儿的工作比较完善。如果你没有意见,我们和泠董事长的合作方案就开始启动。方案的具体内容是:后天,董事长夫人及董事长秘书亲自来河北,这次来访不是礼节性的拜访,而是研究工作的具体实施方案。方案如下:第一,要到河北省医科大学教学医院,请妇科专家对你进行全面的检查;第二,要请本省食品营养学会的资深专家,以及本省妇幼健康保障委员会的妇幼保健专家,为你提供营养和保健方案;第三,还要请具有大专以上学历的女同志做你的女服务员。这位女同志既是营养专家又是专职厨师,还是国家特级厨师……
林凤霞想了想,说道,康熙的妃子敬敏皇贵妃,也就是章佳氏,满洲镶黄旗人,参领海宽之女。康熙二十五年,即公元1687年,生皇十三子允祥。章佳氏入宫,太医扶脉,膳食呈御菜一千道,并献养阴方三百折。又请章佳氏择檀香木御轿,百尽奢侈。老泠,我这不是贵妃的待遇吗。
泠元福笑了,夫人没有白看我的那些杂志。引经据典,将幸福撰写为好文章,这辈子我是借了你的光儿了。
林凤霞由高雅一下子又变得粗俗,你这臭不要脸的,还夸我呢。这哪都是我的功绩,你播出的好种,我才能生出好庄稼。
泠元福说,这话说得可真对。《百菽大全》指出,丰字三号的稻种,选种是要千里挑一的。咱家的孩子就是丰字三号。
林风霞使劲拍了一下泠元福瘦弱的肩膀,说,你这老犊子,就等着享福吧。啥也别说了,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就在前头。
泠元福说,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对你交代。
林风霞说,交代吧。
泠元福说,关董事长读过电大,夫人又是外语学院毕业的高才生。见到他们以后,你一定要显出有一定的文化品味。我的那些杂志你不能白读,你记忆力好,该运用的运用。吃饭的时候千万不要打饱嗝儿,喝汤的时候千万别出声,饭量要适度,不要像在家似的,一顿吃三碗米饭,在董事长夫人面前尽量要减少饭量……记住没有?
林凤霞说,这些还能记不住吗,我想得比你还周到。在吃饭的时候,我千万要记住,不能吃姐夫做的酱肉。如果到饭店,让我点菜,我要点一些有文化水平的菜,一道粤菜一道鲁菜一道沪菜。我的着装你还没提到,我都想好了,红颜色和绿颜色一概不能穿,尽量休闲。我在《世界时装博览》杂志上见到过克林顿夫人希拉里的着装,这衣服我一天半就能做出来,我就穿一套这样的休闲装……
泠元福说,高尔基说得好,读书能让一个人从地狱里走向天堂。
林凤霞说,高尔基还说,把世界装在脑子里,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读书。
三天以后,董事长夫人秦小萤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驶向河北。原计划是去三个人,现在改为两台车六个人,董事长夫人带去了省内有名的妇幼保健专家和营养专家,还有一名保镖。
汽车开得很快,当天就到了河北的这座中等城市。他们匆匆地在一家大饭店吃了饭,便到了泠元福的姐姐家,去看望泠元福的夫人。
泠元福的姐夫家在这座城市也是中产阶级阶层,住着二百四十多平米的跃层,家里也有保姆。为了迎接董事长夫人一行的到来,他们也做了精心的安排,屋子里新购置了名贵的花卉,保姆也穿上了新衣服。林风霞住在单问,也有专职保姆伺候。
秦小萤一行人进了曹大脑袋的家,感到很高兴,屋子里的花卉刚浇完水,屋子里很湿润,这也让秦小萤的心情平添了几分愉快。秦小萤终于见到了林凤霞,林凤霞既看不出兴奋,也看不出忧郁,她很会把握尺度,在秦小萤面前尽量保持矜持。
秦小萤开始和林风霞对话。秦小萤问,姐姐今年多大年纪?
林凤霞说,四十四岁。
秦小萤寒暄道,姐姐长得很年轻,看着不像四十多岁的人。
林凤霞这才勉强露出笑容,农村人,无忧无虑,心也大。加上孩子考上了大学,家里基本上没啥愁事儿。
秦小萤问,姐姐读了多少书,生活里有什么爱好吗?
林凤霞说,只读了小学。不过我喜欢读书,这得益于我们家泠老师对我的影响。要说爱好,也算不得爱好,应该算是我的业务,就是服装裁剪和缝纫。
秦小萤问,裁剪缝纫可是不简单的业务。姐姐都能裁剪什么衣服?林凤霞说,都是老样式。秦小萤说,老样式服装的裁剪和缝纫在农村肯定有活儿干。
林凤霞说,可不是。活儿不少。前几年我还干了一个大活儿,一家电影制片厂拍电影,片名叫《海棠山传奇》,导演和制片就找我,我跟屯子的姐妹们做了四十多套民国时期的服装。
秦小萤就笑,那就说明姐姐的手艺好,有绝活儿。
林风霞说,还不是天上掉了馅饼。我这辈子命好,总有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让我接住的好事儿。
秦小萤说,说得好。姐姐也是真会说话。
秦小萤一行到曹大脑袋家,主要是对林凤霞进行面试。她不希望将要抚养的孩子长得丑。见这林凤霞长得眉眼清秀,由于怀孕,也看不出胖瘦来,但躺在床上却能看出林凤霞的个子很高。泠元福也长得又细又高,他们之间的结合体应该是高大魁梧的汉子,就是未来关家英武而又精明的董事长继承人。面试的结果,秦小萤感到很满意,就和林凤霞商量,为了安全起见,你应该到这座城市最好的妇婴医院,住高级病房。我又给你派来了妇幼保健专家和营养师,在你分娩前做好你的看护工作。
林凤霞说,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8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林凤霞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儿子。经过专家对其进行的全面检查,认定这个孩子非常健康。林凤霞在生孩子的时候,助产室的走廊上有几个人在兴奋地走动,他们是:董事长夫人秦小萤,林凤霞的丈夫泠元福,还有董事长秘书费文孝和潘国军。孩子生下来之后,秦小萤把这个喜讯告诉给了关董事长。关董事长对此并没有显出异常的兴高采烈,而是让秦小萤尽快回来。
秦小萤说,我应该在这里陪林凤霞几天,同时我还要对妇幼保健师和营养师进行工作监督。
关董事长又把电话打给了费文孝。费文孝连连说道,好,好。我们马上回去。
潘国军问,费秘书,咋的了?
费文孝说,公司出现了债务纠纷,债权人已经把我们告到了法庭,我们得赶快回去。
潘国军说,这是大事儿,可得赶快回去。
泠元福嘴上说,可千万别出事儿啊。心里却说,关董事长这么大的老板怎么能吃官司呢,可千万别败诉啊,如果败诉了,关董事长的公司要是倾家荡产,这天上掉下的馅饼可就掉到沟里去了。
秦小萤和费文孝要赶回去,潘国军和泠元福也要跟着回去,秦小萤对泠元福说,你不能回去,看护孩子要紧。
潘国军知道这里面有蹊跷,就对泠元福说,泠老师,公司里的事儿你也插不上手,你怎么能跟我们回去。还是把嫂子照顾好吧。
泠元福把潘国军拉到一边,小声说,你得把情况摸清楚。我不能把孩子交给一个就要倾家荡产的人抚养。
潘国军说,我心里有数。
回到公司,关董事长紧急召见夫人和秘书,却让潘国军回避。
秦小萤和费文孝一进屋,秦小萤就问,老关,我们真的被人告上法庭了?是不是丛文革这个王八蛋?咱们跟他已经说好了,钢材的一百七十万年底就还,这王八蛋说变卦就变卦了?
关董事长脸上露出笑容,说道,你这个聪明的大学生,关键时刻也很弱智。我在电话里跟你说了那么多暗语,你就听不出来。我们吃官司,吃什么官司,我老关做了十多年的房地产生意,还不知道什么叫官司。
秦小萤问,那是什么事儿?
关董事长说,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咱们的老乡武大奎又给我们介绍了一位预产的孩子,这个孩子的质量那是相当高,男女双方都是博士。夫妻俩最近要去美国,女方不想带着累赘,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你说我们选择一对农民夫妇生的孩子做养子,还是选择一对博士夫妇生的孩子做养子?
秦小萤说,那当然是博士夫妇的孩子了。
关董事长说,如果我不选择这对博士夫妇生的孩子为养子,那我就是个傻子。
秦小萤说,这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儿。可是老关,你想没想过,这对泠老师夫妇是多大的伤害。
关董事长说,伤害什么,没伤害,他们还赚了呢。那十万块就不要了。
费文孝说,泠老师两口子就是干一辈子,也未必能赚到十万块钱。
关董事长说,为了体现出我老关的仁慈,我再给他们两万块,算是他们最近的损失费
费文孝说,这可不少了。董事长可不能再加了。
秦小萤说,事情也并不那么简单,我们这么做也有点对不起潘国军的一番苦心。
关董事长说,这好办,我提拔他做我的经理助理。
费文孝说,经理助理的级别相当于副经理,我跟董事长干了十几年,才……
关董事长说,你们俩同时提升为副经理。你在前,他在后。
……
费文孝从关董事长家出来,见潘国军正蹲在小区垃圾桶旁边抽烟,显然他是在等费秘书。见费文孝出来了,他慢慢地走过去,问道,费秘书,咱们要跟别人打官司了,得找个好律师。
费文孝笑了,正如关董事长所说,我们房地产开发公司十年来还没有吃过官司,将来也不会吃官司。
潘国军故作疑惑,那是……
费文孝小声说,老潘大哥,想不到今年的天上飞的全是馅饼,有一个馅饼已经砸到了你的脑袋上。公司决定任命你为副经理,我也提为副经理了。我在前,你在后。明天可能就要在理事会上宣布,你可得保密。
潘国军说,看来这也是关董事长对我的奖励。我帮董事长做的这点事儿,不足挂齿。
费文孝说,今天也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董事长已经决定不收养泠老师的孩子了。又有一对博士夫妇要把孩子过继给董事长。
潘国军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了,说,这怎么行。这么做也太不把泠老师夫妇当回事儿了,这不是把人家两口子涮了吗。咱们怎么跟人家交代……
费文孝说,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关董事长夫妇一致认为你很有才,这点小事儿你还不能摆平吗。
潘国军说,摆平倒是能摆平,可是往后我怎么和泠老师相处。都是一个村儿的,还都沾着拐弯抹角的亲戚。这事儿要是张扬出去,屯子里的人都得骂我是王八犊子。
费文孝说,这事儿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不然你这副总经理就当不上了,说不定还会把你从公司开出去。
潘国军愤愤地说道,天上往我头上掉的哪是馅饼,分明是一摊牛粪!
林风霞很快就满月了,按照约定,关董事长要派人来接孩子,并要将母子俩转到本市的医院进行护理。但这天,关董事长和夫人并没有开车来接。
泠元福就忍不住给潘国军打电话,问,孩子都满月了,董事长和夫人咋还不来接人呢?
潘国军说,董事长的公司正在吃官司,现在已经顾不过来这件事儿了。等两天再说吧。
两天过去了,关董事长和夫人仍然没来接林风霞母子俩,却见潘国军来了。泠元福一见潘国军的面儿就问,咋回事儿,官司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潘国军说,这次我是背着董事长和费秘书来的。情况很不好。咱们是乡亲,我知道在关键时刻哪头炕热。关董事长欠房贷三千多万,又欠某建材公司的钢材钱一千多万,还有董事长要向没有及时人住的客户交纳违约金。整个儿下来,关董事长的资产也没多少了。我偷着问了会计,账上的款不足一百万……泠老师,在这种情况下,咱把孩子过继给他,划算吗?将来孩子没有继承关董事长的财产,说不准还要替他养父还债……
泠元福笑了,老潘大兄弟,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待,可你这朋友做得也不地道,你以为我泠元福是傻子吗。我也今天才回来,关董事长的公司咱也有熟人。我已经把情况打听清楚了,关董事长根本就没吃官司,他不想抚养我的孩子了,他选择了一对博士夫妇生的孩子。你和关董事长一块儿把我涮了。
潘国军说,事到如今,我也不能跟你撒谎了。董事长抚不抚养你的孩子,并不是我决定的。我在你们之间只是做了个媒介。所以你怪我也怪不上。再说这事儿你也没吃亏,董事长给你的十万块钱定金,你可以不用还给他。
泠元福说,西方一位哲学家说过,在金钱和人品成为衡量做人标准的时候,金钱总是要小于人品。
林凤霞说,人站在高处,既能看到植物和人,这时候的人永远成为不了风景。
泠元福俩口子无比气愤,把杂志上他们读到的那些诅咒的内容,一句一句地想起来,诅咒把他们不当人待的关董事长和潘国军。
潘国军说道,你们俩口子觉得今后无法做人,可以搬到这里来。十万块在这座城市,也能买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泠元福说,要买也得买两居室八十平米的。你别以为你聪明,做出的事情就天知地知你知。你在我和关董事长的交易中吃了回扣。你得退给我。
潘国军尴尬地说道,好办,好办。我再向董事长给你要五万元。
泠元福说,那我就等着你回话。如果你办不到,也别怪我泠元福知识渊博。
9
第二天,公司召开董事会,潘国军不是董事会成员,却也参加了会议。在董事会上,关董事长并没有在会议上宣布任命潘国军为副总经理,这让潘国军感到很沮丧,而费文孝被宣布任命为副总经理。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关董事长宣布,任命潘国军为经理助理。潘国军看得非常清楚,费文孝干的活儿其实就是打杂儿,这要是在部队的话,那就是勤务兵,无职无权。关董事长生气的时候,他又充当出气筒的职务。潘国军知道,董事长的这次任命,实际也是在搞平衡,作为农民的他,他也不想靠在关董事长的公司生存一辈子,把钱挣足了,就可以告老还乡,当无忧无虑的农民。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这一天,关董事长的老乡武大奎来了,也把不幸的消息告诉给了关董事长和夫人。他语气沉重地说道,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对博士夫妇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又重新做出了决定,女方打算把孩子也带到美国去,就是说,他们已经不和你们做这笔交易了。
秦小萤气愤地说道,像他们这样的博士,我见得多了,他们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认为全世界都能被他们支配。我们不能让这两口子把我们涮了,我们得找他讨个说法。
关董事长说,谁也别怪,是我们的工作有疏漏,应该和他签订一份合同。
秦小萤说,亏得你还是董事长,你也是一个法盲。订了合同又能怎么样,这是无效合同。抱养子女是需要经过民政部门的批准,才能获得抱养权。
潘国军说,咱们农村有一句俗话,叫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人。我建议,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董事长和夫人如果不具有生育能力,可以在医治上下功夫。
关董事长说,是小萤的毛病。大医院都看了,已无回天之力。
潘国军说,其实治疗不生育这种病,大医院有的时候看得并不准,它们大多是西医。最有疗效的方法,还得是用中医解决。黑龙江省有个小县城,有个中医叫毛四十九先生,祖上是朝廷御医,善治不孕症。我看有必要去到那儿看看。我有一个亲戚姓白,是一位作家,曾要给这位老先生写一部书,叫《松花江畔的送子观音》。白作家要采访老先生,老先生拒绝采访,是老先生的儿子毛五十一先生要给老爷子写传。白作家采访了许多被治愈的患者,治愈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八十……
关董事长说,去看看,去看看。
秦小萤说,我喝不了汤药,我宁可不要孩子,也不喝那种肮脏的药汤子。
关董事长变了颜色,你得去看,如果不看的话……我给你跪下。
几天以后,潘国军陪同秦小萤去了哈尔滨。为了表示对医疗的重视,潘国军把作家协会的白作家也拉上了,一块儿去了那个小县城。
老中医毛四十九先生是一位很认真的老先生,他给秦小萤扶了脉,又望闻问切,半天才说道,这个病不能说是绝症,如温阴补阳,益气补血,有治愈的可能,但我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治愈。如果见效,三个月内便能怀孕。
毛四十九先生为秦小萤开了三十多服药,并叮嘱,此药服过之后若有温热的感觉,再到我这儿来一趟,我再给你开新的药方。
果然,一个月后,秦小萤出现了温热的感觉,便又去找毛四十九先生。毛四十九先生又扶脉,扶完脉以后,瞪大了眼睛看着秦小萤,说道,孩子,从你的脉象上看,你已经有了生育能力。你的丈夫是不是……
潘国军说,这是不可能的。我们董事长已经结过一回婚了,前妻为她生了四个闺女。怎么可能……
毛四十九先生说,男人的精气有如地脉,可以断流。清朝大臣布赫达将军三十八岁前生了九个孩子,但后来就不能生了,原是在墨尔根一次清剿山匪时遭了惊吓,精脉断了……
秦小萤说,这种可能会在老关身上发生。这几年他做生意,也是担惊受怕,有一年,司法机关传讯他,说他有行贿的嫌疑。经过调查,才证明了老关的清白。从此以后,他就有些萎靡不振了。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和他结的婚。
潘国军说,董事长与历史上的那个布什么达将军的经历非常吻合。我看夫人还得要做董事长的工作,最好也让他来看看。
秦小萤回去之后,没有做通关董事长的工作,关董事长不想让他的生育问题在他的公司引来笑柄。这天,他又单独找潘国军,说道,下周我们还开董事会,到那个时候,我就会正式任命你为副经理。这段时间,我主要是在考察你的能力,在我的公司做副经理,有时候要比我有头脑,协调各部门的关系,打点社会交际,并且要有临危不惧的革命精神……现在看,你具备这些能力,但你还得具有一种能力,就是能够设法把敌人变为朋友,把有敌对关系的人变成自己的人。
潘国军说,在董事长的精心培育下,我会努力的。
关董事长说,再给你一次机会,把泠元福变成朋友,我还要收养他的孩子。
潘国军想不到关董事长退一步竟然海阔天空到了如此程度。他感到有些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说,我再试试看。
潘国军又回到了屯子。一进屯子,就看见泠元福在领着人马盖房子。房子是红砖的,房顶已经铺了盖板儿,看样子这是一个楼座子。这让潘国军感到很兴奋,既然泠元福已经盖成了楼座子,就能看出他将来要在上面接一层,变成小楼。而靠他老婆的那点手艺赚来的钱,猴年马月楼座子也变不成楼房。潘国军当过包工头子,会成本预算,关董事长给他的那些钱是不能把楼盖起来的。在这种情况下,泠元福肯定希望天上再掉下一块馅饼来。
潘国军走到泠元福房基地跟前站下了,认真地打量着这个楼座子,坐在院子里喝茶水的泠元福也已经看到了他,却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潘国军就走近他,说道,泠老师,这楼基盖得很结实。如果接上两层半,这楼座子也能撑住。我看你这楼座子楼下将近一百平米,二楼又有一百平米,三楼可以变成四十平米,空出的六十平米可以建成阳台,阳台不封闭,用彩色石棉瓦做封顶。阳台既可以养花,又可以晒粮食。
泠元福笑了,你这包工头子真是好眼力。你做人既势利眼,又能设计建筑。伟大的社会学家卡·希尔说过,人就是一座房子,善良是房子上的一缕阳光。
潘国军笑了,泠老师,还真让你说着了。今天我还真就是给你送阳光来了。
泠元福打量着潘国军,见他细眯的眼睛露出的光泽很狡侩。泠元福经过这几个月灵魂的蹂躏,已经变得宽容起来,就站起来,说道,老潘,这些日子没见着你,还真有点想你。走,到我的旧房子里喝茶去。
潘国军说,大晌午头子的,我不想喝水。
泠元福说,那就吃饭。上哪儿吃去?还去粤香楼?
潘国军说,走吧。
潘国军这次回屯子是开车回来的,开的是一台八成新的本田。这也是公司给他配的车。潘国军拉着泠元福去了三桥镇的粤香楼,找了一间雅间,泠元福边点菜边问,还是你买单?
潘国军说,今天这个单得你买。
泠元福问,为啥?
潘国军说,因为你那跑了的机遇又回来了。
泠元福说,你说这机遇回来了,我倒是不怀疑,但是你就没有想一想,我要是再把这机遇放弃了呢。
潘国军说,那我就得赠给你一句名言了,是我爷活着的时候常说的:傻×。
泠元福说,那我也送给你一句名言,是我姥姥活着的时候常说的:有的人就是没卵子找茄子提溜。
潘国军说,关董事长已经明确表态,把你的二儿子给他,他会再给你加五万元。
泠元福说,这孩子没出生的时候,我们两口子说把他给人也就给人了,谁知道这一出生,过了这两月,我们两口子稀罕他稀罕得不得了。这次如果关董事长把我的孩子抱走,难度可就大了,我老婆这关就难过了。最少也得给我追加二十万。
潘国军说,我会尽量周旋。
酒菜上来了。两个人喝着,好像又找回了几个月前的那种亲热。
10
潘国军回到公司,向关董事长汇报,说,泠元福这家伙得寸进尺,他说了,您要是不出三十万,就别想抱走孩子。
关董事长笑了。一共花四十五万买他的孩子,这有点勒索的意思。这回我还真就听小萤的了,孩子我不要了,我去找那位老中医!
潘国军说,毛四十九先生确实是一位神医。不过他也说过,不孕症的治愈率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能够达到百分之八十就已经是奇迹了……我担心的是董事长您能不能在这百分之八十里面。
秦小萤说,我看有希望。
潘国军说服了泠元福,泠元福只同意要二十万元,这十万也是潘国军吃的回扣。现在他倒不希望关董事长去找毛四十九先生了。可关董事长和秦小萤的态度坚决,潘国军就把他们拉到了那个小县城。
毛四十九先生扶完脉,笑了,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关董事长拿回了四十多服药,天天喝,等着奇迹出现。在屯子里一直在等潘国军消息的泠元福见潘国军不回屯子,就上省城找潘国军去了。
潘国军说,这几天董事长比较忙,过几天才能处理这件事。
泠元福笑了,我都知道是啥事儿。你们公司吃了官司,正在全力以赴地打官司。不然的话关董事长就该倾家荡产了……我说得对吧,老潘?
潘国军冷着脸,说,泠老师,你在讽刺我。你可千万别拿我这好心当驴肝肺。
泠元福这才严肃地说道,现在我对关董事长没有好看法了,是不是有钱人都这样呢。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我们两个说不准都让关董事长给涮了。
潘国军说,不能不能。
泠元福说,老潘,我这个人这辈子不愿意闯荡,更不愿意做生意,如果我在生意场上,我肯定不会比关董事长差。国内一位学者说过,中国的企业家就是缺文化,人要是缺了文化,人的道德就会出现缺失。我有文化,可我没有尝试过做生意的煎熬,但我又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旁观者。我把关董事长看透了,所以我们两个要有所准备。
潘国军一怔,泠老师,这话从何说起?
泠元福说,关董事长没瞧得起我。我孩子生下来了,他们夫妻又看好了一对博士夫妇还未出世的孩子,后来这对博士夫妇变了卦,就又想到了我孩子。咱是农民,他们管我叫一声泠老师,那是奉承我。说到底,咱还是现在流行的一个称谓:草根儿。既是草根儿,就不容易有天堂的日子,他们夫妻已经看准了这一点。他们最不应该做的,是在同我继续做这个交易的时候,那关董事长还在服药……
潘国军脸红了,服多少药也白扯,那关董事长用咱们农村话说,叫彻底绝户了。
泠元福说,我现在无忧无虑。这笔交易成与不成,我照样好好地活着,盖我的房子,到旧物市场买我的旧杂志。如果交易成了,我这孩子也就上了天堂。我现在担心的是你,如果你没有给关董事长把事情办好,你也就没了饭碗。这些年你当包工头子积攒了几个钱儿,但也不是一个大数,几年就能让你折腾光。所以你面临的才是地狱。
在粤香楼吃饭时,泠元福说的话被验证了。关董事长服了药,并没有见效。等潘国军去找泠元福的时候,泠元福告诉潘国军,这个交易他不做了。潘国军几乎要给泠元福跪下,说,泠老师,你们的交易最后坑害的是我呀!你说得对,这事儿要不成的话,关董事长要把我解雇。而我面临的不仅仅是回家种田,还有工地上七十多个民工兄弟,他们这工资也就打水漂儿了。
泠元福说,那你怕啥。现在有保护城市农民工的政策和法律,你可以到法院告他。
潘国军说,告不倒。去年关董事长就赶走了六十多个民工,也是一分钱没给,工头到法院告他,没有告倒他。工头还赔偿了他因建筑工程不合格罚的六万块钱。泠老师,你说我是不是没了退路?
泠元福说,真没退路了。
关董事长见潘国军没有把事情办好,又贪占了他十万块的回扣,就把他开除了,还限他在一个月内将十万块退给公司。
潘国军回到了屯子。眼见得泠元福的楼座子起来了,上面的那一层也很快接上了。潘国军疑惑,泠元福有这么多钱,从哪儿来的呢?
潘国军还是忍不住去了泠元福家,把他拽到墙旮旯,问他,泠老师,你哪儿来的这么些钱?
泠元福说,你这么不聪明,怎么配做关董事长的经理助理……这钱当然是关董事长给的。
潘国军问,这事儿没成,他咋还会给你钱?
泠元福说,关董事长服药已经见了效,他的小媳妇已经怀上了。他给我的钱,是封嘴钱。
潘国军仍然疑惑,既然关董事长已经好了,这是件好事儿,还需要封什么嘴?
泠元福笑了,别看我不是你们公司的人,但我已经插手了你们公司的事儿。你和费文孝都被开除了。
潘国军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关董事长真正要开除的是费文孝,而我只是个牺牲品……费文孝和那小媳妇……
潘国军觉得日子很无聊,就去了江北。他又去了江北驴马烂儿。他点了两盘吃了让他兴奋的玩意儿,又喝了半壶烧酒。这时他又见田一刀来了,潘国军就眼中一亮,问,田兽医,生意怎么样?
田一刀说,现在农村的大牲口该阉的都阉了,没生意可做。
潘国军说,田兽医,能不能赏光坐下来跟我喝几盅。
田一刀问服务员,老板在吗?
服务员说,老板去了市里。
田一刀就对潘国军说,反正今天也谈不了业务,大哥陪你喝点儿。
两个人喝着酒,都在揣摩对方是何用意。
潘国军终于忍不住说道,老田,有一笔大生意,你做不做?
田一刀说,只要挣钱就做。
潘国军说,我找几个哥们儿,给一个人服了安眠药,放在农村水库的一间草房里,你把他阉了,我给你十万。
田一刀说,兄弟,你喝醉了吧。
潘国军说,没醉,是真的。
田一刀说,警察抓我怎么办?
潘国军说,被害者肯定不会报案。报了案,以后他就没法儿做人了。只要你活儿做得好,我保你平安无事。
田一刀说,如果有事呢?
潘国军说,我替你坐牢。
田一刀就把杯举起来,这笔交易成了。
田一刀确实得到了十万块钱,但不是潘国军给的,而是关董事长给他的,田一刀几经周折,把潘国军要害关董事长的事儿告诉给了关董事长。而田一刀高超的手艺用在了潘国军的身上。
潘国军回到了屯子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他整天沮丧着脸,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的两个儿子长得都很壮实……
(责编:吴 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