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九美图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全文阅读 作者:谭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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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虎啼笑九美图 作者:谭慕平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

钱 月 宝
在中国历史上,文学、戏剧、绘画、书法等各艺术门类中,名家辈出,群星璀璨,他们都各自拥有大批的崇拜者,但还没有一位的知名度能超过明代大画家、风流解元唐伯虎的,尤其是近、现代,经过评弹、戏曲、电影、电视的渲染、传播,可以说很少有人不知道这位江南才子的大名的。但知道的也仅限于描画唐伯虎的风流,离不开“三笑点秋香”,而历史上唐伯虎的真实情况,如京城蒙冤入狱、宁王府装疯逃亡、生活艰难贫苦,靠卖画为生……等等就很少有人知道了。于是,本书作者便萌生了一个念头,按“虚实参半”的构想,努力接近、塑造一位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唐伯虎形象,这个愿望无疑是美好的,我很赞成。那些超时空、超历史的戏说、胡说,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作品,在艺术创作上是不可取的。
这部书里的许多重大情节都是在搜集、研究、取舍史料的基础上抽象、架构、演化而成的。如:花月榭诗压群儒引起的风波;京城长街戴枷、妻子铁窗逼休形成的京城三哭;拒作“毛延寿”、妃子蹲铁笼的凄凉;“屏翰”碑雕刻声中的刀光剑影,阴谋欺诈;四十字装疯诀中唐伯虎的惨痛遭遇;以及墙角垒坟祭知音、秋香血溅花台等等,真是大悲大喜、跌宕起伏,很吸引人,也很感动人。这些依据正史、野史、文人笔记衍化形成的情节,比那些无根无绊的戏说、谬说坚实、不虚飘,可信。有了这一个“实”字、一个“信”字,加上生动、形象、艺术的描写,我相信人们对这部书就会产生信任感,就高兴看,就喜欢看。
本书还有一个特点,即始终把唐伯虎作为一个画家来对待,从忍辱挨打描绘仕女,到最后九美图成,这中间有许多关于画的感人描写:一幅《仕女月下弄箫图》,几易其稿,从京城画到南昌,终于由能品升华为神品;装疯离开宁王府前夕的危急时刻,为贤妃娄爱珍画肖像;在搜捕宁王叛党的生死关头,怀着诀别的心情为秋香画肖像……使一位认真、严肃、艺术上一丝不苟的画家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
凡写唐伯虎的作品都很注重在风流二字上做文章,他自己就曾镌刻了一方“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印章,所以离开了风流二字就难以写唐伯虎了。但是据我粗浅的理解,唐伯虎的风流应该是指他是杰出的、英俊的才子,有才学而不拘泥于礼节,不是钻在脂粉丛中奢求不正当男女关系的风流。在这部书里,出现了十几位美人,有九位至纯至美的女子与唐伯虎有着或紧或松、或深或浅的交往,甚至有情有爱,就在这种风流交往中,作者力排鲁迅先生曾经指责过的:才子加流氓式的风流,而力求抒发唐伯虎的深情挚爱、文采横溢,气度潇洒、尊重女性的气质、品位,写他的正派、才华、深情、实在、诚信,虽然也有男女情爱的描写,但决不低级庸俗,风流而不下流。
由于职业的关系,我注意到作者写这部书的时候很重视一个“实”字、一个“信”字。闯荡市场的人,讲究货真价实,讲究诚信,这是一种商业道德。书中还写了一个小故事,故事虽小,容量颇大:明代常熟城里有一座绸布店,老板姓钱,店号叫“梦兰”,不知是历史的巧合,还是作者无巧不成书的妙笔?这位钱老板在他店院的影壁墙上刻下几个字:人言之为信,无信非人言……这几个字也正是21世纪现代梦兰人所追求、信守的经营原则,这经营原则可是古今相通啊!
企业的产品,没有文化、艺术的介入、融合、装饰、美化,常常是拙劣、粗糙的,是引不起人注意、欣赏、产生购买欲望的;同样,没有经济、企业的介入、支持,文艺会疲乏无力,反之则会如虎添翼,相得益彰。让文艺和企业相互支持,获得双赢、双丰收吧!
(钱月宝女士:现任江苏梦兰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第九、十届全国人大代表。先后荣获中国十大女杰、全国三八红旗手,’98中国乡镇企业十大新闻人物、全国乡镇企业家,江苏省劳动模范、苏州市优秀共产党员等荣誉称号。)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1)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姑苏城自建城以来,二千五百余年间,历朝历代,骚人墨客、诗人雅士,对其人文景观、吴越风情、湖光山色、园林雅趣……赞美之词,连篇累牍不绝于书。诸如:深巷小院、朱门白壁、漏窗映水啦,“人家尽枕河,水巷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啦,“远近高低寺间出,东西南北桥相望”啦,等等。其中有一句概说苏州当年筑城时的布局——“三宫九观二十四坊”,与本书主人公关系甚密。所谓三宫,即皇宫、学宫、天后宫,本书主人乃士林才子,出自学宫;他家住吴趋坊,乃二十四坊之一;至于这九观,指的是玄妙观、白鹤观、清真观、修正观、卫道观、澄虚观、回真观、福济观、三第观。观乃我国道教信徒敬奉三清教主、修身养性之所。本书的故事,就从这九观之首的玄妙观开始。  这玄妙观历史悠久,始建于公元276年,即三国归于晋的西晋咸宁二年。占地数百亩,规模宏伟,有殿院亭阁25座;中间大殿为三清殿,是一座九开间大殿;重檐歇山,翼角飞,屋脊高耸的“瓶升三戟”和两端的大龙头砖刻,玲珑剔透,形神兼备。走进大殿,正中装饰精美的三座须弥座上,端坐着雄伟巍峨的道教始祖玉清、上清、太清三教主塑像,各个高达六米许,姿态凝重,神采俨然,栩栩如生。殿前有一座宽敞的露台,四周围以石栏,石上精工雕刻着人物、麋鹿、白鹤、灵芝等……刀法严谨,十分逗人。玄妙观地处“五更市贾何曾绝,远近方言总不同”的市区中心,所以香客众多,观赏者络绎不绝。每日清晨黄昏,众多老者少年在露台上下跟随道士们练功运气,十分热闹。  明代弘治某年的腊月朔日,即农历的十二月初一,乃玄妙观隆重举行“法坛”大典之日,并为修缮殿宇募集资金,静元道长届时将一展“捻鼓”绝技。所以这日清晨人们就从四面八方赶来观看。卯时刚至,数十名道士早已齐集三清大殿,在红烛高烧、香烟缭绕中,笙箫管笛、锣鼓钹铙齐奏。据云,道教音乐乃中国民族音乐集大成者,这玄妙观的道乐,又融入了江南丝竹,呈现出明显的地域特色,柔和悦耳,引人入胜。音乐声中,在道长带领下,众道士叩拜三清教主,诵道德真经。将近一炷香时分,突然百乐皆止,只有一种声音,悄然而起。初时,有如微风中的池水,涟漪阵阵,又如深谷中的山泉,幽然飘忽;忽地声转急,音转强,如同急风暴雨,万马奔腾。众人屏息凝目,这才发现静元道长正聚精凝神,双手用拇、食、中三指搓揉鼓签,在堂鼓上滚动敲击,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阵喝彩声。这时道长鼓点一变,众道士忽地分成两拨,一拨奏乐,一拨抛袖挪足,跳起舞来,进退腾踏,极有章法。  就在观者心热意畅、弹奏者兴致盎然、舞者情趣酣畅之际,人群中忽起一阵骚动,只见一个身穿粉红色褶衣,头戴方巾的年轻人,急急挤进人群,从舞者行列中穿过,走近道长身边,深深一揖。那道长立刻兴奋地站起身来,挽起来人手臂进入三清像后,转眼间道长又急步至鼓架旁就坐,执起鼓槌,只听“咚咚咚”三声鼓响,十数名舞兴正浓的道士戛然而止,退向两边站立。三清像后,忽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喝声:“来也——。”语声未落,顿时鼓乐齐鸣,适才那年轻人,这时已改易道冠道服,左手执斗(古量器。常喻为文人才高,如才高八斗),右手握一如椽大笔,舞蹈而上。光线黯淡的大殿内,人人倒吸一口凉气,顿觉眼前放亮。这青年足踏鼓点,舞姿潇洒,踢踏多姿;那白皙的面庞虽宛若艳女,但两道浓淡适宜的剑眉,一双俊目,却显得英气内含,机灵聪慧,神采飞扬。人群中立即响起一阵欢呼声、议论声:  “人长得俊,舞跳得好,今儿可饱眼福了!”  “都说苏州人长得秀气,这人比苏州人还要秀气。”  “一定是从江西龙虎山请来的仙人。”  “呀,果然是韩湘子来了。”  “哈哈哈,”人群中一个书僮模样的少年,长一副娃娃脸,操一口纯熟的苏州话:“自家苏州大才子才(意为皆、都)勿认得,瞎三话四!”  “你认得他?”有人不服,口气挺硬。  少年头一歪,神气活现:“蛖,天天在一道,夜夜一屋,哪勿认得。格公子十六岁中秀才,无人勿知格苏州神童……”  一个老年人捻着胡子,思索着:“苏州神童……”  少年添温加热:“有名的画家、才子。”  “阿弟,伊(他)叫啥名字?”有人急于摸清底细。  少年用眼角瞄了瞄问话的人:“鼎鼎大名格风流才子才勿认得,笑煞人格哉!格位公子嘛,姓唐名寅,字伯虎,又字子畏。子畏阿懂,孔夫子才畏惧伊三分格。阿晓得哉!”  人们不由惊叹起来:“呀,今日方见着这大才子,实乃三生有幸!”  有人怀疑这少年在说大话,有意追问:“唐伯虎跳的什么舞?”  少年不高兴了,手指鼻头:“絶以为伲勿晓得?哼,告诉絶,让絶长长见识,伲跳的是天魁舞,又名天魔舞。阿懂?!”  那人追问道:“为何一手执斗,一手执笔?”  “这——”少年傻眼了,“这——”想来想去想不出,不由脸孔绯红,吱吱唔唔起来。&nbsp&nbsp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2)
“哈哈哈,絶也勿晓得哉,神气点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少年窘得无地自容,正思如何摆脱困境,突然,一只手掌重重压在肩上,猛一回头,不由大惊,忙转身施礼:“老板,絶、絶来做啥介?”  那被称为老板的人,一副生意人装束,五十开外年纪,颏下一绺稀疏短须,慈眉善目。这时尽管面含怒气,双颊生嗔,但别人看来,仍觉他在淡淡微笑。这人乃唐伯虎之父唐广德,今日路过玄妙观,一见观中挤满了人,便也挤进来看热闹,猛然发现自己的儿子身着道服,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不由怒火中烧。唐广德幼读诗书,秉承父教,立志攻读致仕,以求改换门庭,可仕途与他无缘,只好转而从商,在吴趋坊开了一爿“德”记杂货店,把入仕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唐寅自幼聪慧颖悟,弱冠之年,便已中了秀才。正希望他十年寒窗,直上青云,无奈这唐伯虎生性疏狂,日夕与祝枝山、文征明、张灵等才子为伍,或花间饮酒,月下吟诗,或向画师学艺,俯桌绘画,就是懒于孔孟朱子之道。这样,唐广德不得不严加管教。然而管得住人,管不住心,一有机会,唐寅便私自外出。为此,唐广德不知发过几次火,生过几次气。今日无意间看见儿子与僧道为伍,身着道服,竟在这大庭广众面前跳起舞来,这一气非同小可,他脸色铁青,压着声音吼道:“阿兴,去,拎着公子的耳朵拽他出来。”  这阿兴正是唐寅的书僮,一见主人虎着脸,便涎着脸开脱道:“格是勿、勿……”  广德的手早已拎起兴儿的耳朵:“去是不去?”  “哎唷,轻点——去、去!”兴儿只好抚摸着耳朵挤了进去。他不忍扫了主人的舞兴,径直来到静元道长身边,悄声耳语。只听道长鼓点陡变,刹时乐声急转,众道士复又上场,展袖起舞。阿兴忙乘乱拽起唐寅,走进后殿。  唐寅舞兴正浓,无端被扰,心中愤然:“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阿兴只顾为唐寅换衣:“絶格阿爸,伲格老板来哉!”  “啊——”唐寅吃了一惊。  “命伲拎仔絶格耳朵转回家去。”  正说着,静元道长赶了过来:“无量寿佛,为了小观修缮,让公子为难了。”  唐寅答了一礼:“修缮之需,唐寅一有机会,定然尽力,道长放心。”说罢便和阿兴快步走出后门。  阿兴焦急地:“这,这哪亨办?”  唐寅轻松地抖了抖袖:“这有啥要紧。”  阿兴不解地:“公子,絶阿是吓昏仔头哉?”  唐寅看着阿兴急不可耐的样子,舒心地大笑:“哈哈哈——”  阿兴莫名其妙地盯着唐寅,发起牢骚来:“哈哈,哈哈哈,咳,絶打哈哈,伲格屁股要开花哉。”  二人来到吴趋坊店铺前,只见伙计阿盛神情紧张地说:“公子,老板绕仔小路回来了,正在客堂发火呢!小心点。”  唐寅泰然自若,阿兴忧心忡忡,一前一后,走向客堂。  杂货铺面街三间门面,左面店房,中间过道,右为库房。后进是三间楼房,一个小小天井,两侧为厢房。底层中间为堂屋、客房。正中悬一巨型立轴,为唐寅绘的福禄寿三仙像,像前案桌上置放烛台、香炉,炉内香烟袅袅,使本来就不甚明亮的光线,更增添了几份迷。唐广德正背着双手,急促地来回走动着,那香烟也随着他的身影,急骤地回荡着,旋转着,恰似唐广德胸中的怒气激荡、翻腾。  “父亲!”唐寅恭敬地唤道。  “跪下!”唐广德一个急转身,吼道。  唐寅冲着阿兴:“叫你跪呢!”  “勿,勿,絶听错哉,是——”阿兴正欲辩解,唐广德早已发话:“你先跪下。”  阿兴满腹委屈,无奈地:“格是冤枉煞人格。”他也没跪,只是慢慢磨蹭,想看看事态的变化。  原来,唐广德听到独生儿子的一声亲热呼叫,早打消了一半怒气,未忍让儿子下跪,但严斥总是免不了的。正欲开言,只见唐寅走上一步,体情达意地禀道:“父亲,孩儿为求高中,特去玄妙观求天尊保佑。”积数年经验,唐寅一开口便将父亲的心事放在前面。  果然,唐广德的怒气又去了几分:“为何要跳舞,人前出丑。”  唐寅柔声反问道:“请问父亲,孩儿跳的什么舞?”  “这——”唐广德语塞了,但转而一想,乡试与跳舞有什么牵连,不认错还狡辩,火气反升了三分:“下九流的事,我怎么知道。”  唐寅却不急躁:“诗仙李太白也曾跳过此舞呢。”  唐广德幼读诗书,对诗圣杜甫、诗仙李白自是崇敬万分,一听此言,不觉一愣。  唐寅见状,心中得意,遂说:“请问父亲,孩儿为何要跳舞?”  唐广德是个老实人,被儿子左一问右一问,不由转怒为急:“我在问你,你怎么反倒问我?”  一见父亲急了,唐寅怎忍心戏弄,忙说:“启禀父亲大人,孩儿跳的乃是天魁舞,魁者北斗第一星,也即文曲星。静元道长为祝我日后高中,特授此舞。今日是他为了玄妙观内殿宇多处倾圮倒坍,故请孩儿跳舞参与募化之举。”  唐广德心想:怪不得大殿前贴有请求募化的启事。儿子舞时一手执笔一手执魁斗,且为玄妙观募化修缮,也是善举。复又严词训斥:“你既想考场夺魁,为何不肯寒窗苦读?”&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3)
唐寅软语争辩:“孩儿知道,只因学画功力未到、基础不牢,沈老先生、周东村先生昨日当面训示:再苦一年,方可出师。”  这沈老先生,名沈石田,乃明代中叶画坛巨擘、吴门派班头,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周东村也是一位为人所敬仰的画家,广德不由不信。儿子的山水画虽然名闻遐迩,求画者不绝于门,但艺无止境,便点头答道:“是啊,日后若为官,当堂堂正正做个清官;若为民,得堂堂正正做个手艺人。”  “父亲,该是堂堂正正做个画家。”  “怎么,手艺人三个字辱没你了?干将莫邪冶炼利剑、篾匠制篾罗、绣女刺绣,为父打的算盘,和绘画、写诗、作词,哪一件不是用手制作出来的?!”  唐寅勉强应道:“父亲教训的是!”  “学画,既学了就该学好它;不过,你学画也别忘了攻读四书五经,不可偏废了。”  “是,孩儿遵命。”  “你已老大不小,该提亲了。你表妹与你自幼情投意合,近日吾当遣媒提亲。”  唐寅突然满腔怨恨,脸色难看起来:“父亲,此事休再提起。昨日去姑父家,他便脸不是脸,嘴不是嘴,儿子无奈愤然而去。表妹偷偷追来,说姑父已将她许给无锡东亭镇华太师家的呆公子华武,她大哭大闹了一场,但胳膊弯不过大腿,此事……”唐寅急得掉下泪来。  “势利小人,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当了几年高官,看不起穷亲戚啦!”唐广德气得直咬牙。  这时,一声女子哀啼:“表兄!”从门外传来。只见表妹冯玉英奔了进来,伏在椅背上失声痛哭。唐广德见了,忙悄悄退出。  唐寅一跺足:“天啦,这人怎么能做不了自己的主,由人摆布呀!”  冯玉英啜泣着:“小妹此时才知道什么叫红颜薄命,什么叫有缘无份!表兄,三个月后,我就要入地狱啦!”  唐寅的姑父、冯玉英的父亲冯自安,在京城做官。家中延聘塾师为儿女课读,唐寅也叨了光。表兄妹青梅竹马,渐渐萌生恋情。冯玉英貌美聪明,思维敏锐,学业不在唐寅之下,二人端的是郎才女貌,情深爱稠。丢下初恋的表兄、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去嫁一个呆公子,冯玉英愈想愈悲痛:“父亲要升官,华家要媳妇,二人做买卖似的——我还是个人不是,表兄?!”她想到痛处,又放声大哭起来。  唐寅突然猛击桌面:“我好恨也——”  “恨我?”冯玉英诧异地抬起泪眼。  “不。”  “恨你的姑父,我的父亲?”  “更恨这股斩断人间至情至爱的裙带风!要不,我们逃——”  “跑不了,外面有人守着我。”冯玉英绝望地摇了摇头,突然她奔向唐寅,伏在他胸脯前:“表兄,青梅已落竹马朽,凄泣悲号凰离凤,表兄,给我画幅肖像吧,让我见画思人,永不忘表兄的深情厚意!”  唐寅双手轻轻托起冯玉英的玉容,为她拭泪。此时的表妹,如带雨的梨花,更显得鲜艳娇柔:“失去表妹,愚兄遗恨终身了。”说着洒下几滴凄凄泪水,复又轻轻擦去,将冯玉英扶坐椅上,让胸中火一样的情爱,付诸笔端,展纸用墨,精心为表妹描容。  直到午时,表妹洒泪别去,唐寅仍痴痴地含泪为肖像润饰点染。广德走了进来,柔声劝慰:“寅儿,别难受了。本来是一件美满姻缘,皆因家贫,门户不当,才遭此屈辱,我儿该擦去眼泪,闭门课读,立志青云,改换门庭,以雪此辱。”  唐寅抬起头来,双目射出一种刚毅的光芒:“孩儿记下了。”  广德退出不久,进来了一位中年人。此人已过而立之年,颏下络腮须乱蓬蓬。双眼眯觑,却闪闪发光,透着智慧狡黠的光泽。他姓祝名枝山、字允明,又字希哲,中过举,现为广东兴宁知县。他不仅才思敏捷,且写得一手好字,尤工草书,早已遐迩闻名。虽年长唐寅十余岁,但二人乃莫逆之交,此番返乡,特来拜访。他止住阿兴通报,悄步走入书房,只见四壁粉墙,悬挂了五六幅仕女画,不由悄悄浏览起来,不断轻轻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唐寅吃惊地抬起头来,一见故人久别来访,顿时惊喜得跳起身来:“呀,祝兄,不,祝老爷,祝大人,小人叩见大人。”  祝枝山一副官腔:“免啦!”二人相顾大笑,唐寅忙命人送上香茗:“祝兄何时从广东荣归故里?”  “一年不见,油腔滑调。”  “乞假归里?”  “不,调任南京通判,路过故乡,访友叙旧。”  “原来是高升啦!该约文兄、梦晋弟前来一叙。”  祝枝山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自然,唐祝文张多日不会了。他们一会儿就到。”  “我这些画长进了吗?!”唐寅自觉甚佳,面含骄矜之色。  祝枝山一听,眼一眯觑,心想:他慧心灵根,山水画已名闻遐迩,将来在画坛上必成大器,不过,眼下只能鞭策,瞎捧胡吹,非朋友之道也。于是故意冷然而语:“惜哉惜哉!”  唐寅心底一阵寒气上升:“惜在何处?”  “你笔下的美人我都认识。”  唐寅不理解此话的蕴涵:“你交桃花运啦?”  “你自己看看,这些画不都大同小异吗。”  唐寅愤然作色。赞誉之言听惯了,这么刺耳的话,他有些受不住了:“你在嘲笑我的画千人一面?”&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4)
“你在画的技法上,明显存在三忌三病!”祝枝山知道这老弟有个闻过则怒的毛病,狠了狠心,尖锐地刺激道。  唐寅将凳子往地上重重一掷,往下一坐:“那倒要请教了!”  看着唐寅怨愤不安,祝枝山暗暗一笑,突然以退为进:”呀,冒失了,下车伊始,哇里哇啦,不恭不敬、不褒不扬,愚兄失礼了。”  一见祝枝山往后退缩,唐寅反倒有些急了:“你?你且明明白白地讲,堂堂皇皇地训,多日未受蛇毒,倒要领教。”  祝枝山故意退却:“不,不,走,还是找文老二去。”  “不,祝兄话已出口,唐寅愿洗耳恭听。”执着,固执,也是唐寅易犯的毛病。  “要听?”  “要听。”  “这毒我可要狠狠地放。”祝枝山生性嫉恶如仇、诙谐机趣、敏锐多智,在家乡时曾戏刺贪官污吏,狠治坏人坏事,那些被他整治过的人,给他起了一个外号:洞里赤炼蛇。故有放毒之说。  唐寅一摆头,一副不屑的样子:“我就狠狠地吸。”  “好,你听着,这一,腕力不够。”  “笑话。小弟每日手缚铅石,盘旋翻转……”  “这固然重要,更要紧的是领略此间的奥秘所在。你该向书圣王羲之学习,他一生爱鹅,意在取鹅之转颈俯仰,用之于执笔转腕。”  抬出书圣,唐寅无意辩驳:“这二呢?”  “这二……呀,小唐,看你这咬牙切齿之态,老祝不敢讲了。”  “嗬嗬嗬,是你讲不出了吧。”  “哦,听着,你这仕女画之线条,犯了画家三忌:忌板、忌刻、忌结。你这线条过于刻板凝结。”  唐寅渐渐气不足、胆不壮了:“真的如此严重?”  “仕女画用兰花笔、游丝笔,间以铁笔线、战笔线,你,嘿,还早着哩。”祝枝山那眯觑眼已觑出唐寅气渐萎、神渐颓,刺痛他,方可使之决心励精图进。  唐寅心服口硬:“哼,生搬硬套,妄加评点。”  “嘿嘿,别嘴硬,这三——”  “快讲,别装腔作势。”  “这些女子一个个眼中无光、无神、无——”  “我尚未加工润饰呢。”唐寅无力地辩解着。  “外行话。有道是画龙易、点睛难。画龙如此,画人更难。人们说到人,常常离不开眼:什么临去秋波、双目传情呀!以目挑之,杏眼圆睁啦!睚眦之怒、横眉竖目,目中无人、双目发直、呆滞无光,眼斜心不正、媚眼、白眼、痴眼、瞽目……”  唐寅满面羞赧,将画取了,愤然撕得粉碎:“这下满意了吧?”  祝枝山狠狠摇了一下头:“不!”  “哼,官做大、做高了,胃口大了,架子也大了,颐指气使,盛气凌人!还不满意,难道要我砍指断笔。”唐寅口中虽气壮如牛,其实已是心虚气短了。  “嘿嘿,我要与你打赌。”  “打赌?奇谈怪论。”  “你若能画出一幅神态各异、活灵活现的九位美人来,老祝输你五百两银子。”  “是贪污来的,不干不净。”  “嘿,俸银所得,乃老祝的血汗钱哟。”  唐寅一跺足:“好,若画不出这栩栩如生的《九美图》来,唐寅倒输你五百两银子。”  祝枝山还不放过:“小唐,这打赌的事,还得文老二作证,方能生效。不然,怕你赖账。”  突然,门外一阵大笑,文征明走了进来:“什么作证,赖账?我可要提二成收费的,哈哈哈!”  这文征明,字徵仲,举人及第,春闱却屡试不中,于是移情于诗文绘画。时人评述,其画艺较之唐伯虎稍胜一筹。其父文林,现任温州知府。他家教既严,又为人刻板方正;热爱山清水秀、田园景色,但性情拘谨,尤尊圣贤教导,更重朱熹理学,因此行为循规蹈矩,厌恶嫖妓宿娼等放浪举止,赢得了个道学先生的雅号。  苏州四才子,这里已出现了三位,这第四位却颇难确定。世人皆谓为唐祝文周,但这周文宾,历史上少有记载,又是杭州人;不少人认定这第四位应是徐祯卿。此人乃苏州神童,小唐寅十岁,二十二岁中举,二十六岁中进士,三十岁刚过便一命呜呼。此人才华横溢,词赋皆工,是唐家的常客,因闭门读书,后又在京城为官,所以人们渐渐有些淡忘;另有一种说法,说这第四位是张灵,字梦晋,他与唐寅结交最早,智慧超群,才智过人,狂放不羁较之唐伯虎有过之无不及。本书为行文需要,便以张灵为四才子之一,此说不属史家定评,伏祈鉴谅!  唐寅将文征明迎进书房,奉茶后,说道:“祝兄说我画的仕女千人一面,我俩打赌,我若画成一幅形神兼备的《九美图》,他便输我五百两纹银。”  文征明直摇头:“不可,不可——”  二人惊问:“何故?”  “今日我在仙鹤楼,为祝兄接风洗尘,到那儿再说吧,梦晋还在路上呢。”于是三人走出德记老店,不远处正好碰到张灵,于是四人联袂而行,书僮随后。四人边谈边笑,互通些祝枝山别后之事。猛地一阵女子的笑声,银铃般地在空中飘忽、荡漾。四人举目一看,只见眼前一围花墙内,两个少女正在打秋千取乐。时而腾空飞起,刹那又从天而降,那彩色裙裾,如蝶、如鹂、如燕,飞舞飘忽。唐寅诗兴大发:“我等连句吟哦如何?”随即脱口道:“二八娇娥美少年,绿杨影里戏秋千。”&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5)
祝枝山接口:“两双玉臂挽复挽,四只金莲颠倒颠。”  张灵兴奋地:“嗨,红粉面看红粉面,玉酥肩并玉酥肩。”  文征明对吟咏女子并无兴趣,文思不开,却不便拂逆众意,沉吟片刻,才念道:“游春公子摇鞭指,一对飞仙下九天。”  众人一回首,不见了唐伯虎。四处寻找,方见阿兴站在一棵大树下,仰首上望。三人来到跟前,循树干向上一看,呀,繁枝茂叶深处,只见唐寅正凝神向二女注目,一边用笔在纸上描摹着。文征明大摇其头:“呀,他在画仕女,此时此地,不妥呀不妥。”  祝枝山轻声道:“别高声,惊了他摔下来,可就出事了。”  唐寅每逢外出,阿兴总是提只小木箱,内置文房四宝,主人随时兴来命笔,他便开箱供应。还专备一块请巧匠制作的可放可收的木板,无桌时以为画纸的凭托,十分方便。良久,唐寅方从树上缓缓而下,一幅“秋千美人图”已落纸上,用现代词汇也即一纸白描,众人边看边行边议,惟文征明缄默不语。四人来到仙鹤楼寻一雅座坐下。店小二送上酒菜。  祝枝山先干了一杯酒,道:“文老二,这仕女画既不可画,又不可赌,倒要请教其因。”  “夫子曾言,惟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后来美貌女子,被人贬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祸水,尤其南宋朱老夫子后理学兴盛,除唐代有人画过女人外,数百年来,画界对仕女画涉足者寥寥……”  张灵听了,大声叫道:“文兄迂腐!”  祝枝山与文征明碰了一下杯:“你先喝杯酒,别人低头吞美肴,你却费口舌,岂不吃亏。来,为你的高谈阔论干一杯。”  一杯酒下肚,文征明的话多了:“画女人必须多接触女人,此举必遭乡人非议、士人侧目,以子畏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更会招来是非,闲言碎语、流言蜚语便会风涌而起,岂不陷子畏于低俗下流、斯文扫地之窘境吗……”  唐寅闷着头,大口喝酒,只不吭声。  张灵大笑起来,以筷击桌:“文兄,我们的祖先女娲是男是女?幽王招天下诸侯于城下,以博褒姒一笑,凭心而论,该怪褒姒,还是怪幽王昏庸胡来?过去传下的史籍,都是男人写的,对女人未必公平。”  祝枝山笑了笑,他身材瘦削,无论真笑假笑,都是皮笑肉难笑。但也有个区分,真笑则张口舒眉,假笑、阴笑、冷笑则撇嘴皱眉。这时他张口舒眉:“这也不能一概而论。苏州人对女子就比较公平。对亡国之君夫差并无好感,对西施却从无恶言,至今人们还常去凭吊馆娃宫、响屐廊、苏州的画家也该公平地把笔对准女人。”  张灵更激烈:“文兄,无女人就无世界,无我们,这个理你认不认?”  文征明仍摇着头:“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认是一回事,画又是一回事,非不可认,是不可画。”  祝枝山看了看脸憋得红红的只顾喝酒的唐伯虎,笑了笑:“征明兄弟,你也读过唐人笔记小说、元人杂剧、当代的传奇,小说家、传奇、杂剧家就比画界开明。《李亚仙风雪曲江池》、《红拂传》、《西厢记》……”张灵接口道:“是啊,写了多少个美貌、善良、侠义的女子。文人写了几百年,画界却不敢动手,岂不悲哉!”  祝枝山激动起来:“子畏,你看着这五百两赌金,敢不敢下注吧!老大哥望你做个勇士,在中国画史上,让仕女画枝繁叶茂起来!伯虎,别老闷着头。”  唐寅陡然仰脖喝下三杯酒,猛然站起,摔去酒杯,涨红了脸,激动得有些口吃:“女人是明月、是山泉、是箫音,唐寅要望明月、饮山泉、听箫音,认真习学,尽我所能,画好《九美图》。文兄说会招来是非,此乃肺腑之言,挚友之语,在下自当警醒。不过身后是非谁管得,我相信后人会理解唐伯虎的。唐伯虎为了艺术,走近女人,只要不淫、不乱、不胡来,就不怕今人的非议、后人的诟骂,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老师、父亲的教诲,对得起三位的砥砺、关怀——”他猛然举杯,“请三位多加指点,干!”&nbsp&nbsp&nbsp&nbsp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1)
几日后,三人送别了祝枝山,唐寅带着阿兴向虎丘山走去,开始实践他望明月、饮山泉、听箫音的誓言。  刚到虎丘山门,只见一娇柔美艳女子,从轿中走下。唐寅大喜,伸了伸手,阿兴早心领神会,递上纸笔。他目不斜视,随着那女子的莲步缓移而后退着。稍停又车转身向前疾行至坡上一大树下,抬头看美人,低头描美人。那美人似有所察,缓缓而行,举首对视。这时,几个仆人陡地摩拳卷袖,向唐寅奔来。唐寅浑然不知,阿兴大惊,忙上前阻止:“絶笃(你们)做啥,伲公子在绘画,阿懂?让开!”一个家人猛地一推:“小赤佬,旁边站站!”阿兴摔倒在地,吼道:“公子,公子,快……”逃字未出口,刚描出美女轮廓的画纸,早被一家人夺过,顺手一拳,唐寅立时头晕目眩,他不由骂道:“蠢驴、猪猡,青天白日,你、你敢打人!”那家人早又是一腿,唐寅掼倒在地,从坡上滚下。刹那一个丫环疾行而来:“小姐吩咐,不准无礼!”从那家人手中,拿过画纸,走回轿边向小姐扬了扬:“呀,小姐,这位公子画得可好看啦。”小姐接过一看,不由欣喜不已:“去,命这几个奴才,将公子搀入我的轿中,抬至千人石上,我要坐在那儿让他画。”  千人石在虎丘剑池前,是一块平坦的巨石,因当年晋代高僧生公在此说法时曾有千人听讲而得名。这位小姐坐于石头上,一任唐寅左顾右盼,直至画成。唐寅向小姐恭恭敬敬施了个礼,道声谢谢,转身别去。那小姐忙立起身来,欲呼又羞,欲别不舍。这样俊俏风流的公子,怎能不颤动二八年华女子的心扉,立良久,方启步向虎丘塔走去,犹频频回头看着下山而去的书生。  阿兴边走边帮着唐寅扑打衣服上的灰尘,劝道:“公子,打成这样,何苦来唷!”唐寅并未听进去,看着手中的画:“哈哈哈,我以真诚、无邪感动了美人,以此行之,这九美图必成……哎唷!”他抚摸着被打痛的腰腿,行走虽艰难,心情却十分愉悦。  回家对父亲推说不慎摔伤,养息了几天,又带着阿兴出了店门。不管别人耻笑、辱骂、殴打,他都始终不悔,坚持不懈。  苏州城里大小河流纵横交错,密如蛛网。  唐代白居易曾在苏州任过太守,有诗云:“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尤为人所乐道的则是“水陆相邻,河街平行”、“前街后河”的水乡风貌。小河两侧,一侧为小巷、一侧为房舍,几乎家家有一条石铺成的台阶,由屋中通向河边码头,供淘米、洗菜、汰衣之用,也即“人家尽枕河”之谓。这日清晨,唐寅带着阿兴走在小巷中,耳听“阿要白兰花茉莉花”的卖花声,心情十分恬静舒畅。刚行不久,便听见一阵咿哑橹声,举首一看,只见一叶画舸,迎着朝阳向闾门城河摇去,船头上,站立一位艳丽女子正欣赏着水巷风情。唐寅急步河边,小舟却已摇过,忙尾随追赶,无如河是直的,小巷却时有弯曲,还有房屋遮挡,于是急急奔行,直追至闾门吊桥上,俯身下视,见那小舟正缓缓迎面而来,那女子站立船头,放目眺望着四周的繁华景象、古老的城垣和那被旭日喷射出的赭红色光芒笼罩中的都市风貌,显出那样的坦然、高雅。看得出这个女子颇有文化教养,甚至有可能通晓诗词音律;她甘冒世俗偏见、封建理学的束缚,不惧抛头露面,卓立在市井船民的众目睽睽中。唐寅被激动了,阿兴已早看出公子的情绪冲动,已将笔、纸和木板递上。唐寅忘情地挥洒起来。画舸渐渐远去,唐寅画稿及半,欲罢不能,于是一手执笔,一手执板,奔下吊桥,顾不得碰撞行人,引起白眼。  沿城河外侧,早已市肆林立,无有空隙。唐寅抄近路奔跑,忽见有一山塘茶馆,急忙进去,奔至窗口引颈俯视。那小舟正缓缓驶来,女郎仍兴致盎然,在涂写些什么。唐寅注目一看,呀,她也在绘画!不由喜悦之情涌溢胸间,忙提笔继续描摹。  自古江南一带的人喝茶成为癖好。城里如此,乡间亦复如此。一个小镇,可以没有浴室、旅舍,这茶馆是不会缺的。往往四更过后,茶肆便开门迎客。许多老茶客是打着灯笼来的,有的喝了茶,回去种田、机织、做工匠活。有的则要泡一个上午。喝绿茶、花茶、红茶的,各有所好。这茶馆成了众多市民不可缺少的休闲去处,既是唱小曲、滩簧的所在,后来又成了唱弹词、说评话的书场,还是品茶谈天说地的地方,俗称“三角六码头”。它像一份现代的小报,前一天发生的事,次日早晨便在这儿传播开去,同时免不了随着各人的爱好、倾向而加油添醋。近日,谈话的重要内容之一,便是画家、秀才唐伯虎画美人的趣闻、逸事,夸的、骂的、亦夸亦骂的都有。  一位平时被人夸为说山海经出了名的“山”将以掌击桌:“诸位,昨日沧浪亭里出了一件奇事。”  “不就是唐伯虎为人家小老婆画像,被那个老色鬼打了的事嘛,活该!”  “你这就不对了,那老色鬼我认识。家里讨了三个老婆,最近又把人家一个黄花闺女,收为第四个小妾。唐伯虎有本领把那个小老婆勾引出逃,也是功德无量的事。”  “这话有伤风化,”一个四十开外年纪的胖子呷了一口茶,“不过,白面书生风流多,也是常事。十几天前在王宫隔壁一条巷子里,这唐伯虎出的一件事,诸位阿晓得?”见众人默然,胖子来劲了“蛖,这小河对面有座小楼,楼上一位小女子不提多标致,正伏窗看河里小船摇弋。恰好,唐伯虎来哉,伊格双眼睛专瞟漂亮女子,一下盯上,提起笔就画,咳呀,那女子眼一瞄,缩身关窗,这一下唐伯虎急得鼻孔直出气。”&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2)
众人来了兴趣,一阵茶杯盖响后,忙问究竟。胖子有点拿腔作势起来,慢慢喝了一口茶:“他的书僮,一个小贼佬,要用跳进水喊救命的办法,骗小女子开窗,唐伯虎直摇头。幸好来了他的好友、四才子之一的张灵救了急。这张灵是个读书人,可整天拿着两根莲响,勿三勿四。他一见,忙掏出莲响,边敲边唱,嘿,那嗓门脆滑滑,引来许多人观看,对河那女子早打开窗子,冲这边直笑。”  提着水吊的店伙计听入了神,催问道:“他唱什么了?”  “这哪儿记得清,开头一段还记得,他唱道:‘一更鼓儿敲啊,灯芯结莲花呀,二八小妹心头急,不知身归哪一家。’等到他唱完,唐伯虎一张画已画好,我挤进去一看,咳呀,活像七仙女下凡尘。”  一位长胡须的老者,捻须沉思:“唐伯虎是为女色而痴耶?抑为画艺而痴乎?”这是一位不得志的老秀才。  忽然一位绸店老板,神秘地低声说:“大家阿知道,唐伯虎找女人找到妓院里厢去哉。”  胖子一口茶刚进口,笑得一下喷了出来:“周老板当时一定也在那儿作嫖客了。”  周老板脸一红不肯说下去了。众人都怪胖子多嘴,劝周老板说下去。周老板红了红脸:“诸位口上积德,传到家主婆耳朵里厢,勿是好玩格。这‘春晓楼’乃苏州城有名的妓院,前几天唐伯虎突然摸了进来,院里十几位姑娘,都选不中,最后选了一个没破身的美人儿。这女子叫徐素,誓死不接客,但见了唐伯虎却十分钟情,反劝这位才子不要画她。她说:我至今不肯接客,因而身上伤痕遍体。倘若入画像,鸨儿往门上一挂,损了公子的清名,抬高了徐素的身价,我再不接客不是被打死,就是屈辱一生。唐伯虎一听十分感动,躬身而退。当夜,这徐素又被一顿毒打哟……”  一个老秀才捻着胡须:“诸位,遇到他,要张画,屋里厢挂了唐画,也算是个苏州人。”  就在这时,唐寅匆匆走了进来,俯在窗口画了起来。认识的人低声提醒:“伊就是唐伯虎。”“呀,果然倜傥风流,漂亮得来。”年纪稍轻一些的早就围了上去,想看个明白。  这时,那画舫在前边不远处,向岸边靠去。岸上有一腰佩宝剑、五官清秀的青年男子正在恭候。待女子下船进入小轿,唐寅的画稿虽成,却心中怅然,一股失落感油然而生。心想,自己若遇此女必成知己,由此又妒忌起那位佩剑青年来。这时,轿已进入小巷,再无踪影,也不知日后有无相逢之日。谁知他这期望,后来竟成事实。当下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二早见机行事,送上一杯清茶:“唐公子,上等明前茶,分文不取,只求抹几笔。”  众人也七嘴八舌的,纷纷讨画。唐寅见自己的画为这么多人所喜爱,心中高兴,呷了口茶:“蒙诸位看得起唐伯虎,理应奉送以求指教。可这么多人,无法一一满足。鄙人有一法,猜谜取画如何?”  众人连声笑道:“好格,啥人运气好啥人拿,公平合理。”  唐寅在阿兴取出的纸上,画了一只黑犬,又在另一张纸上画了一只花犬,席地而坐,前爪舞着作讲话状。  阿兴将画挂起:“絶笃仔细猜,猜出仔拿画,猜勿出归阿兴哉!”  茶馆内这时安静极了,人人陷入穷思苦索之中。不知谁的茶杯盖碰落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引起一阵小小的哄笑,笑声刚出,就有人嘘了一声,复又归于平静。唐寅微笑着,时而捶腰,时而品茶,显得十分悠闲自在。  忽地适才讲话的那个老者站起身来,走到画前,取画就走。阿兴匆忙拦住:“絶哪亨勿说谜底,拿仔就跑。”  唐寅哈哈大笑:“絶一讲话,画就拿勿走哉!”  阿兴经主人一点:“呀,呀,明白哉。诸位,黑字旁边一条犬,乃沉默之默,阿懂哉!”  众人惋惜,后悔自己没猜出,引起一阵啧啧声,稍停,人们的注意力又转向第二张画。  唐寅见众人久未猜出,便起身欲走。小二忙上前:“公子再加一杯水。”  唐寅摇了摇头:“这茶喝完三杯,就味淡色退了。此画三日内无人解得,就送给小二哥,以谢今日好茶招待。”  小二既兴奋又忧虑:“但愿世上识字格皆死脱。”  唐寅叱道:“这是怎么讲话?”  “呀,漏嘴哉,但愿解得此画格人先死脱三天。”小二一边送唐寅出门,一边低着声问阿兴:“啥谜?”  “伲也勿晓得。”阿兴轻轻发出几声狗吠声,一笑而去。  大半年来,唐寅画了二十余幅仕女像,可谓硕果累累。但心中愁绪却日渐增长。想到冯玉英的离去、妓女徐素的临别泪水、沧浪亭那个小妾的命运……真是红颜命薄如纸,自己欲助无力,徒呼奈何!  一缕愁绪,使唐伯虎数日未展笑容。这日一早,心境稍平,正欲外出,父亲走了进来:“我儿且稍息一下。”边说边拽起儿子向店外走去。  父子二人走出店门,阿兴在后跟着。三人穿巷、过桥,无声地行走着。唐寅纳闷了,不知父亲带他去何处。唐广德今日也不讲话,他要让儿子惊喜。水巷复水巷、小桥复小桥,渐渐眼前开阔起来。  唐广德兴奋地举手一指:“我儿,你看——”&nbsp&nbsp&nbsp&nbsp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3)
唐寅纵目远眺,只见前面不远处,树木掩映间,露出一处院落,不少匠人正在用细竹篾编织篱笆。事出偶然,唐寅加快了步伐,从一个正在编扎的大门走进院中。  走进院门放目一看,虽然院内杂草遍地,黄叶飘零,只有野菊花散散漫漫地开着,但数十株桃树,枝桠茁壮,纵横交错。唐寅一阵狂喜,疾步入林,徜徉其间。  唐广德得意地追着儿子:“为父知我儿素喜桃花,特购此院,供我儿专心攻读之用。为父拟定名为桃花坞,我儿以为如何?”  唐寅夙喜桃花,这源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这时的他虽有入仕求官、为民造福之志,但在内心却为桃花源中那恬静舒展、与世无争的境界所动心。陶渊明那两句“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溪而赋诗”的田园乐趣,更使他心悦神迷。唐寅生性易激动,不禁恭敬地对父亲一躬:“谢父亲——”转身走入林间。时已初秋,除菊花外,百花凋零,可在他眼中,却隐约间似见千株桃花盛开,鸟雀喧鸣,不由朗声吟诵起来:“呀,恍惚间有如武陵渔人误进桃花源唷!花开烂熳桃花坞,风烟酷似桃源古,千林映日莺乱啼,万树迎春燕双舞……”  唐广德见儿子出口成吟,十分高兴,不觉喜孜孜地随着儿子的吟哦声,摇摇摆摆地踱起方步来。忽听唐寅继续放声吟道:“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听到这儿,唐广德脸色大变:“你,你说什么?”  唐寅一惊,自知失言,忙改口道:“孩儿适才吟咏的是:不愿老死花酒间,只愿碌碌车马前。”  “哈哈哈,这就对了。我儿随我来。”唐广德又喜悦地牵起儿子一只手,走出桃林,沿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去,只见眼前是一座新整修过的草房,居中是客堂,放置一张陈旧的八仙桌和几张雕花椅,别无他物。当唐寅随父跨入居东一间房时,陡然眼前一亮。房内布置得十分精细得体,窗明几净,阳光充足,书橱罗列,遍挂名家书画,一张梨木书桌上,文房四宝齐备,炉内香烟袅袅,临窗远眺,虎丘云岩寺塔在望,右角一株腊梅,左侧数株桂花,静谧淡雅,清新宜人。  唐广德饱含期待、百般慈爱地说:“这是为我儿准备的书房!”  唐寅激动得眼角噙泪,扑地跪倒:“孩儿经过一番苦练,师父说是根基已趋牢固,孩儿再不静心读书,对不起父亲这番苦心了。”  广德为儿子擦去泪水,脸上也不禁泪花点点了。  忽然,院中传来一阵啜泣声,二人不禁一惊,忙快步走出草房,只见阿兴正与一老农相对落泪。一见唐寅走来,阿兴忙擦去眼泪:“老爷,公子,这是伲阿爸,乡下今年先旱后涝,吴县县官还要加重征粮收税,收的粮不够交税,还要买粮上交,特来,来……”  唐广德早掏出些散碎银两,递给阿兴爸:“老弟先拿去救个急吧!”  唐寅问道:“阿叔,全县都如此吗?”  “一路之上,农夫们怨声载道,都说活不下去了。”阿兴爸愁眉苦脸地说道。  “父亲,此乃牵涉到千家万户的大事。这知县牛盼坡乃征明兄父亲的学生,也是我的同窗好友,我打算与文兄去劝劝这位年兄。”唐寅因适才刚表示要闭门读书,此时又遽尔外出,便说明原委,以免父亲伤心。谁知这次广德却十分大度:“我儿以民为重,此乃好事,去吧。”父亲几乎把儿子看成当权的官员了。&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1)
唐寅来到文府,只见文征明正为此事焦急,一听唐寅叙说,急得一跺足:“好端端一位正派年兄,怎么一入仕途就昏昏然了。”  唐寅狠狠地:“想升官,就黑了心。”  文征明偏护牛盼坡,摇摇头说:“你别忙下结论,我们先到郊外走走,再去找他理论。”  二人正起身,书僮来报:牛县令来了。忙迎出大门,略略寒暄后,这位刚入仕途的青年知县皱着眉、苦着脸道:“吴县今年先涝后旱,严重减产,可知府徐大人却仍要按丰收年的标准征粮收税,我只好硬着头皮,闭着双眼往下压。这一压,有卖儿鬻女的、有寻死觅活的,蛖,我急向知府大人禀报,却反遭训斥,唉,我成了风箱里的老鼠,故特来求征明兄,唔,也请伯虎兄设法助我度过此难。”  二人一见这位县令天良未泯,陡生同情、敬佩之心。  文征明忙说:“年兄勿急,我立即去温州找家父为年兄疏通疏通!”  唐寅摇了摇头:“来不及了,何不去找祝大哥,他在省城为官,本省的官为本省、本乡办事……”  文征明大喜:“我怎么一急,把祝大哥忘了。他乃金陵通判,人头熟,话好说。”  牛盼坡兴奋得起立一躬:“劳累二位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二人同声说:“都是为百姓办事,何必言谢!”  次日一早,喊来张灵告之原委,三人便从旱路坐车上路,中午车过硕放,只见一乘小轿迎面而来。突然轿帘掀起,轿中人欢叫:“呀,文老二、小唐、梦晋……”  三人举目一看,大喜过望,疾步而前:“呀,祝大哥,不,通判大老爷在上,小民叩头。”  祝枝山端起官架子:“免啦,哈哈哈!”忙走下轿来,“三位何往?”  文征明有些猴急:“你来得正好,有急事……”  “哈哈哈,可惜祝某辞官下野了。”  三人一惊:“祝兄何故辞官?”  “走——”四人走到路边一榆树下席地而坐。祝枝山感慨唏嘘:“蛖,在广东做了一年多知县,也算有些政绩,拔而为南京通判。在县城,万事一人作主;可到了南京,办事却诸多掣肘,官场腐败之风,闻之令人咋舌!一个个道貌岸然,老成恃重,其实人人以推诿为明哲,以因袭为老成,以奉行虚文故例为得体,以模棱两可为要诀,绕行避事独善其身。更有甚者,公然收受贿赂,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咳……”祝枝山愈说愈激动,络腮胡根根乍起,那双迷觑眼绿光悠悠:“老祝怎能在污浊中度日!”  一见祝枝山情绪激动,唐寅忙取笑打岔:“祝兄的蛇毒,难道无效了?哈哈哈!”  祝枝山却笑不起来,多日来的怨、愤、恨、愁一起涌上心头,遇上挚友,一泄为快:“蛇毒?对朝廷又有何用?”他突然低声:“眼下这位正德皇帝荒淫无道,公然嫖娼宿妓,咳,君不君,臣不臣,国家焉得不乱!近来北方刘六、刘七造反,南方洞蛮作乱,西北异族犯境,且连年灾荒,不少地方民不聊生,饿殍枕藉,加上近些年太监刘瑾祸国殃民,安化王乘机谋反,虽被诛灭,保不定还有哪位王爷要谋反,事儿多啦,回去细谈吧。三位何事如此慌急?”  文征明忙将吴县灾荒,徐知府反要重赋征粮一事告之。  唐寅愁眉苦脸地:“祝兄离任,这事儿可糟了。”  祝枝山微皱双眉:“这就怪了。徐知府怎么向上却报的是苏州先涝后旱,减产已成定局。姑苏减产,朝廷震惊。卞巡按特地亲来苏州勘察,已到常熟。”说到这儿,祝枝山脸上微绽笑容:“此公雅好诗词,钟情山水,对文人颇多珍爱,官声还算清廉,正可求他帮忙;他和文老伯又是同年好友,这个面子会给的。我正好去向他辞行,一同前往吧!”  文征明谨慎:“还得商量一下策略吧!”  “路上再议吧!”  四人于是调转方向,登轿上车行去。一时车轮吱呀、小轿咯吱和沟渠池塘内的蛙声相呼应,时不时还传来几声蝉鸣。唐寅欣然,说:“田园之乐与我那桃园之趣各具风采,妙,妙哉!”  文征###情不如唐寅开朗:“常熟前贤辈出,真有些畏怯。就说绘画吧,前有元代四家之首的黄公望,首创浅绛、水墨风格;近有周之冕创勾花点叶技法,吾辈惭愧……”  唐寅反驳了:“你也太谦了,你说的吾辈,别把我包括进去。倒是该谦的还没谦。”  文征明诧异地:“你说谁?”  “唐代草圣张旭,就在常熟做过县尉小官,至今城里还有醉尉街。”唐寅掀了掀轿帘:“说话呗!”  祝枝山哈哈一笑:“前辈已逝墨已定,允明奋力尚可为。”  说说笑笑,一路颇不寂寞,次日午后,已远远看见烟尘雾气迷蒙中的虞山。虞山高约260米,长约6400余米,站在山巅北望长江奔流东下,东观江海汇集,莽莽苍苍、浩翰缥缈。虞山因周太王之次子虞仲(即仲雍)葬此而得名。山由西北逶迤而来,伸入城内,有“十里青山半入城”之说。山之南麓为尚湖,传说太公姜尚曾垂钓于此,故名。四人只顾远眺湖光山色,错过了午时餐饮,一时有些酒虫蠕动、饥肠辘辘起来。又行了一两里路,见前面离湖不远有一处庄院,正从里面走出几个人来。原来是主人送客。主人五十开外的岁数,三绺长须在胸前飘拂,穿着很考究,商人装束,客人也多为生意人。&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2)
这时,客人们同时躬身施礼:“钱老板请留步!”一客人说:“我们就等钱老板发货了。”那姓钱的老板恳切而言:“诸位,请相信梦兰绸布庄的诚信。”一客人说:“是啊,梦兰宝号以诚信名闻遐迩,要不然,我们就不会专程从苏州来您老这儿进货了。”钱老板谦逊道:“谢谢光顾。鄙人取名信雍,乃为向世人昭示一个信字。”  一人问道:“这雍是何意?”  “雍乃仲雍之雍,乃周太王的王子,为了使父亲放手让三弟继承王位,与哥哥太伯避来江南;为了让太伯任吴国国王,他又来到虞山下,他的品行端方、道德高尚,为鄙人所崇敬效仿。诸位请看……”  顺着钱老板的手指,众人一看,只见照壁墙上,砖刻雕花中有二十个大字:“人言之为信,无信妄为人,梦兰崇信义,誓守此祖训!”下署“钱信雍题”。  众人欣然一躬,连声表示敬意,道谢而去。  唐、祝、文、张四人相视一笑,知道此公颇通文墨,略一耳语,走近正要进庄院的钱老板,唐寅高声吟道:“常熟不熟稻米生……”  祝枝山接咏:“虞山非鱼缺美羹……”  文征明咏道:“可叹十里无酒肆……”  张灵最后抛出一句:“牧童不知杏花村。”  钱老板一听这诗句,尤其这最后一句,引起注意,便凝视了四人一眼,心知来者非等闲之辈。他本是一名秀才,后来弃文经商,对吟诗填词仍颇有兴趣,于是一捻胡须,笑吟道:“四位,鄙人也有诗,请听:言对青山不是青,二人土上说原因,三人骑牛少只角,草木之中有一人。”  四人大喜,也不答话,向庄院大门走去。家丁拦阻,钱老板挥了挥手:“四位,请!”原来,这四句诗暗含“请坐奉茶”四字,他想结交这几个年轻文士。  来到客厅,果然奉上好茶,四人正口渴,早杯底朝天,老板便命续水。三杯下肚,钱信雍方请教四人大名,知是苏州四才子到了,更显得十分热情。  水下肚,肠胃蠕动加快,更显饥饿难忍了。唐寅复又吟道:“老板,鄙人有一诗不解,请教员外:昨日东门火烛,照亮城内二人,女子吻别公子,直到酉时三更。”  钱信雍听得明白,大笑:“何止烂肉,更多好酒,鄙人已备下盛宴为四位公子洗尘。”盛宴之说,果然不虚,美酒佳肴、山珍海味,四人喝到九成数,不敢贪杯了,起立躬身施礼致谢告辞。钱老板坚留在庄院内住宿。  钱老板也有自己的打算,府城的四大才子来了,当然要留下点墨宝,这在现代谓之为自己的品牌宣传、包装、炒作。钱信雍待四人酒性稍退,便邀请四人参观了他的作坊和门店。只见门前斗大两个字:梦兰。接下去三个略小一点的字:绸布庄。老板介绍了多种新花样、新款式后,便引四人来到内室,室内两张桌子,早放置好宣纸笔砚。  钱信雍躬身一礼:“乞赐墨宝,以为小店增辉!”老板酒肉招待、外加感情投资,四人正思报答,祝枝山早提笔写下:  五行金为重,戋戋定恢宏,  业隆在乎信,百事自雍容。  四句二十字,巧妙地把钱信雍的大名嵌了进去,且颇具哲理,更不说祝枝山那一手出神入化的草书,钱信雍激动得直施礼。这时,另一张桌上,唐、文、张三人正共同作一幅画,只见无垠的太空中,嫦娥一手执兰花,一手持彩练正旋转飞舞着……突然,唐寅停笔,疾步至店中,在诸多新款美艳的绸布中选了一种花式,以此装饰嫦娥手中之彩练。画成后,唐寅暗自吃惊,这嫦娥面容竟然酷似表妹,这才知道表妹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之深了。  画成后,三人合作了一首诗:  梦中依稀游苍昊,惊闻兰乃月中宝,  更喜彩练梦兰出,嫦娥散花舞九霄。  这四句诗把梦兰的店名、品牌全包含进来了,且寓含嫦娥太空起舞、散花传播梦兰品牌之产品,钱信雍兴奋得难以自制,连连作揖以表谢意。夜间这场宴会设在花园小亭内,皎洁月光下,数十盆菊花前,菜肴也就更显丰盛了。八个冷碟后,先是送上来一个大大的泥团,四人一惊,侍从当众敲开,剥去泥块,方知里面便是有名的“叫化鸡”。四人过去对此只是耳闻,从未品尝过,于是迫不及待地夹起鸡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缓缓品味。鸡未食尽,又送上十数只螃蟹。四人方记起如今已是菊黄蟹肥之时,而蟹又正是本地特产、有名的阳澄湖大闸蟹。于是顶明月、赏菊花、品螃蟹、饮琼浆,乐趣横生、笑声不断。谈笑中,得知这钱老板乃卞巡按的表兄,祝枝山已牢记心中。十数道名菜后,是“血糯八宝饭”,血糯呈红色,是常熟有名的贡品,在苏州是难以一见的。美酒佳肴,加上钱老板殷勤、热情地劝酒劝食,唐、祝、文、张四才子早酒足饭饱,酩酊大醉。  酒后,四人上床酣睡,惟有祝枝山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三更敲过,把大家喊醒。三人不满地嘀咕起来,祝枝山出语惊人:“三位贤弟知道明初姑苏四才子吗?”  三人一听祝枝山并非戏谑,都凝神起来,酒也醒了一半,听他继续说:“他们都未能善终,四才子之首的高启受了腰斩之刑,惨啦。”  三人吃惊了:“祝兄深夜为何出此惊人之语!”&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3)
祝枝山脸色愈来愈严峻:“三位可知苏州自大明开国以来赋税重于其他各地,多家富户被迁往金陵,这是何故?”没容三人解答,又道:“我们此番行动,实乃为民请命……”  张灵急了:“老祝,你别吓人,有话明说!”  文征明毕竟是官家之子,怵然答道:“朝政开明,则崇尚为民请命,否则将等同犯上作乱!”  祝枝山跳下床在屋内走动了几步:“文老二说得对。所有这一切都和张士诚占据苏州称王,与太祖皇帝对抗,太祖迁怒苏州有关。这次卞大人亲自来苏州督察,虽不测深浅,但定与这一历史背景有关。如今,姑苏新一代四才子,为民请命……啊!这、这、风险太大了哇!”  宿酲未醒,加上老祝这番令人心悸的谈话,使三人愣住了。冷场了好一会儿,唐寅脑中翻腾起阿兴父亲的泪水,不由激动起来:“民可载舟,亦可覆舟,为民请命,义不容辞!”  祝枝山直摇头:“不,不,不可逞一时之勇,覆舟别先覆了自己。四才子同行,目标大,招人注目,易遭议论。老祝官场混迹,善于浊水游泳,三位在此吟诗作画,等待机会,老祝一人前往,不显山不显水,且有这位卞大人的表兄钱老板同行,自会胜券在握。”  果然,辞行时,祝枝山不露一点痕迹,向卞大人呈述了家乡吴县大灾之年农民的惨况。钱老板也叹起苦经,农民手上没粮食,谁还买绸买布,正与卞大人这几天的实地考察相符。只见卞大人默然无语,未置可否。这是做官的诀窍,心中虽然应允却又留有余地。久经官场、老谋深算的祝枝山焉能不懂,于是又假托好友接他返乡,候在破山寺吟诗作画,邀请卞大人助兴。卞大人雅爱诗画,欣然前往。四人又于唱和之间慨叹农家灾荒之苦,不露痕迹地“为民请命”。  此计果然生效。几天后,卞大人到苏州,祝枝山趁机在仙鹤楼宴请,苏州知府徐鸣皋、吴县县令牛盼坡也应邀作陪,卞大人当面表彰徐知府“如实报灾”。这其实是祝枝山的一计,这一表彰,也就公开承认了吴县的灾情。徐鸣皋也不便再压牛盼坡重税重赋了。但是,人们不知道这徐鸣皋向上报灾,向下重赋,是做的两手准备?还是另有谋算?多征的粮食,移作何用?祝、唐、文、张心中是个谜,牛盼坡心中也是个谜。&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4(1)
四才子回返苏州那天,钱老板向他们各奉送一套床上用品:“小店床上成套用品远近闻名。望四位笑纳。”  四人感激地深施一礼接过礼品:“咳,却之不恭,收之有愧!”  “四位多为小店美言,扩大影响,钱某就感谢不尽了。请上船!”钱老板很看重名人效应,热情地说。  四人再三道谢,由水路返苏,船上祝枝山大着声问道:“小唐,我那五百两纹银都已生了锈,你那幅《九美图》呢?”  文征明为唐寅叹起苦经来:“都是你出的这馊主意,害得子畏挨打受骂,遭人奚落羞辱,什么不可以画,撺掇子畏画仕女!”  唐寅摇了摇头:“诚如文兄所言,受人打骂羞辱,不过我倒乐此不返,决不半途而止。祝兄那五百两纹银上面有毒,待我练成金刚之体,不畏毒液,定取此银,你就等着吧!”  “你别想逃避本官查检。到了苏州,你且将画稿高高悬起,待我一一评点,到时候,你可别脸红。”祝枝山迷觑双目,戏弄唐伯虎。  唐寅冷冷一笑:“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唐寅乎。小弟之画已非数月前可比,但尚不能让你惊喜,故而暂不公诸于世。”  “这就错了。”祝枝山一副老大哥的姿态,“画艺是在敞开大门,任人评论中达到炉火纯青境界的,哪有闭门绘画、拒人千里的道理!”  “阿胡子,任你毒汁四溅。挤压咋唬,我只对你关门。老君炼金丹,火候到了,你就等瞪裂了双目,惊破了肝胆吧!”  “嘿嘿!”祝枝山诡谲地笑了:“老君炼丹炉再密封,也挡不住孙猴儿钻进去偷光了金丹。”  船到苏州,四人往见牛盼坡,转述了此行的经过,牛盼坡大喜,忙置酒宴,表示感谢。  卞大人走后数日,唐、祝、文、张四人被苏州知府徐大人请去府衙,意外地受到热情欢迎。  徐鸣皋亲热地挽着祝枝山的手:“通判返乡,未及趋府拜访,今日特置酒为通判接风洗尘。”  这般谦逊、热情,四人有些不解,徐鸣皋又开言道:“今日为四位介绍一位新朋友——”他话音未落,一人已应声从左侧一月亮门内走出。此人五短身材,胖而圆的脸上,一对细眼。穿一身家常便服,显得随和、干练。徐鸣皋介绍说:“这位是从江西宁王府来的王吉大人,现任王府总管。”徐知府又分别将四人介绍给了王吉,各自坐下。  王吉拱了拱手:“四位乃吴门才子,名扬遐迩,王爷特命在下前来拜望,问候起居。”  这番话让四人有些不明所以,颇感茫然,但礼不可失,忙拱了拱手:“多谢王爷关注。”  王吉笑眯了眼:“老宁王朱权千岁,乃是一位多能的才子,自号丹丘先生,曾著有汉唐秘史书多种,并缮写了传奇《荆钗记》。他不仅学识渊博,还礼贤下士,广交天下贤达、名士。四位大概都听说过了。”  四人欠了欠身:“老王爷才华横溢,著作等身,后生晚辈万分仰慕崇敬。”  王吉继续说道:“现在的宁王朱宸濠千岁,颇有乃祖遗风,礼贤下士,思贤若渴,渴望与天下才子名士为伍,攻读典籍,研习诗文,对酒而歌,望月吟咏。”  祝枝山闪烁着细眼:“王爷此举,大有孟尝、春申二君遗风,可敬!”  王吉兴奋地:“为此,王爷特地花巨资建了一所规模宏伟、华丽安适的阳春书院,广邀天下贤才、学界名人入院课读探究。久闻四位大名,王爷特命下官专程前来,邀请四位入院,那儿风景秀丽,宁静安谧,实在是一个读书做学问的好地方。”  唐寅顿感兴奋:“啊,令人神往呀!”  文征明谨慎地:“王爷盛情相邀,令人感动。只因家母近日身体不适,稍待时日,当去南昌叩拜王爷。”  祝枝山阅历多了,更加慎重:“祝某弃官刚返故里……”  徐鸣皋不解地问道:“祝兄尚在壮年,何故辞官?莫非嫌官卑职小,不足以大展鸿才么?”  祝枝山斜乜了一眼:“大人,木有良莠,人有贤愚,贤者为官,愚者居草野,合情合理!哈哈哈!”  徐鸣皋似乎感到这话中有点骨头,却又挑不出来,不自然地笑了笑:“过谦了,祝兄可去南昌玩玩,去庐山、滕王阁、南浦……等胜地尽兴佯狂一番,岂不是人生一乐。”  祝枝山心中亦颇向往,但遽尔应邀,恐招人看轻,便婉转而言:“祝某刚返故里,家中诸事,亟待料理。稍待些日子吧。”  唐寅见二人都很谨慎,自己虽有冲动,亦不便立时答应:“唐寅极愿赴南昌叩谢王爷相邀之恩,但因祝文二兄都系举人及第,祝兄且官场遨游,唐寅还是个秀才,那儿群贤毕至,唐寅去了,岂不自感汗颜。若明年唐寅秋闱得中,定去南昌拜谒王爷。”  张灵见三人婉拒,也跟着说了几句功名未就,请待来日的话。  王吉也不强人所难,欣然答道:“如此,下官向王爷禀报,就说相约在明年秋天,届时,下官专程前来迎接。”  四人同时起立:“请大人代我四人向王爷谢恩!”  徐鸣皋凑兴道:“如此,诸位请到西花厅,下官设宴,预祝明年秋天四位成行。请!”  祝枝山辞官返乡,唐寅、文征明、张灵邀请枝山出游,以表欢迎之意。因祝枝山夫人生病,拖延了些时日,渐渐已到邓尉梅花盛开之时,于是相约前往。这些时,唐寅已被父亲严加督促日夜攻读,以应秋闱之试。赏梅前夕,唐寅禀明父亲。广德虽不乐意,但也不便阻止,便严肃地说了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唐寅既不忍辩驳,又不甘承诺,所以此次出游,心情不快。不过他是个心无城府的人,一片阴云,稍顷也就随风散去了。只有脑中闪过这八个字时,不快之感,方刹时而起。&nbsp&nbsp&nbsp&nbsp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4(2)
冷月当空,寒星点点,一艘两舱小舟正沿着运河出胥口向太湖驶去。夜色苍茫中,船头一盏红灯高挑,细浪拍舟,橹声咿哑,静谧、清雅,一派水乡风韵。舱中正杯觥交错,笑语喧哗。唐、祝、文、张四人正盘膝而坐。这时,几杯酒下肚,张灵忽然叹了口气:“今日畅游邓尉,下次不知何日再聚。唐老伯讲了,请我们帮助子畏兄杜门谢客。这帮助二字,实际上是婉言谢绝我等干扰子畏兄闭门攻读,秋闱夺魁。”  唐寅听了这番话,耳边早又响起:“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的父训,情绪顿然低落下去,举杯吟道:“皓月须臾西坠,百花瞬息飘零,华筵不再亲朋稀,杜门之苦谁怜!”  唐、祝、文、张四人常在一起饮宴,渐渐形成一个习惯,每饮必有诗,述志抒情。所吟之诗、之词、之赋,皆不受格律平仄约束,信口而来,一人起了头,三人均须续上,不续则罚。祝枝山一听唐寅词意凄婉,便笑道:“你这几句话,颇有悲壮之气,须知:并非易水诀别,何必凄婉嗟叹,杜门自有开门法,酒香延续何难。”  张灵嚷道:“不知祝兄又有何高招妙法?”  祝枝山乜了张灵一眼:“岂不闻急中生智,狗急跳墙之说么?”  张灵只想着破杜门之法,没想到祝枝山在借题戏弄他,便嘲笑道:“这算什么高招妙法,真个是:明月望日能圆,桃花春来斑斓,祝兄空话没指盼——蛖,咳,有啦,越篱花下醉眠!”  文征明一笑:“你还真要跳墙?被蛇咬了,还不知痛,哈哈哈。”  这一笑,张灵愣住了,猛地想起自己生肖属犬,不由以肩撞击祝枝山:“哎唷,胡子乱蓬蓬的老大哥呀,你怎可骂起嘴上无毛的小弟弟了。孔门孝悌二字,你缺悌了哇。”  笑了一会,文征明正色言道:“大家都别想歪点子了,唐老伯之意,乃是正道。乡试之前,就别打扰唐兄了,我等也各自攻读,以求寸进。”  张灵见无人附和己意,愀然不悦:“你也续几句嘛!”  文征明应声道:“连日神思怔忡,四肢乏力腰痛,若非梅林暗香动,早已出房寻梦。”  大家一听,连说:“这太萎靡凄楚了。”  唐寅点题道:“这定是文兄婚姻未蒙杜翰林点头而起的吧?”  说起婚姻,四人一时都缄默起来。原来文征###中恋着本城告老还乡的杜翰林的二小姐杜秀芝,杜家对文征明的道德文章自是满意,所欠的是征明功名未就,未免犹豫。所以近来他一直心绪不宁,郁郁寡欢;祝枝山刚过而立之年,夫人长病不起,心中常为此抑郁不安;唐伯虎生得倜傥风流,潇洒俊逸,加之笔下丹青,腹中文采,声名远扬,招来几多靓女瞩目、佳人青睐。但唐寅只以表妹冯玉英为标准选妻,至今未挑到意中人。君子好逑,未遇窈窕淑女。一接触这个敏感问题,也难免郁闷。张灵方届弱冠之年,对此较为淡漠,见三人情绪欠佳,乐得闭上眼睛打起呵欠。人说呵欠带有传染性,果然,一时呵欠声声,接着便鼾声四起,与湖水拍击船舷之声相应和,倒也别具一番情趣。  唐寅一直念念不忘“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的律条,非常珍惜此番游玩。没睡多久,就醒了,在三人鼾声交递之中,弯腰走出舱去。舱外,寒月冷光,湖面上的轻雾抹上一片银色。微风吹过,如轻纱飘拂。湖浪无节奏地拍打着船舷,那声音极似静元道长的捻鼓声,感觉十分的快慰恬静。渐渐地空中传来几声宿鸦孤鸣,与农舍中的犬吠声遥相呼应。未几,一声雄鸡报晓,啼声未落,引起百鸡唱和。唐寅鼻中,突然感到一阵清香,急急低声问艄工:“是梅香吧!”艄工应道:“是,请看——”边说边指了指左前方一片隐隐的黑色山包。唐寅不由兴奋地朗声而言:“呀!寒梅占春早,香潮我独先。其乐无穷唷,哈哈哈!”  笑声未落,祝、文、张三位也已探头出舱。这时,曙色渐开,船已拢岸。书僮挑起酒坛、食盒走上岸去。四人飞身登岸,转瞬便消失在梅的大海中。果然是“入山无处不花枝,远近高低路不知;贪爱下路香气息,离花三尺立多时!”曙色中,满坡梅花半放半苞。据善赏梅者说,在梅林中,梅花全部怒放,会给人一种生命已到尽头的感觉,全部含苞未吐,又觉兴味索然。惟有这半花半苞,花正灿烂辉煌,苞正欲放未放,既感到花事的多彩绚丽,又感到生命的萌动,给人一种期待,一种思索。四人在花海中各自任性徜徉,无声地四散走开。善赏景者,皆爱在游人稀疏处徘徊踯躅,决不喜在人群中挤轧,这时,曙色初开,林间只闻鸟语啁啾,绝无人声喧哗,可以尽情观赏,任意遐想。  唐寅记得赏梅要诀中曾有梅香溢下风之说,下风处正是暗香浮动处,于是看准风向,面风而立,在梅间退步缓行,果然美妙无穷。谁知这一退弄错了走向,等到背后莺声呖呖,回头一看,原来回到了刚上岸时的码头,不由失声笑起来。笑声未断,耳边却响起了一声女子的惊呼声来:呀——忙举目一看,只见一艘大船上,由舱内走出一位绝色佳人,正向自己凝目而视。是由于湖光山色的映衬,欲升未升的春阳折射,还是因为轻雾飘忽隐现,他的直觉中,此女之美,竟超越了以往见到的所有艳女娇娃,也将表妹比下去了。唐寅由衷地惊呼了一声:呀!二人竟然四目相接,情动神飞起来。唐寅正待向前搭讪,背后响起兴儿的呼喊声:“公子、公子,快、快,絶笃(他们)才等急哉!快点——”见唐寅伫立不动,抬目一看:“呀,原来碰仔神女下凡哉!”于是在主人背后轻轻敲打了几下,唐寅这才回过头来,在兴儿耳边嘀咕几句,方一步三回头,怏怏而去。&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4(3)
主人一走,兴儿神气活现地学起文人的声调姿态,趋步上前,抱拳一揖:“请问小姐芳名?”  那女子身边的四个婢女,刷地跃身下船,将兴儿团团围住,为首的大丫头回身叫道:“小姐,阿要教训教训伊?”小姐摆了摆手:“阿菱,问问清楚再说。”  被称为阿菱的大丫头趾高气扬地喝问:“适才走的公子姓啥叫啥?”  兴儿头一歪:“介勿懂礼,请字也呒不,哼——”  阿菱有点火冒:“阿哧,碰仔个赤佬哪哼!”  阿兴也不饶人:“介凶,找勿着婆家格。”  阿菱顶撞道:“絶打一辈子光棍。”  阿兴一听笑弯了腰:“哈哈,哈哈哈,伲两家头正好配成双哉!”  阿菱又气又羞又急:“絶、絶,狗屁不、不通。”  一见阿菱急成这样,又见其他三个丫环卷了卷袖往前靠上来,阿兴不由口软气短了:“别、别,跟絶嘻嘻,勿要顶真格。告诉絶吧,伲公子姓——”想起主人,胆子又大起来:“咳,说出来要吓破絶格狗胆。”  阿菱一跺足,只见几个丫环提裙捋拳,正待动手,只听船头女子轻轻咳嗽一声,四人复又静立。  阿兴更神气了:“哈哈哈,来啊——看这位小姐的面子,伲就告诉絶吧。伲公子乃苏州城里厢格大才子、大画家、大诗人——”  阿菱抢口道:“伲小姐乃西山格大财主、大富豪、大美人、大、大、大小姐,哼,比絶多一个大,尊姓徐,芳名艳容。絶公子叫啥?”  阿兴故意咳嗽一声,摆足谱儿,他惟恐主人给比下去:“絶听好哉,伲公子姓唐,名寅,字伯虎……”  众丫环一阵惊呀:“呀,原来是风流才子唐伯虎!?怪勿着介漂亮!”“啊,标致得来!”  阿菱兴奋地走近徐艳容:“小姐,你碰着个风流才子了!”  徐艳容白了阿菱一眼,却低头微微一笑,走下船来,没入梅海深处。  梅林中有一土坡,坡上有一小亭,名“暗香亭”。唐寅气喘吁吁走上亭来,愈近愈嗅出一阵说不清的气味,且愈来愈浓,猛吸几次,努力细品,方知此乃梅香与酒香的混合气体,正凝神,张灵在亭中揶揄而言:“怎么,碰见女客了?”  文征明凑趣:“迷花乎?迷人乎?”  祝枝山捻了捻胡须:“只怕是雄老虎碰见了雌老虎,当心,别被雌虎吞吃了。”  唐寅被三人无意间说中,倒真的想起适才邂逅相遇的那位女客来了,便端起一杯酒:“三位,对梅当歌——”边说边走出亭外,双目向坡下闪电似地快速搜寻了一遍:“我爱梅花气清绝,”  张灵也举杯出亭,放声高吟:“凌寒傲雪自风流。”  文征明三句不离题:“但愿偿得相思债,”  祝枝山对天作揖,酒洒山坡:“来年邓尉八人游。”  唐寅戏谑地:“请教祝兄,八人中几男?几女?含糊不清。”  文征明眨眨眼:“八人改四对为妥。”  正嬉闹间,张灵忽发奇想:“三位请看,俯看梅林如雪海,只闻笑语不见人,亦属奇观。”  四人向山坡处远眺,那儿是水天相接的太湖,俯首坡下梅深如海,游兴更浓了。忽听张灵嚷道:“有人来了!”大家纵目俯视,只见一女,手持花伞,体态轻盈地走上坡来,而面庞却为伞所遮掩。  唐寅一声惊呼:“呀,云里仙子来了。”  众人诧异地忙问原委,唐寅说:“昔日木渎有一女子以伞遮面,难见真容,人皆美其名曰云里仙子。”说着仙子,想起码头美人。早已忘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的八字父训,陡然添增了莫名的情感冲动,便推故下坡,没入梅海。时而纵目回顾,时而凝目搜寻,终于见船上美人正痴立于一株绿萼梅下,向自己注目呢!阿兴见状,早从箱中拿出纸笔递上,唐寅却意外地摇了摇头。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阿兴抬头一看,只见适才与自己搭话的那位俊婢笑盈盈地走来,正欲上前搭话,阿菱早走至唐伯虎面前,含笑一揖:“唐公子,伲小姐命伲前来动问,公子是赏花,还是看人?”  唐寅诧异道:“赏花便怎样?看人又如何?”  阿菱娇嗔地:“花么絶看好哉,人么勿好看格。”  唐寅见阿菱话说得逗趣,便取笑道:“哈哈哈,你家小姐打扮得如花似玉,不给人看,何必梳妆打扮,插花钿?”  阿菱一撇嘴:“说不过絶。问絶住啥场合,屋里厢作啥?”  阿兴忍不住了,插嘴答道:“噜里噜苏,絶听好仔:家住苏州吴趋坊,五间门面大店堂,货销南北生意好,德记老店财源广!”  唐寅听阿兴吹牛,不由笑骂道:“狗才啊狗才!”  阿菱拍手大笑:“骂得好,骂得好!”  阿兴翻了翻眼:“絶耳朵有毛病阿是?伲公子是夸伲口才好啊口才好。”  阿菱笑得面孔通红:“油腔滑调。请问公子,有啥功名?”  唐寅不喜欢人问功名,一则自己对此淡漠,二则觉问者常带有世俗之气,便冷冷答道:“秀才而已。”  阿菱有些失望,看来郎才女貌难成对了,因为小姐心中是非官不嫁的,不禁有些惋惜:“你怎么不是进士呢?”  阿兴火了:“进士,进士,絶生近视眼哉!”&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4(4)
阿菱噘着嘴:“就你坏——”边说边跑向徐艳容:“小姐问哉,在吴趋坊开了爿大店。”她想以此引起小姐兴趣。  徐艳容盯视着阿菱问道:“功名呢?”  “秀才——”  徐艳容脸色刹那沉下来,摇了摇头,一双俊目便从唐寅身上收了回来,转身走去;走了几步复又返身,向唐寅瞄了瞄,似有似无地欠了欠身,方姗姗而去。唐伯虎成了她心中的鸡肋——唐寅目睹这一切,心中陡起厌倦之感;初恋之火将灭,却见伊人临去欠身,心中又陡增几分遐想、期望。&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5(1)
待到暮色苍茫,炊烟四起,轻舟已到盘门水关,四人弃舟登岸,拱手而别。唐寅与阿兴匆匆向桃花坞走去,走着走着,阿兴轻轻碰了碰唐寅:“公子,老爷子站在门口等絶哩!”  唐寅放目一看,果然,唐广德时而凝神远眺,时而踱步苦等,心中一阵热浪翻滚,如飞奔至父亲身边,亲昵地唤道:“父亲,阿爸——”  唐广德心情一阵激动,双手抚摩着儿子的头,口中喃喃:“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你母亲在就好了,用不着我这么操心。倦了吧,快进去。”  草堂里,正红烛高烧,桌上几碟冷盘,两副杯筷,唐广德端来一盆温水,亲切地:“你先洗一把脸,为父陪你喝两杯!”  唐寅感受着父爱的温馨,十分感动,边擦脸边说:“父亲,邓尉梅花初放,观者如潮,明天您也去玩赏一次吧。”  广德端来几只米团:“吴趋坊店务缠身,哪有这份闲情,你先吃两只米团打底,免得饥肠喝酒伤胃。”  两人离得很近,唐寅第一次发现父亲两鬓有了几根白发,不觉两眼酸楚:“父亲,十数年来,您老又作父又为母,辛勤操劳,您、您已两鬓点霜了。”  广德举起酒,眼闪泪花:“只要你知道为父一片心,劳苦一点又有何妨。来,你举起杯来。”  唐寅顺从地举起酒杯,恭立在广德面前,双目凝视着父亲。唐广德庄重地说:“这杯酒乃为父代表唐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祝我儿寒窗苦读,早登仕途,为唐家改换门庭,荣宗耀祖!”说毕,一饮而尽。  唐寅也饮尽杯中酒:“孩儿谨遵严命!”  广德复又举起杯:“这第二杯酒,望我儿勿忘你母亲的临终重托。”  一提起母亲,唐寅双颊挂起两行热泪:“孩儿谨记在心。母亲弥留之际,执着孩儿的手断续言道:只望你身着红袍,来坟前看我。”  提起往事,广德有些凄然,忍着泪水举起杯:“这三杯酒乃为父所赠,书房之中,灯烛齐备,今日赏梅归来,我儿若是劳累了,就早早休息,明日攻读,若是——”  唐寅吞下酒,立起身来:“三杯美酒,其情殷殷,其意谆谆,儿子疲劳尽去,今晚即入书房读书,以求稍进。”  书房内,果然烛光闪闪,香烟袅袅,初春寒冽,炉火正旺,唐寅沐浴在浓郁的亲情父爱中,酒饭后,便专心致意,伏案读书。窗外,凛冽的寒风中,广德点破窗纸,向内窥视,见唐寅果然神情专注地课读典籍,便满意地微笑着走去。  渐渐地,唐寅眼前一会儿跃动着徐艳容那娇姿媚态,一会儿又出现父亲的霜鬓严颜,交替着、冲突着,艳笑着忽而又怒视着……唐寅不由掩卷叹息:“蛖,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是先有颜如玉乎?是先有黄金屋乎?谜也乎?命也乎?”远处更鼓三敲,他立起身来,走进桃园。在朗朗月色、阵阵寒风中踱起步来。月色透过纵横交叉的枝桠投射到大地上,成了疏密相间的网状,迷迷蒙蒙,犹如今晨曙色中的邓尉梅林,一时间徐艳容的倩影又在眼前晃过,加之湖光山色,鸦鸣犬吠,帆影橹声,在脑际隐现,心中渐渐躁动起来,在林中急步走动着,走未久,复又疾步返回书房,铺纸研墨、提笔涂抹,一幅“太湖梅影图”跃然纸上,明月、孤鸦、梅林,一艘大船船头上,一位侧立着的丽人背影,裙带飘拂间正回眸浅笑,唐寅激动地弃笔狂吟:“对寒梅而把盏兮,嗅清香以赋诗;忽烟波惊鸿兮,蝶双飞而临桃枝!”  今儿轮到阿兴站柜台,一吃过早饭,便忙着打扫擦抹,卸去门板,然后站在柜台里,把算盘摇得震天响,自觉如将军坐帐一般,十分得意。正在俯首小计收进的银钱,算盘滴答间,忽闻一女子声音:“德记老店,财、源、广——德、德记——”阿兴抬头一看,惊喜地:“啊,阿菱来哉!”忙低着头,以手遮面,从手指缝间向外偷觑。  来人正是阿菱。原来徐艳容自见了唐伯虎,为他那神采俊逸、潇洒儒雅的英姿所迷醉,几乎到了不能自制的地步。但秀才的低等衔头,又使她犹豫不决。徐家先祖乃浙江人,以山木来姑苏换取丝绸,生意越做越红火,便广置田产,成了西山首富,吴郡豪门;只因无有官宦作靠山,常受诸方面掣肘,所以其父徐天民决心要招一纱帽圆领、红袍加体的乘龙快婿。这徐艳容在父亲的薰陶下,鄙视那些后花园私订终身,落难公子中状元的故事。在她想来,为人要注重现实,落难公子有几个能中状元的?中了状元又有几个重然诺、守信义的?她看得出唐伯虎对自己颇为钟情,心中自是高兴;恋情如潮,却又滴水不肯外露。无功名,怎提亲呢?但若不提亲,这样的俊雅人物,很快就会有娇娘艳女投入他的怀抱,岂不遗憾终身!徐艳容一夜未眠,扰得茶不思,饭不想。她必须设法对唐伯虎牵住情、拴住心,促其攻读,直上青云。可这层意思自己无法启口,托别人转达,又不放心。如此思前想后,左谋右划,终于被她想出了一条既绝妙、也荒唐的好计——  次日,阿菱领命来到吴趋坊,一家家寻着,一户户找着,终于在拐角处看到了“德”记的招牌,不由一阵惊喜:“喔唷,终归寻着哉,呀,勿对格,是五间门面大店堂,哪亨只有三间介?喂,请问格爿店阿是姓唐格开的?”&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5(2)
阿兴变着声:“白糖?还是红糖?”  “勿,勿,姓唐格唐。”  “噜里噜苏,问别人家去!”  “这么凶?!”  “对女客勿凶,别人家要讲闲话格。”  阿菱眨了眨眼,心中明白了,眼前一定是邓尉碰着的滑头书僮:“胡说八道,絶眼睛瞎哉,捂住面孔作啥?”  阿兴继续逗趣:“鄙人长得漂亮,放开手要惊着絶格。”  阿菱故作气恼:“贼头贼脑,油嘴滑舌,勿搭絶讲哉,伲走哉!”  阿兴赶快放开手:“勿、勿,跟絶白相相,有事体,请里厢坐。”  阿兴是个传信人,阿菱得罪勿起,笑眯眯道:“小姐命伲到闾门来买花粉,迷仔路,糊里糊涂滑溜到格搭(这里)来哉!”按徐艳容的思路,阿菱的使命是既让唐伯虎感到是有意相邀,却又不露痕迹,便嘱阿菱如是说道。  阿兴却脑子一拨弄:“哈哈,絶勿要骗人,一定是小姐叫絶来作红娘格,阿是?”  一针见血,阿菱微显慌乱:“勿、勿、勿——”稍自镇定了一下:“请问买花粉来拉啥场合?”  阿兴一时倒懵住了,微露不安:“出仔闾门、过仔吊桥往左一拐就到哉!”一见阿菱离开柜台要走,急急劝住:“絶真格要走。”  阿菱回头莞尔一笑:“西山梅花盛开,伲小姐等花粉打扮仔去赏梅,勿能等格,打(意为跟、和)絶再见。”阿菱跨出门槛复又回身,一副不在意、很随便的样子:“城里厢勿勿少少格人才去西山赏梅,请公子去白相相。”  阿兴茫然地看着阿菱的背影,正捉摸阿菱的来意,忽见阿菱车转身,手一指,笑着骂道:“白痴,傻猫,哈哈哈!”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快步而去。  阿兴如梦初醒,以手击柜:“啊,明白哉,好事体来哉!”  阿兴好容易熬到掌灯时分,交账、关店门,三扒两咽三碗下肚,就直奔桃花坞,迫不及待地将阿菱来的一言一行,眼神表情掺入自己的理解绘声绘色、大大渲染了一番,最后的结论是:阿菱是小姐派来约请公子赴西山会面的。  唐寅听得眉舒目展,激情澎湃:“啊,小姐果然是柔情似水啊!”  “格未起驾。”阿兴热情助兴。  唐寅为难了:“这,这,这驾是起勿得的呀。这四书、这五经,咳!”  阿兴不以为然,把桌上的书一一合拢:“终身大事,读书荒仔一两日有啥要紧,回来仔絶再头悬梁、锥刺股,补回来嘛好哉!”  “父亲问起,如何是好?”唐寅无奈,问计于阿兴。  “天掉下来,阿兴顶着。”阿兴胸脯挺得老高,为唐寅壮胆。  次日清晨,唐寅换上一件粉红色作底,上绣蝶双飞图案的褶子,戴上一顶淡黄色绣花文生巾,手拿一柄本城当朝老太师王鏊亲笔书写、沈周精绘的梅、竹、山、石水墨画扇,走出桃花坞。  阿兴鼓掌笑道:“一身新装、喜气洋洋,的的刮刮新郎官格模样。”  唐寅笑了笑疾步出门,惟恐碰着父亲,便绕道而行。谁知这一绕,无意间绕到张灵门口,恰逢张灵从家中走出,一见唐寅,张灵且不说话,一双眼滴溜溜在唐寅身上上上下下睃视了几遍,旋又摇头晃脑,诡谲一笑:“是去相亲的吧?”  唐寅心虚:“你——”  张灵大笑起来:“哈哈,蒙对了吧?带我去一可助你一臂之力,二嘛,小弟也可习学习学,如何?”  唐寅无可奈何:“可别捣乱!”  张灵兴奋地从屋里拿出一个长布袋,唐寅知道内装莲湘,诧异地:“带它何用?”  张灵故作神秘地:“有备无患呗。”  “少说闲话,今天还要赶回来,快!”唐寅看看太阳,已升高三丈,心中有些急。  二人在盘门水关附近,喊了一艘小舟,出胥口,进入太湖。这太湖三万六千顷,烟波浩渺,水天相连,白帆点点,渔歌阵阵。湖中有七十二峰,以西山最大,像一块玉,横躺湖中。山上有一座缥缈峰,这时正隐现在轻纱般的烟雾之中,轻雾散淡时,朝阳直射其顶,便会显出橘红色的光辉。船夫已撑起两根粗竹竿,竿上挂起缀有几多补丁的厚白布,便成了风帆。别看它补丁累累,挂上了,船的速度便加快了许多。湖浪拍击着船头,发出连续不断的细语声,和不时传来的几声渔歌相应和,令人心旷神怡。看着、听着,唐寅那特有的画家灵感已喷薄欲出,忘记了身处小舟中,猛然挺立,忽地小舟向一侧倾倒,二人大惊,忙又坐好。  不一会儿,西山已到,船渐靠岸。二人谢过船工,跳上岸去,脚未落地,忽听张灵惊叫道:“林中有人窥视。”  唐寅纵目一看,只见遍坡桃、李、杏、橘、银杏、茶桑,枝桠交错间,一个女子正沿着山坡小道疾行而去。唐寅估计那是阿菱,又想起阿兴传言,阿菱曾说西山梅花胜似邓尉,如今看来,满坡树木中,梅花寥寥,阿菱之语定然是托故邀请,由此推论,阿菱之行必然是受徐艳容之托,约他前来相会的。想到这儿,心中情急,脚下加快了步伐。  张灵不解地跟着,嘀咕道:“这意中人怎么竟有如此的魅力,疾步不吃力,爬坡不费劲!”  唐寅也不答话,只顾走着,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汗挂额角了。渐渐地前面有了人语声;树影婆娑间,有了鳞次栉比的房舍,人头攒动的小街,街的一端,赫然一座大庄院,蜿蜒的白粉墙内,高耸起两座楼房,飞檐雕窗,红幔飘拂。唐寅估猜,这就是大富豪、大财主徐家了。想到此疲劳尽消,快步前进,脚下走着,双眼却盯着小楼,忽地窗帘挑起一角,露出半张粉脸,向这边眺望着,虽然相距不近,但唐寅恍惚间似觉那是仙子临凡,以目相迎了,不由兴奋得向绣楼挥手比划着,他以为这样的热烈表达感情,定迎来玉人临窗,轻拂红巾以表迎合,却不料那窗帘猛地闭合,再无动静。&nbsp&nbsp&nbsp&nbsp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5(3)
唐寅心头一冷:“这,这是何意。”  张灵卟哧一笑:“蛖,乡间娇娃,年轻秀娘,哪经得起你这么挑逗的。如今嘛,一定是急下绣楼迎娇客了。”  这一解释合情合理,唐寅复又热情陡涨,向大门冲刺而去。拐过墙角,只见两扇朱漆大门上,饰以两个金黄色的铜门环。门的两侧蹲着一对石狮,用水磨青砖砌就的照壁墙的上方,饰以戏文砖雕,十分精细,俨然一个官宦府第;一个乡下土财主如此精心装饰自己的门庭,表现了一种强烈的官宦意识。  唐寅虽然情急,仍摆足架子,轻摇纸扇,等待有人启门出迎。良久不见开门,一把纸扇便烦躁地在手掌上敲打起来。张灵笑道:“臭架子放下,报名而入吧!”边说边上前叩打门环,未及三下,门已应声而开,一老仆谦恭施礼:“请问公子何故敲门?”  张灵还了一礼:“叩见员外。”  老仆摇摇头:“员外外出,请改日再来。”  唐寅推开张灵:“求见小姐!”  老仆瞄了唐寅几眼,欲笑又止:“哎,深闺小姐,岂是闲人见得的。”  唐寅急了:“我二人乃小姐请来的客人,务请通报。”  老仆诡谲地笑了笑:“请少待。”  不一会儿,老仆走了出来:“我家小姐言道,从未邀请客人来此,她正在攻读诗文,责我扰她清兴,二位请便吧。”说毕转身关上了大门。  云诡波谲,事出意外,唐寅惊诧不已,连呼自作多情,适才一阵奔跑,此时已是浑身酸痛,顿觉柱圮屋坍,跌坐在地:“蛖,这是何故?这是何故?”  张灵见唐寅那副失魂落魄之态,禁不住失声大笑起来:“啊,唐兄啊唐兄,你这肉眼凡胎,定然看错人了。那女子准是太湖龙女三娘,私入凡间赏梅,见你气宇轩昂,俊逸多姿,忍不住几传秋波,可她是有如意郎君柳毅公子的呀,你别当真了,回吧,回吧!”  这龙女三娘的故事出于唐人李朝威写的神话小说《柳毅传》,洞庭龙王之女三娘嫁给泾河太子,备受虐待,被迫放羊,遇书生柳毅,托其传书,后经老龙王兴师问罪,救回龙女,与柳毅喜结良缘。这故事唐寅岂能不知,心中也起了疑,难道自己真的遇到了龙女?难道还能作柳毅第二?无谓的耗费了光阴,顿觉此行孟浪,父亲那“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的教导,又在耳际响起:“回吧,回吧!快——”  快也来不及了,唐广德午饭前拎了一坛新酿米酒来到桃花坞。兴儿大惊,心中颤栗,呆板地一笑:“唷,老爷给公子送酒来哉,待兴儿送进去吧!”  “咳,数日不见儿子,好不思念唷!”唐广德边说边向里走。  “勿、勿,老爷子,公子正在攻读,别,别——”  “怎么,我能打扰他!?”唐广德每走一步,都像在兴儿心上蹬上一脚,渐渐有些哆嗦起来:“老爷子,别、别——”  唐广德一听阿兴声音发抖,心中生疑,急步走进竹堂,快到书房,又突然放轻脚步,缓缓推开门,探头张望,不见人影,又轻声呼唤,亦无回音,不由大步入内,高声呼叫,哪有唐寅踪影。不由怒火三丈,猛喝一声:“阿兴!”  阿兴正调整过情绪,壮了壮胆:“老爷子,公子适才确实在专心攻读格,早餐格辰光,他曾说要出外散散心,不过,一直勿见伊出过门,到啥场合去格介?”  唐广德气平了些:“去,找他回来。”  唐寅走上回头路,沉思有顷,摇了摇头:“不,不,阿菱梅海传话,吴趋坊表意,适才绣楼红颜半露,西山确有富户徐府,件件是实,怎么却上门不纳,她用意何在?意欲何为?”  张灵半是嘲弄,半是帮腔:“是呀,崔莺莺传简约佳期、卓文君因爱私奔,此女一反常情,令人费解。”  二人正酸气大发,忽听身后有人招呼:“二位施主何往?”  来者是位老僧,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唐寅答礼:“回返苏州。”  老僧道:“阿弥陀佛,只怕待二位走到码头,已无船返航了。”  二人抬头看了看早已偏西的太阳,顿时急了起来,老僧笑道:“小庙就在前面,暂住一宵如何?那儿山间月色、空谷松涛,自有一番田园野趣。”  唐寅的情绪,不管是欢乐,还是忧愁,来得快、去得也快,老僧一番话,勾起了诗人的情思,画家的雅趣;张灵也是个随遇而安,雅好新奇的人,二人便欣然随着老僧走去。走不多时,转过一个山坡,在夕阳余晖中,前方陡坡上,现出一带金色的围墙。三人加紧脚步走近山门,仰首一看,门额上嵌有三个砖刻大字“龙女庙”。  张灵故意地:“呀,怎么又是龙女?果然是龙女有情啊!”  唐寅责怪地:“别亵渎神灵。”  话音未落,忽地一阵浪涛喧闹声传来,忙向左侧一看,呀,山坡下就是万顷太湖。此时晚风渐紧,湖面渐次波汹浪涌,水鸟低飞,归鸦高翔,噪鸣嬉闹,迎风搏击。几艘渔舟正落帆返航。  二人心旷神怡,日间的烦恼、牢骚早已烟消云散,画家的灵感已在唐寅胸中涌动,惜无纸笔,只得强自忍下。二人随着老僧走进庙去,进门走过青石铺就的庭院,绕过铁鼎,便是正殿。迎面供奉一尊左是羊群、右为浪涛的龙女神像,雕塑精细,形象俏丽、俊美,烛炬摇曳,香烟缭绕。唐寅联想起张灵将徐艳容喻为龙女化身,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烦恼,扑地跪倒蒲团上,频频叩首。&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5(4)
张灵也跟着跪下去,在耳边问道:“为何如此虔诚?”  唐寅知道这是嘲弄戏耍,便不答腔,起身走出殿去。忽见四名年轻健仆,抬着干净被褥枕头、食盒、酒坛、火盆等物走了过来,在老僧指点下,去东厢房安置好,便悄然退出。  唐寅颇觉奇怪:“请问长老,这些人是……”  长老诡谲地笑道:“人生难得糊涂,施主何必多问。”  长老的表情、答复,使二人心头疑云更重了,只得跟着长老走进厢房。烛光下,一桌山珍海味呈现在眼前,两坛女儿红,散发出诱人的酒香;两张床上,铺着几条绸面丝棉胎的被子。十分整齐、清洁。  长老恳切而热情:“二位腹中一定是饥肠辘辘了,请开怀畅饮,老僧告退!”  长老一出门,二人忙不迭坐下,心中疑云早被美酒佳肴驱散,一时杯觥交错,双筷乱飞,既无谈笑逗趣,更忘了疑思惊诧。待到有了七分饱、八分酒,这才杯慢举,筷缓动,唐寅满饮一杯后:“奇怪奇怪,当年张生西厢待月,今日你我东厢畅饮,可这酒饮得不明不白,使人如坠五里雾中,怪哉、怪哉!”  张灵摇了摇头,含糊言道:“其、其中自有奥妙。”张灵酒量稍欠,已醉意渐浓了。  唐寅来了兴趣:“唉,奥妙何、何在?”  张灵一杯下肚:“奥、奥在梦、梦中,来,酒、酒——”  突然,唐寅放下杯来,心情沉重地:“呀,这可糟了糟了!”  张灵抬起醉眼:“你、你怎么啦?”  唐寅懊恼不迭:“蛖,家父购得一坛名酒,说好今日要来桃花坞犒赏我信守诺言,规矩读书,可如今浪迹东厢、这、这——”  这时,老僧走了进来:“山间夜景,湖上月色,市廛中人很难看到,二位如有兴,请去庙前稍事逗留。”  二人兴起,带着几分醉意,随着老僧,走出山门。月色迷蒙中,已风静波平,湖面若镜,淡淡轻雾中,隔水而望,只见隐隐丘陵起伏,水滨灯火点点。唐寅结巴着问道:“那、那是东、东山吧。”  长老点点头:“那儿最高处就是盛产枇杷的白沙岭。”  突然,张灵在一旁惊叫起来:“灯,灯……”  唐寅急转身,只见蜿蜒曲折的山坡小道上,在树影掩映中,出现了二三十个红灯笼,红灯长列的后面,四个硕大红宫灯映照中,一乘四人彩轿相随而来。  二人早已酒醒一半,张灵叹息道:“呀,奇怪,今儿全碰上了。”  唐寅惊问:“请问长老,西山男女婚嫁,怎么会在晚间举行?”  长老诡秘地笑了笑,只不答话。稍停,见那长蛇般的灯队,走上山坡,向龙女庙而来,方答道:“呀,是来朝拜龙女的。请二位厢房暂避。”  张灵不愿进庙:“他们烧香,我们赏景,两不相碍,何必避让。”  长老固执地:“轿中定是一女子,互有不便,还请从容些为好。”  唐寅心中已略有所悟,老僧的突然降临热忱邀请,不知何处送来的被褥、美酒,夜间拜佛的女子,这长长的红灯行列,非富家又怎能办到?便拉起张灵,走入东厢房,吹灭红烛,戳破窗纸,向外看个究竟。  这时,盏盏灯笼已经进入大院,只见长老身披袈裟,迎接轿中走出的一位娇娥,缓步向大殿走去。  “呀,徐艳容,徐小姐——”唐寅惊呼起来。  张灵双目在黑暗中闪光:“住口,有好戏看了。”  确有好戏可看。原来徐艳容听了阿菱娇客来临的喜报,便站立窗前,不时撩开窗帘一角向山下迎看。按她的原意,唐寅一到便请至客厅,盛宴款待,然后将自己的心事当面陈述,力劝意中人苦读、待功成名就,缔结良缘。希望嫁一个有功名的才郎,也是封建社会女子的常态。但徐艳容对此的奢望更胜十分,非官不嫁。前面说过,她父亲徐天民乃西山首富,因无官场靠山,常受各方掣肘。一个儿子天性懦弱愚蠢,于是把希望寄托在女儿择婿上,对她自幼娇生惯养、视若掌上明珠,百依百顺、纵容庇护,养成一副骄横、虚荣、颐指气使、敢作敢为、说一不二的脾气。今日一见唐寅带了个陪客,心中便老大不快。陡然心生一念,要煞一煞唐寅的气势,便向阿菱细细交待。阿菱一听直摇头,认为有悖情理,于礼不合;一再劝说,反引起她的恼怒。父亲劝解也无济于事,只得依她一意孤行。这位骄矜小姐一向秉性乖张恣肄,既定了的事,即使荒谬,也一做到底。于是一件荒唐、低俗,但细细想来又其情可悯的闹剧就演出来了。  徐艳容走进大殿,叩头礼拜后,手持馨香,走出殿来,阿菱手捧蒲团放置院内偏东一些的地上,徐艳容面对明月,盈盈跪下,口中祷告道:“龙女菩萨啊,想当年你几经折磨,与书生柳毅终成夫妻,虽然美满,依弟子看来,亦有美中不足之处……”  这几句明为祷告,实为向意中人诉说衷肠的话,传到东厢房,一个连呼奇谈奇谈,一个评为怪论怪论。  徐艳容向东瞥了一眼,径自说下去:“柳毅有才有貌,惜无官职,算不上良缘。”  厢房内又窃窃议论起来:一个说“今日可长了见识”;另一个说“今日开了眼界”。  徐艳容听不清他们在议论什么,只是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菩萨,你可知莺莺小姐口说不求张生有功名,只盼他早早归来,其实张生衣锦荣归,她方绽露笑容么?”&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5(5)
听了这番高论,二人再也忍俊不住,朗声大笑起来,一个说胡编,一个说乱造。声音传进徐艳容耳中,不觉心中愤然。虽没听清厢房说话的意思,但语气不善,不顺,是清楚的。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抖袖,呵叱道:“何方狂……”徒字未出口,忙又改口:“何方闲人,在此胡言乱语,快快拿下!”说着推了推阿菱。  众家人奉命前后搜寻,阿菱却直奔东厢房,来到门前,叩了叩门:“老实点。”  唐寅急问:“阿菱姐,你有未奉小姐之命,邀鄙人来西山赏梅?”  阿菱故作惊讶:“未曾啊。”  唐寅故意地:“如此是我自作多情了……”  “格格格,多情好,多情好……”阿菱一面低声笑说一面走至院中,大声禀报:“禀小姐,四处搜寻,无有人迹,乃是狗嗥狼叫。”说完,复又走至东厢房门口,不让家人走入。  徐艳容低头一笑,复又虔诚祷告:“菩萨在上,弟子年满二八,请菩萨赐一有才有貌有官的男子,结成美满姻缘。”  阿菱在厢房前低声向屋内提醒道:“公子若是早得功名,遣媒求婚,伲小姐一定会去吴趋坊格。”  话刚落音,小姐复又朗声而言:“为表民女一片至诚,向菩萨敬献歌舞。”说毕长袖陡抛,众男仆早各自拿出乐器吹奏起来,十数名掌灯婢女随着乐声,翩翩起舞。阿菱复又低声说道:“又是吃的、又是睡的,如今怕絶寂寞,又为絶献歌献舞,絶仔细品味品味这份情意吧!”  桃花坞这时已闹翻了天,阿兴死也不肯讲出唐寅的去向,已跪了半个时辰,翻来覆去重复着一句话:“老爷子,絶勿看见,格几天公子读书读瘦哉,精神坐疲哉,絶勿心痛伲心痛,伊要去野外散散心,伲哪亨会忍心阻拦伊。”有时干脆耍赖撒泼:“公子哎,絶来拉啥场合玩耍介?害得阿兴下跪、吃板子,阿要冤枉煞人格哉!”到掌灯时分,看看唐广德仍怒气未消,反紧锁双眉,口中喃喃自语:“这,这,若是出了事怎么好哪!列祖列宗保佑——”却毫无放他的意思。心中既同情广德,不忍让他过度伤心,若是有个好歹,良心上也过不去;加上自己跪得双腿发麻,腰酸背痛,也想活动一下,急中生计,说道:“老爷子,絶坐着,伲跪着,也跪勿着公子回来。伲猜想肯定公子跑出去找祝大爷他们玩哉,留伊喝酒吟诗哉,伲去祝府找找伊阿好?”  唐广德一想,阿兴的话也有道理,急得挥挥手:“快去,快去!”  阿兴在外面转着圈,心想得设法让老爷子安心睡觉,磨蹭了一会儿,思谋了一阵子,回到草堂,见唐广德仍在秉烛踱步,连忙跪倒谎说唐寅被祝、文、张三位拽去灵岩寺了。唐广德恨声不断,好在儿子有了下落,只得暂时休息,准备明日严加教子。  龙女庙人去庙静。张灵打着呵欠,揶揄道:“这真是旷古奇闻,伯虎兄确是运交桃花。此女不仅艳丽无双,且颇有心机哟!”  唐寅意外地冷淡:“虚荣心过盛,令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见唐寅心情不佳,张灵正色安慰道:“望夫成龙,自古皆然。这女子对你真是情有独钟了,她苦心安排,细致谋划,食宿俱算上乘,且深夜来此,以礼佛为借口,向你坦率陈情,怪异中见真情,坦率中###志,足可以与卓文君私奔相如媲美,不易啊,难得!”  唐寅摇了摇头:“想不到贤弟也这么俗气起来!”  心绪不佳,几杯闷酒下肚,唐寅已醉卧在床,张灵也只好熄灯就寝。四更将至,唐寅醉梦中,突然发呓语:“龙、龙女娘娘在上,”原来,迷蒙中,唐寅踯躅湖滨,只见波浪翻滚中,走出无数的人形水族和侍女多名,簇拥着一位丽人凌空而至。  女子执拂合掌道:“先生大驾光临,小庙蓬荜生辉,特来拜谢。”  唐寅深深一揖:“原来是龙女娘娘驾到,唐寅冒昧,望乞恕罪。”  龙女谦逊地:“为谢先生枉驾,特赠宝墨一担,伏乞笑纳!”  只见烟雾缥缈中,一鱼身人首者挑两筐松墨而至,浓郁的墨香,令人心醉神迷。唐寅躬身而谢:“娘娘,敝人与西山徐艳容小姐的姻缘能成否?”  龙女微微一笑,入水而去。唐寅唤道:“娘娘慢行,娘娘……”  张灵猛被惊醒,知唐寅仍在梦中,忙使劲推搡:“什么娘娘,娘娘是谁?你且一一道来。”  唐寅渐渐清醒,忙将梦中之事说出:“你解解看,这是何意?”  张灵见无奇情,复又呵欠连连,含糊应道:“你是文人,送你纸墨笔砚乃是常情,有何难解的。”  唐寅执拗地:“不,何故只送松墨,不送他物呢?”见张灵呼呼入睡,又闻村中晨鸡喔喔,便悄悄穿衣下床,步入院中。这时老僧已起,披着袈裟进入大殿,稍顷香烟袅袅飘出,晨钟鸣响,唐寅忙步入大殿,躬身一礼:“长老,弟子要求个签。”老僧答礼,递过签筒。唐寅虔诚跪下,摇动竹筒,刹时一根竹签跳出筒外,老僧拾起一看,吃了一惊:“呀,怎么是条无字签?!”  唐寅惊诧不已:“无字签?!怎么会有无字签呢?怎么——”  老僧沉吟良久,方说道:“昔日武则天死后,墓前立下无字碑,一生功过,任后人评说。施主求得无字签,一生荣辱祸福、浮沉兴衰,全在施主了。至于这一担松墨,依老僧看来,日后自有应验,且待来日吧!”老僧虽功底不厚,佛学未深,却精于应酬,无字签之议颇为得体,而松墨之说,他自己也觉迷茫,便故作高深,摆出天机不便早泄的架势推脱了事。&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5(6)
二人早餐后,告辞老僧,急急赶路,来到码头,一船工似乎正在等待他们,一见二人到来,立即迎请上船,起锚升帆。船舱内油漆一新,十分整洁,一张矮脚条桌上,花瓶内插着几枝梅花,两杯刚泡的绿茶,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船舱有吊窗,正敞开着,可以远眺七十二峰,近观渔船撒网,流水哗哗。二人品着香茗,不由疑云密布心头。唐寅思归情切,无心动问,张灵却悠然自得,走上船头,向船工问道:“请问船家,你知道我们要去何处?怎么连问也不问一句。”  船工笑了笑,只不答话。  张灵追问:“船钱几何?”  船工摇了摇头,仍然一言不答。  用不着再问了,张灵回到船舱,见唐寅正紧皱眉头,满面愁容,忙劝慰道:“我送你回去,自向老伯承担罪责,没你的事,别发愁了。告诉你一个重大发现,这条船你可知是谁家的?”  唐寅茫然地:“我怎么知道。”  张灵希望引起唐寅兴趣,以缓心头烦忧,便嘻笑而语:“你可知欲晓船家来何处,需问昨晚祷告人。”  谈起徐艳容,唐寅心头更烦:一个艳丽多姿的女子,却心存世俗偏见,且表现得如此强烈,近乎荒唐,唤不起美感,引不出恋情,为怕张灵讪笑,只得缄口不答。  张灵见他心烦,只好沉吟不语。很快到了胥口,一下船,正欲付钱,船已离岸。两名轿夫早恭立身旁:“二位公子,请!”轿夫疾步而行。不到一个时辰,已到闾门,唐寅辞谢了张灵陪行的美意,疾步回家。待到离桃花坞一箭之遥,忙命止轿,出轿付钱,二轿夫一笑离去。唐寅心中早已塞满了近家情更怯,不敢见父尊的愁烦,无意问清底细,双耳内已震响起“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的声音,不由僵立在路旁。&nbsp&nbsp&nbsp&nbsp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6(1)
唐广德听信了阿兴谎言,心中稍安,待到上床,却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想到儿子才华横溢,便迷蒙中笑出声来;想起儿子淡泊功名,不思求官,便忧愁焦急。第二天,阿兴一见大吃一惊,只见老人憔悴了许多,白发增添了许多,且精神恍惚,双目痴呆,心中自责,不该撺掇主人外出,便钻到门口静等主人归来。直等到双腿发麻,腰酸背痛,方见唐寅在远处树下痴立,知道公子惧怕,忙奔上前去安慰道:“公子、公子,絶只说被祝胡子逼着上了灵岩山。老爷子虽生气,絶是独生儿子,勿会打絶格,勿要怕,老爷子在等絶,想絶呢!”便拽着唐寅向桃花坞走去。走到门口,又撇下唐寅,奔向草堂,叫道:“老爷子,公子回来哉,回来格哉——”  唐广德一听儿子回来了,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可怒气却陡然骤升:“是死?是活?”  “活,大大的活人。”阿兴嘴唇有些哆嗦。  “哼,背父外出,他吃了豹子胆!去,让他在门外站着,听候传唤!”唐广德怒喝道。  阿兴一听,猜这架势要武力解决,盛怒之中,谁敢劝阻,只好磨蹭着往外走,思谋对策。唐广德早已吩咐阿盛将草堂迅速布置了一下,然后吩咐传唤唐寅。  唐寅听到传唤,虽有阿兴事先警告,并愿以身替“刑”,终不知究底,心情不免忐忑不安、惊恐羞怯,迟疑地走了进来。步至草堂门口,低首抬目,只见供桌上两对红烛高烧,中间立轴换了一幅墨迹未干的“唐门列祖列宗之灵位”的白纸黑字长条,一根家法棍高高悬挂一旁。一见唐寅走来,唐广德摇晃着瘦削疲惫的身躯,睁着饱含怒火的双目,手持线香,俯身下拜,颤声祷告:“唐门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后辈唐广德叩首啦——”  唐寅见父亲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一阵心酸,急忙走至父亲身旁跪下,噙泪低声:“孩儿不孝,荒废学业,甘受重责。”  唐广德未曾听清唐寅这番话,他正想着:自己一番心血,儿子却叛己外出,不禁悲从中来,老泪纵横:“列祖列宗在上,后辈子孙唐广德虔诚告禀,广德有一子,名寅字伯虎,聪明敏慧,过目成诵,广德期其金榜题名,荣宗耀祖,改换门庭,可至今他不思上进,惰于学业。古人云:子不教,父之过。广德教子无方,既无孟母三迁教子成名之德;又无岳母刺字,促子精忠报国之贤,愧对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啊!”  唐广德边说边哭,泣不成声。他本意从自责始进而重罚儿子,谁知讲着讲着,真地认定了子不教,父之过这条理,自感教子无方;且进而想起儿子幼失母爱,已属可怜,若是重责,轻则伤了皮肉,重则致残,或者外出不归,唐门这棵独苗岂能夭折;何况儿子又并非不肯读书。这一想,他陡然改变主意,抹了抹眼泪,勉力爬起,脱去外衣,双手托起家法,旋又跪下:“今日请列祖列宗严责广德这子不教父之过之过、之错、之罪!兴儿过来,在我臀下痛责三十棍,快,使劲打,快——”  事出意外,阿兴惊呆了,他哆嗦着接过家法,在一旁痴立发呆。  挨训责打,本在意料之中,父亲要责打自己,唐寅却始料不及,这比痛打自己还要痛百倍,心灵的创伤也更深,不由膝行至父亲前,想以沉痛自责来劝慰父亲,没料广德见阿兴在一旁发愣,刹地夺过家法向阿兴劈头打去,阿兴偏身让过,广德怒喝道:“今日你不打我,我就打你!”说毕掷棍于地,匍匐桌前。  阿兴只好高高举起家法,轻轻打下,呜咽道:“老板,老爷子,阿兴犯罪啦!”棍刚落下,唐寅已纵身护住父亲,臀部挨了一棍,力虽微,可也不是扑掸灰尘,唐寅咬咬牙,爬起来,飞身奔进书房。  唐广德未料及此,不由大惊失色,忙起身跟进书房,以防意外。赶至书房门前,只见唐寅已在桌上铺就一张白纸,使劲咬破左手食指,以右手中指蘸血写下:“一年杜门,誓入朝门,关掉店门,建造府门”十六个大字,高举过头,跪倒在地,凄然道:“子不学,儿之错,请父亲惩处!”  唐广德见儿子立下这十六字誓言,早已怒火消,爱心起,双手紧紧抱住儿子,颤巍巍地吩咐:“阿、阿兴,摆酒,给公子压惊!”  经过这番周折,唐寅确实静下心来。想起徐艳容的俗气,心中厌倦,书中已无颜如玉,只剩下黄金屋了。半为父亲期待,半为建功立业,将十六字誓言悬挂书房显目处。自此后,果然足不出户,手不释卷。祝、文、张诸友也谨守誓言,再不登门打扰。  梅花开过,便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桃花坞里,早已桃花烂漫,如烟如雾,唐寅在兴奋之余,常持书徜徉于花海之中,朗声诵读:“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鹏……”兴正浓,忽为花枝所阻,不由停足,凝目而视,信口吟哦起来:“为报三春晖,违心习八股。踯躅园圃内,桃源苦无路。满目花艳丽,时时闻鹧鸪。命童扫落花,相伴两不孤。”他一边吟诵,一边与阿兴一起扫集落花,用绢包起,放置书桌前,聊慰自己孤寂的读书生活。  这日正在花间散步,忽听扑通一声,从竹篱外跳进一个人来,正惊诧间,那人已拉起唐寅,口中喊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快,快走!”唐寅细一看,见是张灵,忙问缘由,张灵只是不答,冲倒桃花坞看门的阿盛,疾步而去。二人急急行直至文府书房,只见文征明脸色苍白,疲乏萎顿,躺卧在临时搭起的一张床上。这时正从昏厥中悠悠醒转,一见三位挚友在旁,备感亲切,脸上绽露了一丝笑容。&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6(2)
唐寅不知原因,忙问其详,张灵口快,抢着回答道:“文兄钟情的那位杜府二小姐杜秀芝,有一位弟弟杜文宣,得了相思病,久医不愈,今日小姐遣婢急告,杜大人无奈宣告:谁若治愈了杜家这位独根传人,便将小姐嫁给他。文兄闻讯晕厥倒地,请你来共商救援之计。”  唐寅问明了原委,急问:“祝大哥有什么妙策?”  祝枝山一筹莫展:“文老弟的未点头小舅生的乃是心病,仙山瑶台也无此妙药,奈何!”  唐寅又急问:“文兄,你那小舅相思何人?”  文征明叹了口气:“蛖,说来荒唐,竟是普救寺里的崔莺莺。”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诧异不已:“崔莺莺?!荒唐、荒唐,旷世奇闻,今古奇观。”  文征明叹了口气:“确实是亘古未闻。”  三人来了兴趣,催促文征明说个明白。文征明咳了几声,呷了几口茶,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方断断续续说了下去——  原来这杜公子自幼聪慧敏感,遍读群书,尤其对王实甫的《西厢记》爱不释手,渐渐地为书中莺莺娇容丽质所迷恋,初时茶不思、饭不想,尚能撑持。去年冬天,杜大人六十华诞时,家中请来昆戏班唱堂会,偏偏点了一折《西厢记》中的《游殿·惊艳》;那扮演莺莺的角儿又极标致艳丽。红氍毹上,莺莺小姐在笛声悠扬中、檀板频催下,由红娘陪伴,娉娉婷婷走上场来。不意张生在小和尚导引下正从另一角走上,骤然惊艳,张生怦然心动,随着笛声吟唱起来:“颠不剌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只教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半天。我见她宜嗔宜喜春风面……”这句词刚唱完,只听杜公子尖叫一声:“呀,爱煞我也!”从此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口口声声呼叫莺莺。  文征明继续说道:“我那未点头的岳父大人托人找了一家姓王的燕燕小姐,以美色、芳名近似莺莺安抚儿子之心,可我那内弟死活不肯,眼看不济事了。连累我这姻缘也完了,完了……”说到这里早泪洒如雨。  三人一听全傻了眼,祝枝山年长了几岁,还沉得住气:“诸位别急,一急就乱,一乱就错,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我等才智非臭皮匠可比,岂能想不出一绝处逢生之计。”  三人看着祝枝山的那双暗淡的眯觑眼,一筹莫展。张灵急得直跺脚:“你的妙圈呢,能圈出一个还魂术、复生法就好了。”  四人搜索枯肠,无有一得,直至掌灯时分,唐寅忽然面显喜色:“诸位,真来个还魂术、复生法如何!?”  众人闻言,忙聚在一起听唐寅讲这还魂术,复生法,争执、议论、补漏、延伸,直至三更时分,此计方渐趋完善。文征明在枕上泥首而谢。  次日一早,四人各个按计而行。首当其冲的则是文征明。他身体本很虚弱,但心中有了一线希望,精神大长。他一向古板,虽然违心按计而行,终觉荒诞不经,但舍此又别无他法,犹豫复犹豫,方下定决心,孤注一掷,强撑病体前往杜府。拜谒礼毕,便将救人之计一一剖析说明,希图说服未点头的岳父大人允准试行。在杜大人连连抛出荒唐、荒谬、荒诞等否定之词后,文征明今日背水一战,有进无退了,他耐着性子分析着,说服着未点头岳父,最后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的辨析,方说服了杜大人。  于是大家便紧张地依计而行。这日初更时分,皓月东升,由张灵扮成的红娘,由唐寅扮成的书僮,搀扶着杜公子上马应莺莺小姐约会,来到普救寺。杜公子正欲效张生抚琴,“红娘”已飘然而入,喜孜孜地:“奉小姐之命,给公子送请柬啦!”  杜公子大喜,连忙整衣施礼,躬身接过请柬观阅,耳旁似响起女子清脆甜润的声音: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杜公子激动起来:“啊,真的是小姐的尺素见召啊!何必待月西厢下,且去兰闺慰寂寥,走,走——”他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走出西厢。一间陈旧、霉味浓重的陋室内,一灯如豆,昏暗摇曳的光照下,蛛网飘丝。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正佝偻着腰,低头摇着一部陈旧纺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在房中鸣响着。  杜公子靠着“书僮”“红娘”的扶掖,踉跄地走进房来,来到老太太身旁:“老太太,请、请问这莺莺小姐现、现在何处?”  老太婆抬起无神的双眼,声音沙哑:“你、你找谁?”  这时,站在窗外的杜翰林满腹疑团:“这是谁装扮的?是谁?”  文征明忙接口:“恩师请低声。此乃祝枝山公子所饰。”  杜翰林惊问:“他的胡须呢?”  “为救令公子于危急之中,他将心爱的胡须全部剃去了。”  杜翰林十分感动,拍着文征明的肩,激动而言:“谢谢啦!谢谢!”  屋内,杜公子见老太婆动问,复又恭敬地鞠了一躬:“特来拜见莺莺小姐,请求婆婆转告。”  “老太婆”迷觑着眼:“见她作甚?”  杜公子动情地:“晚生爱她宜嗔宜喜春风面——”  “哈哈哈,”老太婆一阵狂笑:“宜嗔宜喜春风面,哈哈哈——”  杜公子万分惊诧了:“你,你是谁?”  “我,我就是莺莺小姐,你还爱不爱?哈哈哈——”祝枝山嘲弄地笑起来,以期唤醒迷恋中的杜公子。&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6(3)
杜公子惊得急步后退,晕晕欲倒。唐寅早已累得满身臭汗,心头烦躁,仍不得不上前勉力搀扶,心中忽生恶作剧念头,伏在杜公子耳边叫道:“公子别听这老太婆的鬼话,这老太婆是妖怪,莺莺小姐早被她吃了,快打他,打他——”  这一喊,杜公子陡地怒火三丈,举起瘦骨嶙峋的拳头,打了过去。  祝、文、张三人皆大惊失色,原本无此节目,唐寅怎可如此胡编乱造起来,万一功败垂成,这还了得,一齐拿眼瞪着唐寅。祝枝山被杜公子追打,有意避到唐寅身边,狠狠地拿眯觑眼瞪着唐寅:“你为何胡编金刚经!”  唐寅并不理睬:“打、打、打这妖怪。”边咋唬边搀扶着杜公子追打着。祝枝山身上早挨着了几拳,虽然如搔痒一般无甚疼痛,心中可急了,正不知如何收场,但他毕竟老谋深算,刹那间急中生智,大喊一声:“杜公子,我来问你——”  “问我?”杜公子愣住了,连残存的余力也使光了,倚在唐寅身上直喘气。  “我问你,莺莺小姐生于哪朝哪代?”祝枝山仍然佝偻着腰,虽然疼痛难熬,也不敢贸然直起,以免功亏一篑。  “唐朝吧?”这问题杜公子没研究过,语气很不肯定。  “距今多少年?”  “几,几百年了吧?”杜公子茫然答道。  老太婆呲牙笑了:“岁月无情,怎留得住我那娇容秀颜,花样年华?风风雨雨数百年,怎能不苍苍白发,密密皱纹,又怎能不腰背佝偻?”  祝枝山扭捏作态,众人欲笑不能,惟有杜公子心痛欲裂,洒泪扑上前,死死抱住“老太婆”,痛苦地呻吟着:“我那苦、苦命的——”话未完,早已卟咚一声,晕倒在地。  杜翰林狂奔而进,呼天抢地、痛哭失声。唐寅早掏出特地从静元道长处讨来的醒脑药,涂抹在杜公子鼻下,一边劝道:“恩师请放宽心,这原在意料之中,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请静观其效。”  杜翰林无奈退出房外,祝枝山掐住杜公子人中处,轻轻在耳边唤道:“杜公子,你真的爱莺莺小姐么?”  昏迷中的杜公子,对一切他事他物,均茫然不知,惟独莺莺二字,清楚地印在脑际:“爱,爱,狠、狠斗妖魔,为她而死……”  “你若想到死,莺莺小姐就不高兴了。”  “不,不死,不死!”  “你可知‘心诚则灵’的观音菩萨训示么?”  “知——知道。”  “你跪在这尊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面前。你若诚心,菩萨会让我重现艳颜丽色,与公子白头到老的。”  “真的?!”杜公子欣喜若狂,爬滚到观音像前,俯身磕头。  早已伺候好的杜府女婢,各执薰香红烛进屋,一时间屋内烟腾雾绕,如置身云际。  “老太婆”见一切就绪,便贴在杜公子耳边欣然而语:“公子,公子,菩萨念你一片真诚,还我青春了,你且闭目静待片刻,听见仙乐缥缈时,睁眼迎我。”  稍停,仙乐声悠悠而起,一个女子清脆柔和的声音轻轻传来:“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书僮”兴奋地:“公子,公子,莺莺小姐来了,快去接她!”  杜公子猛一抬头,只见云雾缥缈中,无数美女轻盈起舞,如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一位绝色佳人在“红娘”陪伴下,娉婷而来。  杜公子惊诧不已,似信非信:“请问小姐是莺莺小姐否?”  女子敛衽而答:“奴家正是燕燕,公子一片至诚,菩萨开恩,还我青春,赐我与公子共结百年之好。”  杜公子激动得双泪交流,上前紧紧拥抱住燕燕。燕燕羞怯,轻声劝道:“公子,此处人多,请随我来。”边说边搀扶着杜公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一乘大轿。  杜翰林见状大喜,连连作揖:“啊,非常之病,用非常之法治之,果出奇效,谢谢诸位贤契。老夫将一一登门致谢。我且回去安排一下。”说毕告辞上轿而去。  四人躬身相送,待杜翰林轿出院门,四人早席地而坐,靠在?扇上叫苦不迭起来。极度紧张的心情、沉重的心理负担,加上繁忙的准备,四处奔走安排,适才又勉为其难的客串表演,怎能不苦。眼前均已瘫倒在地,顾不上斯文风度了。好在文府僮仆早已奉命伺候在旁,为大家捶腰敲背,拍打按摩。好一会,方换衣理衫,整冠按履,重现往日光彩。惟有祝枝山的胡须无法复原,不习惯地摸着光光的微露残髭的双唇,心中不由生出几缕怨气:“小唐,你怎么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平白地让我挨了一顿打!哎唷——”  唐寅不由捧腹大笑:“哈哈哈,祝兄谋略过人,今日不过略施小计,便窘态尽露,平平而已。”  文征明向前一揖:“一切皆由我而起,小弟向大哥赔罪。”  四才子说说笑笑,来到文府,已是三更时分。大家腹中空空,急急入座,再不须三请四邀,狼吞虎咽起来,酒足饭饱,美美入睡。  次日,日上三竿,唐寅梳洗已毕,用完早膳,告别众人,踏着轻松的步伐,往桃花坞走去。这次外出整整两日两夜,亦未曾禀明父亲,但他无忧无虑。上次去西山,行动诡异,无颜明说,故“近家情更怯”;今日一计救了两条人命,立了大功,说得清,叫得响,反有“近家情更欢”之感。想起昨晚的荒诞事,不由笑出声来,引得路人注目。走近桃花坞,不觉眼前一亮,只见桃花坞里桃花盛开、彩云映照、云蒸霞蔚,心中更增添了十二分的喜悦,不由加快了脚步。走到院门口,意外地发现门前围了不少人,正挤着争着看一个什么东西。不免心头生疑,忙急跑几步走到门口,伫足一看,不由猛吃一惊。&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6(4)
原来门前高挂一块木板,上贴一张白纸,上写:“本宅主人,因故愿将桃花坞出售,欲购者,请进内面议。”  唐寅大惊失色,不知家中出了什么祸事,奋力冲进院内,一手抓住正在拭泪的阿兴:“阿兴阿兴,出什么事了?”  兴儿一见唐寅,不由大声哭叫起来:“公子——”  “快说,出什么事了?”  “公子两天两夜没回来,老爷子急得、勿、是气得吐鲜血哉!”  “父亲在哪里?”  “在屋里床上躺着,眼巴巴等絶呢!”  唐寅拔脚往里奔,适才的一股悠闲喜悦的心情,早已烟消云散。没走几步,忽又回头:“门口的牌子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说啦——”阿兴犹豫起来,不肯直说。  唐寅急得一跺足:“说,快说!”  “伊,伊说哉,公子勿、勿是读书格料子,更无求功名的缘份,不如早点和伊一样,弃文从商,这桃花坞也无啥用场,卖脱仔作本钱。”  “呀——”唐寅惊呆了。父亲比历次的责备要重上千倍。惩罚、责打对他还存在希望,现在的做法,是对他从根上绝望了。对自己的承诺,对自己的才华、人品都采取了彻底否定的态度。他委屈极了,不由伤心地痛哭起来;他呆呆地站在桃树下,双眼发直。  阿兴见情不妙,心中惧怕,手足无措,急得直打转。正危急间,却见一个颏下飘着银须的老者,还有一个穿着华丽的富商走了进来,傲慢地问道:“你家主人在吗?”  兴儿正没好气,估猜是来协商购房的:“不卖啦!”说着,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走到门口,卸下木牌,往地上一摔。  两位买房客不解地:“咦,你们家谁当家?”  阿兴手往腰间一叉:“我!怎么啦?不配,嗯?”  两人尴尬而又气愤:“好,配,配,乳臭未干,黄毛小子,哈哈哈!”边说边走出院去。  阿兴吼道:“呸,絶骂人,俗气,浊气,公子,伲做得阿对。”  唐寅胸中怨苦之气,已渐消失,渐渐眼明目清起来,刚要答言,忽听门外有人问道:“请问,门里有人吗?”  阿兴一见来人是仆人打扮,上前问道:“啥事体?”  仆人客气地答道:“我家大人前来登门感谢唐伯虎公子。”  阿兴奇怪:“大人感谢小人,怪事体!”  唐寅早已瞅见杜大人向院门走来,急忙趋前施礼。杜大人急走几步,挽住唐寅的手:“小儿回家精神渐佳,虽然体质尚虚,看来已明显转好,老夫来感谢贤契昨日辛勤劳累、巧计救了小儿一命!”  唐寅灵机一动,连忙施礼,杜大人一惊:“贤契为何如此多礼?”  唐寅施礼道:“学生此次外出,因事情紧急,未及禀明家父——”  杜大人哈哈一笑:“老夫明白了,请贵介快快禀告令尊大人,老夫求见!”  日前,唐广德又一次闻报儿子抗命外出,失信私行,盛怒之下,气血攻心,连吐两口鲜血,就躺倒了。辗转反侧、思之再三,认定儿子虽有天赋,却与功名无缘,勉强不得;吴趋坊店中生意红火,需人承接。唐门单苗独传,何必强人所难,逆天行事,弃文从商,寄希望于孙子有何不可。于是点燃香烛,在祖宗灵位前祷告,禀###意后,即书写告牌,悬挂门外,做了这一切之后,心境稍为平静了些,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待儿子归来,说明一切。忽听阿兴禀报,杜大人来访。心中诧异,自己与杜家并无往来,何事登门?人既来了,岂能无礼。连忙下床整装,迎出草堂。  二人在草堂坐下,杜翰林欠了欠身:“呀,唐门祖上有德,福泽绵长,出了一位才华横溢、人品高尚、乐于助人的好后代,老先生生了一个好儿子,下官特来登门感谢。”  “好儿子?”唐广德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茫然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杜大人羞于将儿子害相思病,以及假设“普救寺”、莺莺还魂等荒诞不经的情节说出,只模糊而言:“下官有一子,日前生一怪病,久治不愈,眼看不久人世,事至危急,幸亏伯虎贤契前日出一奇计,昨日一夜之间,病即痊愈。小儿身体虚弱,不能登门道谢,日后再补行礼,下官特地先行一步,来人啊——”  杜府家人应声挑进十数个礼盒,呈上礼单。唐广德不知所以,收也不是,拒也无由。正尴尬间,阿兴突然跑了来:“老爷子,文征明文公子特来求见。”  唐广德心想,定是找儿子的,回道:“你就说公子不在家——”  “不、不、不,文公子指名要叩谢老爷子救命之恩。”  原来,唐寅走后,文征明突然想起他回家无法向老父交待,若是受责,自己心中难安,于是强打精神,准备了些礼品,在书僮文倌搀扶下,勉力赶来。  唐寅在门前,甚感意外:“文兄不在家调养身体,来此作甚?”  文征明喘了口气:“一来感谢相救之恩,二来解贤弟之难,特来向老伯台前,为你请功。”  “妙、妙!”唐寅忽地兴奋起来:“你那未点头的岳父大人也在,快快进去叩请岳父金安!”  “不、不,这太唐突了吧!”文征明为人实在,虽觉唐寅主意甚妙,但不敢贸然行事。  唐寅鼓动、助兴:“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你尊称岳父大人,一个堂堂翰林、朝廷大臣,怎能言而无信,不点头也要点头!”&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6(5)
“还是等一等——”文征明有些迟疑。  唐寅急急以利害相劝:“你今日不叩拜岳父,他反会生气,责你无礼!快、快去,有我在此,保你成功。”  文征明又前后想了一想,唐寅的话句句在理,便鼓足勇气走进草堂。果然,一见杜翰林便叩下头去,一咬牙开口便叫:“岳父大人在上,小婿叩请岳父大人金安!”  连着两声岳父大人,杜翰林猝不及防,拒不是、应不是,想想文征明乃吴中名士,端庄诚实,日后必然功成名就;自己儿子病急时,也确曾许下诺言,如今怎能反悔,于是绽开一张尴尬脸,双手扶起:“贤、贤婿请起!”  一声贤婿请起,文征明只觉浑身酥软,抑制不住泪花沾满眼眶。多少个日日夜夜,为了这一声,梦牵魂绕,愁、烦、怨、怅,苦涩忧虑,小命儿几赴黄泉,今日方得此金诺。饮水思源,多亏唐伯虎之恩,为怕泪眼被杜大人看见,忙来了个急转身,跪在了唐广德面前:“老伯大人在上,小侄特来叩谢救命大恩!”  唐广德惊诧不已,怎么又来了个救命大恩?“此话怎讲?”  “小侄久病在床,奄奄一息,只得向伯虎求救。谁知伯虎兄出一奇计,计出病除,真是妙手回春,特来叩谢。”  唐广德愣住了,唐家出了这么个见义勇为、救人危难的子孙,自己竟不知道,且冤屈儿子,更是愧恨不已,只得暂作客套:“贤侄与伯虎乃是挚友至交,为朋友赴汤蹈火,乃男儿本色,何谢之有!”  又说了几句闲话,客人起身告辞,唐广德也巴不得脱身,忙欢颜悦色,送至大门外,连连拱手作揖,送别客人。客人轿一动身,唐广德忙转身,要卸去木牌,谁知那份通告连影儿也不见了。急忙大呼:“阿兴,牌子呢?牌子呢?”  “阿兴斗胆,擅自作主摘脱哉!”阿兴不知情况有变,摆出一副为主受罚的侠义姿态:“伲想来想去,还是等公子回来商量好再卖格好。”  “摘得好,摘得好!”唐广德兴奋地:“阿兴长大啦,有主见啦,不像我这么糊涂。”  阿兴从没听过老主人褒奖,心中大喜,故作谦逊:“老爷子忒客气哉!阿兴是向老爷子学格。”  唐广德一听,搞不清阿兴讲的是向自己学主张,还是学糊涂,也无心再问,心中惦着儿子,忙问:“公子呢?”  阿兴见老板心情很好,胆子放大了:“早回来哉!两天勿归,伊怕絶责骂,听说絶身子勿爽,想探望又勿敢,怕絶气上加气,病上加病。”  “咳,是我糊涂、糊涂!人呢!人呢?”边说边四下张望起来。  “在、在——咦?哪亨勿溜脱哉?”渐渐地阿兴也急了起来:“呀,勿要怕责打,溜脱哉!”  唐广德焦急,走出门外张望,阿兴便在院中寻找起来,只是勿见。正慌乱间,忽听阵阵怪声悠悠传来,循声细细找去,东拐西绕,方见在一棵碧桃树下,唐寅正倚树熟睡。由于头颅低垂,压迫喉管,故而发出阵阵怪声。微风过处,树间飘舞起几片花瓣、树叶,洒落在唐寅身上,脸上。他伸手拂了拂,仍沉沉睡去。阿兴正欲上前推醒,唐广德已循声而来,忙拦住阿兴,轻声地:“他两天两夜没合眼,让他与自己喜爱的桃花相伴一会儿吧!”说罢脱下一件棉袄给唐寅盖上,愧疚之心,已化成一片疼爱怜惜:“去,准备一席好菜好酒,我要为他摆宴庆功!”  自此以后,唐寅静心读书,再无干扰,惟有西山徐艳容常遣阿菱来打探。得知唐寅归来后果然发愤攻读,立志青云,心中十分得意,很为自己夜拜龙女一计的成功而洋洋自得。&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7(1)
桃落荷残,又是桂子飘香的季节。三年一度的乡试秋闱就要开始了。唐广德早为儿子准备下行装;祝枝山、文征明、张灵邀集吴中名士续起灵岩月会,为唐寅送行、祝福。选了个黄道吉日,登上专门租用的一艘帆船。祝、文、张诸公子,静元道长,体质早已恢复的杜公子齐集码头送行。  杜公子一躬到底,激动地:“吉人天相,善有善报。此次秋闱乡试,伯虎兄定然高中。待兄长高中,小弟定设宴叩谢大恩。”  文征明紧抓住唐寅双手:“就等贤弟归来举行结婚大礼。”  杜公子:“我娶妹嫁,两件喜事一起办,届时定请您高踞首席。”  祝枝山的胡须已长出一寸多长,伸手抹了抹深情地:“小唐,排除杂念,神清目明,沉着应战、临场不慌!你会成功的!”  唐广德拉着唐寅走至一旁:“为父的话要说的都说了,有你那十六字誓言,我也放心了,只等喜报飞传了。”  唐寅单膝下跪,依偎广德膝前:“秋风渐紧,天气趋寒,父亲年过半百,望千万保重,至要!至要!”  唐广德抚摩着唐寅的双肩:“为父知道,知道,去吧,保重,保……”说着哽咽起来。  唐寅坐船由水路去南京,一路景物使他极感新鲜,尤其是从运河进入烟波浩淼、浪涛滚滚的长江,站在船头,一任江风吹拂,心胸无比开阔,只觉书房蜗居,长街局促,惟知眼前蝇头小事,不知天地之广漠,陡然产生一个念头,自己过去的画过于纤细,而乏黄钟大吕之气。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实为至理名言。  这日下午,船到石城,主仆二人住进了秦淮河畔、贡院街旁的“连升店”。这儿商肄林立,十分繁华,入夜更是灯红酒绿;秦淮河上,画舫游弋,笙箫管笛、商女歌喉幽幽传来。唐寅临窗远眺,不觉心悦神怡。连日来舟楫颠波,大江空旷的新鲜感已淡,如今回落红尘,又久闻秦淮盛景,如今身在烟笼寒月水笼纱的境界,游兴顿发,不能自己。正思下楼,突地从隔壁传来一阵呼五喝六的吆喝声,豁拳行令,震人耳鼓。稍停一个女子嗲声嗲气地唱起了小曲,只听她唱道:“春天里来百花开,情哥哥将妹妹抱在怀,周身上下摸个遍,硬梆梆的骚胡子扎了奴的嫩桃腮!”一阵喝彩声柱动梁摇,唐寅厌恶地关上窗子:“俗不可耐,不堪入耳……”话未完,身后有人操一口苏白说:“唐年兄久违了。”  唐寅忙车转身,只见一个高挑个儿瘦削面孔的文弱书生,一双眼珠左斜着,正凝神看着自己,唐寅一听来人称自己为年兄,想必是同科秀才,忙欠了欠身:“年兄怎知小弟姓唐?”  来人谦卑地:“姑苏唐才子,谁人不知,往日无由得见,今日幸会。”  唐寅本以为来人双目有斜视之症,现在一转,目又右斜,且常左右滚动着。谦卑中带着几分委琐。忙客气地问道:“请教年兄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小弟姓程名默字元敬,家住姑苏葑门外,与年兄乃是同乡。”程默话里套着近乎。  唐寅热情相邀:“异地遇同乡,幸甚。请房内小坐。”  “乡间穷儒、僻壤士子,怎敢与年兄——”  唐寅生性热情,善于与各色人等相处,尽管对程默的言谈举止不甚欣赏,仍热情相邀,没等他酸溜溜的话说完,再次发话:“哎,这就见外了,太谦了!请!”  程默眼珠来回闪动了几下,微微一笑:“不,不坐了。不敢妨碍年兄夜读。”他又向隔壁斜乜了一眼:“隔壁住的一位,乃江阴大富豪、田连阡陌、广厦百间的徐经秀才。在这儿包住了三间客房,带来七八个僮仆伺候左右,眠花宿柳风流潇洒。年兄刚到,尚未见面吧!”话说完,已消失在暗淡的路灯光照中。  阿兴嘀咕道:“格只赤佬,来无影去无踪,贼忒兮兮格!”  隔壁喧嚷声又起,闹腾不休。阿兴见唐寅眉头打结,不由火起,冲出房门,立在隔壁门前一看,只见房内杯盘狼藉,饮者东倒西歪,吼道:“勿要闹哉,闹得别人家勿着,才(意为皆)是读书人,哪亨勿晓得孔老夫子曰: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格道理!”  房里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一人指着阿兴:“假斯文啊假斯文!”  另一人笑道:“己所勿欲,怎读成已所不欲,哈哈哈!”  “哼!我不懂?嘿,笑话。逗逗絶笃(此处意为你们)格,阿晓得。絶既知道读圣贤书,为啥还要大叫大闹!嗯?”  忽地从屋中奔出七八个大汉,将阿兴团团围住。为首的回身问道:“公子,要不要教训教训他?”  一个搂着妓女,体态微胖、穿着讲究的年轻人说道:“慢,问问他的来历再打。”  阿兴说起自己的主人,总是豪情满怀:“絶听清爽仔:吾乃苏州大才子、大画家唐伯虎公子格书僮是也!”  那胖子一听,推开妓女:“全滚开!”抬腿走近阿兴:“阿弟,麻烦你带我拜见你家公子!”一口浓重的江阴土音,边说边整冠理衫,不等阿兴动脚已走近唐寅,一躬到地:“适才吵闹过度,惊扰年兄,特来请罪!”  见人陪礼,唐寅厌恶之气已消:“哎,文人雅士,酣饮通宵乃是趣事,只是声响大了些,年兄不必介意。”  徐经哈哈一笑:“啊,年兄豁达大度,令人敬佩。久闻伯虎兄大名,今日幸会,实乃三生有幸!”&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7(2)
唐寅见又一个秀才慕名而来,凭添了几许兴奋之色:“不敢,请问年兄大名?”  “江阴徐经,字书艺。年兄畅游过秦淮否?”  唐寅遗憾地淡淡一笑:“六朝金粉乌衣梦,平生只在书中游!”  徐经豪爽地一抱双拳:“蛖,愿与兄作秦淮夜游,为兄洗尘,更庆今日之会,如何?”  一听夜游仰慕已久的秦淮河,唐寅神情为之一振:“年兄热情豪爽,唐寅奉陪。”  徐经疾步走至门外,向管家吩咐了几句,徐府家仆早一阵风似地刮下楼去。  程默住在楼下大门旁的耳房内,人进人出,很不安静,但房租便宜,且能在无意中听到、看到许多趣闻、隐事,却也合他的脾性。正灯下开卷,忽听楼梯震响,一个徐府家人匆匆下楼,从马厩里拉出一匹肥马,疾驰而去。随后,众僮仆簇拥着唐、徐二人走出大门,跨马而去。程默隐身窗后,那双滚动不定的细眼,此时一动不动,在唐、徐二人身上定位,散发出羡慕、嫉妒的神色,冷眼看着二人走去。  马蹄得得,沿着秦淮河缓缓而行。徐经故意摆弄阔气,走马长街;慢慢地行人稀少,田畴成片。唐寅惊问道:“年兄,这是——”  徐经接口说道:“那儿多市俗之气,岂能供高人游赏,我陪年兄去一六朝风韵浓郁、尽扫市廛俗气的优雅所在,作通宵之游。”  唐寅兴趣渐浓:“请明示。”  徐经挥鞭策马:“年兄不必性急,到时便知。”  天空弯月如钩,河里流水淙淙,田野稻穗壮实,岸上马蹄得得,时有夜莺啼鸣,犬吠村舍,鱼跃水面,静谧、恬淡、安宁。唐寅长长吁了一口气,将适才旅舍中那口浊气呼出体外,顿觉舒展、安适、惬意。行不多时,便见前方有人正将一盏风灯高高挂起,灯下飘摆着一面长方形的酒旗,近前一看,只见酒旗上书:“桃叶渡酒家”五个隶体字,几个男女正在穿衣、升火,忙碌异常。  唐寅眉舒目展,心悦神畅,惊喜不已:“怎么,这就是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桃叶渡么!流水、弯月、野竹、芦花、酒帘,好一派诗情画意。”他兴奋地跳下马来,奔向河滨。只见此处河面宽阔,时隐时现的月色,映照出如梦如幻的气氛;岸边立一块石碑,月下蹲身一看,啊,竟是桃叶渡三字;忙命阿兴拿来风灯,细细揣摩,良久,方摇了摇头:“惜哉,非王献之真迹唷!”  这桃叶渡千百年来流传着一个美丽却酸楚的故事。东晋大书法家王献之与乡间女子桃叶相恋,后遭封建礼教、世俗偏见的反对,桃叶在此投水而死,王献之悲痛欲绝,题字刻石,竖碑明志,留下一段佳话。唐寅正沉浸在思古幽情之中,突然,一阵琵琶声蓦然而起,始而似私语切切,继而如嘈嘈急雨,其声如流泉悠悠,溪水呜咽,一个女子清脆甜润的声音,从空中悠然传出:“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这是六朝时讴歌王献之与桃叶恋情的古诗,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中,忽听一个女子凄然而歌,怎能不使唐寅心潮激荡、感慨万端,如在梦中,他突然高呼:“桃叶安在?”  “桃叶在此,叩见公子!”一个女子手抱琵琶,从店中走出。  唐寅似处身梦幻中:“你叫桃叶?”  女子笑了笑:“这儿不仅有桃叶,还有王献之呢!善之出来!”  一个儒生打扮的青年男子走出店来:“鄙人王善之,善恶之善,酒店管账。”  唐寅似醒非醒自言自语地:“怎么是善恶之善呢?”  看着这位似痴似呆的公子,桃叶不由笑了起来:“当年王献之与桃叶未能成就百年之好,如此我二人各以他二人名字为名,以喻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意,成就一段佳话,岂不甚好。”  “好、好,真是一段佳话啊!”唐寅已从梦幻中觉醒,想起相思成疾的杜公子在假普救寺中的情景,想不到今天自己也差一点堕入情思之中。当然杜公子是情痴,自己却是对古代佳话的追思。他转身向徐经欠了欠身:“谢谢年兄引我入如此妙境,今日当……”  “当尽醉方休,摆酒!”徐经仍那么爽快、热情。这位江阴豪富何以对唐伯虎如此热情大方?这有他的一番苦心。徐家虽为江阴首富,但和西山徐家一样,无权无靠山,常受官府小吏欺压、盘剥,所以一心想身入仕途,使徐家权、财两旺,威势显赫。他自幼即秉承家训:“有利可一掷千金,无利则一毛不拔。”此次来金陵乡试,早重金购得试题,请高手代笔,中举已在意中。可明年的京城春闱,虽然可故技重演,但若找不着一位文章高手、八股名家,难以进士及第。且这位高手,必须文名远播,能为他在京城权贵府第充作敲门砖。所以一直暗暗在来金陵赶考的秀才中物色人选,用各种办法加以检验,包括这“桃叶渡酒家”之游,但皆未能挑到意中人。今晚一听唐伯虎来了,心中大喜,但虽久闻其才名,终需当面试过。这才耐着疲劳,以将醉之身陪着唐伯虎来桃叶渡这个他自设的“考场”。  得到飞马传信,酒店店主、伙计急忙从被窝中钻出,亮灯点火,刀砧笃笃、锅铲叮?,一桌酒宴刹那摆下。徐经办事之利索,可见一斑。  二人入席。徐经刚坐下,故作惊讶:“桃叶,这墙上怎么多了几行诗句?”&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7(3)
桃叶答道:“乃是一位客人书写的打谜诗,这一个多月来,一百多位文人学士来店,皆未解得,玄妙得很呢!”  徐经看了故作犯难:“唐年兄请来一观。”  唐寅站起身来走至墙边,借着灯光一看,只见粉墙上写着一首七绝:“门前不见木樨开,惟有松梅两边栽,腹内有诗无处写,往来都把轿儿抬。”唐寅略一沉吟,不由哈哈大笑:“雕虫小技而已!”  徐经见唐寅文思如此敏捷,惊问道:“年兄能解?”  唐寅侧身问桃叶:“这是一个和尚写的吧!”  桃叶故作吃惊地:“正是正是,这首诗确是栖霞山一个和尚写的。”  唐寅双手交叉身后,潇洒中略显几分骄矜之色:“这就对了。他在嘲笑贵店无有香烛纸马!”  徐经一听,大为兴奋。费尽心机从一本野史中抄来的这首打谜诗,百余秀才未能解得,这唐寅一目而解,京城代笔之人,只待唐寅乡试高中,即可敲定了。于是赞誉备加:“年兄文思如此敏捷,委实是锐目慧心,首句不见木樨即无香之谓,这二句嘛,松竹梅乃岁寒三友,只有松梅,隐喻缺竹,竹烛同音,妙、妙!解得妙!”  桃叶拍手欢笑:“对、对,有诗无处写,当然是缺纸了。”  阿兴耳濡目染,主人的灵气也沾了三分,早凑上来在粉壁前揣摩,这时一拍屁股:“对格对格,往来之人才(皆)坐轿,呒不马格。”  笑语连连,杯觥交错,早已是晨鸡喔喔。桃叶按徐经吩咐,在另一张桌上将纸已铺好、墨已磨浓,双手捧笔,近前施礼:“久闻唐公子诗、书、画三绝,请赐墨宝,为小店扩大影响,开拓财源!”  这时的唐伯虎所求无有不准的。美酒盛宴,昔日风流佳话,今日佳话风流,这秦淮河畔的酒家女子竟也倾慕自己的书画,文名远播,岂能不激起他的狂放之态、豪迈之气。只见他接过狼亳,左手将右袖往臂上一挑,走至桌前,更不思索,任意涂抹,一幅《桃叶渡》刹时呈现在众人眼前。徐经的思绪随着唐寅的画笔起落而驰骋腾跃,心中暗暗为明年捉刀有人而兴奋不已,双手紧握着唐寅握笔的右手,摇撼着:“徐经今日方始领悟到李白当年那句‘生不愿作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的深意!”  人们回到店中已是旭日东升,在他们蜂涌而进时,谁也没注意到程默在暗处正用目斜睨着他们的归来。  过了十数日,秋闱已开,贡院门启,唐寅自觉笔下酣畅,满篇珠玑,时间未到,即已交卷出场,等待出榜了。考试已毕,重担落地,便随着徐经畅游六朝名胜,瞻仰太祖陵寝,台城垂柳、牛首塔影、白鹭秀色、南唐二陵……唐寅有生以来,从未享受过香车长街过,宝马柳下行,佳肴餐餐新,美酒日日换的生活。对于徐经的豪爽、慷慨,既觉其奢糜,又感其好客,好感日浓。晚间徐经更常拽去勾栏流连,唐寅虽觉名妓稀缺,却也不免青楼冶游,楚馆涉足。  秋闱刚过,连升店住进了一个中年汉子。此人满脸络腮胡,身壮体强,带一匹高头大马,整日拿眼瞟着唐寅,跟着唐寅。唐寅去莫愁湖他跟着,唐寅去石头城他随着,唐寅去妓院他盯着。阿兴奇怪地询问:“絶盯着伲公子作啥?”  这人笑笑,呜啊几声,只不答言。  阿兴一见,知道是个哑巴,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发榜这天清晨,四更敲过,这人已披衣起身,结算账目,身背行李,牵马而去。他来到张贴榜文的贡院前,见天色尚早,将马系在个树桩上,倚树打起盹来。稍停,雄鸡三唱,身边已有人行走,方惊醒过来。只见不少秀才脚步匆忙,个个神色紧张,挤着、拥着向榜上观看。顿时有人欢叫、有人拭泪。这人凭借力大,拨开众人挤进去一看,不由欢叫起来:呀,第一名,第一名!这是他到石城以来第一次开口。他又细看了几遍,自觉确凿无疑,便急速转身,解开马缰,飞身上马,疾驰而去。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向主人禀报石城见闻和唐伯虎高中的喜讯。  榜文前,谁也没注意到这情节,人们正在议论着:“这唐伯虎是何许人也?”“此人为我等之冠,必然文采风流,才华横溢!”有人语含讥刺:“只怕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吧!”“不,朝中定有后台!”“对,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怕是个浪荡公子。”正乱间,突然人群中有人高呼:“看,解元公唐伯虎来啦!”众人的头颅顿时齐刷刷地扭向后看,只见一位公子,仪态万千,飘逸俊雅,虽然宿酲未醒,两脚微飘,却落落大方,轻摇纸扇而来。众人早把唐伯虎围住,赞誉声、祝贺声不绝于耳。唐寅虽然谦然答礼,但不经意中眉宇间有一股傲然之气在上扬飞动。适才高喊的那人便是徐经。他一早便来到榜前,并不担心自己能否高中,最注重的还是唐寅中否?名列第几?能否作为自己的春闱代笔人而值得重下赌注?当见到唐寅高中,且名列第一时,他高兴、激动,仿佛自家明年高中进士,置身仕途已指日可待。他挤到前面,扶着唐寅挤出人群,热烈祝贺:“啊,年兄文坛夺魁,可喜可贺!”  唐寅却淡然一笑:“我只求对得起父亲养育之恩、唐门列祖列宗期盼之情。”只听他朗声吟道:“没有他时,想着他,施展才华靠着他;如今有了他,何必显耀他,过眼烟云且由他!嗬嗬嗬……”&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7(4)
引得众人瞪着双眼,惊诧地看着这位一榜解元。  那骑马的络腮胡大汉于当日深夜到达太湖之滨,早有一双帆快舟湖边等待;待人进船舱,马嚼草料,船已离岸一箭之遥。正值顺风,扯起双帆,轻舟如箭离弦,直向湖中小岛冲去。风鼓帆满,帆借风威,一个多时辰,船已靠岸。大汉被从睡梦中叫醒,揉了揉眼,纵身牵马上岸,早已是一阵得得蹄声,疾驰来至一处庄院前,勒缰下马,奔至后堂,下跪禀报:“小人徐升求见小姐。”里面一个女子声音传言道:“小姐命你快快禀报。”  徐升高声道:“昨晨寅时放榜,唐公子高中头名举人解元及第啦!”  闱幕深处传来惊喜声:“啊——”  徐升又忙掏出一个小册子:“启禀小姐,唐伯虎在南京一言一行,嫖娼宿妓,全记在这本子上了……”  一女子声:“废话,唐解元在南京有无官府人家招他为婿?”  徐升直摇头:“没有没有!”  从帘后甩出一锭银子,还是那个女子的声音:“小姐奖你啦!”  徐升拾起银子,叩谢而去。  这房中小姐乃徐艳容。喜讯传来,她为自己庆幸,既夸自己慧眼识人,又自赞龙女庙规劝意中人的果断、胆识,更为派徐升赴石城打探,为自己争得时间的安排周到、运筹精细而兴奋,这时她以明确吩咐阿菱立即起程,赶赴吴趋坊,急邀唐老伯来西山……  阿菱不敢怠慢,立即选了两个快脚轿夫,一条双帆快船,时轿时船,不到午时已抵吴趋坊。  唐广德正在店中。阿菱头顶红底金字请柬,双膝叩地:“唐府老爷子,伲员外命伲请老爷子赴西山赏菊!”  事出意外,唐广德愣了愣:“大姐请起。如今菊花早已花残叶败,此时赏菊……”  “咳,世间巧夺天工格事体多哉,今年西山晚菊盛开,乃是奇景,所以嘛,伲员外要请客赏菊格!”阿菱耍起如簧之舌说道。  唐广德诧异地问道:“员外?你家员外是谁?”  “西山徐天成徐员外啊!”  唐广德越发感到不解:“啊,原来是位财神爷!不过,我与你家员外只有一面之交,怎么请我赏菊?”  “到那儿就明白哉!轿子在巷口。请老爷子上轿。”阿菱一副不容推辞的架势。唐广德心想西山确有徐天成其人,广结城里商界人士,以广声势,也在情理之中。再看看阿菱,并无凶相恶意,忙更装梳理随阿菱去了西山。轿快船疾,夕阳正红时,已到徐府。唐广德进了大门,只见院内一行行盛开的秋菊,迎风摆动,心情大悦。进入客厅坐下,仆人献上香茗。  阿菱欠了欠身:“老爷子略坐片刻,待奴婢前去禀报主人!”  阿菱一走,唐广德举目端详:只见雕花?扇,红木桌椅,青瓷花瓶,名人书画,最罕见的是用红木架托起的一块硕大的圆形大理石上,显现出一幅高山流水、老翁垂钓、橘树红枫、飞鸟翔空的天然山水图画,毫无人工痕迹,极似儿子绘制的那幅《秋江垂钓图》。不由在画前徘徊、赞叹不已。可是猛一侧身,却见正中悬挂的巨幅立轴中堂上,画着一尊财神像,使这座布置雅致的客厅,陡然俗气了许多。正感遗憾间,只见阿菱走来:“老爷子,真对勿起。今日中午知府大人派差役请员外府衙议事去哉,说有急事,介勿巧。员外临行格辰光,命小姐前来款待絶老人家。”  话未落音,从帘幕后走出一位艳丽非凡的少女来,至唐广德跟前深施一礼:“老伯在上,晚辈为家父失礼,特来请安致歉!”  唐广德忙颔首答礼:“事出偶然,何言失礼。老汉感谢员外盛情相邀。不知令尊邀我赏菊外,还有何事相商!”  徐艳容欠了欠身:“确实有事相商,由敝府管家一一禀告,恕晚辈暂且告退。”说毕施礼而退。  阿菱甜甜一笑:“请问老爷子,格位小姐阿漂亮?阿出色?”  唐广德唯唯点头:“实乃绝色佳人,不,不……”  “哪亨,勿漂亮!”阿菱不解地诘问。  “勿、勿,门外人怎敢对小姐妄加评论。请贵管家速将员外之意告之。”唐广德有点歉意。  阿菱看广德一副窘态,笑了:“请问老爷子,今年初春,你家公子有未去邓尉赏梅?”  唐广德心里一紧:“怎么,他闯祸了?”  一看广德紧张相,阿菱直想笑,可小姐就在近旁,忙忍笑又问:“勿!伲再问絶,隔仔几日,公子阿曾外出,一夜未回?”  “有,有的,他——”唐广德刚想说话,被阿菱插断了,“老爷子阿晓得,赏梅格辰光,公子碰见仔啥人哉?那日晚上公子夜宿何处哉?”  唐广德满腹疑团:“还请管家一一明告。”  “赏梅见仔伲小姐,二人一见钟情。”阿菱单刀直入。  “啊?!——”唐广德心中惊诧,为怕失礼,忙呷了一口茶。  “那日晚间,公子和张灵公子两介头同来西山求婚哉!”阿菱笑眯眯走近广德,低声细语,套着近乎。  唐广德如梦初醒:“呀,难怪那晚张灵不在家哩!”  阿菱越说越玄:“两家头龙女庙私订终身哉!”  “这样的大事,他怎么不对我言讲,勿、勿……”唐广德想说勿可能三字,话到嘴边,忙又收住。&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7(5)
“絶怕老爷子打屁股格。”阿菱淘气地取笑着。  “不,那次是自我责罚,未曾打他呀!”唐广德老实地将那次自我责罚的事尽都说了出来。  “如今嘛絶晓得哉,哪亨办?”阿菱追问着。  “徐家如此豪富,只怕门户不当,攀配不上唷!”唐广德十分尴尬,伸手捻摸着颏下短须。  “伲小姐最恨嫌贫爱富哉,门户勿当勿要紧格。”阿菱偷偷向绣幕后看看,见徐艳容正含笑点头,以示鼓励。  “伯虎赴金陵乡试,若是高中——”对于与徐家联姻,又亲眼看到了未来媳妇的美姿容,唐广德是千愿万愿的,但他既惊来得突然,疑为梦幻,又怕事不成,飞走了金凤凰,连忙把话停住,紧张地看着阿菱。  阿菱直想笑,心想絶儿子已经中哉,勿中哪亨会请絶来!口中却淡淡而言:“絶老人家多虑哉,伲小姐对中是勿中,有没有功名勿看重格,只要人品好、才学高。”  “唔,好——”唐广德惊疑参半,双目有些茫然。  “哪亨?”阿菱要一个明确无误的回答。  “唔,嗯——”唐广德仍然不相信上天能降下这样的喜事来。  “到底哪亨介?”看着广德模棱懵懂之态,阿菱有些性急了。  “伲儿子若高中,当即迎娶小姐,若是勿中嘛……”唐广德对女子不重功名仍持怀疑态度。  “伲员外格意思,勿管中是勿中,金陵回来,选个黄道吉日,立即完婚。老爷子格意思哪亨?”阿菱嘴里逼着表态,态度上却淡漠起来。  这种欲擒故纵的方法,果然见效,唐广德心中一紧:“要不要等员外回来……?”  阿菱头一摇:“这样的大事,倘若员外呒没说话,伲哪亨敢胡说八道介。”  唐广德幼读《聊斋志异》,对于书中狐仙鬼怪故事十分熟悉,今天自己碰着这份天降奇喜,莫非身在鬼界仙境。他背过身,偷偷地狠狠咬了一下无名指,刺心的疼痛使他承认了眼前的事乃是真的:“如此屈就小姐了。”  当天晚上来了几位西山名人,陪他美食一顿,又甜甜睡了一觉。次日一早,阿菱把他直送到桃花坞。待到下轿进门,阿菱便忙开了。唐广德惊奇地站在一旁,只见阿菱以步代尺,丈量起院内长短宽窄。用不着广德点头,又擅自走到书房里,拿起笔来在纸上描画起来。广德走近一看,纸上画了一幅桃花坞平面图,注明草房宽窄各几步,院内南北宽处几步,窄处几步,东西宽处几步,窄处几步,何处是桃,是柳,何处是荒地,水坑……  唐广德不由啧啧称赞起来:“呀,这姑娘果然心灵手巧,准确周到。不过,画它何用?”  “介大个院子,光几间草房勿够格,伲员外要为小姐建新房,建亭台楼阁,水池假山……”阿菱说着收起图纸,施礼告辞。  没等广德转过神来,第二天一早,一队匠人运来了木料、砖头、石灰等等,……在阿菱指点下,按计划动起工来。广德不便阻拦,任其动工,心中又很不是滋味。正踌躇间,阿菱走来递上一张图纸,上面清清楚楚标出何处建亭阁,何处是水池,一清二楚,广德看了十分满意,既赞其设想之妙,又惊其动作之神速,也就悉由其便,管自往吴趋坊照管店务去了。  五天后的一个中午,吴趋坊前突然一阵锣响,两个头戴红帽、身穿红背心的报喜人,一路锣声??,疾行至店门,将手中红纸金字的两张喜报条,高高贴在门柱上,口中没腔没调地唱着:“捷报贵府公子唐伯虎高中午戊科第一名举人、解元及第啦!”顷刻间,“解元及第”的呼喊声沸沸扬扬传遍大街小巷、闾门内外,“德”记老店顿时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多年来日夜期盼的喜讯,一旦成为现实,唐广德却显得手足无措,慌里慌张,他从后厅走出来,在天井里险些跌倒;来到店堂早已泪水满面,用袖紧擦;木木地到柜台里取出银两赏了报喜人,这才走到店门口,眯起双眼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喜报看了几遍,转过身子,向四周看热闹的人拱手作揖:“多谢,多谢!”他的声音竟有些沙哑、颤抖!  高中解元可以荣归故里,告慰父亲了,但那未完成的《九美图》重又压上唐寅的心头。没有人给他加压,这股压力来自自己对艺术的痴情。他要在金陵寻觅几位当今谓之模特儿的绘画对象。正在这时,徐经酒气醺醺走了进来。  徐经似醉似醒地:“闻、闻得金陵有一名妓,花名青云,能诗能歌,艳压群芳。明日往访如何?”  “妙!”想画美人,美人来了,唐寅欣然而答:“明日午后,你引她至秦淮画舫上,临窗远眺,我的一切行止,务请缄口不言。”  次日下午,秋阳偏西,桂香飘拂,秦淮河中画舫游弋,笙和笛鸣,一艘装饰出众的高等游舫正停泊岸边。窗门开处,一位浓妆艳女正凭窗远眺。徐经在舱中说道:“若能认出唐解元,芳卿就别具慧眼了!”  这时,在岸边一棵大树下,唐寅正凝神描摹青云肖像。右侧傍河走廊内,程默正眯觑着双眼,色迷迷地盯视着青云。  青云有些不耐烦,车转粉脸,语气生硬地问:“他来还是不来?”  徐经哈哈一笑:“人约黄昏后,天色尚早,就这么猴急相!今夜不知如何缠绵温存呢!”&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7(6)
青云笑着“啐”了一声,复又回身,猛抬头只见一衣着陈旧的穷酸秀才,正含笑凝视着自己。青云心中陡生厌恶,纵目远处,冷然对之。来人忽发笑声,吟曰:“倚栏何事笑嘻嘻?”青云斜乜一眼,发出一阵冷笑:“可笑寒酸穿白衣。滚开!”唐寅闻听,忽发怪笑:“哈,一对秋波爱奢糜,一目为势一目利,可惜貌美虚荣性,只合青楼任人骑!”吟毕扬长而去。舱中,徐经一听,急急喊道:“解元公,解元公!”青云大惊:“怎么,他就是唐解元?”徐经一跺足登岸而去。青云是个面善心毒的女人,那双俊目陡地射出两道阴险的绿光,冷然地笑起来。笑声未断,耳中忽有人声:“青云小姐,新科举人苏州程默有礼!”青云睥睨一眼:“何必多礼?”程默小眼左右一溜:“解元无礼,程默多情。”青云这才移目正视,忽发嘲笑:“你,哈哈哈,穷酸一个,想吃天鹅肉。有珍宝古玩吗?”程默欲火难遏:“钱财过眼烟云,情爱重如泰山。小姐,小生爱慕芳卿……”“情爱?”青云仰首向天,不屑一顾:“我耳朵都听腻啦!哼,一文不值,回家找你黄面婆子觉去!”程默悻悻而去。  唐寅边走边掏出刚画的诗妓像草图,惋叹:“嗨,空有其表,内则虚浮势利,惜哉,惜哉!”徐经追赶上来:“逢场作戏,何必认真!”唐寅慨然叹息:“古来文人雅士得遇风尘知己者颇多。郑元和之遇李亚仙,关汉卿之邂逅朱廉秀。我本以为雅好诗文者,必然情趣高雅,谁知未必尽然。”唐寅一边说一边欲将画稿撕去,被阿兴一手夺过:“花仔功夫,扯碎仔可惜哉!”唐寅摇摇头:“入《九美图》者需至纯至美之人——”阿兴摇头又摇手:“肥肉精肉才要搭格!絶能画至纯至美格女人,阿能画貌美心丑格女人?阿有格份本领!”唐寅猛地悟到什么,一掌拍在阿兴背上:“啊,肥瘦好坏要搭搭!世间本浑沌,何来纯又纯唷!”&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8(1)
遍游报恩寺、牛首山等金陵名胜,皆未遇佳丽,加上想念父亲,唐伯虎思归之心日益急迫了。徐经雇了一艘大船,邀唐寅同行,荣归故里。已经中了举人的程默乞求与唐寅同舟返里,徐经却面显厌恶之色:“此人目不正视、斜眼看人,脸呈媚态,颇有城府,不可深交。”一见唐寅脸色不悦,转口道:“不过若年兄有意,点头允诺就是!”  这话传到了程默耳中,心中狠狠立誓:哼,古人睚眦之怒,尚思报复,这贱视鄙弃之恨,岂能不报!  程默有极强的忍耐力,处境不利时,唾沫溅脸,自拭自抹,决不见之于形色。他悄悄上船,无声无息蜷缩于船舱一角。一路之上,由于唐寅的粗心,徐经的淡漠,他默默无声直到苏州。  秋闱已过,唐寅了无牵挂,立船头以赏览大江日出,扶桅杆而仰观星辰月色。忽地想起自己匆匆来去,再看看江上船只来往繁忙,不由感慨吟诵:“长江奔涌,百舸争流,无非是名利二舟,追名逐利苦争斗,问苍天,何时休?!”  徐经凑兴道:“哎,何时休,休不了哇!我也吟咏几句:千年岁月江水流,名缰利锁将人囚,人挣不脱,我不能溜,谁也离不开这名利舟。”  蜷缩在舱中的程默正忍受着一股胸中翻腾起伏、不甘寂寞却又不能不寂寞的怨情,听了二人的吟诵,不由暗笑起来,心中吟哦道:“人生何求,名利双辉世上走!清高避世实虚枉,惟求权在手。韬晦伸屈处世,把耻辱忍受,争得个行云布雨龙抬头!”  程默正腹中得意地构句吟哦,又听见唐寅感慨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虽为男儿本分,但我却无此大志。他日有一官半职,只盼在我周围能有一方净土洁水,尽去污浊贪婪,吾愿足矣!”  这日来到江阴,徐经坚邀唐寅上岸,唐寅固辞,徐经一副依依惜别之态:“人间之苦,莫过于与年兄分别,明春徐经当来苏州,雇舟与君北上同行,以期朝夕请教。”  唐寅十分重感情,听了这番情深意切的话,颇为激动:“年兄豪爽情真,令人不忍遽去。所幸明春即可重逢,珍重了。”  离家日近,思父之情骤增。船到苏州,未抵码头,只见张灵已在岸上高声呼唤,挥手,忙停舟让他上船,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唐寅激情有加:“贤弟怎知愚兄今日归来?”  张灵反问:“怎么,你那位江阴朋友派人飞马报信,你不知道?”  唐寅深情地:“啊,这位朋友热情恳切,体贴入微,令人感动!”  张灵笑道:“好人遇良朋,真情逢知音,有了新友别忘了老友!”  “蛖,你看低唐伯虎了!”唐寅拍了拍张灵的肩胛。  忽地,一声冲天炮响,接着鞭炮声震耳欲聋,二人惊回首,只见船将抵岸,阿兴正在船头放起爆竹。岸上祝枝山、文征明、智能禅师、静元道长以及各界名流齐集,却遍寻不见父亲,唐寅匆匆走下船头,早被众人簇拥起来,祝贺之声不绝于耳。待一阵热浪过去,祝、文、张三人方走上前来,他们之间很少在功名利禄上互相祝贺,这次见面,却无有言语,只拉着唐寅来到一棵大树旁。唐寅举目一看,这才见父亲隐身树后,暗自拭泪。忙快步向前,跪伏广德膝前,双手紧紧箍住父亲双腿,一时情切,以至用力过猛,广德双腿失去自主,险些跌倒。幸而抱住树干,又得祝枝山等三人搀扶,这才站稳身子,双手疼爱地在儿子头上抚摩起来。  良久,祝枝山方开言道:“老伯,伯虎此次得第,首功当推谁人?”  唐广德愣着:“归谁?归谁呢?”  祝枝山眯了眯眼:“他的这段良缘,又是谁人之功?”  唐广德满脸疑云:“谁之功呢?”  唐寅大惑不解:“什么良缘?”  文征明拱了拱手:“子畏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唐寅急了:“父亲,何来双喜临门?”  唐广德高兴得脸颊红红的:“孩子,回家再说。”  在众人热烈迎接唐伯虎时,程默却背起行囊,独自默默而去。  数十日未回家,一进桃花坞唐寅如见久别重逢的老友,早已没入桃林深处,徘徊起来,刚行几步,却闻到一股浓烈的油漆味,接着一阵锯木声,斧斫声、声声敲击耳鼓,心中一惊,忙循声而往。转过几棵树,猛一抬头,他不由目瞪口呆起来。只见眼前崛起一座飞檐竹亭,亭前小池内,游弋着数十尾金鱼。在原来的草堂后面,竟耸立起一座楼房,尽管装饰华丽,由于掩映在几棵白杨树后,整个布局仍显得协调,宁静,清淡风雅,一阵喜悦、兴奋之情顿时在胸中激荡不已,猛地双喜临门四字浮现脑际,慌忙奔跑到父亲身边,急急问道:“父亲,适才文兄说到‘双喜临门’,喜从何来?喜从何来?”  唐广德甜甜地看着儿子:“哈哈哈,邓尉赏梅,一见钟情;远访西山,龙女为媒,怎么,还想瞒我?”  唐寅辩解道:“婚姻大事,孩儿怎敢不禀告父亲。可这件事……蛖,钟情虽有,但此女却自有选婿标准,需有才有貌有官之人方嫁。她人虽美貌,心却势利虚荣,孩儿甚不乐意,故而未曾禀明父亲。”  三有中的有官一款,正中广德下怀:哎,小儿女间戏谑之言,当不得真的。何况是鼓励我儿发愤上进,其意可嘉!”&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8(2)
唐寅端了一把木椅,扶父亲坐下:“请问父亲何由得知?”  唐广德欣然答道:“徐员外请我去西山赏菊,面议亲事。”  唐寅急急问道:“是在孩儿得中消息传来之前?还是之后?”  “捷报传来前——”广德掰掰手指:“五天。”  唐寅厌弃“三有”标准,再一次认真问道:“父亲未曾记错?”  “为父未至耄耋之年,此等大事焉能记错。为父曾几番提出门户不当,功名未就一事,可徐家一再声称,不重功名重人品。”唐广德态度郑重,语气肯定。为解儿子之疑,伸手招来阿盛:“你记得我去西山是在公子高中喜报传来之前,还是之后?”  阿盛翻着眼算了算:“在前面、在前面,五天后才有捷报传来的。”  唐寅心中之疑渐释,徐艳容的艳容便在脑中渐渐鲜明起来:“如此说来,那日龙女庙里,她果然是戏谑之言、鼓励之语,我倒错怪她了!”  门外忽然响起女子呼叫声:“唐阿爹——”  “唷,阿菱来了!”父子二人举目一看,只见阿菱一阵风似地刮了进来:“呀,解元公回来哉,阿菱给新姑老爷恭喜哉!”  唐寅已是满面春风:“免了免了,你来何事?”  “小姐命伲将家什运来,装点新居。”阿菱一挥手,只见十数名仆人抬进雕花大床、梳妆台、四橱、八柜、十六箱,以及桌椅瓷器等物。  唐广德一见,喜得操起苏州口语:“呀,才是红木格!”他的语气明显地带有商人气质。  硬件过后,又进来八名婢女,抬进诸多软件:丝棉绸被、绣花窗帘、台布、枕头、罗帐帷幕……等等。按徐艳容的筹划一一布置妥帖,一个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洞房,一间雅致、端庄的客厅,刹时布置得停停当当。唐寅兴致盎然地在一旁观察着,品味着,从这些婢女身上,他似乎嗅到了徐艳容的娇骄、奢糜之气,也看到了她的能干,对事对人的驾驭、管理能力,心中既觉不安,更多的却是喜悦、敬佩!  唐广德邀请祝枝山、文征明、张灵三人晚宴,以践今春儿子高中盛宴款待的诺言。桌旁燃起炉火,红烛高烧,美酒喷香,待四人落坐,唐广德举起杯来:“伯虎此番得中,多亏三位贤侄鼎力相助,方得以杜门攻读,一举乡试夺魁。今晚特备水酒,略表谢意。”饮尽杯中酒,说声:“众贤侄请随意。”拱手而去。  广德一走,四人本色尽露,先去游览了一番新居,星光中,阿兴、祝僮高举灯笼来到草亭。  唐寅拱了拱手:“楼台新建,请赐名以志今日之会。”  张灵拍手道:“无龙女庙之夜,就无此亭,就名为梦墨亭如何!”  唐寅大喜:“此名甚佳,就请贤弟书写亭额如何?”  张灵谢辞道:“小弟书法稚嫩,此额非祝文二位兄长莫属。”  四人依次观赏、命名。经过一番斟酌、议论,将整体院落定名为“桃花仙馆”;草堂命名为“学圃堂”;作洞房用的那座楼房,名为“蛱蝶斋”,后院竹篁箫箫中的三间新缮草屋定名为:“击竹斋”。堂、斋、亭的门额由祝枝山、文征明、张灵三人分头书写;惟“桃花仙馆”四字,须请本地告老还乡的大学士王鏊落笔。商定以后分头行动,没两日便办得十分妥当。  次日上午,桃花仙馆来了一位知府衙门的师爷,见了唐寅,递上请帖。原来是徐知府为祝贺唐伯虎高中解元及第,设宴于天平山,并请祝枝山、文征明、张灵作陪。  这天平山乃吴中胜景,以枫、泉、石三绝而名闻遐迩。尤以红枫为人所重。深秋霜浓后,山前数百株枫树呈现火焰似的红色,如霞光烂漫,有“红霞万丈”之誉。从山下抬头仰望,漫山枫叶,青、黄、橙、红、紫五色缤纷,层层叠叠。原来天平的枫叶入秋后,叶子由青而黄、而橙、而红、而紫,被誉为五色枫。走出枫林便见奇峰突兀于眼前,至于石,则“千峰万峰如秉笏,肞肞??相壁立”,龙门、一线天、五丈石、卓笔峰等,皆十分奇峭险峻。山中有被茶圣陆羽评之为吴中第一泉的白云泉,泉水从山腰石隙中涓涓而出,寺僧以小竹管引而注于钵盂形小石池;泉水甘冽醇厚,大旱不竭。天平山曾为北宋大政治家、大文学家范仲淹读书、归葬处,因而更增添了几许文化蕴涵。在这样的地方于初冬枫红时宴请客人,足见主人的热情,诚心。  四才子欣然命轿,相约偕行。轿至山下,四人步行登山。祝枝山忽然止步:“今日之宴,有些蹊跷。”三人一听,大眼小眼一起瞪着祝枝山。张灵打趣道:“祝兄不要危言耸听。”  文征明忽有所悟:“祝兄,莫不是与宁王之邀有关。”  “哎呀!”唐寅以扇击掌:“对,去年我三人曾约定,待我秋闱中榜,即当成行。此次宴会,定然是催我们践约西行了。”  正说着,府衙师爷疾步而来:“四位请进。大人恭候多时了。”  祝枝山心情有些不安,低声吩咐:“互相关照、体贴些的好。”  师爷已到面前,四人不再多言,随着师爷来到白居易当年任苏州刺史所住的乐天楼,这里远望漫山红叶,近听清泉低鸣,十分雅致清幽。进入楼门,只见徐知府正起身相迎,四人忙上前施礼。转身又见宁王府总管典簿王吉已在座,四人也忙上前施过礼,这才落座。&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8(3)
唐寅刚坐下,复又弹起:“唐寅石城归来,因俗事缠身,未能及早叩见大人谢恩,祈请大人原谅。”  徐知府朗声而笑:“是为一部《论语》治长洲的贾知县绘画?还是布置洞房,准备新婚吧!”  “喜庆之日,还请大人驾临助兴。”唐寅笑着欠身坐下。  王吉谦恭热情:“前次下官来苏邀约,诸位去南昌,乃定于今秋之时,故王爷终日引颈而望。闻得解元秋闱高踞榜首,欢欣鼓舞,立命王吉昼夜来苏陪同诸位,往游匡庐、鄱阳。”  祝枝山呷了一口茶:“王爷盛情,大人美意,总管辛勤奔波,我等岂能爽约,无奈拙荆近日病重,侍候汤药,不能日夕稍离,结发情重,允明不忍遽去。请总管禀明王爷,伺拙荆病情稍有转机,允明立即整装西行。惭愧、惭愧!”祝枝山讲得委婉动情,在座的人颇为动容。  文征明欲言又止,徐知府诧异地:“贤契有何难言之隐?”  “羞于启齿,这……”文征明有些腼腆:“婚期将近,只等家父家母返里即行大礼,一时难以成行,委实愧对王爷,失信了、失信了!”  “唐寅了无牵挂,先去叩见王爷吧!”唐寅想起山脚下祝枝山所言的互相关照的话,便仗义而起:“待唐寅完婚后,即买舟西上。明年春闱暂缓,等下科……”  “不不不,”王吉连忙摇手,“解元理当春闱夺魁,王爷十分关心此事。王爷说,解元若春闱高中,即去江西为官。”  “若不中,也应去叩见王爷。”  “哎,哪有不中之理?祝夫人身染微恙,文举人大婚在即,一时不能成行,亦在情理之中,待解元春闱后,相偕逆江而上如何?”  祝枝山、文征明、唐寅忧虑解除,心中深感这位总管近情近理,毫无勉强之意,由此亦可见其主人的为人,于是三人再次起立深施一礼:“谢谢总管成全。”  徐知府心中不安,粮赋欠交,两次邀约,几位才子一人未去,惟恐王爷不悦,影响自家日后的前途:“张公子呢?南昌阳春书院可是读书的好去处啊!”  张灵颇为心动,一想起自己无有功名,怕受人轻视,忙起立施礼:“这样的好去处怎肯放过,下次中了举,不管妻子生病、老婆生儿子,一概弃诸脑后,一定前往南昌,叩见王爷。”  众人见他说得真诚,但语气又颇显滑稽,都笑了,于是入席畅饮,共赏红枫,直至日暮方回。  十日后,乃大喜之日,徐员外极尽铺张豪华,他要在城里人面前为自己扬名,以改变土财主的形象。仅一张雕花喜轿,就耗银五十余两,其他一切仪仗皆按常规加倍或数倍铺排。比如一般富户用四只唢呐、四只喇叭,他则各用十六只,吹起来,其声响能掀起太湖三尺浪,闾门街上屋颤墙抖。仅此一例,就令人咋舌。那天送亲队伍逶迤三里余,成了当时苏州街谈巷议的盛事。唐寅事后方知详情,也极感奢糜。  唐寅在张灵陪同下,租了一只大船,披红挂绿,出胥口至西山迎亲。这以后拜堂、酒宴、闹洞房,一切按序进行,最精彩的当然是闹洞房了。由于唐寅事先向祝、文、张三人敬酒、行礼,乞求饶过。三人中,祝枝山内人病重,本无心大闹;文征明不善闹,且自己结婚在即,为免日后报复,也就爽利应允。惟有张灵执意不允,然独木难成林,于是暗地同祝、文商量:“可以不大闹,一点不闹却也太冷淡了,伯虎日后反要见怪。免了武闹,这文闹难免。”  祝枝山不解地:“何谓文闹呢?”  张灵开心地说道:“三人各写几句男女情爱的调笑诗,以求一笑。”  祝枝山斜乜文征明一眼:“道学先生,此意可否?”  文征明笑了笑:“各展其才吧!”  待客人散去,唐寅早迫不及待关上房门,回首一看,只见徐艳容正头罩红喜巾,端坐床沿,等待新郎挑巾。唐寅久别徐艳容,心中思念,忙上前以扇挑巾。刚掀起一角,复又放下,朗声吟道:“呀,人生难得进洞房,只见妻子美红裳,更喜丝巾头上罩,别具娇媚别样妆!啊,妙、妙!”他左顾右盼、柔情荡漾:“啊,徐小姐啊徐小姐,你在龙女庙中,曾示心愿,欲嫁一三有男子,如今唐寅中举而未得官,小姐怎地竟一改初衷、乐意下嫁唷!”  徐艳容以手指嘴,摇手。  唐寅稍一思之:“唔,不揭头巾,不得言语,如此待我揭去。”刚挑起一半,复又放下:“呀,小姐,如今你也有口不便言语了。可知为夫那晚在庙中也曾有口不能言么?”  徐艳容心想,新郎要泄那日庙中怨气:“哼!想戏弄我?你等着瞧。”  夜愈深,唐寅情愈急,意愈浓:“呀,小姐呀,你我多日不见,你是胖了?瘦了?更俏了?还是丑了。”他急欲以扇挑巾,复又收扇:“啊,小姐你猜猜鄙人是胖了?是瘦了,是俊了,是丑了?”  徐艳容这时忽地想起昨夜父亲的临嫁嘱咐:“儿呀,谁主桃花坞,三朝见分晓,我儿务必一招不让,以显我徐氏之家风!”想到这儿,自己伸手将头巾徐徐揭下。  唐寅一惊:“呀,小姐,你怎么自揭头巾了。这一揭岂不把新婚的情意韵味都揭去了么?”  徐艳容撒娇了:“人家急着想看你嘛!”  “哇!呀!果然比那晚月下所见娇媚艳丽十二分了哇!哈哈哈!”唐寅目迷神摇,动情惊呼。&nbsp&nbsp&nbsp&nbsp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8(4)
徐艳容一头栽进唐寅怀中,柔声娇啼:“解元公——”  徐艳容自在邓尉见了唐伯虎,便生热恋,但确如张灵所说:她是一个有心计、又敢决断的女人。那股虚荣心,又迫使她难下决心,下嫁一个穷秀才。于是有“面劝”唐寅、派仆人徐升去金陵跟踪的非常之举。在她看来,举人虽非作官,但一只脚已跨进官衙大门,自有权门名淑求配,到那时哪有她这土财主女儿的份儿。所以,唐寅若高中,她必须抢在喜报到达苏州前数日,与唐广德议定婚事,一可绝唐寅他娶之念,二可释唐寅对自己虚荣势利之疑,增添人品高洁的筹码。现在,她如愿以偿了,整日与意中人爱抚厮摩,虽感十分美满、幸福,但丈夫还有一只脚在官衙之外,终为心病,她必须努力让丈夫的这只脚挪进仕途之门。于是,婚后第三日,就按照在家时与父亲商定的计划行事。  这天,在徐艳容的枕边细语安排下,唐寅禀过父亲,要与妻子畅游吴中美景。唐广德看着眼前这对如花似玉的小夫妻,哪有不允之理。第一站二人往游灵岩山。  这灵岩山高不过百余米,然而拔奇挺秀,有“吴中第一峰”、“灵岩秀绝冠江南”之美誉,尤以灵芝石最为著称。但闻名遐迩的还是由于当年吴王夫差在此山为西施建造馆娃宫的缘故。两千多年前,吴王与西施在此日夕赏玩的玩月池、响屐廊尚存遗址。  唐寅交游广,加之新科解元及第,为人所仰慕,一到山上,便忙于与友人寒暄,一时未及向人介绍这位解元夫人,徐艳容顿生愠意。待到唐寅回首,徐艳容已是冷眼相对,唐寅忙笑着抚慰:“夫人——”谁知话刚出口,徐艳容却径自向别处走去。唐寅顿时心生烦恼。大庭广众之下,受妻子冷遇,不觉有些尴尬。正自发愣,恰巧法本长老走了过来,他满面含笑,合十施礼:“啊,解元公双喜临门,老僧虽未趋府祝贺,但三日来每日佛前祷告,为贤伉俪祝福哩!”  唐寅深深一躬:“谢谢长老关心,唐寅有礼。”施礼毕,唐寅心中犯难,要不要招呼妻子前来相见?恰好,徐艳容对佛门一向尊敬,自走了过来,未经丈夫介绍,便道了个万福:“拜见长老!”  法本忙笑着还礼:“这位定是解元夫人了。啊,真是天造一对,地生一双。”  听了法本一声“解元夫人”,徐艳容早已笑容满面,正欲牵着丈夫往前走,法本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解元到此,务请留诗以志今日之游。”边说边让小沙弥取来笔砚。唐寅取笔,向妻子飞了个眼,见徐艳容正笑容可掬地看着自己,精神大振,略一沉吟,便在粉壁上潇潇洒洒写下一首诗来。诗曰:“响屐长廊故几间,于今惟见草斑斑,山头只见旧时月,曾照吴王西子颜。”下款是:长洲唐伯虎题。  法本赞道:“好诗呀好诗。借物抒情,情景交融,浓郁的思古幽情,沧桑之感,溢于字里行间。加上这一笔米南宫派的书法,纵横捭阖,驰神骋意,刚柔相济、铺排得体,解元果然是大手笔。”  听了看了这一切,尤其是法本的一声解元夫人,丈夫挥笔前的多情一瞥,徐艳容心中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见法本已走开,不由撒娇:“走吧,去看天平红叶吧,眼下正是时候!”  此后的日子,他俩又赏玩了虎丘塔影、寒山钟声、长桥串月、紫金庵罗汉像、司徒庙的清、奇、古、怪四怪松……唐寅心中十分喜悦,妻子属意山川野趣,正与自己旨趣相符。其实,徐艳容心中另有打算。这日从盘门水关游罢归来,只见草堂之中已摆好一桌盛宴,几只酒坛。  唐寅不解地问道:“这,这是……?”  徐艳容诡谲一笑,只不答话,待阿菱送上香茗,阿兴匆匆来报,客人应邀而至。  唐寅惊诧动问:“应邀?何人应邀?何人所邀?所邀何人?”  徐艳容答道:“你我远游吴中名胜,自是乐趣横生,可别疏远了老友。是为妻发的请柬,没告诉你,让你有意外之喜。”  唐寅果然心情激动起来,双手压在妻子双肩上:“呀,夫人如此识大体,知心体意,令人打心里感谢夫人的体贴!”说着,俯首在徐艳容面颊上热吻了一下。  “别让客人等久了,要失礼的!”徐艳容甜甜一笑,以丝绢拂了拂面颊。  草堂内,华灯已上,四人久未相聚,情热意酣,早已三杯下肚,谈笑风生起来,话题从洞房之夜开始。祝枝山眯觑双目,在三人脸上来回睃视:“今日我要破案。”  唐寅惊问:“破案?破什么案?”  祝枝山抹了抹刚长起半寸余长的胡须:“那日小唐婚礼,愚兄曾挥笔撰写了二十二字喜联,亲手贴在梳妆台两侧,怎么闹洞房时,这喜联被人用红纸贴没,非你三人,谁敢放肆!”  文征明用筷子指了指祝枝山:“此案你也不必破了,那两句淫词,就不怕人家耻笑你。”  祝枝山双目虽无威力,还是瞪了文征明一眼:“哼,原来是你?这账以后再算。你说是淫词,真是淫者见淫,雅者见雅。此词可张贴于孔庙明伦堂,悬挂在玄妙观三清殿。”  张灵兴趣特浓:“上次我们三人议定文闹洞房,可各自的词句,相互保密。你这几句词儿,是淫是雅,说出来,大家评评。”  祝枝山站起身来,踱起方步:“你们听着:雪降春前,今夜不知五六出;梅开岭上,小阳初入二三分,雅则雅矣,何来淫词?”&nbsp&nbsp&nbsp&nbsp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8(5)
张灵早就笑弯了腰:“妙,妙,大雅大淫,雅为其表,淫为其实。那日确曾飘过几片雪花,古云:雪飞六出,预兆丰年。祝兄双目欠明,故而不知五六出。”  祝枝山兴奋地:“贤弟解得好,干了这杯再解下联。”  张灵干了杯,走到唐寅面前:“伯虎兄那夜到底是几出几分,只有你知道了,你坦白吧?”  唐寅并无羞赧之色,反呵呵而笑:“此乃祝大哥经验之谈,祝兄当年新婚之夜,难道仅只五六出、二三分么?”  众人大笑起来,齐夸唐寅反击得力。正欢笑间,唐寅突然神秘地低声招呼:“三位禁声!”  三人惊异中抬起双目,见是新娘娉婷而来。此次徐艳容的主动邀约,使三人同感此女待人之热情大方,见她到来,便都笑脸相迎,起立颔首致意。  徐艳容笑容可掬,端起一杯酒来:“三位兄长——”  张灵逗趣道:“不敢、不敢,我乃小弟也!”  祝枝山打断张灵的话:“新娘敬酒,休得胡扯。”  徐艳容端庄、恭敬:“伯虎此次秋闱夺魁,全赖三位平时督促砥砺,我夫妻敬三位一杯,以表谢意!”  唐寅欣然起立:“此酒当敬。”  夫妻俩一饮而尽,三人也都杯底朝天。徐艳容亲自为三人斟满酒,复又举杯:“这二杯酒嘛,祝三位寒窗苦读,共上青云。”  吉利之言,祝福之语,三人重新亮杯,以表谢意。  徐艳容忽地笑容尽收,严肃地为大家斟了第三杯酒,正色说道:“这第三杯酒——”  唐寅看了看妻子,接言道:“祝三位身体健康,诸事如意。”  徐艳容粉面微摇:“祝贺健康,固然重要。对三位还有一事相求。”她瞪了正欲插嘴的丈夫一眼:“秋闱刚过,春闱将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晚请诸位纵情欢乐,尽醉而归。这春闱之前嘛,伯虎当闭门苦读,暂不聚会了,伏乞鉴谅。”饮毕杯中酒,深深一躬,退出草房。  张灵看着徐艳容的背影在门前消失,吐了吐舌头:“呀,西山嫂嫂蛮厉害嘛!”  祝枝山咂咂嘴:“小唐有人念紧箍咒了,只怕今后——”  唐寅慷慨插言:“大丈夫岂惧河东狮吼乎!”  文征明劝道:“若是吼得对,还得听。记得邓尉赏梅时,老伯曾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之训言,果然此言一出,解元及第。今日尊夫人之言一出,定将状元及第。春闱已近,以日而计,就暂不聚会吧!”  张灵为大家斟满酒:“今朝有酒今朝醉,休管来朝散复聚。干!”  这晚,众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各用轿送回。次日日上三竿,徐艳容唤醒唐寅,为其梳洗整装,用完早膳,相偕来到书房。举目一看,唐寅不由暗暗一惊。原来书房正面显眼处悬挂着三幅丝绢裱好的条屏,一、二幅上各有秀才、举人及第的喜报,第三幅是空白。  徐艳容瞄着渴求的眼睛,动情地:“解元我夫,吴中美景为妻已陪你尽兴赏玩过,姑苏四才子也已聚会畅饮过,现在该再次杜门谢客,再夺一张喜报,补满这一空白挂屏了。”  “只怕希望愈大,失望——”唐寅胸中顿生怨尤。  徐艳容急以手捂住丈夫的嘴,瞪大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别说这不吉之言。”边说边点燃炉中香料,刹时一阵阵奇香飘然漫散,徐艳容拿起一本《论语》放在洁净如镜的书桌上:“小民请老爷登堂啦!”  妻子的愿望也只是个七品县令,唐寅无奈而怜惜地摇摇头,但被妻子说话的语调所逗引,忙猛一抖袖,步入桌前坐下,拿起镇纸尺一拍:“升堂——哈哈哈!”  徐艳容笑着跳了跳脚:“嗬,挺威风嘛!”  从这日起,除了庆贺文征明、杜公子婚礼外出了一次,唐寅被牢牢拴在桃花坞内,最贴心的书僮阿兴,早被赶到吴趋坊,一应大小事务皆由阿菱照应。唐广德得知后,着实夸奖了媳妇几句。果然是任性佯狂只能在书中狂,放浪不羁却被牢牢羁了。唐寅只好强制住意马心猿,再度苦读。但娇妻如花,未免常现猴急色相,虽有三日一温存之闺房禁令,终觉心神恍惚,且读书之乐,常常不及研究妻子有趣。有一次,为解烦闷,步入桃林散步,渐渐地有几件久久萦绕心际的事呈现在眼前——  有次灵岩聚会,与会者坚请唐寅入围,张灵自告奋勇、前往桃花仙馆。按上次的经验,在周围转悠起来。可竹篱新修过,竟无有一处漏洞缺口,于是便公然去大门,命阍人通禀。可看门人已全部换上了徐府家仆,笑脸拒入,毫不通融,张灵既无飞行术,又缺土遁法,只好望坞兴叹,徒呼奈何而去。  有次见阿菱左手捂住面颊,眼角噙泪,右手托茶杯,来至书桌,却不将左手放下,反示意唐寅接杯。唐寅大疑,忙接过茶杯,迅速抓住匆匆欲去的阿菱,掰开左手,猛地见面颊上有五条指痕。逼问半日方知因称呼时,夫人之前未冠以‘解元’二字,被妻子责打。  有次唐寅读书疲乏,便轻手轻脚踅回新房,意外地发现妻子一个人双手托腮枯坐窗前,唐寅无声地移步近前,猛地用双手捂住妻子的双眼,却惊诧地发现双手湿润,忙柔声问道:“你怎么啦?”  徐艳容发现丈夫在旁,忘情地:“人家孤单呗!”  唐寅随手热烈地拥抱住娇妻,纵情地热吻着、爱抚着。二人默默无言,两颗心融化在情河爱海之中。良久,唐寅喘息着扶起妻子粉脸:“蛖,前些日子外出赏游,你尽情欢乐,像小鸟一般天真烂熳、崇尚自然,多惹人怜爱啊!如今,蛖!别读什么劳什子书啦,我陪你去虎丘。”&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8(6)
徐艳容两颗圆圆的大眼,甜甜地看着丈夫,眼里有两颗光点在跳动着,稍停,光点骤灭,陡然降温:“不是还有晚间的欢聚吗?”  唐寅见妻子态度骤然冷淡,心中颤栗了一下,复又热情相劝:“你学着写点字、读点书好吗?”  徐艳容没兴趣,但在多才多艺的丈夫面前说没兴趣,太失体面了:“我真想学,但是现在不行,等你功成名就,有了时间再说吧!”  一想起妻子润湿的双眼,唐寅复又劝道:“先教你弄箫抚琴吧!”  徐艳容应付道:“过些时再说吧。我送你回书房去。”  又一次,阿菱偷偷告诉唐寅:“昨日随夫人去仔闾门外一家书场,听评弹《珍珠塔》哩!”  “她高兴吗?”唐寅心里有些怜悯起妻子来。  “高兴,快活得勿得了哉!”阿菱双手拍了拍回道。  “啊——”唐寅放眼窗外,看着那纵横交错的桃树枝桠,在院中各显异态,无一近似。不由感慨起来,百人百面,千人千性,艳若桃李的妻子,为什么心中只为了却她状元夫人、官太太的美梦、而不是“却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淡泊功名、崇尚诗文的女子呢?为了这个理想,她宁可忍受孤独,扭曲心性,多可厌而又可怜的女人啊!两人习性相逆而又暂时地融合在一起。有了功名,她会不会得陇望蜀;无有功名,她会怎么办呢?她能经受得住么?  冬去春来,除了大年夜辞岁,新春访友、西山礼拜岳父,花去三四天时间,其他冶游饮宴,连再度去邓尉赏梅,也一概免去。转眼元宵将近,恰好徐经来访,便商定正月十六日起程赴京。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徐艳容决定由寒山寺起锚北上。&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9(1)
明·弘治己未年初春的一天清晨,唐伯虎已在新婚妻子徐艳容的催促下,来到寒山寺,准备从这儿登舟赴京赶考。  数月来,身陷书房,杜门读书,甚感孤寂郁闷的唐伯虎,今日来到野外,不觉身心为之一畅。他漫步枫桥,放眼纵目,只见河面、田野雾霭漫漫,农舍中炊烟四起,天空雀鸣鸦噪。蓦地寒山寺里晨钟轰鸣,诵经声起。正陶醉间,猛然一声雄鸡鸣唱声从身后直冲耳鼓,震撼心胸;转身一看,只见一只巨型雄鸡,正旁若无人,抖动着身子,面向东方,昂首高歌。随着鸣叫声起,那抖动的根根尾羽在初阳中呈现出彩色,而那颈部的黄色柔毛也根根挺立,真是八面威风,十分傲气。这触动着画家的灵感,拨动着诗人的心弦;张继《枫桥夜泊》诗中的残月、乌啼、江枫、渔火、钟声、客船……一下全涌动在唐伯虎胸中,不由放声高呼:“呀,好一幅枫桥鸡鸣图啊——”随着喊声雀跃而下,连呼“兴儿、兴儿,笔,笔来——”  兴儿早已闻声赶来。将那重新改装、油漆一新的画盒,放在一青石板上,唐伯虎接过狼毫,就恣意涂抹起来,一幅《枫桥鸡鸣图》一会儿便跃然纸上,又乘兴在空白处题了四句诗:血染冠头锦作翎,昂昂气象羽毛新,枫桥顶上朝天客,立马新听第一声。写罢正停笔自赏,身旁忽有人赞誉说:“啊,朝天客,解元公必将位列朝班。”唐寅侧眼,见是程默,正要答话,远远一女子高呼:“解元公、解元公,解元夫人求得上上签哉——”原来是婢女阿菱边跑边喊而来。  唐寅心在画上,正提笔润饰,未加理睬。  阿菱咋唬道:“解元夫人来格哉!”  一听妻子来了,唐寅忙抬起头来。新婚数月,本性老实的唐伯虎已半为夫人所制,颇有几分惧内。这时,见妻子徐艳容手持黄色签条兴奋地疾步而来。她画前止步,用目一描,情绪更显激动:“啊,枫桥顶上朝天客,立马新听第一声,大吉大利,好,今儿烧了炷头香,求了条上上签,你又画了个朝天客,咳,全是吉兆,硬是要中状元了。”  唐寅戏谑地:“这状元嘛,自然如探囊取物耳!”  “若捧不回风冠霞帔呢?我可要——”  “要什么?”  “跟你分,哼,分道扬镳!”  “若是中了呢?”  “给你置酒接风。”  “这太轻描淡写了。”  “为你梳头濯足!”  “不,不,不——”  “你要怎样嘛!”徐艳容撒娇了。  “你看那边——”唐寅趁夫人转首之机吻了妻子一下,徐艳容娇羞地握拳捶打着丈夫。  忽地远处有人走来:“哈哈哈,解元风流,夫人情深,令人倾慕!”  唐寅见是徐经,便嘲道:“年兄夜宿何处?怡春院还是绿珠楼?”  “吴娃如水,令人流连忘返唷!”徐经突然发现石板上的画,浏览再三:“呀,这画这诗,好口彩,神来之笔!啧、啧,好、好!”  见徐经满面乞求之意,唐寅慷慨地:“年兄喜欢,就拿去糊壁吧!”  徐经大喜,忙上前连鞠三躬,伸手取过。没想到这画后来竟成了徐经的敲门砖,唐寅的落井石,这是后话。徐经卷着画,眼睛却瞟见了程默,神情不悦了:“他怎么又来了?解元公,一定是你关照来的吧?”  “帮人帮到底,送佛到西天,一路上多个人讲话,也多一份乐趣。”  程默上前打了一躬,那双不停地滚动着的眼睛,这时似乎多了几分怨尤之气,退至一边委琐地伫立着。  日上三竿,唐广德、祝枝山、文征明、张灵和众多唐家亲友,玄妙观的静元道长等人,这时均齐集码头。知府大人徐鸣皋也派了师爷为代表前来送行。自有一番祝福贺喜,几多关心怀念。徐艳容则随船伴行,夫妻俩情话绵绵,恋情如水,直至浒墅关,方上岸返回桃花坞。  船到京城,先期前来的徐府家人早已拉了两匹高头大马伺候岸边。程默眼看着唐、徐二人骑上马神气活现地走了,自己孤立在北方早春的寒风中,虽觉体肤颤栗,终不及又一次被人冷待那么刺心彻骨。他气恼地摸了摸袋中吴江知县为他写的推荐信,胸脯挺了挺,随着徐府僮仆走进了地近西郊却颇为繁华的状元楼客栈。  客栈正厅,悬挂着一幅“钟馗像”,徐经一见连呼晦气,扭头要走。店主许大婶一急正欲劝阻,却见唐伯虎蹿上像前方桌,伸手向店主要了一枝笔,便在画幅上题上:“文奇品高运不通,钟兄被拒天不公,伏望尽戮鬼怪辈,提掖后进亦是功。”  徐经这才展颜而笑:“哈哈哈,此诗一出,晦气尽去矣。”  许大婶见一首诗留住了十余客人,心中感激不尽,把二楼上俯视马家花园,远眺紫禁城的惟一的上等房间给了唐伯虎。离开了妻子的羁绊,唐寅一到京城犹如脱缰野马。京城的历史遗迹,北国的自然风光,无不吸引着这位江南才子。这种心情正好为徐经所利用;他要重金拜望权臣大吏,探听今年谁有可能入主春闱,以便贿取考题。徐经特别有兴趣的是结交他们身边的贴身人物,这是他去年乡试时的成功经验。京城不是南京,他必须以唐伯虎的大名为敲门砖,作场面上的交往,以便幕后再作交易。但穿梭于权贵门下,素为唐寅所厌弃。于是徐经总以赏景为饵,或是香山碧云寺,或是道教圣地东岳庙,或是樱桃沟花园……借机顺道拜访公卿。每次外出或则香车、或则宝马,僮仆成群,招摇过市,往往流连于京城名楼酒肆,大醉而归。至于程默则总是默默跟随,冷讽也罢,热嘲也罢,一切淡然以对。徐经碍着唐寅之面,不便拒绝,且程默除了一双眼睛讨人厌外,并不多言多语,也就容他同行了。&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9(2)
拜访的大臣颇多,这里单说与本书人物命运紧相关连的两家。  “状元楼”隔壁住着礼部主事马良佐大人。此人年近五十,精明干练,极富心计。膝下一子,庸才弱智,今年也将入试,正欲物色一高才代笔捉刀。听说唐伯虎来访,心中大喜,忙命儿子延见。马良佐眯着眼把唐伯虎细加端详,心中一惊:呀,天下竟有如此俊逸之士,令人刮目。于是热情有加:“贤契乡试的考卷,据说已由主考梁储大人送请程敏政大人审阅,程大人十分赏识。是贤契请梁大人转呈程大人,以为春闱铺路的么?”程敏政与马良佐不睦,所以语含讽刺,话中有话。  唐寅十分讨厌这种贬低自己,损害自己人格的问话,便正色言道:“学生对此毫无所知,学生只凭才学考比,决不作此苟且之行。”  马良佐颇为不悦,徐经忙起身解围:“学生徐经略备家乡土特产品,请大人品尝,伏望大人笑纳。”  大腹便便的马公子打着哈哈:“却之有愧,受之不恭,这江南富甲天下,绸缎绫罗,常熟红糯……”马公子把不恭、有愧记错了。  徐经暗地一笑,忙答道:“尽在礼单之上了。”  马公子张着大嘴:“有的话再送点来,钱嘛,照给、照付。”  马公子受命送客直到大门外,一见唐寅侧身而立,面显愠色,便走上前去;“唷,果然是大才子的气派嘛,不理人!”  “岂敢!”唐寅回身斜乜了马公子一眼。  “我送你个上联,给你对对:唐寅眼高心可正。”马公子无才,偏喜卖弄。  这种浅陋之作,与之作对,自觉有辱,唐寅随口讽刺道:“马公子肚大容万物。”  马公子不解地:“怎么八个字?”  “这叫七上八下之对唷,哈哈哈!”唐寅拉起徐经走回状元楼。  待两人进了客栈,马公子仍口中嘀咕着:“七上八下,为何七上八下?”程默与唐寅有恩无怨,这时却悄悄走近:“马公子,诗中并无七上八下之式,这是唐伯虎胡弄戏耍公子的。适才公子之上联,构思奇巧,实为上乘。”  有人赞赏,马公子大喜:“他的下联呢?”  “粗俗,骂了公子,还对令尊大人不恭。”  “哼,看我怎么收拾他!你是个好人,走,到我府上玩玩。”  程默谦恭一笑:“卑人正欲再次叩见老伯大人。”  这“再次”叩见,程默呈上推荐信件,收到马良佐意外的热情、抚慰,还嘱其“耳放长一些,眼要精一些”简直视为心腹,程默真有些受宠若惊,他心领神会,更把细眼的妙用发挥到极致。  这日有人送来密信,吏部右侍郎程敏政将总裁春闱,徐经便借赏游天坛为由往叩程大人。程敏政每届春闱之前,一般不见外人,以免是非。此时见是唐伯虎来拜,忙命管家引见。原来去年秋闱主考梁储大人确曾将唐寅考卷呈请程大人过目。程敏政阅后,赞不绝口。今日见此人上门,他要当面看看唐伯虎的人品气质,便破例接见。谁知这竟成了日后的罪状。程府管家姓江名隐,来到大门外,按例退回礼品后,引三人来到客厅,家人给三人各送上一杯白开水。程敏政两道目光落在唐伯虎身上,询问了几句,觉得此人眉清目秀而无邪光,风流倜傥却乏媚态,颇感满意,于是关照道:“你的文章,我已看过,虽然文字流畅、议论精到,不过,皇上取士,尤重京考,乡试第一,未必春闱有名,三位贤契皆应专心攻读,抓紧准备,不可稍有懈怠。”三人唯唯应命,程大人又说:“京城朝臣众多,岂能一一拜谒,稍一不慎,易使人有亲疏之虞,反生嫌隙,谨慎了。”  唐寅心生敬意,近前一躬:“谢恩师指点!”  徐、程二人有些不寒而栗,颇显窘迫之态。  “你们住处有一位马良佐大人,有未拜访?”一见三人支吾不安,程敏政心中明白,不便多问,遂命送客。  管家送至府门前:“大人训示,三位切记!”  徐经忙套近乎:“听老伯口音,好似江南江阴人氏吧?”  “哈哈,徐举人好耳力。”  “学生也是江阴人,京城巧遇家乡前辈,学生之幸也!”徐经有意巴结,十分恭维。  管家捻了捻胡须,上下打量了徐经一眼,微微一笑,忙又收敛,不冷不热地:“幸会幸会!不送了!”  程默那双滚动的眼睛,早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双目盯着骑马远去的徐经冷冷地笑了笑。  一次往游香山,返回途中,路经一座高大巍峨的殿宇,唐寅一听那诵经声,知是道观。这道观乃京城有名的道家修炼场所,名白云观。这时观内猛然钟声大作,唐寅坐骑骤然受惊,沿着一条小道奔跑起来。唐寅本不善骑,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紧扣缰绳,俯身马背。偏偏这时一乘小轿迎面而来,轿的一侧是一条水沟,无法退让,这马竟纵身跃起,从轿顶飞过,将唐寅掀翻在地,那小轿也向一边倾倒,被一女子飞身向前将马死力拉住,方免于难。惊魂甫定,轿帘掀起,露出一张女子的俏丽面庞:“锦儿,去扶起那位公子。”  “哼,活该,让他趴着。”锦儿恨声不绝。  “哎,刚在白云观烧了香,修道之人以善为本,何必计较恩仇。快去呀!”&nbsp&nbsp&nbsp&nbsp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9(3)
锦儿嘟着嘴,前去搀扶唐寅,不想兴儿已奔跑过来,用手推开锦儿:“勿要絶管,旁边站站。”  唐寅站起身来,活动了几下,虽未受伤,却也浑身酸痛,喝道:“无礼的狗才!”忙微跛着脚上前一礼:“小姐,鄙人坐骑,惊吓了小姐,事出偶然,伏乞恕罪。”  锦儿气犹未消:“你免了吧!起轿。”  “慢、慢!”唐寅见惯娇柔妩媚的江南女子,猛见眼前这女子俏丽妩媚、仪态万千中含有一股刚健之气,陡觉双目一亮:“请教小姐芳名?”  轿中女子毫无羞怯之态:“奴家沈九娘。请问公子是唐伯虎唐解元吧?”  唐寅惊奇地:“小姐何由得知?”  “我还知道公子乃吴中才子——”  “这——”  “一位姑苏画家。”  “不,不,小姐过奖了。”唐寅如坠雾中。  “一位——”  锦儿插口道:“一位日日拜访公侯,夜夜酒醉而归的……”  “嗯,休得无礼,公子还是一位……”沈九娘猛然住口。  唐寅忙问:“还是一位什么?请小姐明言。”  九娘岔开话题:“有幸拜识,九娘之幸也!”  “我与小姐素昧平生,对敝人怎地知之甚详?”  “奴家与公子毗邻而居,焉能不知。”  见路旁有一年久失修的草亭,唐寅揖请:“小姐适才言犹未尽,请至小亭,恳乞明示!”  九娘回避道:“奴家自幼酷爱书画,久闻公子画艺精绝,乞赐墨宝,尚祈俯允。”  “不日奉上。不过,小姐未尽之言,还请明示。”  沈九娘推却不过:“如此,请。”正欲下轿,猛听远处有人急奔而来:“漂亮妹妹,漂亮妹妹——”  九娘闻言色变,迅即上轿,掀起轿帘:“他日相见,定当奉告。”言毕放帘,轿起急行而去。  阿兴:“格位小姐话里厢有刺格。”  唐寅怅然:“北方女子怎及南方女儿娇唷——”  刚走几步的锦儿闻言回过头来,向二人猛瞪一眼,恨恨而去。奔跑而来的原来是马公子;这时已是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拿眼瞪着唐寅:“哼,原来是你这个七上八下,你敢动我漂亮妹妹的心思,白日作梦。她是我未来的媳妇儿!你敢!”  唐寅胸中顿感一阵痉孪,为九娘的命运深深悲哀起来,厌恶地转身走去。这时恰好徐经、程默率僮仆寻找而来,一见唐寅未曾受伤,兴儿也牵回了惊马,便相偕向状元楼走去。程 默却故意滞后,待众人走远,忙返身扶起马公子。马公子如遇亲人,一下拉住程默:“好,好人来了,我爸夸你呢!让你见举人中有啥新鲜事儿、怪事儿快去告诉他。”  程默眼中闪着光,诡谲地拍了拍马公子的肩膀:“告诉老伯大人,会有的、会有的!”  这“会有的”三字里蕴含着山雨前的狂风,闪电后的惊雷,成了本书的风源、震中。京试在即,许多事纷至沓来。当天晚上,就同时发生了两件造成本书主人公生离死别、坎坷浮沉、情断爱生、甚至危及生命的大事。且看第一件——  在马府的高楼大宅背后,有两间低矮、阴暗的平房,这就是沈九娘的临时闺房。今日烧香归来途中,被马公子当着生人之面取闹,甚觉羞惭,闷闷不乐。锦儿可骂开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呸!男人没一个好的,这唐伯虎嫌咱们北方女人有刺,不及南方女儿的娇气,敢看低咱们小姐,也是个,不、不,这人倒不错……”正说着忽听一阵脚步声,马公子满脸怒气,冲进屋来,一见九娘,却已矮了三寸,转过身来,一掌向锦儿打去,被锦儿躲过,口中便骂开了:“哼,你这个小贱人,胆敢让小姐和野男子讲悄悄话,非打死你不可!”说着抄起一根木棍,使劲打去。  九娘早挺身护住,那根木棍刹那僵在半空。九娘反问道:“那人的马,惊翻了我的轿,难道不准他来赔礼?我就白受这份惊?”  马公子涎着脸:“好妹子,你做得对,一百个对,都是那七上八下不好。爹说啦,春闱后咱俩就圆房,其实有你这漂亮妹子,考,考什么呀!”  “你去吧。”九娘冷冷地,一副不可侵犯的神气。  “陪你多说一会儿悄悄话……”  九娘加重了语气厌恶地:“你去吧。”  待马公子一出门,锦儿一跺脚:“都是这昏君不好,错杀了老大人,气死了老夫人,要不然怎么会受这份子气唷!”边说边联想起冤死的父亲,低声哭起来,泪水中忽见小姐去提笔写字。忙擦了擦泪水上前一看,只见条幅上写着:“元知天公心肠别,不妨随处一开颜。”这是从陆游《鹧鸪天》词中撷取出的。对小姐这悲到极处、恨到极处、看破世态、反表现为达观、洒脱的心态,锦儿自不理解,只哽咽着:“小姐眼泪哭干了,可也笑不起来啊!”  九娘也不答话,拿起墙上一支潇湘竹制成的洞箫,走出房门,穿过角门,走进后花园。只见桃李含苞、柳枝青青,一轮明月,锦光铺洒,沈九娘满腹怒、恨、愁、愤全付与那幽幽箫音、缕缕曲情,那凄婉忧戚的旋律,似小溪幽咽,山泉淙淙。这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着,也荡漾到了隔壁楼上的一间小房内。前面提到这就是状元楼惟一的一间俯临花园、为唐寅所居的客房。&nbsp&nbsp&nbsp&nbsp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9(4)
唐寅正醉卧在床,兴儿焦急地嘀咕着:“哼,那位小姐话里厢虽有刺,可俗话说得好。日日饮宴,夜夜沉醉,公子哎,絶嘛就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也要玩糊涂哉!公子、公子——”  “作、作啥唷——”唐寅乡音颇浓。  “在屋里厢格辰光,解元夫人——”  “忒噜嗦哉,喊夫人好哉。”  “勿噜嗦,屁股上要吃苦头格。”  “格只雌老虎真厉害唷!”唐寅仍含糊戏言。  “临来格辰光解元夫人说哉,公子考勿中,两家头是要分手格。”  “嘿,此乃老婆撒娇,絶、絶勿懂噢!”  “解元夫人格脾气斩钉钉断,截铁铁断,絶勿是勿晓得格。”  “如此、如、如此,读,读嘘。嘿嘿,名不显时心,心不朽,再挑灯、灯火读,读、读文章唷!”  唐寅在桌旁灯下坐定,打开书本,强自镇定。神刚收,心刚定,一阵箫音幽幽传来,开始尚强自抵制,可那声音犹如吸铁石一般,引得唐寅打开窗户,俯身窗台凝神儿倾听,当他微睁醉眼扫向园中时,忽地一惊,随即放怀吟哦起来:“呀——强抬醉眼凝神儿觑,何、何来仙姬下九霄,人、人道是灯下女儿媚,怎敌这月下美人娇。山泉淙淙,小溪潺潺,这箫音似仙泉飘忽神妙,动人处月儿隐,竹影儿摇——兴儿、兴儿,快,呀,一刹时心潮涌,激情难按酒意消。快,快把这倩影箫音付狼毫。”唐伯虎已完全沉浸在诗情画境中,兴儿早递上笔,唐寅灵感喷发,一幅《仕女月下弄箫图》正从他的笔下流出。  许大婶这时恰好走了进来,一见唐寅正在作画,忙悄悄走至桌旁,一看,不由叫道:“呀,这不是九娘小姐么!”  唐寅停笔,也自一惊:“怎么画成了沈小姐?大婶,你也认识九娘小姐么?”  “她从小是我带大的,这爿店还是她父亲老大人为我盖的呢!”  “她怎会寄居马家呢?”  “哼!皇天瞎了眼,世上豺狼多,老大人生性耿直,被奸贼坑害而死,老太太气急身亡,家财抄没,九娘才寄居在姨父家。这姓马的也不是个好东西,要将她嫁给那个蠢驴儿子,她的命真苦啊!”  唐寅喟叹:“红颜薄命,古今皆然!怪不得箫音如此凄苦哀婉!”  “幸得我常去安慰她,唷,小姐说解元答应送她一幅画?”许大婶下午在门口碰见白云观归来的沈九娘,是受托来催画的。  “唔,暂时无暇着手,稍待几日吧!”  “小姐从小读书、能写字作画。她说啦,画有神品、妙品、能品之分,她要神品!”  唐寅顿感惊诧:“怎么?她要神品么?呀,此女子谈吐惊人,出语不凡,小小年纪怎有此卓识奇谈。啊,大婶,可叹这世上俗品多如牛毛,真正的神品,连唐朝画圣吴道子也觉难唷!”  “别说玄啦!依我看这幅就是神品!”说着动手就要取画。  唐寅急拦:“此画乃游戏之作,委实浅陋,怎堪雅人赏鉴,不——”  猛然花园中传来一阵叱责声,二人忙俯窗一看,只见锦儿正高举木棍追打,徐经双手捂头,从角门逃出。  许大婶朗声大笑:“哈哈哈,这只癞蛤蟆——”乘唐寅不备,卷起画幅疾行而去。  唐寅急追:“此非神品,此非神品……”许大婶早下楼而去,嘴里还念叨着:“我看是神品就是神品,不是神品也是一番心意嘛!”  徐经冲上楼来,闯进唐寅房中,唐寅戏弄地上上下下将徐经看了个遍,揶揄道:“哈哈哈,你本蟾宫折桂客,怎成了窃玉偷香手,鼻青眼肿魂儿丢,看明朝人前出乖又露丑唷,哈哈哈!”  徐经刚办成了一件喜事回来,此时满腹冤屈连呼冤枉:“花园角门未关,阵阵箫音勾魂慑魄,我刚进门,那棒儿就临头了,呵唷!”  “本是只叫春猫,反成了落水狗,哈哈哈!”  正耍闹间,忽然房门被打开,程默默默地站在门口,一双眼珠不断地滚动着。那本来委琐、寒碜的脸色,如今春风满面,阳和之气充溢。呀,时隔几日,怎有如此之变。唐寅、徐经皆露狐疑之色:呀,他从哪里来?遇上什么贵人?碰上什么喜事了?  程默刚从马良佐书房中来——  这天上朝,马良佐耳闻皇上有点他为副主考之意;屈居仇人之下,虽有不满,但皇上如此眷念,日后前程有望,所以恨淡而喜浓,正在灯下作诗自庆,忽见儿子领着程默前来,说有急事禀报,忙命坐奉茶。程默从未与朝廷大臣平起平坐,不免受宠若惊,心情激动得有些颤抖:“禀、禀大人,学生适才路过程大人府前,只见从角门走出一人,与正在等待的人双双隐入小林深处。恰好离学生很近,他们一开口,学生即已听出,这两人一是江阴举子徐经,一是程府管家,只听管家说:“今日圣上已当面委程大人为今科主考。”徐经说:“恳请管家鼎力相助。”两人讨价还价,最后议定,只要管家偷得试题,徐经愿以良田千亩,黄金千两交换。  “哈哈哈,好!”马大人忍不住大笑起来:“此乃天助我也!”原来上届春闱,有人曾奏请委马良佐为主考,被程敏政上本辩驳,皇上遂打消此念。为此马良佐日夜思念报复,今闻此言,焉能不喜。  马公子趁机进言道:“父亲,程公子已腰无分文,无钱支付房租,让他住咱们家吧!”&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9(5)
“蠢话!那儿天下举子云集,能听到许多家中听不到的新鲜事。至于房租嘛,你去账房取百两银子交给程公子,以备不时之需。”  马大人看着眼前这个略受小恩便感激涕零、俯首帖耳的穷举人,心中久置的笼络人才,扩展私人势力的念头顿时跃然脑际。他必须在皇上诏告自己为副主考前,在来京赴考的举人中进行一次布恩活动。于是喊住持银欲出的程默:“后天乃月圆望日,老夫意欲邀几位有望高中的考生前来聚会,对月饮酒,拈花吟诗,以为一乐如何?”  “大人礼贤下士,扶掖后辈,令人尊敬!”  “如此就烦贤契拟订名单,登门恭请。”  “学生遵命。”得到马大人的信任,程默不禁眉舒目展。  “别忘了请唐伯虎前来。”  程默容不得任何一个人在马良佐身边插足,欲持异议,忙又忍下,唯唯而退,这才来送请帖。&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0(1)
许大婶次日下午来到九娘居处,一进门便高举画卷,神秘地叫喊起来:“小姐、小姐,看我给你送来什么宝贝了!”  锦儿抢手夺过,迅捷打开:“呀,小姐,美人画,快看,快看!”  许大婶竖着大拇指:“神品,这书呆口口声声说此非神品,此非神品,被我一手抢过来了。”  早挪步画前凝神赏画的沈九娘,这时已是激情难按,叫道:“抢得好,抢得好——呀,路边刹那相见,他,他怎活脱脱画出了我沈九娘!?呀,这脸庞,这眉……”  锦儿兴奋地抢口:“这眉,这目,这樱桃小口,咳,像极啦!”  沈九娘忘情地赞誉道:“唐公子果然是丹青妙手、翰墨吐芳啊!”沈九娘刹那情绪陡变:“不,不像唷,这画上人无忧无虑,神态潇洒,可我满腹的忧、愁、哀、愤,他画人画虎难画骨,解元公,你怎解我霜欺雪压苦、凄惶怨闷情呀!”  许大婶:“若不是他家里有了婆娘,大婶早为小姐保媒了。多好的一对呀!”  锦儿嚷道:“叫他退啦,退不掉也跟他去苏州,总比在这儿强。”锦儿突然压低声音:“不过——”  “不过什么——”  “这南蛮子说我们小姐不及南方女儿娇呢!”  突然,一声“漂亮妹妹”的呼喊声由远而近,九娘迅速将画卷好,锦儿接过和大婶转身闪进内室,马公子已闯进门来:“妹妹,爹爹请你去一趟,商量你我终身大事呢!快,快走!”  两年来,父死母亡,寄人篱下的生活,使九娘如置身荆棘丛中,一种外秀内刚、处变不惊的心态日渐形成。这时便坦然起身跟着马公子走进了马良佐的书房。马良佐以少有的谦和、慈祥之态迎接了姨侄女。在马良佐看来,若是明日之会,证明唐伯虎确实才高,他就要下大赌注,收罗为门下以壮自己的声威,并使其为蠢子代笔。但唐伯虎为人高傲,上次初会已现端倪,但此人乃风流才子,以色诱之,必为己用。于是想到了姨侄女沈九娘。儿子高中了,作官了,以马家的门第,再寻一个门当户对的、能助自己升官晋爵的侯门千金为媳,并非难事,何必要一个失时落魄的姨侄女为媳妇呢?  待沈九娘坐下,马良佐对儿子挥了挥手:“你先出去。”  马公子忸怩道:“这是儿的终身大事,我不怕难为情,我要听。”  “休得噜嗦,退出去!”  马公子无奈退出,却未走远,立在窗外窃听。等儿子退出,马良佐备加亲热:“姨父整日忙于公务,对你的生活起居,极少关心,颇以为疚。明日起你先搬到西楼居住吧。”  九娘心头一热,旋又冷静下来,她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场白,便婉拒道:“侄女两年来在此,多有打扰,衷心感谢姨父大恩,怎敢心存奢望,请姨父不必操心。”  马良佐的话渐入正题:“姨父原打算娶你为媳,让你名正言顺地住下来。可若将你嫁给我这不争气的儿子,又觉委屈了你,也对不起你死去的父母……”话说至此,马良佐已是泪花点点。这种慈父般的话语,像点点春雨滴落在姑娘那干涸的心田上;但来得突然、意外,令她反觉茫然。  马良佐接着说道:“我已为你选中了一位江南才子,据说你和他在白云观旁已曾相识。”  沈九娘猛然清醒过来、警觉起来。两年来的接触,深知此人狡诈、阴险,这样的人怎会为自己的命运着想?便探问道:“请问姨父,若此人家中已有妻室呢?”  马良佐断然地:“可以为妾。”  “此人若无意于北方女子呢?”  “哎,美色何分南北。以侄女之美艳姿容,焉有君子不逑之理。”  一阵耻辱的风暴猛地在九娘胸中奔腾撞击,她以超人的毅力强忍住、吞下了这口恶气。她明白马良佐只是以她为饵,引唐伯虎就范。便淡然问道:“若是此人不听话呢?”  “嘿嘿嘿!”饱经世故、熟谙士林、官场的马良佐成竹在胸:“我以恩德待人,人必以恩德报之。贤侄女勿忧!明日后花园将有月下诗会,侄女自幼善舞,届时可以助兴。”  亲姨父把姨侄女当作下贱的歌女使唤,可耻、可鄙,沈九娘愤然作色,可她又强咬银牙,极力克制,声音颤抖地说:“以舞诱之么?”  马良佐感觉到九娘的弦外之音,嘿嘿一笑:“嘿,贤侄女休出此有辱你高贵身份之言!你该知道善变则通、识时能安的道理。”  马良佐这话软中有硬,带有浓重的威胁性,九娘焉能不知,再言无益,便起立一躬,返身疾步而去。马良佐那阴冷险恶的笑声在后面追逐着她。突然墙角处转出一人,口吃着,显然是气愤地言道:“姨姨妹,这老、老东西不是人。咱咱俩私、私奔。”说着伸出手来……  九娘陡地止步,厉声道:“姨兄请尊重些!”  马公子不由后退数步,一跺脚:“我去跟这老东西拼啦!”掉转身奔跑而去。  这时锦儿赶了来,被九娘无声地紧紧拥抱住。锦儿只感到九娘浑身冰凉,抖索不已,泪下如注。她想:一向温柔、坚忍的小姐,眼前如此悲痛,肯定受了天大的委屈。好一会儿,九娘方松开手,缓步回到房内,把适才之事告诉了锦儿。可她越讲越气愤,猛地一拳,恰好打在桌上古琴上,一声炸响,琴弦根根断裂。她断然道:“锦儿,咱们走!”&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0(2)
“好,早就该走出这地狱门了,可走之前我得教训教训他。”她一挥青霜宝剑,向外走去。锦儿原是一武将之女,自幼练得一身好武功。十数年前,父亲战死,遭后母遗弃,被沈大人收养,伺候九娘。二人皆是苦命,同病相怜,因而亲如手足。  九娘轻声喝住:“不能胡来。他是朝廷大吏,我等岂可以卵击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锦儿只好收剑入鞘,迅即理好行李:“走——”  九娘突然吐出一个字:“慢,你去让大婶转告解元,请他明晚千万不要来马府赴会。”  “他若来了呢?”  “我要当面看看此人的为人品行,他若正派,我则暗中相助,帮他摆脱困境。那时再走不迟,也走得心安!”  锦儿打趣道:“我看你呀,这颗心被唐伯虎勾住了!”   唐伯虎还是来了。他是喜欢热闹的人,被徐经等举子一撺掇,便来个花随水、柳随风,走进了马府花园。这花园内未入夜已小红灯高挂,池塘边上建有一榭,名“花月榭”。榭内能容四五桌筵席。这时水榭内外许多应试举子已纷至沓来,或穿行于桃李花下,或俯观水中皎月。水榭内侧门处,置一屏风,供九娘小憩,听候叫唤之用。今天最忙的是程默,最担心的也是程默。若是今日唐伯虎为马良佐看中,他必被冷淡。于是费尽心机,刻意谋算,力求让唐寅出乖露丑。唐寅却嘻嘻哈哈,笑闹之声不断。马良佐一见唐伯虎走来,便以手相挽一同坐下。待众人坐定,已是玉兔东升,马良佐起立举杯:“诸位,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夫与诸位虽有长幼之分,然老夫素喜与青年学子为伍,消除陈腐衰朽之气,愿与诸位作忘年之交。”  众人见马良佐如此谦恭大度,皆面露崇敬之色。马良佐愈显兴奋:“闻听诸位曾去拜访过程敏政大人,只是清水一杯……”  程默忙站起,恭维道:“程大人怎及老大人谦恭下士,热情好客。”  唐寅不悦了:“程年兄,岂不闻古人曾云,君子之交淡淡如水乎!”唐寅心中崇敬之人,是容不得别人诋毁的。  马良佐心中虽不悦,仍面显微笑,忙引开话题:“待客之道,人各有方,何必雷同。诸位,今乃月圆之夜,特请大家来此小聚。老夫祝诸位春闱高中,青云直上,大家满饮此杯。”  众举子纷纷起立,恭谢前辈关怀体贴晚辈之盛情。一时杯觥交错,笑语如潮。这时,马公子站了起来:“诸位各位,平时吃饭拉屎,现在该喝酒、作诗……”  马良佐皱了皱眉,接口道:“我儿说的是。今儿有月有花,此榭又名花月榭,文人相聚不可无诗。老夫之意就以花月为题,每句皆有花有月,平仄不限。老夫发句了。”  “慢、慢慢,打擂台有台主,妓院百花有花主,对诗得有盟主。父亲以为如何?”这是程默借马公子之口说出的主意。马公子昨晚与父亲哭闹了一场,经马良佐苦苦开导,讲明利害,直到父亲答应为他寻一美于九娘的千金小姐为伴,方从地上爬起。可心中却恨着唐伯虎,把这事告诉了程默,两人都嫉恨唐伯虎,皆欲害之,所以程默待马公子话音刚落,便起身附和:“马公子所言极是。伯虎年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盟主非他莫属,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均表赞同,唐伯虎十分兴奋,对程默把他推为众矢之的的用心毫无所察。他不知道这盟主的位置,胜则招人嫉恨,败则声名狼藉。屏幕后的沈九娘一则以喜,喜的是唐寅可一展其才;一则以忧,忧的是恐为他人所算。这时只听马良佐朗声而言:“老夫提议,理当老夫起句,唐贤契听了:花发千枝月一轮。”  唐寅更不思索:“大人好诗,学生对为:月照万树花几枝。”  马公子嚷道:“好,奖酒三杯啦。”  马良佐:“对得好,该奖。哪位来,别冷场。”  程默:“学生接上,上句是:月落漫凭花送酒。”  唐寅三杯下肚,诗兴渐浓:“花残还有月催诗。”  马公子又嚷道:“奖、奖——”  唐寅摇手:“每对一奖,不若总奖为好,对得流畅,喝得痛快!”  马良佐赞道:“有理亦复有趣,就这么办。”  一举人:“上句来了:隔花窥月无多影。”  唐寅:“带月看花别样姿。”  又一举人:“月为护花来院落。”  唐寅:“花影随月上窗纱。”  站立屏风后的沈九娘,听到这儿,微笑颔首,心中暗暗称赞唐寅诗才之快捷、雅丽。这时程默捣了捣马公子,只听马公子吼道:“今儿我要自出自对,你们听着:‘有花有月大杯饮,无花无月同上牙床。’”  众人大笑起来:“怎么七上八下?”  马公子阴阴一笑:“此乃老师所教。”  一举人:“狗屁老师,无才便胡诌!老师是谁?”  程默见唐寅哑口,心中大喜,趁机在马良佐耳边进谗,马良佐闻言渐显愠色,但又怕惹恼了唐寅。复又发句:“老夫凑兴,十分皓色花输月。”这是一句颇含贬意的暗喻句。屏风后的沈九娘已听出弦外之音,不知唐寅有未听出,心中有些着急。唐寅怎不明白,因马公子寻机报复,心情不佳,同时要觅一佳句把马良佐压下去,于是端起一碗酒沉吟思索起来。有人低声笑道:盟主才尽矣。程默说:“诸位岂不闻李白斗酒诗百篇么,盟主这是以酒催诗耳!”这明是解围,实为挖苦的话,激怒了唐寅。只见他一仰脖子,喝干碗中酒,随手将碗摔出轩外:“大人,学生对为:一径幽香月让花。”&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0(3)
此诗一出,满座皆惊,齐声喊好。九娘在屏风后自是眉舒目展。锦儿见小姐高兴,不由高声喝彩:“好诗!”  这突然出现的女声,令众人十分惊诧。马大人岔开道:“奖酒!”唐伯虎此时貌似谦逊,实则狂傲。马良佐为用其才,也只好隐忍。  一坛酒送上,唐寅抱起酒坛,口对口地饮起来。这时程默走近来:“小弟素知年兄高才,愿与年兄连对四句,以为抛砖引玉,年兄以为如何?”程默事先得知今夜对诗以花月为题,所以,昨夜伏案苦思,左右琢磨只得四句,他要以连珠体击败唐伯虎,以显己能。唐寅正未尽其才,兴奋地:“请!”  程默开言道:“花正开时月正明。”  唐寅答曰:“花为罗绮月为银。”  “浓浓月色花千朵。”  “灿灿花前月一轮。”  “月下几般花意思,”  “花间多少月精神。”  “待看月缺花残夜,”  “愁煞寻花问月人!”  程默本以为稳操胜券,可在程敏政面前邀宠争胜,现在却穷搜枯肠再无所得,不由闭口不言。唐寅却手拎酒坛:“你我再对八句如何?”  程默推脱道:“年兄酒已过量,不对也罢!”  唐寅正诗情如潮,一泻而不可收:“诸位请听:月转东墙花影重,花近月魄若为容——哪位续、程年兄,哈哈哈!”一见程默双目低垂,缩身椅上,唐寅愈发神采飞扬,意气勃发,他走出榭外,仰望明月,俯喝美酒,踏步而咏:“多情月照花间露,能语花摇月下风,云破月窥花好处,夜深花睡月明中,人、人生几度花、花似月,月、月色花香处处浓!”吟毕步履踉跄,向榭内走来。  屏风后的沈九娘这时已是眉锁春山,目隐忧色。锦儿正想夸奖几句,见状不解地瞪大了双眼。屏风外,马良佐由衷地赞道:啊,伯虎贤契果然是子建重生、李白再世。诗才已显,想必画兴更浓。眼下朝廷大臣皆以得一唐画为荣,解元当泼墨以志今日之盛会,如何?”  话犹未了,家人已将酒具撤去,铺上画纸。马公子使劲扶起唐寅:“酒喝啦,画也得动手啦!”边说边拿起笔来,假意惊呼道:“怎么是枝秃笔?”程默阴阴一笑,取过笔来:“伯虎兄,小弟尝闻大画家不以笔为困,年兄——”  这一切被屏风后的沈九娘尽收眼底,她不觉心中一惊:“呀,这不是有意作难人嘛?”谁知唐寅早将笔摔出轩外,推开程默,卷起衣袖,以手抓墨,在纸上恣意涂抹起来。唐寅醉意渐浓,随意将左手搭在了前来观画的马良佐肩上。马良佐欲让不能,不让又恐在众多举子面前有失官体,心中恼恨。待唐寅画毕,他猛一抽身,唐寅失去支撑摔倒在地,醉而不醒。锦儿在屏风后骂道:“小姐,他使坏。”九娘咬了咬牙,摇了摇头。  锦儿突然低声惊呼:“小姐,那个姓程的又在叫马呆子使坏了!”  果然,屏风外,众人正议论纷纷:“以指代笔,实属罕见。”“画艺精美,令人叫绝。”“啊,百闻不如一见,唐伯虎真当代奇才也!”马公子却大声叫起来:“唐伯虎这幅《月下猴虎图》是在自我吹嘘,讥笑大家无才呢!”众人莫名其妙:“马公子请道其详。”马公子摇头摆尾:“你们知道他属什么?”一举人说:“属什么跟画有何关碍?”马公子神秘地:“这关系可就大啦。唐伯虎属、属、属什么来?”他向程默一询问,可就拆穿了西洋镜,这套把戏其实是程默操纵的。这时程默尴尬地道:“是属虎吧?”“嘿,刚才你告诉我他属虎,现在怎么又犹豫起来。对,诸位,唐伯虎属虎。月下虎儿肥,是他自我吹嘘学问高,满肚货。梅寒猴儿瘦,是讥笑大家是冬天的猴子,无食可吃,瘦得腹中空空。”  这番牵强的解释当然是程默教唆的。众人不明真相,一听似乎在理,顿显气愤之色,纷纷指责唐伯虎傲慢无礼。  唐寅并未烂醉如泥,不过七分醉,三分狂放。众人你责他贬,也听进了七八分。这时他使尽力气,爬了起来,步履踉跄,走至桌前,抓起画纸,扯成碎片,向空中抛去。  马良佐急得跺足:“唐贤契,别、别、咳!刚刚唐画在手,旋忽成空,惜哉、惜哉!”  时已三更,众举子辞归,惟有程默滞留不走:“学生愿伺侯左右。”  马良佐走出水榭,冷冷道:“不必啦,你去吧!”  马良佐重唐轻己,程默甚为不满,加之自己今日一再败阵,这气就大了,这恨也就深了,对马良佐无可奈何,就一股脑儿集中到了唐伯虎身上,饮恨而退。  花月榭屏风后,沈九娘心情沉重地看着唐寅,满腹话儿要说,但见唐寅醉卧如泥,听得姨父返回,这才一跺足匆匆离去。  锦儿笑着追上来:“小姐别愁了,不让你跳舞了。”  九娘沉思有顷:“他像一个人。”  锦儿瞪大双眼:“像一个人?像谁?啊,他的脾气像老大人。”  “对,他身临危境而不觉。”  “他会投顺马家,代作试卷吗?”  “这正是我所虑的。我得提醒他,走!”沈九娘重又向花月榭走去。  花月榭内,马良佐命人取来醒酒汤,连灌三杯,唐寅已渐渐醒转。  马良佐赞赏有加:“贤契醒来了。呀,你今日对月吟咏,端的才学过人,实为众人之冠,今科状元非君莫属了。”&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0(4)
唐寅舌大目迷:“但愿唐、唐寅之才,能、能为皇上赏识。”  “老夫力举,可保夺魁。”  “谢、谢大人。”  “老夫有一事相求。”  “大、大人明、明示。”  “我儿跪下,叩见解元。”  马公子直摇头:“咱俩好朋友,不、不拜。”  “跪下——”  唐寅急忙劝阻:“大人不、不必如此,有事还请明示。”  “小儿愚钝、茅塞未开,今科恐难入闱。”  “有、有老大人亲、亲加指导,想来无虞。”  “唉,远水近火,来不及了,欲求解元……这,来啊!”只见一个婢女捧一珠宝盒,双手高举,呈于唐寅之前。马良佐貌极恳切:“此中珠宝价值连城,务请笑纳!”  唐寅大惊,忙避席而起,酒醒七分:“呀,学生清贫惯了,多财反被财累,大人见谅。” 马良佐向屏风后一挥袖,一阵琵琶演奏的道教音乐声,似从天降,一位年轻道姑翩若惊鸿从屏风后飞旋舞蹈而出。唐寅惊呼:“这不是九娘小姐么?”  “正是小女。”  “令嫒?她怎穿起道服来了?”  “小女一向信奉道教。”  沈九娘早已轻盈地跳起舞来。  唐寅观看有顷,忽然吃惊地:“呀,这不是天魁舞么?!”  恰好这时九娘舞至身边:“正是,解元若擅此道,愿与君共舞。”  乐声渐浓,美人邀舞,唐寅猛觉胸中激情难按:“大人,学生能与小姐共舞么?”  “才子佳人月下共舞,此乃美事,请!”马良佐极力成全。忽见儿子阻拦,忙命人拉开。  在九娘引导下,二人舞于池边,九娘急促低声却有力地说道:“九娘忍辱出舞,实有话动问。”  唐寅渐显激动:“唔,请教!”  “马良佐保公子高中,你可愿为其子代作试卷?”  “开科取士,乃治国大计,岂能昧心作弊。”  “若以珠宝交换呢?”  “唐寅清白自保,敢对天盟誓!”  “倘以美女赐君为妻呢?”  “有妻在堂,决不负心。”  “若遣娇娥为君之妾呢?”  “谁?”  “这、这——我!”沈九娘以一个妙龄少女,直面一个陌生男子,说出这个“我”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  “你?你!?你!”唐寅简直惊呆了,这太出人意外了,无数问号在内心撞击、翻搅,他不由舞步大乱,急骤地转动着脑子,思索着、探寻着眼前这件荒诞而实实在在的怪事。渐渐地他联想起沈九娘这女子的身世,寄人篱下的生活,马良佐为儿子寻人代笔捉刀的鄙行,禁不住全身颤抖,怒火如焚:“我明白了。”  “请低声。”  “小姐今晚抛头露面,咽奇耻、忍大辱,既是被迫而为,更是为了试探我、规劝我,救我于危境之中,小姐冰清玉洁,操行高尚,我岂能玷污小姐,而自毁清名!”说至此,不由双手合十,对天祷告:“无量寿佛,保佑善人吧!”  沈九娘听了这番话,内心引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情感冲击,不觉眼噙泪水:“呀,果然是知音之言,不枉九娘含耻忍辱舞于君前了呀!”  唐寅话锋一转:“上次路边相遇,小姐有言未尽,请说其详。”  “此处不是讲话之处,日后……”  突然,马公子挣脱家丁羁绊狂叫奔来:“漂亮妹妹,咱俩也共舞一回。”  沈九娘匆匆欲下,复又回头,低声叮嘱道:“佯醉自保。”说毕急急退下。  马公子吼叫道:“陪、陪陪我,你——”  马良佐走上一步:“此女如何?”  “啊,哈哈,妙,窈窈、窕淑——”唐寅一副醉态。  “赠予解元,以解旅途寂寞。”  唐寅一听这毫无羞耻之心的话,犹似乱针刺心,九娘那“佯醉自保”四字提醒着自己,强压住火性:“家、家有河、河东狮吼,不、不敢,不,不——”  “此盒权作妆奁之需吧,请笑纳!”  唐寅一阵恶心,极力压住胸中火气,摇晃着站起:“学、学生虽尚风雅,却、却决、决非酒色之徒,大人自、自重!拜辞!”说毕,踉跄而去。  这太出乎马大人的意料了,珠宝、美人竟勾不住一个风流文人的心!马良佐希望成了泡影,反落得一身腥臭。这时,马公子又大哭大闹起来,翻滚在地:“你这老、老糊涂,把这样漂亮的姨侄女送给人家,人家还不要,丢人丢到脚后跟,看你怎么做人!唔唔唔!”  马良佐猛地一声吼叫,一张桌子连同上面的残羹剩酒,被他掀翻在地:“去,唤那贱人来。”  马公子早一骨碌爬起身,一面奔跑一面高喊:“漂亮妹子,快、快回来。阿爸有请,请!”  沈九娘道服未脱,第三次走进花月榭:“姨侄女恭请姨父晚安。”  马良佐一拍桌子:“你跟唐伯虎跳舞,如此亲热,讲了些什么?”  九娘坦然地:“侄女一切按姨夫教导行事,劝他行止悉听姨父大人安排,既可青云直上,又可金屋藏娇……”  “他怎么说了。”  “姨父大概看见唐伯虎跳舞时,曾且惊且喜、舞步踉跄吧,那就是侄女谈及以身为妾时,他的惊喜、激动和意外的兴奋。他满口应承,感谢姨父的大恩大德。难道他临时食言?对姨父的训示发生误解?还是姨兄的态度令他一改初衷?”沈九娘委实善言,句句在理,且推脱得干干净净,使人无词辩驳!&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0(5)
九娘舞时的热烈细语,唐寅的一时激情兴奋,马良佐是看到的;九娘现时的坦率陈词也无可挑剔。但凭着多年的待人接物经验,体情察意的本领和察颜辨色的能力,联系到唐寅的傲气、表达思想观念的率直,以及临去时的挖苦、贬斥,又使他怀疑起九娘呈述的真伪。但怒气毕竟减弱了许多,想起儿子刚才的态度,委实令人难以为情。反正事情已无法挽回,便说道:“你们两个都已长大成人,一起相处多有不便,会考之后为你们把大事办了。”  马公子啪地一声跪倒,叩头如捣蒜:“菩萨有灵,阿爸不缺德了,养个大孙子,哈哈哈!”  沈九娘压下心头的厌恶,马良佐这种出尔反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变化,预先是估计到的,且有了自己的打算,便不慌不忙地说道:“侄女自到姨父家,自知必为马家之人,谢谢姨父容纳之恩!不过,父母去世,三年孝服未满,且父亲临刑前交办的事件,尚未办妥,匆忙婚配,恐对马家不利;伏乞再待数月,望姨父大人鉴谅。”  马良佐本以为九娘必有一番推阻,想不到如此痛快,弄得自己反倒无法不允所求,一场风波,暂告平息!&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1(1)
唐寅跌跌撞撞回到状元楼,把许大婶从睡梦中喊醒,拜托她请沈小姐明日午后,在白云观旁的草亭相会。次日午饭后他摆脱了徐经的纠缠,稍事修饰即去草亭等候。登上草亭,他也无心观赏周围农家风光,自然景色,只引颈远眺,期盼九娘的到来。稍顷,一乘小轿从白云观方向急急而来,直至亭边停下,九娘下轿进亭,施礼后问道:“解元公何事相召?”  “上次在亭下,小姐有言未尽,特请指教,劳动大驾,深以为歉。”  “解元何必如此性急?”  “不明则不安,不安则心烦,尚祈鉴谅。”  九娘沉默了一会,方决然发问:“请问朋友相处……”  “当肝胆相照。”  “可这胆是苦的。”  “这——哎,当年勾践尚能卧薪尝胆,唐寅岂能不如古人。”  “如此请恕九娘直言。公子自来京城,有失检点——”一见唐寅脸色陡变,九娘忙住口。  唐寅自知失态,忙改容恳切而言:“请小姐痛下针砭。”  九娘一咬牙:“公子自到京城,有失检点者三!”  “啊——请问这一?”  九娘眼望远方,徐徐开口说道:“请恕九娘直言:朝廷内派系纷争,复杂多变,公子名重一时,本应谨言慎行,反随徐经奔走于权贵门下,难免无意中使人有亲疏远近之感,得罪权臣而不自知。”  一听此言,唐寅不禁有如芒刺在背,但忽想到程敏政也曾说过此话,心中火气渐消:“请教这二?”  九娘见唐寅情绪平和,胆稍壮,言更露:“解元交友不慎。”  “唐寅鄙视程默。”  “以解元之聪明睿智,威望才学,何以依附徐经?”  “徐经为人豪爽热情,仗义疏财,怎不可交?”  “徐经行为不正,嫖娼宿妓,驱使僮仆招摇过市,为何每次皆邀解元同行?你不怕这宝马香车,使你醉迷,乱你真知?你不觉他是在借你之名,敲开权贵大吏之门,你真的不怕为其所用么?”  啊,句句似鞭,字字如刺,唐寅心中十分不悦:“哎,徐经为人忠诚,岂能对我耍奸使坏,朋友相处,又怎能心胸狭窄作女儿之态!”  一听这“女儿态”三字,九娘愤然作色:“告辞!”  唐寅大吃一惊,忙趋前阻住去路,深深一揖:“小姐,唐寅失礼,请小姐宽恕!”  “不,北方女子无有江南女儿的娇柔,九娘不擅甜言蜜语,话中多刺,良药苦口,解元既无虚怀若谷、从善如流的胸怀,何必勉强!”  唐寅慌了,连连作揖,恳切地:“小姐,唐寅并非冥顽不化之人,容当三思,定会悟出小姐所言之真谛所在。”  “听不听全在解元。九娘姑妄言之,只为聊谢解元赠画之情。”  “神品未出,岂能言谢,请教这三……”唐寅对这个“三”既内惧又觉新奇,坚持请教。  “这、这三么——”九娘在斟词酌句。  “务请直言。”  “公子请听,”九娘刚欲说下去,锦儿在旁牵了牵她的衣袖,摇了摇手。九娘冷然一笑,痛彻而言:“解元恃才傲物,狂放不羁——”  对这“八”字要害,过去也听祝枝山文征明等三二好友说过,今日在异土他乡,出自一女人之口,唐寅禁不住陡然作色,激愤之情,溢于言表:“啊,啊,请——”  “请问瘦猴肥虎之说,用意何在?”  “此乃酒后之言,当不得真的。”  “不,此乃酒后露真情也!解元公雅姿疏朗,出笔奇特,古今博通,流彩神驰,可惜啊,你——”  “我?”  “解元公!你气势凌人,鄙视他人,傲视群儒,尽失谦恭,使妒者愤慨,友朋心寒,怎不招来几多暗中流矢!”  唐寅内心震憾,羞愧,不由仰天呼叫:“天啦,唐寅身在异乡,怎被一闺门女子鞭笞针砭,使我这雄辩之人眼前却,却欲辩无词!呀、呀,怎么,这这——”他陡然晕眩起来,忙扶住亭柱,努力使自己清醒、镇定下来:“呀,小姐,你可知好男儿当仗剑江湖,啸傲山野,怎能顾忌这天高云重、雨雪风霜!小姐呀,你可知奇男子当求斗酒诗百篇,泼墨山川,挥毫花溪,怎能够桃李自凋萎,零落尘泥间;你可知骚人墨客当胸怀坦荡,浩气如云,岂能效小儿女之态——呀——”唐寅话语滔滔如长江之水,奔腾东下。这三失检点的指责,他不服、不平,郁结于胸,此时一泻而不可收,等他洋洋洒洒,喷吐将尽之时,只见九娘小姐已登轿而去。唐寅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急急呼喊:“小姐——”这声音由高转弱,由激愤而渐显凄怆。看着小轿疾飞而去,毫无返顾之意,不由心惶惶、情凄凄,一扫刚才那股狂傲张扬之气,跺足自谴:“唐伯虎啊唐伯虎,你几次相邀,小姐方如约而来,你却如此不恭,反唇相讥,拒人于千里之外。呀,追、追——”他拼力奔跑,终于摔倒在地,好容易挣扎起身,狼狈地跑回状元楼,找到许大婶,颇有些凄然欲泪之慨:“啊,大婶,出错了,出错了!唐寅铸成大错了。拜请你去对小姐言讲,唐寅要负荆请罪!登门谢罪!”经许大婶好一顿劝慰,答应转告,方回到居室。  九娘回到卧室,烦躁不安地捧杯呷了一口茶,锦儿责怪道:“你的话也太刺人了,怪不得人家说,北方女子不及南方女儿娇柔呢!”&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1(2)
“不痛焉能警醒。”话虽硬,九娘心中却在担忧,不知唐伯虎能否痛定思痛,幡然悔悟。或则竟嫉恨在心,我行我素。  “人家是解元,也不给留点面子。”锦儿仍为唐伯虎鸣不平:“他是男人,男人就要有那么股男子气概。”  九娘叹了口气:“男子气和傲慢骄矜之气怎可相提并论?不知他可知我这番心意唷!”  锦儿突然咯咯一笑:“小姐,你心中有他了吧!”  九娘正羞色难掩,许大婶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小姐,解元得罪你了?欺负你了?”  “此话从何而来?”  “昨晚他瘸着腿走回状元楼,拽着我,要我转告小姐,他要重金请罪!”  “大婶说错了,是负荆请罪吧!”一听唐伯虎友好愧悔的表示,九娘忧愁之色稍解。  “呀,对对,是负荆请罪。大婶见他那沉痛愧悔的样子,也帮着急,一急竟听错了,哈哈哈!”  突然,有人敲门。锦儿头一甩:“又是那个癞蛤蟆,别理他。”  门外,敲门人发话了:“程默叩见小姐!”  “他来干什么?”锦儿诧异了。  “让他进来。大婶,你且在房中别出来。”  程默随着锦儿走了进来,眼角四处一瞄,见室内朴素得近乎简陋,正想着,九娘已发出话来:“公子请坐。何事枉驾下顾?”  程默极尽谦虚、诚恳,细眼一闪,道:“几见小姐,不才渐生仰慕之心,特来……”他的眼睛停留在墙上那两幅条屏上:“啊!元知造物心肠别,不妨随处一开颜。陆游这两句诗,用在此处,道尽了小姐心中的辛酸怨苦,也表明了小姐的豁达大度。难得啊,难得!”  九娘看着程默那穷酸气中闪烁着诡谲甚至鬼祟的目光,心中颇感厌恶:“公子有话,还请明示。”  “这马家公子谋娶小姐,实在是自不量力。”程默那双细眼贪婪地饱赏九娘美色。  九娘冷然地侧过身子,避开程默的目光:“此乃马家家事,不劳公子费心。”  “只是路见不平而已。”程默一副备极关心的口气:“还有那唐伯虎也是徒有虚名。面孔虽美,但行为不端,竟敢与小姐共舞,家中娘子十分美貌,还常在外嫖妓狎娼,小姐还是警惕些好。”  “此人背后泼人脏水,必有所图。”九娘想到此,不由板着面孔答道:“九娘心明如镜,目清如水,自能辨别真伪善恶,公子不必为我劳神费心。九娘居处,公子不可久留。请……”  “马大人上朝未回,马公子外出嬉游……”  “这么说,公子是趁虚而来的了!人多眼杂,诸多不便。请!”九娘冷冷一笑,下了逐客令。  赶走了程默,九娘对大婶说:“你回去对解元说,草亭之事,不必介意。请他暂停应酬,埋头读书,谨言慎行,严防意外。程默小人,请解元远离。”  唐寅一夜难眠,翌日早膳后,得到大婶回话,方如释重负,反觉得九娘未免谨小慎微了些,说了两句感谢话,许大婶告辞退出。正要伏案读书,兴儿奔了进来:“公子,公子,解元夫人来信哉!”  “念来听听。”  “格是勿好念格。夫妻道里,总有些花花草草格闲话,别人家勿好晓得格。勿妥当,勿念。”  “让你长长见识,懂点女人的心理,念!”  “咳,念就念,不就是床上床下——咦,哈哈哈,解元夫人也学着作诗哉!”  “噢,念来听听!”唐寅也感到新奇了。  “夫人说哉,絶出仔家门心就花,到仔京城勿想家;野花有刺亲勿得,古来家花胜野花。睁眼思来闭眼想,真想来京看你这俏冤家,凤冠霞帔要捧回,凤凰展翅方能赛过黑乌鸦。”  唐寅捧腹大笑,妻子的艳丽容颜顿时在眼前游动起来:“哈哈哈,一声俏冤家,心里乐开花,京城来聚首,絶个母夜叉!”  谁知徐艳容真的起程来京了。徐艳容家事管得有条有理,闲暇时,便常到闾门外一家书场听书。这天讲的是陈世美中了状元,抛弃糟糠。徐艳容听了,顿觉大彻大悟,立即整装,买舟进京……   近日来,唐伯虎果然足不出户。徐经事情有了着落,也不来纠缠了。可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天晚上,唐寅正在灯下读书,徐经醉熏熏地踉跄走进,往唐寅床上一躺,口中连声叹气,双耳却凝神听着唐寅的动静。唐寅开始并没理会,连续的叹息、哽咽、捶床,却把唐寅渐渐引近前来:“何事如此懊丧?”  “没,没你的事!”徐经假意嘟哝着。  “没我的事,你为何跑到我房间来?”  “呀!酒、酒误人唷。”边说边叹息,在面颊上揩抹着。  徐经一向开朗,怎会如此满腹怨气,闷闷不乐?唐寅便扶他坐起:“来,谈谈笑笑,散散心。”  徐经一拂袖:“我被人欺了,与你无关。”  “谁敢老虎头上拔毛,欺侮你这大财主!”  “你读你的书,我受我的气,不关你事,少覵嗦。”说罢佯作欲走。  唐寅素来好奇,越是不让问的事,他越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弄个水落石出。沈九娘的三不检点,就是这么问出来的。这脾性早为徐经摸熟,今夜故意为之,果显奇效。只见唐寅把门关上,一拍桌:“说清楚了再走。”&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1(3)
“咳,这不关你的事,你死死缠住干什么嘛!”徐经仍在卖关子。  “你被人欺,我自当助你一臂之力。”  徐经见火候已到,便装模作样地:“你听了千万不要气。今日和几位朋友饮酒,出题酬答,忽有人出一文题,大家一看是道偏题,竟然木然相视起来;那人更狂了,冲着我傲慢无礼地说道:就是江南才子唐伯虎也只好望题兴叹,难以下笔唷……”徐经偷看唐寅一眼,只见他脸色泛红,渐显激动,便火上加油:“这人还说,嗨——”  唐寅吼道:“他怎么讲!?”  “他、他说,唐伯虎本来是个假解元,他……”  话犹未完,猛听得乓的一声,唐寅手中的茶杯,已掷地而碎:“把文题拿来。”  “我忘啦!”  “你、你敢骗我,拿来!”  徐经抖抖索索假作回忆地:“兄长别、别……啊,我记起来了,文题是,是……”徐经终于吞吞吐吐说出文题。  唐寅听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啊——”  “别烦神了。”徐经一见唐寅面显难色。知此时惟有激将方能奏效。自从去秋相识以来,徐经就一直注意研究唐寅的脾性,以便操纵掌握,这时他立起身来:“打扰你读书了。”说毕向门外走去。  唐寅气咻咻地:“你也敢笑我……”刹那间他忽然想起日前沈九娘草亭中的诤诤进言,尤其是那几句你不怕香车宝马迷人心窍,乱你真知,为其所骗么?想到这儿,不由诡谲地大笑起来:“徐经啊徐经,你从哪儿高价购得的试题,竟敢拿来骗我?”  徐经大惊,一颗心扑通一声直往喉咙口冲来。他事前曾周密谋划,想出了种种制服唐伯虎的方案,可怎么也没想到唐伯虎一下子这么明智,洞察秋毫起来。但徐经有了南京秋闱高中的经验,理智告诉他,此时稍一示弱,必定将数月惨淡经营付于流水,于是克制住刹那间的慌乱,镇静下来,摆出一副受尽委屈,垂垂欲泪的样子:“天啦,想我徐经一生待人以诚,与年兄相交以来,何曾有一事相欺?没想到今日在外受人欺凌,回来又受知心朋友疑猜,怎不叫我愧恨交加,羞惭无地!我,我——”徐经急得以手叩头。  “年兄、别、别——”唐寅急了,忙加阻拦。在哄、吓、诈、骗面前,唐寅是无力辨认,更无回击之力了。一见徐经那副可怜模样,心真的软了,早把沈九娘的叮嘱弃诸脑后:“你别急,我是、是——”他突然口中念念有词,下意识地伸手提起笔来。  徐经一见,大喜过望,忙研墨铺纸:“解元提笔,必定石破天惊!”忽见唐寅皱眉摇头,“哟,解元摇头,灯盏无油了哇!”  “哼,你敢笑我,你——哎呀,人之一心,神妙莫测也,苟不知其所以养也……”  “妙、妙!起承转合,这头起得精彩极了。”徐经击掌而赞。  这一切,都被程默那扫描式的细眼收进眼帘。马良佐在唐伯虎顶撞而去后,更看重程默了,一再叮嘱;一旦徐经购得试题后,必找唐寅捉刀代笔,要他时刻注意。所以有事无事,他总要在唐寅、徐经门外转上几圈,如今这一刻终于等来了,那一双多动的眼睛眯觑着笑了。从“连升店”开始,他所长期积蓄起的被冷待、鄙视的嫉恨和直上青云的欲望,全化在他那添油加醋地向马良佐的禀报之中。而这又是在维护王法尊严、清除考场弊端的堂皇、正义的外衣下进行的,他得到了双重的满足,整整笑了一夜,那眼珠也滚动了一夜。   终于考期降临了。那日天未放明,众考生经过一番严密的搜身检查、鱼贯入场,按号进入每人一间的考房。在一阵号鼓、乐器演奏声中,正副主考就位。唐寅接到考卷,一看试题,顿时大吃一惊,暗暗叫苦:“徐经骗我,徐经误我!”他不能不佩服九娘的慧眼,方才明白,自从南京初次相逢的那夜起,徐经就一着着在他身上下赌注,一向引为知己的朋友,竟把自己当作被他豢养、听候使唤的一只狗,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恶心。但他必须马上镇定下来,用同一个题目,作出一篇超越自我的八股文章,尽管他才思敏捷,也着实费了一番周折,方始交卷。  有几间考房里的人物需作交待。徐经把那篇骗来的文章背得滚瓜烂熟,这时不惊不惧,轻松愉快地照章全录,交了卷。程默也从马大人处早就知道了考题,事先琢磨推敲了好几天,经马大人审定,熟记在胸,写下交卷。那位一肚稻草的马公子,由乃父另找了一位高才代笔,然后写成蝇头小楷,夹带进场。至于他怎么偷越严密检查,又怎么在严格的监察巡视下,抄写夹带,马良佐自有妙法,不再一一赘述。  春闱已毕,唐寅五分轻松,三分不安,二分怨恨。不安的是得罪了九娘小姐;怨恨的是徐经的不忠和欺骗。他请许大婶向九娘再次表达负荆之意,却被九娘婉谢。他把这份怨气全泄在了徐经身上,日日寻找徐经算账。可徐经却早已杳如黄鹤,不知去向。只好带着阿兴游赏京城景色,这天游玩长城刚回,天色已晚,走至状元楼门前,碰见了身着黑色夹衣,神色诡秘的程默,正心中起疑,程默却微笑施礼:“唷,解元公是访客?还是赏景?”  唐寅虽对程默萎琐、诡秘、攀附权贵不满,但于己无害,且那晚花月诗会上瘦猴肥虎之议自己确有不恭之处,于是热情有加:“?,不到长城怎能领略到北国风光,年兄想是去过了。”&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1(4)
“发榜在即,终日惶惶,哪有年兄这份闲情逸致!”程默心不在焉起来。  “天色已晚,何事匆忙?”  “这、友人约、约会,告辞!”说毕,匆匆离去。  “絶才(皆)是格朗鬼鬼祟祟格,匆晓得作啥坏事体哉?”兴儿看着急匆匆而去的程默背影嘀咕着。  程默确实是去干坏事情了。考试后,他即受马良佐之命,伺机捕获程管家,以为此案的突破口。程默推测,徐经必然还要去与管家见面,或打探阅卷内情,或兑现诺言,所以一到晚上,便天天关门坐在窗前,观察徐经动向;或去徐经房中,探查虚实;或与徐经僮仆闲聊,刺探徐经踪迹。皇天不负苦心人,今天终于被他等着了。夜幕刚降,便见徐经一人悄然而出,程默心中大喜,忙换了一身皂色短衣,紧跟其后而出,不想巧遇唐寅,白耗了一些时间。这时正急急奔跑到马府,唤了两个事先准备好的马府健仆,从小道抄近路赶在徐经前面去到程府。走着走着,程默的脚步突然放慢下来。适才唐寅的热情招呼,使他想起从南京“连升店”相识起,在徐经的轻慢、冷待面前,唐寅对自己总还是关心、照顾,一时顿感踟蹰起来。他知道此次行动若成,唐寅将有囹圄之苦,心中颇觉不忍。当然这刹那间的良知回归,怎抵得住辉煌前程的渴求,怎敌住瘦猴肥虎之辱。这个出身于苏州近郊小贩之家的书生,不知从哪儿得知一句为人处世的“经典”格言:“攀登捷径踩人梯,书生不可书生气”,这使他又加快了脚步。初更时分已来到程府角门的大树后。喘息刚定,只听吱呀一声,角门半开,管家从里面侧身而出,猫着腰察视着周围的一切。不提防背上被人击了一掌,忙一回首,不由大惊失色:“谁?”  “鄙人。”  “你?”管家转身欲进角门。  程默阻住:“有人相邀。”  “谁?”  “马良佐马大人!”  “啊——”管家惊得灵魂出窍,昏然欲倒。  两个马府仆人立即上前扶住,强拉着飞跑而去。  就在这同时,一棵大树后也有个人晕眩欲倒。这就是徐经。他看到、听到了眼前的一切,五内俱崩。一个受了他的白眼、也同时受了他的恩惠的小人,对他来了个釜底抽薪,紧接着便会“请君入瓮”了。他愤慨、怨恨、同时也在思索着对策,如何才能使自己幸免于难,躲过这灭顶之灾。他猛力提着自己的头发,梦想离开这满是陷阱的世界。突然,脑中跳跃起一颗火花,刹那间他记起了那日在“花月榭”内,马良佐曾说,眼下朝臣们皆以有一幅唐画为荣的话。这是确实的。他在缠着唐寅拜访公卿大臣时,往往尽力鼓吹唐伯虎的画艺之精,他必须抓住这根稻草。这根“稻草”就是《枫桥鸡鸣图》。他急回旅店,取图直奔马府,匍匐于马良佐脚下,口中哀哀求告:“恩师大人,只要救了学生一命,以后每年江南进贡皇上的贡品,徐经必将备办一份孝敬大人!大人——!”  “你手举何物?” “请恩师大人过目。”  马良佐急急展开一看,惊道:“啊,妙、妙——是唐伯虎让你来的?”  “不,是学生的一份孝心。”  “好,贤契请起!”马良佐向正欲执异议的程默瞪了一眼。他是讲实惠的,只要能推翻程敏政,何必得罪财神,断了财源。忙命管家改写了口供,改为程敏政将试题直接泄露给唐伯虎,为徐经开脱了罪责。  徐经听到这儿,忙趴下叩头:“求恩师大人赦免了唐伯虎吧!”  马良佐自花月榭酒会后,对唐伯虎的桀骜不驯、当面挖苦,已咬牙痛恨,此时听徐经求情,猛起一脚,骂道:“不识时务的东西,滚!”疾步出门,登轿夜访给事中华昶,上本参劾程敏政。&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2(1)
华昶奏本一上,朝野震动,龙颜大怒,降诏,拘捕程敏政、唐伯虎入狱,交刑部鞫审。事有凑巧,这天,京城风雨大作,雷声隆隆。后来真相大白,京城茶肆酒社,流传一句顺口溜:“天降大才,为人所害。上天震怒,淫雨成灾。”  这天上午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刑部四名差役耀武扬威,冲进状元楼。铁链声声,引来许多市民冒雨围观,楼里住的考生也纷纷涌出。差役冲到楼上,早将睡梦中的唐伯虎扣上铁链,戴上手铐,往楼下走去。吓得阿兴大声叫道:“伊是大才子、大画家、解元公啊,勿要弄错哉!”他奔上来拉住一个差役,被猛地一脚,踢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许大婶奔跑而来,冲着那差役套近乎:“唷,驴儿哥,莫不是搞错了吧!”  “唷,大婶儿,你老好啊。他是苏州唐伯虎吧?”  “他犯什么罪啦?”  “考场作弊!”驴儿神秘地说道。  “哈哈哈,错啦、错啦!说他上当受骗,大婶儿信;说他作弊!?哈哈哈。上月十五,马大人举行斗诗会,住我这儿的举子全去啦,斗到半夜,唐伯虎头一名!李公子你也去啦,手下败将不是,说话呀!”  “到了大堂,自会水落石出,你老放心吧!走——”驴儿双手一抱拳,疾行而去。  “哎、哎,你客气点,你要动他一根毫毛,我跟你没完……”大婶看驴儿们推搡着唐伯虎,心疼地哭叫着。  差役们押着唐伯虎,从人群中穿过。这时雷已停,雨已住,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忽地一阵锣响,由远而近,两个报喜人奔跑而来:“喂喂,这马良佐马大人家在哪儿啦?”  马公子突然挤了出来:“报什么喜?”  “马家公子高中啦!”  马公子一跳八丈高:“哈哈,第几名?”  “榜——”  “榜什么?”  “榜尾巴。”  众人一听轰然大笑,马公子头一扬:“榜尾巴也是进士及第,来,给赏啦!”  唐伯虎不觉惨然悲呼:“啊,可叹庸才竟然上、上了皇榜,悲哉!”  “哈哈哈,肥虎你睁大眼睛,看我这瘦猴上天吧!你七上八下了吧,哈哈哈!”马公子讥笑地大声嚷嚷。  刚走几步,又是一阵锣响,两报喜人高声吆喝而来:“这儿有苏州程默程举人吗?”  程默从人群中怯生生地走出,哆哆嗦嗦地问道:“怎、怎么,我有、有喜?”  “有,你高中啦,第七十四名。”  程默晕乎乎的,浑身颤抖起来。报喜人大叫:“赏银、赏银!”  唐寅陡地叫道:“啊,驴儿大哥,这蝇营狗苟之辈怎么也能高中,入主官衙?!天啦——”  驴儿猛一推搡:“走,别胡说八道。”  唐寅戴着手铐,继续穿行在人群之中,猛听得远处多面铜锣同时敲打,震耳欲聋,只见四个头戴红帽,身着红袄的报喜人,人手一锣,疾行而来:“江南江阴徐经公子有喜啦!”四报喜人正欲绕过人群,有人高呼:“在这儿啦。”“徐公子在这儿呢!”几名徐府家丁正把蜷缩在墙角的徐经往外推,徐经看见唐伯虎铁链枷锁,只觉内心有愧,浑身战栗,躲在墙角,泪流满面。这时,报喜人一见有主儿了,忙吆喝而来:“嗨,捷报、捷报、捷报江阴举人徐大公子高中,位列榜首啦!”  人群中一阵大乱,许大婶奋力分开众人,扳着徐经的肩头:“你、你也能中第一名进士?哈哈哈,太阳打西边出来啦,菩萨瞎眼啦!”  徐经猛地挤出人群,奔到唐寅脚边扑倒,悲怆高呼:“伯虎兄!”他是出于愧疚?还是求唐伯虎大堂之上别把他供出来?还是出于友情、忏悔?徐经自己也搞不清楚。  唐寅没正眼看一眼徐经,只仰天长啸:“天啦——”  人群中惊声四起:“这是怎么啦?”  “他们一定是生死至交的好朋友。”  马公子嚷道:“不,他们是兔死狐悲。”  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差役们押着唐寅只能缓步而行。行不过百步,忽听一声女子惊叫声:“解元公——解元。”  唐寅猛一抬头,只见阿菱向这儿挤来。人到难处,只盼亲人抚慰,见是阿菱,心中一热:“夫人呢?夫人呢?”  阿菱向后一指:“解元夫人来哉!”  只见徐艳容从轿中走出,急步而来。她是五更抵京,雇了一乘小轿,直奔状元楼而来。此时听到唐寅呼叫声,她猛地跺足,让轿子停下,从轿中冲出。举目一看,天啦,眼前的唐伯虎并非她梦中跨马游街的状元郎,而是一个披头散发,手铐铁链叮?、泪下如雨的囚徒。徐艳容顾不得抛头露面,顾不得修饰体面,悲声高呼:“解元,夫君!”  就在两人相距咫尺之际,马公子突然放声大叫:“哈哈,想不到囚犯还有这么个漂亮老婆,哈哈哈,漂亮的囚犯老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躁动,无数惊奇嘲笑声有如浪涛四起:“漂亮的囚犯老婆!”“哈哈哈,囚犯婆娘——”  人们常常喜欢起哄,在一些突发性的、引人兴趣的事件中,总是挤着围着观看,乐此不疲。只要有一个人定个调,不分是非黑白,便会一轰而起。对于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更为热烈,甚至常常由此产生意想不到的恶劣后果。这种恶习,古今皆同,于今尤烈。人们狂呼狂叫:“哈哈哈,罪犯老婆!”“呀,好漂亮标致的囚犯婆娘啊!”“噢,嘘,哈哈哈!”&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2(2)
在人们恶意的嘲弄声中,虚荣成性的徐艳容猛然止步,她惊呆了,吓痴了。刹那间一阵无法抑制的屈辱感猛袭心头,她双手捂面,痛哭失声,冲出人群,落荒而跑。  “夫人——”唐寅惨痛哀绝的声音在这春回大地的京城上空,有如寒流、朔风,震撼着,笼罩着一切。  与此同时,许大婶冲出人群高叫:“夫人——”  “解元夫人——”兴儿的哀叫声。  “解元夫人——”阿菱惊吓、恐惧的悲呼声。  自出娘胎以来,徐艳容就在娇生惯养的环境中长大成人,任性不羁,颐指气使,骄纵、虚荣与日俱长。自嫁唐伯虎作了解元夫人,更觉身价百倍,日夜期待着状元夫人的凤冠早日临头,实现“三有”丈夫的奢望。如今,一梦成灰,那一片“囚犯老婆”的呼叫声铺天盖地,直往耳中钻来。“如雷击顶”、“五内俱崩”这些极端化的形容词,用在此时此地的徐艳容身上竟都是毫不过分的。这种辱骂声将伴随着她到苏州,到西山,到白头,驱不散、赶不走,她晕乎乎地直向眼前一棵大树上撞去。刹那,血流满面,颓然倒下。许大婶、兴儿、阿菱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夫人!”三人奔至树下,扶起徐艳容,半背半架,送至状元楼唐寅居室躺下。许大婶忙取药为她敷上,送来茶水……   这一切都映入了沈九娘的脑海之中。她眼看庸才、奸才、蝇营鼠钻之辈皆上了皇榜,高中进士,而真诚、多才的唐伯虎却长街戴枷。又见如花似玉的解元夫人敌不住世俗炎凉,舍弃难中的丈夫而去,心中不由痛呼出一声:唐伯虎,你的命运何其苦也。对于唐伯虎的受牵连入狱,沈九娘早有预感,但无力回天。如今眼看唐伯虎披发戴枷,受尽屈辱,且那皮肉之苦外的精神摧残,在自己父亲受冤入狱时,她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饱经风霜的老父,尚且忍受不了;涉世不深、年轻气盛的唐伯虎更是难以招架、抵御的呀!她无法遏制住内心的悲愤、痛苦,奔回卧室,不由伏案痛哭起来。她搞不清楚自己因何为一个陌生而无关连的男人嚎哭、悲愤。她想立即前往牢狱探望唐伯虎,但一想到徐艳容必然去探望、安慰自己的丈夫,不由裹足难前。  这件冤案的起因、经过,她是一清二楚的。其中程默捕程府管家、徐经骗唐伯虎代笔等情节,她也从常来打扰的马公子口中套了出来。明知唐伯虎冤沉海底,作为知情人,不为其辩冤,是为不义。于是她急急走访于父亲生前友好门下,这些人又都是朝廷命官,掌管一方大权,对她的诉说,有的表示了义愤,有的迟疑、搪塞,有的干脆推脱,但这个舆论是造出去了,为唐寅说好话的人多了起来,对马良佐的非议也渐起于朝野。这天,沈九娘刚从外回来,正在假寐,忽听敲门声。待锦儿刚一启门,程默已急步而入,口中频呼:“小姐,小姐——”  沈九娘稍一整衣,走出卧房,略带嘲笑地:“公子高中,春风满面,好风采!”  程默兴奋得脸色发紫:“是啊,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小姐,鄙人早就断言唐伯虎人品不正,果然不出所料。忝为好友,实为他惋惜。”  “公子悲天悯人,难得!”沈九娘冷冷一笑。  程默细眼一转,他正在兴头,竟未觉察九娘之冷眼:“小姐那位姨兄,此番虽然高中榜尾,实为作弊得来,甚不光彩。”  锦儿突然插嘴:“这次的试题,是马公子偷着告诉你的吧?”  “纯属子虚乌有,程默何等样人,岂能如此下贱。小姐,”程默一阵心悸,显得谦逊多情起来:“小姐,你在马家,寄人篱下,委实受尽屈辱,且马家父子不日定逼小姐与庸才姨兄成婚,程默深为小姐的不幸命运寄予同情、义愤。鄙人深慕小姐之才华、人品,俯望早赐良缘,小姐也可早离苦境。”  “九娘不日将成马家之妇,朋友妻不可戏,恩师之媳,更不可欺,公子不怕世人唾骂、耻笑么!”九娘严词喝问了。  程默鮚颜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无情岂能厮守一起,只要小姐你有意……”  “嘿嘿嘿!”沈九娘为程默的鲜廉寡耻激怒了,但仍极力克制着,冷冷笑着说:“世事纷纭,人各有品,有人做了错事,引以为耻,有人干尽坏事,反以为荣。公子属前者还是后者?”  程默此时细眼里方看出九娘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正思如何挽回败局,锦儿早一声娇喝:“你就是后一种人,卑鄙无耻,滚!”   经过刑部大堂的三推六问,程敏政矢口否认曾命管家向唐伯虎暗送试题。唐寅也同样是拒不认罪,他明知此事乃徐经所为,但招出后也无法卸去自己代作试卷的罪名,何必害人而不利己。程敏政的清正廉明向为人所称颂,数年侍读,弘治皇帝亦颇知恩,加之许多朝臣皆喜收藏唐寅绘画;何况还有人为唐伯虎上下奔走,鸣冤叫屈,诉说真情,更有人为其出重金上下疏通……出此种种原因,上不催下不紧,这件事就搁下来了。  唐寅身在天牢,开始几天心情紧张,应付审讯,无暇他顾。这几天松了下来,便日夕期待着妻子探望慰藉,真可谓望眼欲穿。他那伤痕累累的心田上,需要爱情的抚慰,需要妻子的温情滋润。可是徐艳容杳如黄鹤,却一直没有露面。  徐艳容昏睡在状元楼,经许大婶的百般照料,服药治疗已见好转。但仍如痴如癫,耳朵里尽是“囚犯婆娘”的辱骂声,满眼怒目横眉、戟指而骂的人群。她神魂不定、常常被吓得发出孩子般的惊呼。现代医学上,这叫偏执性神经病。有时她又自恨自怨,自己既决心要嫁个“三有”郎君,怎么又错以为解元即是官,匆忙与唐伯虎结为夫妇?有时又梦回苏州,只见许多人指点嘲骂“囚犯婆娘”,她抱头而逃,鼠窜而去。可是往哪儿逃,往何方窜,怎么摆脱?这时,阿菱又一次端来鸡汤,走至床前,轻声唤道:“解元夫人,喝一点……”&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2(3)
徐艳容突然跃身而起,惊呼:“呀,解元,我不要、不要——”  阿菱茫然不知所措:“我是喊的解元夫人呀,没错呀——”  徐艳容陡然一掌打去,顿时碗碎汤溅。阿菱搞不清楚,昔日无此二字遭打,今日有此二字又被责,其中缘故何在?她不知道,在徐艳容思想中,昔日荣耀光彩的解元二字,今日已成罪犯、囚徒的代名词,听此二字她怎能不跳,怎能不怒。这时,徐艳容精神似乎突然好了许多,走至书案前,提笔疾书。阿菱悄然来至近旁一看,不觉大惊失色:“解元夫人这、这——”  徐艳容又是兜头一掌,厉声地:“以后喊小姐。”阿菱明白了,这称呼的改变,意味着什么。看着徐艳容一笔一笔写下这份离婚书,阿菱泪下如雨了。  唐寅在狱中,久盼妻子不至,以为是狱吏阻拦,渐渐不再去想了。他在想今后的路,不由记起龙女庙中的那个梦。龙女送来一担墨,却并未给自己送来乌纱,看来与仕途无缘,命运前定,何必强求,心中渐渐豁然;但一想起老父亲谆谆教诲,殷殷期望,心头不由又如刀剜割一般。正悲苦间,忽听狱卒一声喊:唐伯虎,有人探监啦!  唐寅似乎黑夜中看到一星火光,忙忍痛起身,扶栏而望,只见黑暗中一个女子疾步走来。啊,妻子来了。徐艳容果然来了,一见唐伯虎枯黄的面容,再无往日的俊逸风姿,不由悲从中来;已经掐断了的情丝又随风飘拂起来。她隔着铁栅抱住唐寅,放声痛哭起来。她既哭唐寅的蒙难,掏出手绢为丈夫拭擦伤痕血迹,整理鬓发;更哭自己的不幸,状元夫人梦的破灭。唐寅沐浴在妻子的脉脉温情中,感到无限的温馨、幸福。他柔情地呼唤道:“艳容我的好妻子,我是望眼欲穿,日也盼夜也盼,只盼解元夫人……”这解元夫人四字一出口,徐艳容顿时如遭电击,恐惧地惊呼:“啊——”刹那,那辱骂声、耻笑声如雷轰鸣,她不由从铁栏边倒退几步,痴痴立着。  “解元夫人你怎么啦——”唐寅这么称呼,是按惯例讨好妻子,他怎知道在妻子心目中,这称呼已成耻辱的象征。  徐艳容终于从怀中取出一纸,双手颤抖着递上。唐寅正为妻子适才的行为所惊吓,神情疑惑地接过一看,不由惊叫起来:“呀,什么,你、你不会如此绝情吧!?”  “你、你辜负了我……”  “呀,艳容、我的娇娘,你我夫妻一往情深,“唐寅突然痛极而吟,悲极而咏,朗声而言:“夫人啦,怎忘了你我东山品‘香茗’,密语赏虎丘;怎忘了长桥观串月,盘门水关游!”  徐艳容双手捂面,泪如雨下,唐寅隔着铁栅劝说:“夫人啦,怎忘了寒山听晨钟,太湖双泛舟;灵岩寺戏踏响屐廊,紫金庵笑赞泥塑穿真‘绸’。贤妻啊,别忘了桃花坞里常挽手,花灿酒浓情意稠……”  这一串串往事,历历在目,徐艳容难以忘情,可那一阵阵辱骂声又使她不寒而栗。徐艳容绝望地以头碰撞铁栏,被阿菱架住,向唐寅递上笔:“解元公,劝不回啦——”  唐寅颤抖着接过笔来,痴痴地看着,长叹一声:“往日这、这笔,笔如云中龙,今日这笔呀似蛇——”他猛然摔笔:“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锥,这女人毒、毒……”一见徐艳容那副惨相,心中顿觉不忍,忙改口:“不不,人心不古世道衰,鬼魅横行布阴霾,财神脚下美人多,失时寒士少情爱,朱买臣马前泼水失宽容,唐伯虎体情察意送裙钗。”他俯身拾笔签了名,将休书抛出栏外。徐艳容上前拾起,转身奔去,忽又停住,转过身来,急步至唐寅身边,扑地跪倒,惨然高呼:“解元公——”然后疾起而去,再不回头了。  徐艳容终于离己而去。唐寅激愤怨恨之情,在胸中猛烈震荡着,他使劲摇撼着铁栅栏,撕心裂胆地惨呼:“天啊,天、天在何方!”他只觉万念皆灰,四大皆空,不由放声悲歌:“生、生在阳间有散场,早归、归地府亦、亦何妨,阳间地府皆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他骤然向铁栏猛力撞去……就在这生死一瞬间,只听一个女子惊呼:“快——”他的头早被一双手死死地顶住……  原来,这日沈九娘得到一信,皇上不日了结此案,唐伯虎将无罪出狱。于是急急与锦儿备了菜肴,到街上买了一罐上好名酒,去狱中传达喜讯,并慰藉自己对唐寅的渴念之情。来到狱中,狱卒大半熟悉,又塞了点银子,便往里走来。不数步只见徐艳容满面流泪、悲嚎着从里面奔跑而出。锦儿与阿菱在状元楼已有数面相识,急忙动问。阿菱低声急言:“铁窗逼休,没良心的女人。”说着紧随徐艳容而去。二人在黑暗中往前走去,忽听唐伯虎悲愤高吟,那声音充溢着绝望之情,听来令人颤栗恐惧。“生在阳间有散场”一语既出,九娘凄然猛叫:“快,他要寻死!”锦儿飞身跃进,待到最后一句“只当漂流在异乡”刚念出,唐寅那碰向铁栏的头颅已被锦儿死死顶住。  唐寅浑身瘫软,神情迷糊:“啊,夫人,解元夫人,不走了,不离了!?”  “错了,错了,是我们九娘小姐看你来了。”  “九娘小姐!?”唐寅出乎意料地惊疑着后退几步,待看清来人果然是沈九娘,激动之情难以遏制,再次摇撼着铁栏:“小姐小姐,唐寅草亭失礼,羞愧难安,请罪无门,愧悔交加,忠言逆耳,大错铸成,我、我好比,红莲强遭污泥染,一失足成千古恨。”&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2(4)
“事已过去,何必耿耿于怀。”  一阵镣铐叮?声、囚徒哭叫声传来,唐寅违心劝道:“此处污秽不堪,岂是小姐立身之地,还请速去!”  “两年前,九娘每日前来探望家父,早成习惯。何况狱中虽是浊气熏人,但公子身边却自有一股清纯芬芳之气。”  “呀,世间竟还有人能正眼看待唐寅,难道小姐慧眼独具,能辨唐寅之冤么?”  “花月榭内,对诗泼墨之际,已知公子难逃此劫。冤案发生之后,九娘曾奔走于先父生前友朋门下,为公子辩冤,洗刷罪名,解元近日当可免罪出狱了!”前面提到的有人正为唐伯虎奔走鸣冤,这人就是沈九娘。她诉说的真情,涉及到马良佐、程默、徐经。但程府管家到刑部作证后,即因受“惊吓”而死,冤案虽难辩清,为程敏政、唐伯虎的辩解,却取得了成果。  唐寅一听说他不日可无罪出狱,惊喜万分:“真有此事么?”  “不日当解囹圄之苦。”  “如此请受唐寅一拜,谢小姐相救之恩、再生之德。”  “不必如此,九娘既知内中有鬼,不挺身辩白,于理不合,于心不安!”  唐寅感慨而言:“知我者小姐也,理当叩谢!”  “公子若不忘赐我那幅神品,九娘之愿足矣!何必言谢!”  “唐寅当尽全力,绘此神品,以谢大恩!”  “解元大难之后,必将驰骋文坛,纵横画界,更加文采耀目了。”  唐寅心情为之一振,狂放之态复萌:“小姐,此番牢狱之灾,倒使唐寅明白了一个道理。”  “请教。”  “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幼时读书不求甚解,今日方渐悟其真谛。”  “哦,还请明示。”九娘心想,如此大挫,他怎么仍如此自命不凡。  “此即诗仙李白天生我才必有用之谓耳!”  “可惜李白亦未大用,反被流放夜郎。”九娘有意泼了一盆冷水。  唐寅不悦,正欲反唇,忽忆草亭教训,忙改口自嘲:“李白也是狂放不羁,恃才傲物唷。哈哈哈,小姐,不怪唐寅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么!”  九娘没有回话,脸上忽露忧戚之色:“九娘今日之行,一来透个喜信,二来——”  锦儿语调凄苦地:“二来告别。”  唐寅猛然感觉到什么:“告别?请问小姐欲去何方?”  “不,锦儿说错了,九娘此来二为慰问。锦儿取酒来。”  锦儿从食盒中,取出菜肴、酒杯,斟满递给二人,九娘举杯:“祝公子早日平安出狱。”  唐寅再度执着起来:“请小姐明示,这‘告别’二字何意?”  “时间已晚,这坛酒留在这儿,九娘告辞!”说罢,低头而去。  唐寅明显地感觉到九娘是强忍着泪,不愿人前抛洒,违心而去的。不由动情地呼喊:“小姐,九娘小姐——”九娘再没回头,唐寅泼去杯中酒,心头旧恨刚去,新愁又起。  唐寅蒙冤入狱后,江西宁王手下的谋士劝说宁王道:“唐伯虎蒙冤入狱,人们必然同情,王爷爱才之德,也必将名播天下。王爷宜即派人赴京,为其辩冤。唐寅感恩,必将以死报之。”  宁王忙命王吉飞马进京,拜见了皇上贴身太监钱宁和几位亲信的大臣。王爷出面,这种小事不难办到,且刑部鞫审结果,主考程敏政家中并未抄出唐画,程、唐二人也矢口否认,只能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为由上奏。皇上早已得到钱宁等人的禀报,便准了刑部的奏本,下诏结案。  就在诏书颁布之前,王吉来到狱中,摆下一席盛宴,为唐伯虎压惊,贺他不日将无罪出狱。  唐寅羞惭地举杯答礼:“唐寅虽一生清白,但蒙此奇冤,愧对王爷,无颜再到南昌去了。”  王吉又给唐寅斟了一杯酒:“解元想错了。自解元入狱,王爷备极关注,知解元威武不屈,更见才子品行,甚为敬佩。王爷说,宁王府将虚席以待解元。”  落难之人,对于别人一言半语的爱护、关怀,都会铭记不忘,何况一位王爷千岁如此垂青,救自己于狱中,他怎不感激涕零:“唐寅叩谢王爷千岁千千岁!”  王吉复又叮嘱道:“京城遍地荆棘,惟有宁王府纯净清闲,王爷盼你去哩!”   又过了几天,皇上果然下诏:将程敏政罢职还乡;唐伯虎着予除名,终身不得入仕!  “啊,终于见到阳光啦!”唐伯虎激动地走出牢房,只觉阳光刺目,新鲜空气直透肺腑,身心为之一快。忽听兴儿欢叫而来:“公子、公子!”唐寅激动地拥抱着兴儿,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来,来杯酒解解馋吧!”  唐寅听声知是许大婶来了,转身一躬,接过酒杯,连饮三觥,直呼:“好酒啊好酒!”他放下酒杯,环顾四周:“小姐呢?小姐怎么没来?”  许大婶眼圈一阵泛红:“她被马家逼走啦!”  唐寅猛然记起,那日狱中九娘临别时的告别二字:“啊,告别,无怪乎出此二字,小姐,当时你怎不明说呢?大婶,她去哪儿了?”  许大婶摇了摇头:“解元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进了状元楼,一抬头只见钟馗像仍高悬客堂,唐寅不由痴立于像前,喁喁而言:“前辈,你高踞堂前,享尽人间香火,只盼你驱除鬼魅,扶正怯邪,没想你竟辜负人们信任,你不觉羞耻、惭愧么?前辈,难道鬼魅横行,作弊风行,改不了,去不掉,古今皆同么?前辈、你、你怎不能讲句真话呀?”&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2(5)
唐寅缓步走上楼去,见许大婶送来鸡汤,推开汤碗,问道:“小姐到底逃往何处了?你不会不知道,小姐一定会告诉你的!”  大婶神秘地眨了眨眼:“小姐说,你若诚心想找她,会找到的。有道是心诚则灵!”  “到底在何处呢?”  “你去细细品味这句话吧,大婶嘛,也不知道唷!”  “细细品味——”唐寅一边喝着鸡汤,一边细品默想起来。  突然,楼梯蹬蹬作响,有人边登楼,边高声喊道:“伯虎兄伯虎兄,徐经有话要讲!”  “兴儿,挡住、关门——”  门关一半,徐经脚已跨进一只,唐寅见四处无路可逃,慌急间纵身跳下楼去。唐寅素来对所厌恶之人,便会取决绝之态。着地后,忙用手轻轻抚摸着全身各部位,竟然完好无损,口中又嘀咕起来:诚心想找便会找到,这、这、啊,对——他顾不得休息,急切地疾走而去。  楼上,徐经急欲下楼,兴儿在窗口见主人未受伤,忙转身拦住:“絶害得伲公子坐牢受刑还不够,难道絶想逼伊跳河自杀……哼!絶免仔吧。絶阿晓得,头几名进士皇帝是要当面考考格,快点找相好婊子商量商量,考勿出是要杀头格!”  徐经一听此话,大惊失色。阿兴此语,实有所指。进士前十名要经皇帝殿试,只因此次舞弊案拖延了时间,如今案情已清,就要按程序办事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徐经头晕晕然,心中直怪唐伯虎这篇文章写得太好、太精彩了。  吓走了徐经,兴儿急忙追赶主人朝草亭走去。  唐寅急步而行。狱中煎熬,体衰神亡,没走多远,已是气喘如牛了,好容易才步履踉跄地来到草亭。唐寅想起与九娘亭边初遇,亭内再逢,倾心交谈,相信这第三次也必在此相逢。  唐寅刚在石凳上坐下,四周麦田里忽然钻出七八个人,为首的马公子早忘了程默要他以唐寅为饵,在此等待九娘的嘱咐,一见唐伯虎骂道:“你这肥虎不离京城,我那漂亮妹子就不死心,来啊,把这七上八下押出城去。”  众家人不由分说,蹿过来将唐寅绑在事先准备好的小木车上,强行送出城去。  这时,锦儿就隐身在亭下水渠边芦苇中,待马公子一伙人走得无影无踪了,方飞一般地从后门跑入观内。白云观规模宏伟壮丽,始建于唐代,内有灵官殿、玉皇殿、邱祖殿、戒台和云集山房等,供有灵芝、仙鹤、八卦、八仙等道家崇物,香火极盛。后园林木葱笼处,一四合院内,沈九娘正焦急地等待着,一见锦儿奔来,未见唐伯虎,心知有异,问清原委后,不觉心中一沉,“唐公子苦也——”  “你那狠毒姨父会来白云观搜寻吗?”  “不,这儿是白云观,乃皇上敕建之处,马良佐即使知道我在这儿,他也不敢放肆。”  “可得救救解元啊!”  “走,去求道长帮忙。”&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3(1)
运河边一个小镇的简陋客栈里,唐寅一气一惊一吓,加上牢狱折磨,在一间阴暗潮湿的残破房间内病倒了。这时唐寅已囊中告罄,付不起房租,买不了饭菜,兴儿才十六岁的孩子,哪经起这番窘迫,急得直掉泪。  睡在病榻上的唐伯虎宽慰着兴儿:“别哭,天无绝人之路。兴儿,我带累你啦!”  “公子勿要说格种闲话,让人掉泪哉!”  “还有几幅画拿去卖了吧!”  第二天一早,兴儿满怀希望,出去卖画,到了中午却沮丧着脸回来:“乡下人,勿懂艺术格。出一钱二钱银子,想买这无价之宝,饿煞仔也勿卖格。”  “絶说此画乃大画家唐伯虎的大作,必有人买。”  “嗨,说哉,才(皆)说勿认得格。”  “明天让我亲自去试试。”  这天晚上,兴儿思前想后怎么也睡不着,偶一入睡,又哭醒过来,捱到天亮,含着泪说:“公子,今朝伲两介头分开卖,机会多一点。”  唐寅点了点头,虽然身无分文,穷困潦倒,还是稍稍修饰了一下,尽管面罩阴晦之气,瘦削无神,但潇洒倜傥之风犹存,在市场上颇引众人注目。他拣了块空地,挂起画卷,便有人围拢来,可来者都是看人而非看画,且女客居多。尽管指指点点,却无人问津。  兴儿走到东头,并不卖画,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张纸,将纸夹在一根小竹杆上,插在自己背上,低头跪下,顿时招来多人围观。  “哟,是卖身的。”  “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五十两纹银,值!”  稍停,一个身穿员外服,颏下银须飘拂的老者走过来,弯身托起兴儿的下颚,细细看了看兴儿的五官、眉眼,又问了问出身、何故卖身,知道是一位卖身救主的义仆,心中赞佩,便掏出五十两银子,拉起兴儿:“孩子,跟我走吧!”  兴儿鞠了一躬,流着泪说:“待我将银两送给主人,拜辞了他,再跟你老人家去。”  唐寅蹲在地上,低着头,红着脸,等了好一会儿,来了个读书人,看了看画,不由连声喊好:“十两银子不算贵,我买啦!”唐寅心中一阵喜悦,那人却又连连摇头:“呀,唐伯虎画的,一个罪犯的画,晦气!”  唐寅哪受得了这份羞辱,猛地站起身来,往秀才面前一站,发出一阵狂笑:“到处有狗,你也狗眼看人低——”边骂边使劲撕扯着画卷,顿时纸片如雪片一样飞舞空中。那书生吓得抱头鼠窜而去,引得围观者一片喧哗。  就在这时,兴儿手托纹银,奔跑而来:“公子,公子,钱、钱——”  “呀,五十两?!全卖啦!”  “不,画幅全在这儿呢!”  “你——”唐寅见一老人牵着兴儿,心中全明白了,哗地一声嚎哭起来:“兴儿——”  “公子絶可以回苏州去哉!”  “不,不,我不能让你身落异乡——“唐寅紧紧抱住兴儿。  兴儿哭着劝道:“公子,舍不下兴儿,就回勿去苏州哉!”  唐寅猛一松手,双眼泛白,向后倒去,被兴儿死死顶住,那老人帮着掐捏人中,好一会儿唐寅方悠悠醒转,凄怆地:“兴儿,好兄弟啊!唐伯虎是客死异乡梦难圆,拜托你……”说着跪倒在兴儿面前:“求你设法返乡,安慰老父。”复又转身,将银两置于老人手上:“老人家,此身愿化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说完,推倒兴儿,冲出街头,奔向浪涛滚滚的大河。  兴儿大惊,跃身而起,狂奔猛追:“公子、公子、勿、勿、勿可以格!”  唐寅绝望、愤慨,毫无返顾、犹豫之意地向前飞奔。宽阔的河面,风狂浪激。他奔着、叫着,跌倒了爬起,踉跄而行。啊,河近了近了,他的双脚已迈入水中,虽然浪阻风遏,仍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水深处。他突然站住了,茫然地仰望长空:“呀,我怎么听见道教乐声、诵经声了,九娘、九娘——”其声凄厉、高昂:“九娘,唐寅我身丧异乡死有憾,不见九娘瞑目难啊!九娘你在何处——”  兴儿没命地喊着:“公子,〓勿勿……”  突然,一船横亘唐寅面前,一女子高声喊道“解元公——”  唐寅骤然一惊,猛睁双目,不觉骇然后退,复又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这儿是人间,还是地狱?”  “你以为我是人,还是鬼?”  “你是神,九娘小姐!小姐,我曾在草亭苦等啊——”  “锦儿就在你身边啊!”  “果、果真么——”  “快请上船来。”九娘命船夫放下跳板。  锦儿、兴儿扶住唐寅,上了大船,立即拔锚起航,扬帆而去。河面愈来愈宽。两岸芦荻繁茂,空中鸦雀喧鸣,河面水声哗哗。  兴儿吃着锦儿送过来的一大碗炸酱面:“公子,伲是在作梦吧!”  唐寅也在狼吞虎咽,心情欢悦地:“非梦也,乃吉人自有天相也!”  二人食罢,锦儿请唐寅进舱。舱内,由新油漆过的木板铺成,中间置一只长方矮几,人们只能席地而坐。九娘早已坐候,温茶以待。唐寅按捺不住大旱逢甘霖的喜悦心情,激动而言:“小姐,你怎知唐寅定会去草亭寻访,又怎会来河滨搭救?”  “公子,天下有许多事,妙在不言中,事事说清,反觉寡味了。”&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3(2)
“承教了。小姐为马家所迫,你受苦了。”  “?,人生本坎坷,何必言苦。”  “小姐旷达飘逸,令人起敬。但马家的纠缠,仍需摆脱。唐寅草亭寻访,实欲请小姐南下避祸,想不到小姐竟与我想在一起了……”  “不,公子误解了。为解公子之困,九娘方买舟在此恭候。”  “哎,小姐呀,你我亭旁巧遇、毗邻而居,池边共舞,草亭共话,牢狱相逢,如今又蒙水边相救、同舟而坐,实乃——”  九娘双颊微红,忙插口道:“与君相识,实出偶然……”  “不不不——”唐寅直摇头:“偶然出于必然,为情所系,实乃有缘耳。”唐寅对九娘虽有对其美色之倾慕,忍辱共舞示警之谢意,草亭真诚针砭之敬重,也有对九娘不幸命运的同情,但多敬重而乏情愫。待至牢狱探监,沈九娘与徐艳容两个女人两种情、两种德、两种义,泾渭分明,于是由恩生情,由情而生爱,且一发而不可遏止。  九娘忙岔开话题:“皇上命解元去杭州为吏,解元去否?”  唐寅激愤而言:“此番考场舞弊,真凶漏网,无辜受罚,且贤才入狱,奸才、庸才高中,朝政腐败,皇上昏庸,唐寅七尺男儿,岂能为五斗米折腰。”  “好!此后岁月悠长又如何安排呢?”  “经此番折磨,唐寅对佛门崇尚空无,道家寄迹方外,渐有所悟。此番返里,必为乡人笑骂。不若去玄妙观学道,披鹤氅、着云鞋、学八卦爻辞,诵道德真经,青灯黄卷,了此一生。”  随着唐寅的叙述,九娘笑容渐收,愠色已生,待唐寅话刚落音,猛地挺直身子:“锦儿,将酒宴摆下。”  唐寅见九娘不悦,不由一愣。正茫然间,只见锦儿迅速地放好杯筷,送上菜肴。  九娘语音生硬地:“把解元的那幅画取来,完璧归赵!”  锦儿取画在手,诡谲地立在一旁窃笑着。  九娘冷然吩咐:“吩咐船家将船拢岸。”  九娘的三道阃令,直使唐寅瞠目。奇怪的是锦儿口中答应,双脚却并不移步。  九娘端起酒杯:“送公子。”  唐寅不解地问道:“这、这是为何?”  “九娘认错人了。”  “呀,小姐何出此言?”  “解元风顺时,则恃才傲物,狂放不羁;一遇挫折、打击,便萎蘼衰颓,尽失男子汉气概……”  锦儿挖苦道:“难道让我们小姐跟你到苏州,陪你当道姑不成?”  “今日寻死觅活,明日出家修道,风流倜傥之气尽失,纵横画坛之态全无,岂不是九娘认错人了。”九娘语调毫不客气。  唐寅方才明白,九娘乃气自己之不争,嗔自己之骨软,顿感内疚:“啊,唐寅明白了,适才一时怨愤之语,岂能作真唷!”  “不,虽是一时怨愤之言,但颓废之态尽显。请公子举杯!”  一见唐寅举杯,锦儿伸手夺过:“别忙,别忙,解元公,你再看看你这幅画。”  “浅陋之作,不看也罢。”  “你怎么不懂温故知新的道理,请再认真看看,”边说边打开画幅,高高举起,指着画上一方篆印:“你看、你看!”  唐寅好奇地接过,就着灯光,仔细一看,只见八个红红的篆字:“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不由惊呼:“呀,此印何人所刻?”  “嘿,你啊,难道你一点也猜不到,此印乃小姐在你入狱时,白天为你奔走,夜晚将祖传宝石,在灯下一刀一刀为你镌刻而成的,倾注了全部心血呢!你还不快快谢谢小姐!”  唐寅动情了:“小姐、这、这印呢?”  锦儿悄无声息,快疾地从九娘袖中取出,递给唐寅。唐寅未及细心赏鉴这块奇石的精美,也没顾得品味九娘刀法之精妙,却连连摇头:“小姐,唐寅再不敢妄称第一了。”  九娘适才的几声逐客令,其实是为促使唐寅自省的,其中不乏七分情爱,三分怨情。见唐寅老实得委实可爱,三分怨情早已烟消云散,渐渐恢复了柔情似水,深情地劝道:“解元信奉道教,当知老聃曾言: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此次牢狱之灾,焉知不能转化为福?何必自轻自贱!狂称第一,引人耻笑,事争第一方显男儿本色。虽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可才分几等,王侯将相,士农工商,各具其才。古代大文豪,几人状元公?!解元之才不在仕途,而当在文坛纵横,画界驰骋!”  “呀,当年龙女菩萨也曾如此说过唷!”他叙述了龙女赠墨之梦境后,颇为虔诚而感动地说:“小姐,疾风知劲草,患难识知音,世有救命恩,怎及小姐震聋发聩之深情,小姐——”他猛地站起,却忘了这是身在低矮的船舱中,乓地一声响,头触舱顶,复又坐下,顾不上疼痛,朗声而言:“小姐,唐寅此番返乡,探视老父,安顿家业后,即当负笈外游,”他益发激动起来,半白半歌地吟道:“从此后,观沧海俯视蜀岷,越龙门泛江河浮游洞庭,汲山川之气韵,求成竹于胸臆,力绘神品,戳此金石印,争作这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不负小姐苦心!”他忘情地欠身一揖:“谢小姐金石之言!”  沈九娘忙谦让:“不敢。”  “谢谢九娘。”  九娘羞赧地侧过身去。  锦儿格格一笑:“咳,你怎么连九娘也喊出来了!”&nbsp&nbsp&nbsp&nbsp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3(3)
唐寅微微一怔,见九娘两颊绯红,敛衽不言,胆子大了起来:“小姐,随唐寅南下避祸吧!唐寅将在桃花坞筑室,供小姐起居。那儿数十株桃花,一到春天,如雾如烟,灿烂光彩,夏日池塘莲花竞秀,秋日桂子飘香,菊花争艳;冬日寒梅傲雪,小姐定会乐而忘返!”  九娘懂得此番话的弦外之音,不由两颊绯红:“桃花坞果然令人神往。可是——”九娘突然转显凄凉之色:“家父屈死之冤未伸,家事未了,稍缓时日,再整装南下,乞赐神品。”  “半年之期如何?”  锦儿:“就这么定啦,好不好,小姐?”  “伸冤之事,极为艰难,下个桃花红时定当到姑苏,赏游桃花坞。”  “唐寅将装饰新房,张挂喜帏,以迎小姐,如何?”  九娘害羞地低垂粉脸。  “如何?”  锦儿卟哧一笑:“别问了。不摇头就是点头,问得人不好意思。”  “如此,唐寅日夕引颈而望了哇!”  九娘含情脉脉:“九娘决不食言。”  唐寅激情涌动,柔声吟哦:“诀别虚荣妇,迎来知音人,箫音去愁闷,桃坞应销魂!”  九娘羞而喜:“可九娘言苦涩、语带刺,奈何?”  “言不苦,语无刺,焉有今日之柔情爱意唷!”  “解元,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离城已远,九娘当回了。请满饮三杯,为君饯行。”说毕举杯,一饮而尽。  唐寅惊诧地:“怎么,小姐也善此道么?”  锦儿格格一笑:“公子书读多了,怎忘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话了?”  唐寅三杯落肚,一阵傻笑,双手握住九娘之手,流下泪来。  九娘并不缩手:“公子怎么又哭了。”  “此番进京,心有三悲,直欲三哭!”  “一哭蒙冤、二哭妻离,三哭兴儿卖身救主,怎还要哭呢!”  “小姐呀——”唐寅情深意酣:“蒙冤、妻离,不过一时悲愤,兴儿亦已结伴返苏,可这三哭,皆抵不上与卿相别时的潸然热泪。茫茫人海,知音难觅;与卿相处,肝胆相照。人生好似一盏灯,卿是加油拨亮人;唐寅朦胧、迷茫之时,小姐为我点迷津。如今相别,虽云暂别,可这两度桃花红,怎不盼死人也,渴望煞人也。”  九娘抽出手来,掏出手绢为唐寅拭泪,自己也泪挂两行:“两度桃红,不过弹指一瞬,九娘力争尽快来苏,看望公子。公子,此船租钱已付,另有川资已交兴儿,只管放心回归桃花坞吧!”  唐寅凄楚地为九娘斟酒,举起杯来:“九娘,一杯酒敬小姐忍辱共舞进忠言!”  九娘深情地举杯:“一杯酒送公子,莫忘箫音墨香两相牵。”  “二杯酒敬小姐,为唐寅奔走鸣冤,牢狱慰藉,情意绵绵!”  “二杯酒送公子,望画艺精进,早绘神品,来个文坛画苑两争先。”  “三杯酒敬小姐,永记着你的针砭语、鞭策言,不负小姐苦心!”  “三杯酒送公子,你要不惧他人指责,不畏乡人羞辱,昂首欢颜返乡关!”  这时船已靠岸,唐寅挽着九娘走上岸来。夕阳霞照中,两情依依,不忍遽别。渐渐暮色笼罩,唐寅方洒泪登舟,只见九娘突然从锦儿手中接过湘妃玉箫,幽雅飘逸之声顿起,向船头悠悠传来。唐寅激情难遏,高声吟道:“九娘,从此后一个儿弄箫品画卷,一个儿孤舟扬片帆,恋情如水水送舟,芦荻萧萧两孤雁——”流水哗哗,归鸦噪鸣,九娘身影渐渐杳然,惟闻箫音如潮、如泣、如诉……   船行近一月,过清江、别邵伯、泊瓜州,复又直航姑苏。也是一个落日余晖映照中,虎丘在望,唐寅站立船头,抚今思昔,感慨唏嘘,耳边响起九娘的声音:解元,你该昂首欢颜返乡关。可是,九娘,你未身临其境,怎知我是昂首无力,欢颜难展唷!他不由泣诉而歌:“天啦,白衣赴京青衫返,云水淼淼泪潸潸,耻回桃坞拜老父,羞见乡亲袖遮颜!”  唐寅整日整夜眼前晃着老父慈颜。京城入狱,父亲知否?若知道了,他的精神能经受得住这巨大的摧残打击么?他现在的身体如何?是病着?是一气而……他不敢往下想了。加上将要出现的朋友非议,乡人指摘,几乎昼夜无眠,虽未恹恹成病,却已精崩神溃。阿兴见状,虽精心照料,劝慰,也无济于事。想家乡怕回家乡,思父亲怕见严颜。这日下午,船抵码头,他早将头埋在胸前,一双眼睛却向岸上偷觑着,逡巡良久,不见有熟人,才随阿兴登岸。  阿兴指了指岸的左侧:“公子,有轿!”  唐寅以袖遮颜,看了看天上高挂的太阳,摇了摇头,迅步走至一棵树后,席地倚树,低头而坐。  阿兴看着唐寅,直想掉泪。一个好端端的风流才子,如今萎顿?惶。想去年秋闱归来,他是何等的潇洒飘逸,如今,?……阿兴拭去眼角泪珠。直等到金乌西坠,夜幕降临,方低声催道:“公子走吧,老爷子等急哉!”  老爷子?!啊!等待自己的是列祖列宗灵位前的鞭责?是美酒盛宴的慰藉宽心?知子莫若父,最体谅、最爱惜自己的还有谁呢?唐寅想到这里立即站起身来,抬头直胸舒了一口气,拔脚刚走几步,前边来了几个人,他急忙以袖遮面,退回树后。  阿兴劝道:“九娘小姐第三杯酒,不是劝絶昂首挺胸返乡关么?絶吃仔冤枉,丢啥人?走!”&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3(4)
二人终于来到桃花坞。桃花仙馆内黑沉沉,?无人声,只有门口小屋内有盏灯。阿兴上前敲门,阿盛揉着眼开门出来,凝神一看,突然哇地一声大哭着跪倒在地,叫道:“公子!”  阿兴:“别哭,快,领公子去见老爷子。”  “老爷子?他、他——”阿盛突然结巴起来。  唐寅急步趋前:“他、他怎么啦!”  “老爷子,伊、伊死脱哉!”  “啊——”唐寅惊叫一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二人急忙扶起。阿盛到屋中点燃灯笼,二人架起唐寅,直奔学圃堂。堂前中间正搁置一口棺木,孝幔微拂中,一灯如豆,摇曳欲灭,微弱的灯光中,棺前一灵牌上书“显考唐公广德之灵位”。唐寅一见,猛扑上前,以头触棺,血溅孝幔。阿兴、阿盛死力阻挡,唐寅方跪伏于地,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唐寅满腹辛酸话,无法诉说,一腔冤苦泪抛洒柩前。哭够多时,在二人劝慰下,方渐渐止住,啜泣而问:“阿盛,老爷子何病身亡?何时身亡?”  阿盛抽泣着:“解元夫人……”  “别提她啦!”唐寅猛喝一声。  “是,伊值不得提格。从京城回来,她将一张休书往老爷子面前一摔,从西山带来的十数名强盗一样格仆人,将结亲时带来格红木家什一件勿剩才搬光哉!老爷子见仔休书,一惊一吓,吐了几口血,又见那个坏女人搬运家什,气急攻心,一头摔倒。絶当天晚上,连药也勿肯喝,只是喊着公子格名字。”  唐寅擦着泪问道:“老人家临终前,可有什么话交待?”  “有格、有格,”阿盛掌着灯走到墙边:“公子请看。”  唐寅移目一看,只见墙上贴了一副对联:上书:风风雨雨清白体,堂堂正正手艺人。阿盛说道:“那天祝大爷来看望,问老人家有没话要转告大爷,老爷子说仔格两句话,请祝大爷书写贴在屋内,留给大爷。”  唐寅再次匍匐在地:“父亲,孩儿定按父亲遗训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做人,告慰你老人家在天之灵!”  阿盛忽然记起:“大爷,老爷子临终时,口中不停地说,爹勿好,逼絶考……说到半夜,絶脚一蹬,上、上了西天哉!——”  一时,哭声又起。唐寅听了父亲那“爹勿好,逼絶考”六个字,心如刀剜,件件往事,胸中翻腾。那俭朴度日、积款购置桃花坞的深恩,那垫底的米团,那情深意切的三杯酒,那子不教父之过的自责……一个忠诚厚道,薄己宽人的严父慈母式的老人,竟因自己的京城失足而冤死夭亡,自己虽九死也难报父亲恩情于万一,愈想愈哭,愈悲愈想,渐至泪干气噎,精衰神坍,昏厥倒地。阿盛忙掐人中,阿兴口对口地输送开水,良久方渐次醒转。  猛地,院中起了人声,窗外灯火闪烁,有人喊道:子畏、子畏——喊声未止,张灵早奔进屋来,从地上抱起唐寅,先打了个哈哈,朗声吟唱:“男儿当自强,岂能泪洗面,情?惶。”  文征明为唐寅擦去泪水:“人生路上荆棘多,男儿自应放眼量!”  祝枝山上前抱了抱已坐在椅上的唐寅:“龙女庙中曾嘱托,担墨砚池大文章!  在浓郁的友情薰陶下,唐寅心境渐宽,睁着疑惑的双眼:“三位怎知唐寅穷途末路归来?又怎会三人同行?”  张灵答道:“早晚皆有人在此打探,一有音信,我们便相约前来。”  一阵杂乱脚步声由远而近,进来十数名僮仆重新挂起孝幔,点起数十枝白烛,燃起十数炷香,祝、文、张三人换上孝衣跪倒灵柩前哭祭。唐寅忙在一旁跪下叩谢。友情的热流再一次温暖着自己伤痕累累、日渐寒冷的心,他激动地哽咽着:“唐寅牢狱归来,蒙诸位不弃……”  祝枝山起立拉起唐寅:“京城冤狱,我们知之甚详,逝者已去,来者可追,何必酸溜溜的,这哪像当年的唐伯虎。走,随我来。”  众人走出学圃堂,唐寅惊诧地发现,桃林树杈上吊起十余盏灯笼,林间几十盆盛开的菊花围聚中,一桌丰盛的酒宴早已摆下,他激动得有些口吃:“这,这——”  文征明将斟满香醪的酒杯奉上:“今日为贤弟压惊、接风,请!”  三杯酒下肚,张灵从一大盆阳澄湖大闸蟹中挑选了一只顶肥的雌蟹递上,唐寅陡觉胸中热浪翻滚。告别九娘,虽有“心争第一”,“纵横文坛,驰骋画界”,“昂首返乡关”的谆谆鼓励,毕竟车儿投东,马儿投西,离情别绪,加上愈近姑苏情愈怯,意愈沉,及至扶棺哀哭,更是悲痛欲绝,生趣尽丧。如今朋友的温情融融,秋菊、明月、蟹肥、酒香,激起了几多诗人的情愫,引发出他特有的洒脱豁达的情怀,朋友们又绝口不提他京城的沉沦、妻子的变心,显得极其理解、体贴。唐伯虎渐渐回归唐伯虎了,四人纵情畅饮,持鳌而歌,对菊吟诗,饮至三更,皆酩酊大醉,在蛱蝶斋内抵足而眠。&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4(1)
唐寅择了个吉日,重修祖茔,为父亲行了入土安葬之礼。这日,命阿兴备办了礼品,往叩恩师,走至门口,复又踟蹰彷徨起来。阿兴一旁鼓励:“嗨,怕啥?昂首挺胸大街走,圆睁双眼斗瞎势利眼。”  唐寅犹豫再三,将礼品交给看门人,跪于门前叩了三个头往回走去。刚至拐角处,前面走来一人。唐寅见是当年同窗好友,不由疾行几步,谁知那人转入另巷,避而不见。唐寅颓丧地低头而回,一进桃花仙馆,他突然加快脚步,走进书房,伏案命笔。阿兴匆匆跟随而来,一见主人执笔,忙磨墨伺候。只见唐寅满怀怨愤之情在纸上涂抹,一会儿,一幅《秋风纨扇图》渐显纸上,空白处题曰:“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请将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  阿兴一听直摇头:“解元格闲话勿对格。”  唐寅诧异地问道:“不对?怎么不对?”  “祝大爷、文二爷阿炎凉?张公子阿炎凉?九娘小姐,伲阿兴阿炎凉势利?毕竟有好人格。”  唐寅叹了口气:“炎凉势利的人还是多唷!岂不闻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么!程默、徐经……”一提起这两人,唐寅怒火上升,不由走出学圃堂仰天长叹:“满腹文章难骂鬼,交朋切莫交魑魅!”边说边向桃林深处走去。桃花虽落,但他似乎在林中嗅出一种从绿叶、枝干中散发出的清香,不由浮想联翩,神迷在桃花源中去了。  阿兴怕主人气出病来,跟在身后低声说:“解元,絶勿要火,阿记得九娘小姐格闲话哉,眼面前要忍格。”  “要忍?”唐寅返过身来,苦笑笑:“要忍?!嘿嘿嘿,岁久人无千日好,春深花有几时红,是非入年自须忍……”  “对对对,絶嘛要一半装痴一半装聋格。”阿兴见自己的话,主人响应了,心中喜滋滋起来。  “哦,半作痴呆半作聋,可怜、可恨!”  阿兴听见主人仍然恨声不绝,故意撺弄道:“絶作一首百忍歌,消消遣、平平气!”  “百忍歌么?”唐寅对此渐生兴趣。他踱了几步,手掌拍击着树干,低声吟哦起来:“百忍歌百忍歌,人生不忍将奈何,我今与汝歌百忍,汝当拍掌笑呵呵。”  “絶要阿兴笑呵呵,絶也要笑呵呵格!伲也帮絶凑几句!”阿兴添火加柴。  唐寅果然心情渐渐转好:“朝也忍,暮也忍,辱也忍,苦也忍,痛也忍……”  阿兴一听,这歌词明白易懂,心想这容易,便凑了几句:“饥也忍、寒也忍、饱也忍、饿也忍……”  唐寅一听,笑了起来:“胡说胡说,听了:孔子绝粮饥也忍,韩信胯下辱也忍……嗨,前贤如此,后生小子岂能不忍乎?”  仕途无望,唐寅并不十分伤感;蒙冤归来,被人轻蔑、鄙视,看人白眼,有如切肤之痛,痛彻肌骨。终其一生,他写过许多叹世、愤世、避世、自笑之类的诗文,就是这种心情的发泄。如: 〖GK2〗〖HTF〗岁久人无千日好,春深花有几时红?  世事与人争不尽,还他一忍是便宜。  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  交朋切莫交无义,做鬼须当做有灵。  万类之中人最贵,但行好事莫相轻。  笼鸡有食锅汤近,海鹤无粮天地宽。  …… 〖HT5”,5SS〗这些诗句都是他在坎坷跌宕的人生旅途中悟出来的,有消极遁世、颓废萎顿,更多的仍是自尊自重,是陶渊明式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和对田园生活的追求、向往。  主仆二人正苦中打趣,院中喜鹊一阵噪鸣,阿盛匆匆走来,身后跟着一位身材瘦削、颏下生山羊胡子的读书人,近前一礼:“鄙人乃府衙的师爷马元山,奉知府大人之命,特来邀请解元公明日赴宴。大人在虎丘冷香阁为解元洗尘!”  一个朝廷命官,为一个牢狱归来的落第举人设宴接风,唐寅心中颇感怪异,欲加谦辞,又见马师爷来意甚坚,便不再推却。  “徐大人还要鄙人去请祝老爷,告辞了。”  虎丘山高不过三十余米,面积只二百余亩,但绝岩纵壑,茂林深篁,为江左丘壑之表;云岩寺塔高耸入云,有“出城先见塔,入寺始登山”,所谓浮图当空,山藏寺里的特色。且有“九宜”之说,即宜月、宜雪、宜雨、宜烟、宜春晓、宜夏,宜秋爽,宜落木,宜夕阳,无所不宜,故为游人所钟爱,更为诗人墨客所流连。这冷香阁明窗净几,仰看高塔烟云,俯视“剑池”千人石,乃文人雅士会聚的绝佳妙境。姑苏众名士见知府大人为考场作弊犯案归来的唐伯虎置酒接风,既惊又奇。这日辰时未到,众人皆纷至沓来,竟无缺席者。  徐知府今日不着官衣,一身儒服,引得众人一阵赞誉。唐伯虎来到冷香阁,与故乡贤达、士林好友相逢,虽觉尴尬,因有祝、文、张三人在旁插科打诨,渐渐消除了紧张情绪。  待大家坐定,徐知府举起酒杯,谦逊地:“诸位,解元唐伯虎先生乃我邑著名画家、才子,人所共知。此番进京受奸人陷害,实为冤案。如今皇上已无罪开释。伯虎先生此番挫折,引起邑人同情、惋惜,决无讥笑嘲弄之理。鄙人受江西宁王千岁和娄妃娘娘之托,特举行此盛大宴会,为先生压惊、洗尘,并祝日后飞黄腾达!诸位,请满饮三杯!”&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4(2)
唐寅虽再无飞腾之欲,但徐知府这番话,将自己想说而不便说的全说出来了,心中为之一畅;加上宁王千岁为自己撑腰,腰板更硬了,自可如九娘所说,昂首返乡关了,不觉眉宇间神采上扬、傲气渐露;但九娘的“有失检点者三”的针砭,如芒刺在背,不敢稍忘,复又谦恭而言:“唐寅深感宁王千岁眷念之恩,府台大人体恤之情,更谢诸位前辈、长者、知友亲朋不弃,来此助兴!唐寅此次京城失足,已成千古之恨,愧对千岁,愧对大人,愧对诸位前辈、亲朋——”说毕,一饮而尽。  这些前辈、长者、知友、亲朋中,本有体恤怜悯者,有冷眼旁观、讥评嘲讽者,更有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者,今见府台大人为唐寅举行如此盛宴,足见十分器重,加上宁王千岁的恩宠,于是,友善者喜悦,讥评者改颜,乐祸者隐忍不发,一时杯觥交错,笑语喧哗。  徐知府举行如此盛宴,当然是为了促使四人早日赴宁王之邀。四人昨夜曾紧急磋商,祝枝山不无远虑地说及王莽未篡位前谦恭下士的事,众人颇以为然,当下决定:伯虎先去试探,若宁王心怀异志,来信则说急速前来,否则可书王爷诚盼三位来赣。果然,宴会后,知府留下四人,再次表达了宁王邀请之诚心。文征明推以妻子分娩在即,祝枝山辞以夫人重病在床,张灵则推托老母有恙,只有唐伯虎主动应约。祝、文滞行,徐知府虽感遗憾,但有唐伯虎欣然前往,仍感兴奋。&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5(1)
唐寅将家事交给阿兴,重新开张了吴趋坊德记杂货店,一应重大事务,拜托了祝枝山。临走前又写下一封书信,交待阿兴三月后去京城面呈九娘,期其早早来苏。安排既定,于秋风渐紧北雁南飞之际,徐知府代为雇了一艘大船,送其扬帆西上。唐寅登船进入舱中,顿觉与九娘话别时的种种情景历历在目,陷入了对往事的反思和对九娘的深切思念之中。自京城归来,每逢难事,他常常产生“不知九娘作何主张”的思索。此次南昌之行,不由又想到九娘对此是赞是否呢?正迷惘间,岸上有人高声唤道:“请问船上是解元公唐寅吗?”  唐寅闻声出舱,只见岸上一素衣青年,身佩宝剑,肩背行囊,一见唐寅忙深深一躬,跟着船边行边说道:“在下达人杰,家住本城盘门,去南昌经商,闻听解元去南昌,恳请捎我同行。”  唐寅细细一看,忽觉此人面熟,一时却记不起来。正愁一路孤寂,有人同行,自是高兴,且来人气宇轩昂,端正无邪,忙命船家靠岸。话刚出口,达人杰轻轻一跃,已落脚船头,望着唐寅纳头便拜。  唐寅赶忙扶起:“仁兄不必多礼,请问佩剑何用?”  达人杰晃了晃宝剑:“路上时有盗匪侵袭,以为防身之用。”  唐寅细看来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五官端正,但双眉紧锁,目含怨愤。待进舱坐定后,达人杰缓缓谈道:“解元公可知,最近苏州出了一件特大奇事。”  唐寅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苏州城内有位木员外,膝下生有一女,名桂,字文舟……”  唐寅猛地想起那次在虎丘画仕女像,巧遇木桂的往事:“唔,就是那位弹琴高手木小姐么,据说生得十分美貌。怎么,出了什么风流趣事了?”唐寅瞪大了眼急问道。  达人杰脸色阴沉:“为这美貌惹下祸来了。江西宁王选美,不知谁嚼舌头,把木小姐选上了。”  唐寅顿显愠色:“怎么,宁王如此好色么?”  达人杰心想唐伯虎是受宁王之邀去南昌的,怎可当面针砭宁王,忙解释说:“据说是皇上逼着干的。不止木小姐一人,还有——”说到这儿,达人杰突然住口,两拳紧握。  对达人杰变幻莫测的神情,唐寅诧异了,忙追问:“还有何人?”  “扬州汤之竭!”达人杰声音有些颤抖,下意识地在脸颊上擦了擦。  “达兄认识此女?有亲?有故?”唐寅紧紧追问。  “不,不,无亲无故,心中不平而已!”达人杰沉默有顷,抬起头来,已是另一副面孔,眉开眼笑起来。  唐寅听了,心中起疑,也不便追问。所幸的是一路上再无寂寞,每日睁眼看书或听达人杰闲扯山海经;闭眼就想九娘,构思那幅神品。画家爱景,无景不流连,一路之上观赏了江北瓜州古渡,江中碧玉焦山,北固山多景楼,金山慈恩塔。这日到了石城金陵,去年乡试已遍游六朝名胜,于是,只专程去了一趟“桃叶渡”,意外地发现那儿景物依旧,可“桃叶酒家”早已踪迹全无,只剩瓦砾数堆。问及乡人,方知酒家原是徐经开设,乡试后没几日便闲置荒废了。唐寅这时才明白过来,这桃叶酒家原是徐经用来选拔春闱代笔人的场所,自己的考场失足,便是在这儿埋下的祸根。看着眼前黄叶飘零、衰竹枯草,不禁唏嘘感叹起来。这时方悟出九娘斥责的交友不慎之精确深刻。他心中叹道,世事维艰,识人为最难。不由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达人杰。他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又有什么理由判断这人以后会不利于自己呢?难啦,知人知面不知心,画人画虎难画骨,此之谓也!唐寅默默回到船上,再一次琢磨起九娘“有失检点者三”的批评。  又经旬日,夕阳欲下未下时分,唐寅正站立船头,极目远眺,忽见水鸟纷飞中,一座楼阁耸立云间,不由叫道:“啊,船家,远处是滕王阁么?”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愈益激动起来:“啊,寒山枫桥以诗传名,滕王阁以阁得文,以文传阁,文阁同光!梦寐以求,此愿得偿了!”  正浮想联翩,忽见达人杰一手执剑一手提行囊从舱中走出,向唐寅深深一揖:“解元公,人杰就寄住在左边岸上一村舍中,一路多蒙照拂、教诲,人杰衷心感念,日后定思报答,今日就此拜别了。”  唐寅依依不舍起来:“一路之上,贤弟为我讲述了许多街巷奇闻,闾里趣事,使唐寅增见识,解寂寞,不知何日方能相会。”  达人杰以肯定的语气回说:“我会去拜见解元的。”  唐寅命船家将船拢岸,随着一声“解元保重”,达人杰早飞身上岸,掩身在荒草暮色之中。苏州郊外上船,南昌郊外下船,讲起木桂、汤之竭遇难,泪水欲滴,隐隐含恨,啊,一个难以解透的人。正自浮想,船到码头,只见多名王府护卫簇拥下,王吉已在恭候。唐寅坐上一乘四人官轿,护卫们高举灯笼在前开道。唐寅掀起轿帘,观看市容,只见街上灯火通明,商贾林立,人来人往,十分繁华。  行不多久,轿子进了一重大门,在正厅前停下。只见厅内约有二十余学子,有的在灯下攻读,有的则嬉闹哄笑。一见王吉到来,忙各自归座,正襟危坐,攻读文章。王吉介绍说:“这儿是阳春书院,王爷说要请解元公为他们授课呢!”  唐寅一生厌为人师,心中颇感不快。这时,王吉又请他上轿,绕过正厅,七拐八弯方才停下。王吉掀起轿帘,待唐寅下轿,指着旁边一个年轻人说道:“此人名王升,专为解元打外差的。”说着引唐寅进了一座月亮门。放目一看,淡淡月色中,几盏宫灯映照下,一汪池水,碧藻丛中,几尾金鱼嬉戏其间。池上一架九曲桥直通水池中央小亭,亭下正有一对鸳鸯相依憩息。桥的一端通向一座土坡,土坡上下植有几株碧桃树。桥的另一端通向一簇茅舍,舍门为几叠假山遮掩,有鹅卵石小道隐现于山石冬青间,屋旁几尾潇湘竹在风中摇曳。唐寅不由轻呼:“好一派姑苏园林风光啊!”&nbsp&nbsp&nbsp&nbsp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5(2)
王吉笑了笑:“这处园林是王爷特为解元营造的,那几棵碧桃树也是为解元从百里外移栽于此的。这水池树杈交横间,可与外界相通。”  唐寅恳切有加:“啊,感谢千岁恩典。此园可曾题名?”  王吉一口一个王爷说:“王爷说,留待解元题名呢!”  唐寅看着那半池水藻,鲜绿悦目,兴奋地:“就叫碧藻轩吧。”随着便旁若无人地步上曲桥。时而扶栏俯视,时而仰望长空,时而展袖疾行,时而倚碧桃而抚摩。王吉心想,难道大才子就这份行止?这时两个婢女来到小亭,王吉忙引至唐寅前:“解元公,这是王爷王妃选送来伺候解元的。明日上午王爷王妃为解元接风,请早点休息吧!”说毕自顾走了出去。  两婢站住仰视唐寅,不由惊住了。穿红裙的附着穿绿裙的丫环耳朵低声地:“呀,从没见过这么俊的男子!”  话音未落,唐寅已拉起绿衣女婢的纤纤柔腕,端详起来,见这女子生来明眸皓齿,端庄娴静:“你的芳名是?”  婢女脸色顿时绯红:“我叫荔仙。”  “哈哈,原来是主管荔枝的仙子。你当年为何不生在杨贵妃身边,也免得跑死马唷!”唐寅在女客面前,有一种天生的禀赋,温柔、体贴、多情,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女人的魅力。一句玩笑话,顿解二女尴尬态。这时,他的另一只手正欲去拉红衣婢女,谁知这女子早将手藏于身后,格格一笑:“呀,解元对杨贵妃挺有情的嘛,想必是唐明皇转世吧!”  唐寅陡地两手托起红衣女子香腮,只见此女生得玲珑剔透,娇小俏丽,且伶牙俐齿,忙柔声问道:“你几岁了?芳名是?”  “十八岁,叫青鸾,外号小辣椒!”荔仙戏耍地代她答道。青鸾闪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今儿晚膳,请解元吃荔枝炒青椒。格格格!”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在水池上空飘荡着。  唐寅左顾右盼,美不胜收:“呀,果然是秀色可餐唷!”  青鸾做了个鬼脸:“明儿我就去禀报王爷,撤了这儿的厨房。”  老实忠厚的荔仙诧异道:“你又要出什么歪主意了?”  青鸾跳上一块石头:“既然秀色可餐,解元饿了,看看我们两个就饱了,何必要厨房。格格格!”  唐寅伸手欲擒捉青鸾,早被荔仙挡住:”解元公一路劳苦,腹中饥饿了,快请用膳早早休息罢!”  三人来到房舍,青鸾忙着准备晚餐,荔仙领着唐寅四处看了看。一排五间,自东向西为书房、寝室、会客间、餐室、女婢宿舍,屋后尚有厨房两间。间间明窗净几,粉刷一新,一应雕花红木家具,全套景德镇烧制的餐具、饰物,就中一个大花瓶,在白如玉、薄如纸的瓶身上,彩绘了一幅《张生听琴图》,十分雅致,唐寅的身心视听都得到意外的满足。  这时,青鸾已将晚餐摆就,杯满菜齐,阵阵酒香,早引得唐寅快步就座。三杯下肚,唐寅见二婢站立侍候,心中老大不自在:“二位坐下一道用餐吧!”  看看唐寅诚恳的面庞,二婢心中一热,荔仙道:“解元,主婢不可同席,我们理应侍立一旁。”  从未见过主人如此谦和,青鸾有些激动,便提醒道:“明日王爷要为解元接风,娘娘要行拜师礼,到时候,定有重礼相赠,解元用什么礼回报呢?”  唐寅暗暗一惊,事出意外,从无准备,如今身处客地,囊无长物,不由心急停杯,忽见青鸾双手捂住樱桃小口暗笑,忙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你得先谢我。”青鸾挤了挤眼。  “行,你先说出来。”唐寅求教心切了。  “一言为定,不准耍赖。”  “怎么报答?”  “送我一张画。”  唐寅舒了口气:“行。”  “你敢拉勾?”青鸾还是不放心。  “来!”唐寅伸出手来。  待拉过勾,青鸾方淡淡说道:“你怎不知道秀才人情纸一张嘛。”  “呀——”唐寅惊叫起来:“你不仅是辣椒嘴,还是个鬼机灵。”  说话间,荔仙早默默地铺好纸,握墨研磨。唐寅草草吃过晚饭,便陷入沉思,稍顷问道:“娘娘住处宫名为何?”  荔仙答道:“她的住处不叫宫,名桐音馆。”  “桐音馆?有梧桐树?”唐寅继续问着。  “一棵也没有,只有许多竹子。”荔仙话音里也有些迷惘。  “她的为人如何?”唐寅要寻找一个适合主人胃口、脾性的画题。  二女争说着:“她人长得美,心也好!”“和气,没架子。”“整天读书、绘画,见了俗人俗事就厌烦。”“待下人可好了……”  听了这些,唐寅打消了画富贵牡丹之类的打算,便提笔画竹;画了两次,撕去又重新着墨,最后方画就一幅《竹篁山居图》:溪水淙淙,幽篁森森,草舍窗前一女子正在抚琴。唐寅作画的认真、精细、严肃、一丝不苟,引得二婢钦敬、赞佩!  时至三更,画方完稿,二婢忙为其脱靴、去袜,洗面濯足,美美地睡了一觉。五更未敲,便已醒来。唐寅一生未见过王侯贵妃,不知如何应付,不免忧虑。见时间尚早,踱出月亮门。门外一排青松翠柏,路边冬青成行,一个老人正在弯着腰打扫路面。那把扫帚径直向自己扫来,口中喃喃而言:“这儿多是陷阱暗坑,你来干什么?”&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5(3)
唐寅看看路面平整,心中犯疑,忙趋前一躬:“老人家,请赐教!”  老人头也不抬,清扫而过,喉间咳声不断。是痴者所言,抑或有意而发?他伫足而视,那老人扫到尽头,回身抬头,目光炯炯,一见唐寅正向他注目,忙又闭目哈腰,拿起了扫帚。啊,他是说给我听的。是好意提醒?还是另有所图?心头疑云陡起,恰好荔仙来请他早膳,忙问道:“这老人是清扫夫吗?”  “他叫周义,原是个官吏,不知犯了什么过错,罚在这儿劳役。”  唐寅又默默注视老人一会,方进内早膳、梳洗,登上外差王升备好的小轿。轿出阳春书院,一会儿便进了王府,行了许久,轿方停下。出轿一看,只见一围花墙,门额上方嵌一篆文砖刻匾额:“桐音馆”。走进馆门,迎面耸立起一座高高垒起的假山,山间飞流直下,溅起的水珠散落水池,叮咚作响。右侧是高大的竹林,竹林掩映处,露出几间茅屋,十分清雅高洁。这时,王吉低声急呼:“解元公,王爷娘娘迎出来了。”唐寅猛一抬头,一对身穿家常便服气宇不凡的中年夫妇,在太监宫娥簇拥下缓缓走来。  王吉忙趋前跪倒:“启禀王爷、娘娘,这位便是苏州才子唐伯虎唐解元!”  唐寅不惯也厌于向权贵跪叩,但见人家降阶相迎,便也躬身施礼。宁王早走上一步,执起唐寅左手,上下端详着:“哈哈哈,果然是风流飘逸,光彩照人,名不虚传。”  唐寅正欲向娄王妃施礼,不想娄妃早向他欠身施礼:“学生娄爱珍有礼了!”  唐寅忙不迭还礼,宁王早挽起他的手走进屋去。抬目一看,唐寅顿显惊讶,室内既无雕梁画栋,更缺珠光宝气;重重帏幕,填补了屋内空间。客厅内迎面红木条几上,一座樟木底座上置一大理石屏,屏上天然纹理,仿佛显现出一幅“寒江垂钓图”,十分珍贵。一架琴桌上,放置一焦桐为材制成的古筝。至此,唐寅恍然大悟,方知桐音二字源出于此。心中对主人的风雅更起了几分敬意,不由快速地向二位主人扫了一眼。只见娄妃若一出水芙蓉,天然无雕饰,蕴涵清灵之气,馨逸之韵,体态娇柔、美艳而无媚态,端方更见稳重。但眉宇之间,一股忧郁之气飘忽不定。那宁王年近四十,魁伟英俊,一双扫帚眉平添几许不协调,笑起来脸颊微觉歪斜。这时,三人皆已坐定,宫女送上香茗。宁王谦和有加:“今日我夫妇卸去宫服,只为在雅士面前少几分俗气。解元请把我们视为挚友……”  娄妃接着说道:“一个普通学生。”  宁王继续说:“解元在此,不必拘礼。”  在唐寅想象中,王府应该是威仪端肃,法度森严,今日一见,却是如此的温和亲近,早晨那一片疑云,早已消散,有些喜形于色:“唐寅一生厌弃繁文缛节,不拘礼法,王爷如此谦恭大度,唐寅如释重负,再无忧矣!今后若有失礼处,还请王爷、娘娘宽宥!”  宁王扫帚眉抬了抬:“再说反多礼了。今日按你学生意思,先拜师后接风。”说着携起唐寅,转到另一室中。  这里早已红烛高烧,香烟缭绕。娄妃坚持要行叩拜之礼:“天地君亲师,不拜是为不敬。”  唐寅坚执不从:“唐寅一生厌为人师,只是与娘娘切磋画艺,非师也,乃画中之友耳,拜师之礼,免、免——”  在宁王调停下,互相拜了拜。娄妃又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红绸包着的物品奉上。唐寅打开红绸一看,呀,原是那片大理石天然山水画,心中感激不已,忙取出画幅回赠。娄妃展开一看,渐渐绽露笑容:“呀,这不就是桐音馆吗?”  宁王在旁观赏,也连声称妙,当下议定每逢五、逢十上午为授课时间。这时,一太监跑进跪禀,午宴已摆下,于是三人进入餐室。席间宁王的谦逊、热情,娄妃的宁静、诚恳,使唐寅如置身温馨、亲近的友情中,在频频劝酒中,早已酩酊大醉,由两名太监搀扶入轿,送归。  唐寅一醉,直到掌灯时方才醒转,遂起身下床,步出寝室。只听青鸾尖声讽刺道:“遇到酒就穷喝,王爷面前也烂醉如泥,羞、羞!”  “哈哈哈,你可辣错人了哇。当年诗仙李白,在皇帝面前尚且醉卧于地,命高力士脱靴,况唐寅乎!”  青鸾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之乎也哉,酸出鸡皮疙瘩来了。”  唐寅对于青鸾的机灵、活泼十分欣赏:“你们在我身边,也得学几句之乎也者才是。读过些什么书?”  荔仙答道:“在宫中学唱过弋阳腔《西厢记》。”  “好,这儿我是张生,谁是莺莺?哈哈哈!”见二人羞红了脸,心中大悦。  “别拿奴才们开心,明天上课,讲什么,你先说给我们听听,灌几句之乎也者给我们。”  经青鸾提醒,唐寅倒有些紧张起来,从未给人讲过课。吃过饭,便伏案准备起来。  次日辰时,来到“桐音馆”,人在院中已闻到一股异香,唐寅知道此乃龙涎之香,是一种名贵香料,立在馆门前等候的太监忙迎请入内。 问候几句后,唐寅谨慎言道:“讲画艺之前,先为娘娘讲说‘功夫在画外’之含义。绘画需有一己之新意,新从何来,则曰在画外得之。汲天地之神韵,融日月之精华……”唐寅旁征博引,娓娓而言,听得娄妃意骋神驰,连连点头。&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5(4)
又过了五天,开始讲六法三品中的第一法:“气韵生动”。这一讲比较玄虚,唐寅拿出几幅画一一举例剖析,有时还边画边讲,讲到后来,颇有些力竭疲惫之感。娄妃深感唐寅治学之严谨,讲解之得法,态度之认真,颇生钦敬之意,便不时命宫女送来香巾擦汗,或请稍事休息,皆为唐寅谦辞。直到结束,方坐下饮茶憩息。  娄妃颇为感动:“先生如此辛劳,学生于心不安了。”  唐寅谦逊地:“唐寅年少,自知功力浅薄。惟恐辜负娘娘。”  娄妃劝道:“先生还是松散些好。那两个婢女还尽职否?”  唐寅欠了欠身:“谢谢娘娘为我安排了一个好的居处,二婢女又皆尽力伺候,王爷娘娘恩德非浅。”  娄妃关切地:“那个荔仙忠厚诚实,细致周到,青鸾嘛——”娄妃略一停顿,复又说道:“青鸾聪明伶利,但嘴快,尤喜传话,她还是王爷宠爱的宫女,先生有事,让荔仙多做点。”  唐寅心头刹时一紧,忙唯唯而退。回到碧藻轩,对青鸾便不及先前热络。到吃饭时见青鸾双眼瞪着他冷冷站着,气氛比往日沉闷了许多。心想,有话避着她就是了,何必如此生硬地对一个女孩子,便有意引起话头:“青鸾要我灌一些之乎者也,你们先说说读过些什么书?”  荔仙羞答答地:“娘娘教我们读《滕王阁序》,结结巴巴好些字还不认识呢?”  唐寅顿时兴奋得站了起来:“呀,我好糊涂,梦寐思游的滕王阁,近在咫尺,却忘记了。”  青鸾见唐寅对自己依然如故,觉得自己适才多疑了,不该给人家脸色看,便趁机鼓动:“明日去就是了。”  “好!”唐寅不禁眉飞色舞起来:“你们陪我一起去,行吗?”  “嗬——”二婢高兴得尖叫起来。  “解元真好!”荔仙激动得面孔红红的。  “解元真刁——”  “刁?刁从何来?”唐寅诧异了。  “没我们去,你太寂寞;有我们去,既有人侍候,衬出你的风流气派,又有人陪着说话谈笑,岂不乐兮兮,逍遥自在。”  次日一早,三人乘轿出了阳春书院,直奔滕王阁而来。 行不多久,忽见前面围了许多人,唐寅忙下轿上前观看。只见地上一只遍体鳞伤的死狗,一只被咬死的仙鹤,一位老人身穿孝服跪在一旁。唐寅诧异地问身边一位老者:“请问老人家,这是为何。”  老人抬头看了看唐寅,淡淡说道:“这只仙鹤是从宁王府飞出来的,被王老汉家的狗咬死了,王老汉一看鹤颈上挂的银牌,上有‘宁王府’的字样,赶忙去王府赔罪。王爷大怒,打死了王家的狗,又将老汉打了二十板,要他为仙鹤披麻戴孝。”  唐寅愤然作色,正欲讲话,荔仙在他身后轻轻捣了一拳。只听老汉怒气冲冲地说:“王爷还不肯罢休,派人去知府衙门,要大人判他的罪,大家正等着衙门的消息呢!”  唐寅为王老汉鸣不平了:“可怜,可——”  青鸾拽起唐寅:“公子,走吧!”  唐寅十分关切:“不忙,再站站,看看这知府大人怎么个断法。”  老人又道:“听口音,客官是下江人吧!”见唐寅点了点头,“好,多说几句不要紧。?,眼看南昌要受一场刀兵之灾了。”  “老伯,这是何意?”唐寅惊诧地问道。  老人低声而言:“这宁王想造反,在鄱阳湖造了许多战船,日夜赶制刀枪,还在府里办起了武馆,召来许多江洋大盗。”  旁边有人插话:“还办了个书院,名为礼贤下士,实为培植死党,为他卖命。”  老人继续说道:“近来还请来一个苏州的大才子叫唐白虎……”  插话的人纠正道:“不叫白虎,叫伯虎。”  老人有些气愤:“不知这人是官迷心窍,还是受骗上当,这刀兵之灾看来是免不了啦!”  唐寅闻言,不由满脸通红:“这、这——”  青鸾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别信谣言。走吧,快到中午啦。”唐寅摇摇头:“再等等……”只见几个衙役疾步而来,在墙上刷上告示,上写二十个大字:“鹤虽挂牌,狗不识字,禽兽相争,何干人事,所请不准!”  顿时,人们欢呼起来,有人搀起跪着的老汉,迅步走去。老人忽然叹了口气:“这位青天大老爷,官做不长了,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说着叹息而去。  忽然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青鸾突然惊呼:“呀,我的一串珍珠掉了,快帮我寻找。”边说边强拽着唐寅蹲下身来,直待马蹄声远去,方站起来,神色异常地:“走吧!”边说边拽着唐寅快步走去。唐寅满腹狐疑:“珍珠不要啦?”青鸾娇嗔地:“都是陪你出来丢的,你赔、你赔!”她虽力图使自己天真顽皮些,但仍显得尴尬、矫情。唐寅看着荔仙,恰好荔仙也正目视自己,二人互视一眼,不解地摇了摇头。  三人来到滕王阁,尽管眼前“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但唐寅心情很坏,那死狗、死鹤、跪着的老人、张贴的衙门告示、青鸾的怪异举止,扰得他无心赏景。只匆匆一瞥,便悻悻而返。  回到碧藻轩,唐寅坐下休息,一边品茗,一边想起适才所见所闻,尤其是青鸾那慌张惊惧的神色,百思不解。这时,青鸾走了过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想心事了。”&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5(5)
唐寅有些心烦:“你不见我跑累了?”见荔仙端来一盆热水,忙脱去鞋袜,双足浸入水中,问道:“适才那几个骑马的是王府的人吧!”青鸾不阴不阳回道:“奴才的眼睛怎及主人清明?”唐寅道:“你不看见他们那服装……”突然脚一歪,水盆倾倒,二婢一阵惊呼,忙着擦拭。青鸾揶揄道:“叫你别乱想,就是不听。”  “难道不该想么?”唐寅有些不满起来。  青鸾拉长声音说:“该想,不但该想,还该说,该骂,该伸张正义——”  荔仙神情紧张起来:“骂王爷吗!命不要啦?”  青鸾俏皮地笑问道:“请问解元,书上有没有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话?”  唐寅糊涂了:“你是说街上听来的是一面之辞?”  青鸾诡谲一笑:“明天王府有人问你,你可少说几句为佳,别说看见告示什么的,掺和进去没意思。”   次日清晨,唐寅梳洗停当,走出碧藻轩,只见周义正躬身扫地,头不抬,手不停,却瓮声瓮气地:“王爷千岁就在前面,快去朝拜叩头。”说毕,佝偻着身子迅扫而去。明显的嘲弄、鄙视,使唐寅心中十分不快。这时,远处传来喧嚷声,正想疾步避走,谁知一个小太监奔跑近前,气喘吁吁,单膝行礼:“解元公,王爷有请!”  唐寅无奈,只好随太监前去。走了一箭之地,忽听朱宸濠高声怒斥道:“孤王前日外出狩猎,一只仙鹤被狗咬死,本属小事,尔竟敢狐假虎威,打死人家的狗不算,还要狗主人披麻戴孝,大街长跪。更不该到知府衙门告什么刁状,混账,给我着实地打……”  唐寅举目一看,只见一个护卫跪在地上受责,宁王正一脸怒火,叉腰而立。唐寅突然想起青鸾那句耳听是虚、不可偏听偏信的话,听着一声声鞭打声,不由解除了心头对宁王的怨愤不满,颇觉昨日言词造次,不由慨叹道:“王爷果然英明!”  宁王转过身来,看着唐伯虎一副坦诚赞赏的脸色,顿时转怒为喜:“子畏昨日去滕王阁了?”  唐寅诧异道:“唐寅未及禀明,王爷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我会算。”宁王抬了抬扫帚眉:“看到死狗死鹤啦?”  “见到了。王爷严于治家,令人敬重。”唐寅的态度很虔诚。  大凡做恶事的人,对自己的形象都力求掩饰。朱宸濠也一样。一听唐寅夸自己治家严,心中暗喜。昨日护卫在马上见到了唐伯虎,当晚又逼问青鸾,这才有适才鞭打恶奴之举。见如此竟骗过了唐伯虎,不由喜上眉梢:“子畏,那边是书院,将来会出几位状元,这儿要再建一座武馆,出几名武状元。哈哈哈!喏,这就是几位教练。”他指了指身旁几个剽悍、凶猛的大汉。  “王爷为国育才,其行可敬。”唐寅奉承着。  忽有人插话:“哈哈哈,解元去年若从阳春书院赴京春闱应试,早中状元了,也不会遭此不白之冤。皇帝昏庸,臣子奸佞、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为自己鸣不平,唐寅自是高兴,但听到后两句,心中颇觉惊骇,忙举目一看,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白发银髯的肥胖老头,一双三角眼正忽闪忽闪地盯着自己笑着。宁王介绍说:“这位是刘养正老先生。”  唐寅趋前欠了欠身:“刘老先生,唐寅入狱实乃奸佞欺君……”  “嘿嘿嘿,解元不必惊慌。”刘养正自顾说下去,“当年叔夺侄位时,燕王曾答应与老宁王平分天下,可事成之后,他却反悔了,将老宁王放到南昌。人而无信,非人也!”见唐寅皱了皱眉,“解元,不平则鸣,也是人之常情。宁王礼贤下士,重用人才,解元当可一展鸿才。”  “刘先生说的对,子畏才华横溢,应有施展之地。请随我来。”宁王拉着面现尴尬之色的唐寅,向书院走去。唐寅脑中再次闪过虞山下祝枝山深夜说的一席话、自己的狱中见闻,心中不由对朝廷对皇帝升起一股怨尤之气。  正走着,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唤声:“王——爷——”  唐寅举目一看,只见左侧高墙下,置一铁笼,笼中竟关着一人。此人二十余岁,儒生打扮。宁王愣了一下,忙解释说:“此人姓王,一个秀才,孤王好意邀他入书院攻读,他却口出狂言,乐与糜鹿为伍,鸥鸟共狎,不愿在这儿读死书。孤王理应成全他,正派人出去寻购糜鹿哩。”  唐寅心生异议,口中却劝道:“此人口出颠狂,关入铁笼以示惩戒,他定会自惭自悔了。若再关下去,以讹传讹,只恐其他读书人望而却步,枉费了王爷一片怜才之心!”  宁王听了,微微颔首,抬头对王秀才说:“孤王出个上联,你若对出就放了你。听着,地上取土,注水为池。”  王秀才略一思索,对道:“囚中出人,进王得国。”  “进王得国,好、好,放人!”宁王欣喜地念念有词:“进王得国,得国——妙。”  唐寅心头一惊,故意滞后,待王秀才走近:“阁下才思敏捷,即景吟对,可佩可敬!不过——”他顿了一顿,向四周看了看,疾速而言:“囚字出人进王,难道王爷也成囚了。”  王秀才大惊失色:“学生断无此意,这,这——”  唐寅轻声断喝:“还不快走!”  王秀才鞠了一躬,忙向边门奔跑而去。&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5(6)
唐寅心头一石落地,转身移步,猛见青鸾站在身边,不由神色紧张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青鸾有些尴尬,一噘嘴:“王爷叫我,我怎么能不来。”边说边拉着唐寅快步走去,柔声关照:“别离得太远了。”  唐寅惊诧不已,心想:这丫头一定听见我适才关照王秀才的话了,她会告诉宁王吗?正惊惧不安,忽听宁王的声音:“囚中出人进王得国,哈哈,嗯,这,我岂不成囚犯了。他敢咒骂我!来人——”  宁王一声断喝,走来几个护卫:“去,把那王八秀才抓过来。”  唐寅紧张地直拿眼睛睃着青鸾。忽见宁王亲热地紧拉青鸾的手:“子畏,青鸾太调皮,一定没好好伺候你吧?!”  “不,她俩很尽责,谢谢王爷关心了。”  “她不听话,你就给我打。今儿喊她来,就是要向你交待这句话。”宁王边说边向青鸾甜甜地笑着。  青鸾尴尬地抽回手:“没好好伺候,也是王爷平时少教导,教不严,主之错。”  “子畏,你看,她在我面前,还敢顶嘴,对你更会无礼了。”  正说着,王吉走来:“禀王爷,众书生皆已齐集书院。”  宁王执起唐寅之手:“子畏,请过来。”  书院里,每个儒生都有一间房供起居读书之用,若有人讲课,便汇集于大厅听讲。这时,齐集大厅的十数名儒生纷纷下跪,给宁王请安。宁王高声笑道:“诸位不必拘礼,快快请起。今日孤王为你们介绍一位大才子、姑苏解元唐伯虎先生。”  众儒生虽站起,复又俯首躬身:“叩见解元!”  宁王宣布道:“唐解元将为书院掌院……”  “不不不,王爷恕罪!唐寅一生放浪,不拘礼法,哪堪掌管职司。王爷,唐寅是得一日闲无量福,做千年调人笑痴;是非满目纷纷事,问我如何总不知。像我这样的人,焉能管事而误事。”  “子畏不必推卸,待祝枝山、文征明来了再议吧。”   摆脱了宁王纠缠,唐寅满腹心事,无法排遣。猛抬头,只见适才被责的恶奴,竟若无其事,与同伴嬉笑打闹。心想:这难道真的是欺人耳目之计?昨日街头所见所闻,难道宁王真的想谋反?刘养正那些侮骂皇上的话,宁王为何不制止?街头闻听马蹄声,青鸾为何那样的惊慌失措?王秀才关锁铁笼,与谦恭下士怎能同日而语?有了书院,为何又要设武馆?那几个恶煞般的教练,决非善类,怎成了宁王座上客?青鸾的尴尬,宁王的亲怩,奥妙何在?昨日去滕王阁,今日宁王就已知道,又是何人告禀?清道老人周义的诡秘,真意何在?想着这一切,竟把一旁的青鸾遗忘了。歉然地笑了笑,却又懒得讲话,沿着鹅卵石小道向碧藻轩走去……  下午,天气陡起变化,一阵西北风吹过,院中黄叶飘零,寒意陡增,渐渐有些细雨起来,到了傍晚,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猛,这是入冬以来第一场冬雨。冬雨一直在延续着,与唐伯虎胸中的风声雨声相呼应、相碰击。  风声雨声中,唐寅脸色阴沉,每天自斟自饮,喝着闷酒。那些听来的看来的宁王言行在他胸中翻腾着,一种才离牢狱,又上贼船的念头愈来愈强烈地折磨着他,痛苦着他。  二婢第一次见他如此烦躁,青鸾低声地:“他是在以酒浇愁。”  荔仙担心地点了点头:“是受谁的气了。”  青鸾摇了摇头:“不——”  话刚落音,唐寅闷着头问道:“我初来乍到,王府内情,你们给我说说,我、我讲话行、行事,也、也好酌情进、进退——”唐寅抬起醉眼向二人乜了乜,见二人愣住:“青、青鸾,你聪明机、机灵,先说说……”  本来伶牙俐齿的青鸾也沉默起来。唐寅脑中突然闪过娄妃的交待:“此女好传话,先生谨慎些。”心中更是烦躁。闷酒易醉人,果然酩酊大醉。  唐寅醉倒在床,渐觉处身云雾间,浮沉飘忽不定,朦胧间,忽见一人,身着唐服,颏下飘须,一手执酒壶,一手舞长袖,飘然而来,一见唐寅,放声高呼:“后辈,酒香扑鼻,怎不醒来。”  “前辈尊姓大名——”唐寅惊喜,翻身下床,趋前一揖。  “哈哈哈,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今宵交盏饮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唐寅骇然而拜:“原来是诗仙李白前辈。前辈,唐寅今日方解以酒浇愁愁更愁之真谛唷。”  “后辈何愁之有?”  “请问前辈,当初怎会从永王谋反?”  “谋反?哈哈哈,请君试问东流水,清浊善恶有短长!”  “清、浊、善、恶?咳,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我本清闲,小子烦我!”李白拂袖而去,朗声而吟:“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不、不、不——”唐寅追出门去:“宁王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太白前辈,先生——”  李白回身:“不知清浊善恶,乃一蠢才耳!滚!”随手将酒壶向唐寅猛掷过去——  “啊,先生——”  二婢闻听最后这声惊叫,急急奔出。  青鸾惊呼:“呀,他梦游了。”  碧藻轩院内,寒风片片,冷雨如丝,唐寅迎风冒雨,朗声高歌:“寒雨如芒刺心间,黄叶飘零徒自怜。方脱狴犴心犹悸,又上漏船更悚然。宁学太白无媚骨,不作谪仙陷深渊。我要回家、回家……”唐寅扑倒泥淖之中,口中仍喃喃不休:“我要回家,回家——”&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5(7)
二婢吃力地扶起唐寅,为其更衣,擦身。  “不、不、不,我要回家!”唐寅梦魇似地呻吟着:“快、快去禀报王爷,我要立即回家!”  青鸾摸了摸唐寅额角,热度不低,两人低声商量数语,荔仙飞一般奔向桐音馆,向娄妃跪禀,娄妃大惊:“先生为何突然思归?”一见荔仙嗫嚅、支吾着:“你大胆地说吧!”  荔仙壮了壮胆:“娘娘,据奴婢猜测,定是前日在街上看见了死鹤死狗,听了别人闲话,”于是,将街头所见,加上王秀才被锁笼中,王爷要他执掌书院等情一一禀知。荔仙越说越惊怕,不由再次下跪:“娘娘,解元是个好人,救救他吧!”  娄妃听了,心中一颤,朱宸濠对违忤他的人不择手段,她是时有耳闻的,便急急吩咐:“你快回去安慰先生,我稍停便来。”  碧藻轩里,青鸾见唐寅梦呓不断、热度不退,心中焦急,估计荔仙将回,便奔赴王府。一见宁王,忙伏地跪叩:“王爷,解元高烧不退,要求立即回返苏州。”  宁王闻听大怒:“走?哪一只脚出门,砍断哪一只脚!”  青鸾低声嘀咕道:“说好来去自便的,不让他走,人家要说王爷坏话的。”  “嘿嘿嘿,你也帮他说话了。这风流才子对你风流过了!嗯?嘿嘿嘿嘿——”  这一声嘿嘿嘿,青鸾顿时惊得心抖了几下,仍低声为唐寅也是为自己辩解:“人家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  “哼,他敢动你一根汗毛,看我砍他的脑袋!既然青鸾求情,孤王就准啦。嘿,我让他三日之内,重返南昌,求我收留。”  青鸾知道这话的份量,不由心中发怵。唐寅若走,定然凶多吉少。江西巡抚大人的进京差官,尚几次被中途截杀,何况一个书生。半月相处,唐寅倜傥风流,却决无淫邪秽行;放荡形骸,却坦荡真诚。尤其是相处中,淡化主仆等级、平等谦和,是她有生以来最舒畅、自在的日子,她不忍眼看唐寅受摧残。于是顾不得疲惫,疾行而回。刚到碧藻轩月亮门前,只见荔仙六神无主、泪流不止,不由奔跑过去。  荔仙一见,急迎上前,惨然道:“青妹,解元他、他走啦!”&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6(1)
唐寅待二婢一走,不顾体力衰弱,收拾起几件行李,便走出碧藻轩,恰逢周义在门前扫地,他深深一躬:“谢谢先生教诲,唐寅去矣!”说毕头也不回,走出阳春书院,喊了一乘小轿,出东门而去。他刚出门,娄妃便到了碧藻轩,一见二婢泪眼相对,知道先生已去,不由怅然若失:“见不了先生,送不了先生,我好愧恨也。”忙命轿赶赴###殿,宁王一见娄妃忧愁焦虑之色,忙劝道:“贤妃不必忧虑,三日之内,孤王还你一个先生就是了。”  娄妃有些忧心忡忡:“先生去得有些失礼,王爷却务必要以礼相待才是。”随手掏出一个小包:“这里是百两纹银,先生若去意已决,就送他作盘川吧!”  宁王所说三日必回,因他已故伎重演:派人在城外假冒盗匪伏击逃亡者,掠夺光财物,鞭打二十,逼其自行重回王府。不料三日过去,五日已近,唐寅仍不见踪影。桐音馆、碧藻轩、###殿皆疑云密布,娄妃和二婢女更有些为唐寅的安全终日焦虑不安。  唐伯虎经过“山寨大王”们的抢掠、鞭挞,出了一身汗,热度反减退了许多。除了走路时尚觉臀部疼痛,精神倒健朗起来了。这大概是由于鞭打二十不伤筋骨的王命所致。他边以笔资身,边向东行走。  这日来到一处小镇,借了一张桌子刚摆下,突然一阵马蹄声急骤响起,两个腰挎大刀的大汉在门前下马……  唐寅陡地一惊,他虽不认识来人,但那一身宁王府的穿着他是认识的,正思退避,一只手却早被人紧紧拉着,在一声低喝:“快随我来”声中,疾行而去。  唐寅见这人剃光了头,身穿僧衣,忙问:“请问,你是何人?”  和尚也不讲话,只顾拉着唐寅奔跑。冬日田中麦苗欲出未出,一眼平川,无有遮掩。和尚领着他跃入河沟,弯腰急行。走出三里许,方来到一条长有高高芦苇的大河边,二人虽能直起身来,但仍疾行不懈。又走了约十里路,方走进一小庙内。待严严实实把庙门关上,和尚纳头便拜:“恩公在上,请受我一礼。”  唐寅被弄糊涂了,忙避身让过。待和尚起立,细细一看,不由惊呼起来:“呀,你是铁笼中人么?”  “正是学生。那日幸亏解元指点,不然已成奸王刀下之鬼了。逃出后,暂借此庙避难。得知解元逃离王府——”  “你怎么知道的?”  “家兄前日去南昌,听王府一亲戚传说,方知解元有难。家兄所在小镇乃东去的必由之路,所以我整日躲在店中向外偷觑……”  唐寅感动地:“谢谢贤弟这番深情。”  这时一人身系围裙走上。王秀才忙介绍:“此乃家兄王根成。”二人见过礼,王根成手一摆:“请!”  三人来到一偏僻小房内,只见桌上已摆了几个冷菜。王秀才一声请,早杯觥交错起来。  三巡过后,王秀才说:“这儿有条小路,可避开宁王追寻。只要逃出百里外,便可安全返里了。家兄熟悉这条路,可为解元带路。”  唐寅十分激动,高举着酒杯,向二人躬身一礼:“谢谢贤昆仲为我解难,请受我一礼。”  二兄弟忙还礼。王秀才为唐寅斟上酒,深情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能得见解元。乞赐墨宝,以为留念。”  唐寅兴奋地:“好,秀才爱什么,唐寅写什么。”  王秀才眼中显出一种深邃的思考:“解元,山水花鸟固学生所爱,更爱篆隶行草,乞求惠赐一首思家情切的诗句。”  唐寅慷慨地:“鱼与熊掌,兼而有之吧!”他激情涌动挽袖起立,先画了一幅《寒寺夜饮图》,小庙、月色、远山、溪水,三四人席地饮酒,风雅恬静。兄弟俩大喜,正欲趋前酬谢,又见唐伯虎踱步寻句。唐寅心想:“秀才要写思乡情切之句,这是何意?”略一沉吟,徐艳容的凶相顿显眼前,不由长叹一声,心想:我与她何来情切唷!但又不忍拂了秀才之请,稍一沉思,忽然失声大笑,忙疾步来到桌前,挥笔写下:“碧桃花树下,大脚黑婆娘。未说铜钱起,先铺芦席床。三杯浑白酒,几句话衷肠。何时归故里,和它笑一场。”题毕掷笔,三人纵情大笑。  次日一早,王根成带路,沿着山间小道,向东方疾行而去。  半月来,唐寅了无踪迹,宁王府震动了。阳春书院的儒生们,去意渐浓,竟有不别而去者;碧藻轩二婢日夕引颈而望;桐音馆娄妃为先生的安危担忧;###殿里更有一番争执计议。  本以为三日必回的朱宸濠,有些沉不住气了。一跺足:“唐伯虎难道会飞回苏州!”  刘养正脸上的肉挤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书院里人心乱啦,竟有人不辞而去。”  “都滚!天下人才众多,有的是——”宁王冒火了。策划起事以来,不如意事常五六。从民间挑选来的十位美人陆续到达,唐寅的画笔正是用得着的时候,却跑了,他怎不气愤。  座中有一位年过六旬,瘦骨嶙峋,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数十年的仕途浮沉,使他极富从政经验。此人名叫李士实,在朝廷官居都御史之职,现今告老还乡,被宁王延请入府,以为辅佐。这时他理了理山羊胡:“王爷,这唐伯虎追得回追不回,其间学问颇大。追不回,万一在路上或病故、或自尽,王爷礼贤下士之名尽失。王爷还是下决心遣人长途访寻的好。”&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6(2)
听了李、刘二人的话,宁王又加派人马,四处搜寻,又过了三天,终于在百里外寻找到唐寅踪迹。朱宸濠半是惊喜、半是恼怒,吩咐道:“用轿子抬他回来。”  二位谋士又力加劝阻。刘养正进言道:“唐寅若是受逼而回,人虽回,其心不为王爷所用。必须动之以情,令其心折服。”  李士实支持此说:“此言甚是,王爷,不妨仿效一次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求贤之举吧。唐伯虎归来必效忠王爷,士林中也将留下一段佳话,还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奇效。”  二人躬身一礼:“王爷辛苦一趟吧!”   王根成送唐寅至百里外,赠送了川资,方依依不舍,各奔西东。唐寅独自步行,这日夕阳西下,斜月高挂,尚未找到住宿处。正行走在一山坳间,忽听一声呼唤:“子畏,伯虎先生——”  唐寅一惊:荒山野外何人呼我?正犹豫间,呼声又起,且声音愈来愈近,细细分辨,声音好似朱宸濠,心中大惊,忙举目搜寻,忽见宁王从山坡上狂奔而下,待到近处,只见朱宸濠大汗涔涔,满身泥污。唐寅怎会知道,宁王纵马而来,见到他时方下马,命随从喷水为汗,并宽松袍带,刷上泥浆。只见朱宸濠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洒泪呼道:“子畏、子畏,你、你为何弃孤王而去?”  唐寅一见宁王为寻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心中一阵激动:“呀、呀,王爷——”早奔跑向前、跪伏于地。  宁王满腔热情:“子畏,今日孤王可是效当年萧何月下追韩信,顾不得山高路险,路途遥远、忍饥挨饿,来请子畏的呀!”  唐寅激动得呐呐言道:“王爷言重了,韩信乃统率三军的帅才。唐寅何等样人,岂能与先贤相比,过誉了,过誉了。”  “子畏,你可是文坛盟主,画界巨擘。先生为何匆匆返乡?”宁王谦恭有加,极口推崇。  眼看宁王大汗如雨,一身泥污,且满腔热忱,唐寅被深深感动了,但又不便坦言相告,只好谎说:“那日晚间,大醉如泥,得一恶梦,家中失火,殃及家父灵柩,”说到这儿,唐寅想起了父亲,不由真的悲泪交加起来:“唐寅京城蒙冤,妻离父死,本应守孝三年,因报王爷大恩,求请父亲在天之灵原宥,方来南昌。如今得此恶梦,只能急急赶回,以尽孝道,未及向王爷面辞,死罪,死罪!”  宁王夸奖道:“子畏孝行可嘉,不过梦中之事,并非实有之事。来人哪——”朱宸濠吩咐进来的随从,“你立即飞马去苏州解元家,探听真情,即刻回禀。”待随从飞马而去:“子畏,梦中之事若真,孤王当派人护送先生飞马返乡。”  “谢王爷……”宁王的热情、体贴、周到入微,使唐寅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激之情,复又跪拜下去。  “山间寒冷,回去细谈吧!”朱宸濠到这时方深切体会到两位谋士用心之深,瞥了唐寅一眼,心中又一次骂道:“嘿嘿,真是十个书生九痴呆,痴子!”  一路之上,唐寅置身轿中,不由思绪翻滚。心想,这朱宸濠派人赴京救我于狱中,三次派人去苏邀请,今日又徒步百余里,追我、挽留我,大恩大德未报,娘娘课业刚刚开始,怎可一走了之。宁王谋叛,尚属耳闻,即使确有其事,我当劝阻之,开导之,方算报深恩于万一。一走了之,实在是忘恩负义之举,算不得堂堂正正男子汉。决心一下,唐寅###心中稍安。  一进碧藻轩,荔仙埋怨道:“也不讲一声,就不辞而别。”  青鸾噘着嘴,别过身去:“寡情寡义,无情无义,不理你。”  荔仙早端来热水,为其濯足,又点起火炉,让其洗澡、沐浴。  青鸾问道:“你的衣服呢?”  唐寅心有余悸:“被强盗一抢而空。”青鸾一听,想起宁王那日手出三指的凶相,心中明白是宁王一手策划,但宁王又为何亲去百里外迎接唐寅归来呢?甚为不解。  娄妃突然听说丈夫跋涉百里,迎归唐先生,心中又喜又疑。喜的是先生安全归来,未出意外;疑的是,丈夫肯如此屈尊俯就一个穷书生,从无先例,用意何在?正思虑间,忽闻太监来报解元进宫,忙趋步至院中,唐寅早疾行数步,拜了下去:“唐寅请罪来迟,伏望娘娘宽宥。”  “先生请起!先生请起!”娄妃急命太监扶起唐寅。  唐寅仍拜伏于地:“娘娘课业刚开,唐寅岂能作此不义之行,惊忧了娘娘,唐寅羞愧无地,伏乞恕罪。”  娄妃命太监将唐伯虎强行扶起:“先生不去,乃学生之大幸,谢犹不及,何言恕罪!”娄妃百无聊赖中,惟一的精神寄托就是绘画。唐寅一走,岂不是神难寄,意难托了。忙请唐寅入内坐定,劝道:“先生恋家,何不请夫人来此同住。”  唐寅脑中闪过徐艳容牢狱逼休的丑态,陡然色变,忙举起茶杯,猛饮了几口。  娄妃心头一阵窘迫:“呀,学生失言了。先生家事,王爷告诉过我,一时忘却了。先生尚未续弦么?”  “在京城曾遇见一位恩重情深、有胆有识的小姐,不过尚未成亲。”谈起九娘,唐寅心情渐趋愉悦。  “这位小姐一定是千娇百媚,贤德端方,但不知是谁家小姐?”  “此女身世亦极坎坷,她姓沈名九娘。”  “啊,果然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双。”&nbsp&nbsp&nbsp&nbsp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6(3)
“娘娘认识沈小姐?”  “沈家与娄家乃通家之好。沈老伯为奸贼所害,九娘不幸又在马家备受欺侮。我派人去京城接她来南昌,与先生举行大礼如何?”  唐寅激情难按,正欲叩谢,忽又想起九娘临别之言,忙说:“谢谢娘娘关心。不过,沈小姐坚执要在京城为其父辩冤,方肯南下。如方便,拟寄书探望,以寄思念之情。”  “如此就请解元在此修书。”  唐寅迅即坐下,将满腹思念之情付诸笔端,一挥而就,娄妃接过:“荔仙温柔体贴,先生可先收为侧室,以慰寂寞。”  多么善体人意的娘娘啊:“谢娘娘盛情,待问过荔仙再定吧!”  “学生只希望先生多住些日子。王爷身边多肖小之辈,先生坦诚刚正,王爷有不当之处, 还请多多劝阻。”  这种披沥肝胆之言,唐寅既感动又惊骇:“这——”  娄妃满面愁容怨色,双目润湿,声音略显颤抖:“偌大的宁王府也只有先生一个人可以讲几句真话了。务请先生鼎力相助。”  唐寅略一踌躇,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娘娘何不以画相劝。”  娄妃双目突然跳动起火花:“不知此画如何构结,先生教我。”  唐寅便提笔在纸上略略画了几笔,娄妃敏慧:“唔,一幅《夫妇采樵图》,以寓妇劝夫之意?”  唐寅由衷赞道:“娘娘天资锐敏,稍示即知,唐寅自愧不如。”  娄妃抬头看了看日色:“先生,时光不早了,你还得去看看王爷。”  “不了,王爷与我晚间方分手,可明日再去,娘娘的画也已绘好,我正好就画进言。”  娄妃点点头:“如此请先生再耽搁些时间,一旁指点。”说着坐下,运笔凝神,在纸上精心绘制起来。她的笔下寄托着对丈夫安危的担心、家庭兴衰的忧虑、国家治乱的关切,画来十分传神。  天宁宫是宁王接见朝廷重臣、地方大员、名重德高的诗人墨客之地。宫内还有一密室,是与谋士们商谈机密大事的地方。为了谋反的需要,宁王在京城重金贿通了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钱宁、兵部尚书王琼、吏部尚书焦芳等。南昌左卫军万余人,就是因这些人的帮忙,划归宁王管辖的。在京城还派驻了专使,以为耳目,一有机密大事,便通过宁王秘密设置的驿站,以六百里或八百里加快传递。所以皇上的一举一动不出五日宁王便会知道。今日一早传来密报,皇上最近宠幸一马美人,虽未结婚,已有身孕,皇上发现后逐出宫去,后宫近日寂寞。  刘养正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现在敬献十美正是时候。皇上得此十美,必昼夜寻欢作乐,淘坏身体。”  “孤王兵不血刃,可取天下了。”宁王兴奋地笑着。  “这美人肖像非借重唐解元这枝笔不可了。”刘养正眯着眼说。  李士实捻须闭目:“只怕唐伯虎未必肯画。”  刘养正笑了笑:“知恩当报,此乃读书人的起码品质。王爷月夜追请,恩德无量,只要唐伯虎良心未泯,他岂能违抗王命!”  李士实冷笑笑,正欲反唇相讥,恰好太监来报:唐伯虎来了。宁王走出密室来到偏殿。先一步而来的唐寅,急步趋前跪叩,早被宁王扶住:“子畏何必行此俗礼,快快请坐。”待唐寅呷了口茶,朱宸濠显得十分关切:“数日辛劳,风餐露宿,孤王之罪也。”  唐寅复又起身施礼:“月黑风寒,百里追踪,王爷礼贤下士,比之古代孟尝、春申有过之而无不及。唐寅感激涕零,愧恨不已,扪心自问,王爷恩情未报。我一走岂非成了一个知恩不报的小人了。不仅我留下,唐寅还要请祝枝山、文征明诸友齐来阳春书院。”  “好!”宁王眉飞色舞,百里追踪,不枉此行,“我是一个俗人,总爱和你们这些高人雅士在一起,好免去一些俗气。你若一走,连高雅之气也带走了,岂不令人遗憾终身。来,这儿有幅画,请你评给我听听。”  唐寅近前一看,果然是那幅《夫妇采樵图》。崎岖山径中,溪水青苔旁,男的挑柴在前,正回头作聆听状;女的青帕包头,手提竹篮,正张口说话。便故作羡慕状:“啊,这对夫妇虽贫贱,倒很恩爱,可羡可敬!”  “你再看画上的这首七绝。”  唐寅再次看了看这首娄爱珍写的诗,怀着敬重的心情、故意放声吟诵起来:“妇语夫兮夫转听,采樵须是担头轻。昨宵雨过山路滑,莫向苍苔险处行!”想起昨日娄妃噙着泪水,托他劝说朱宸濠之言,便从情字上入手,娓娓而言:“王爷与娄娘娘情深义重,令人仰慕、钦敬啊!真是蜜一样的爱意,水一样的柔情。”  宁王扫帚眉抬了抬,故作坦诚:“难道子畏真的没看出其中奥妙么?娄妃聪明睿智,高洁儒雅,且为人随和大度,贤淑善良,眼中揉不进一粒沙子。孤王俗事繁多,难免疏落,且近些时,有些事也难免排场大了些,引出一些流言蜚语,传入妃子耳中。子畏也听到些什么吧?不然,怎会有此次的突然思归呢?”  这最后一句话,唐寅听了心头一紧,忙辩解道:“唐寅思归,委实酒后失态,思亲情切。这些天来,我是碧藻轩到王府,王府回碧藻轩,均有护卫随行,去滕王阁亦有青鸾、荔仙同行——”  宁王诡谲一笑:“子畏误会我的意思了。你在南昌尽可自由行动。古人说,交友需交诤友,孤王希望子畏成为我的诤友。听到什么,还望及时提醒。”&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6(4)
“诤友!”唐寅神情为之一振,恩人有错,当谏阻之,何必讳言。且受人之托,终人之事的古训也在提醒着他:“唐寅确实有言禀告——”  宁王凝神起来:“请教!”  宁王的“坦率”、“虔诚”鼓励了唐寅:“王爷正在壮年,两鬓已见白发数茎,虽然是少年白头,但与操劳过度有关。民间皆敬福禄寿三星,王爷福禄皆全,但求清净无为以保长寿,乐得做个富贵闲人,岂不三全其美了。”唐寅这番话对宁王是诤友的关切,对娄妃是知友的守信。自觉说得不露痕迹,心中颇为得意。  十个书生九痴呆!宁王心中暗笑,口中奉承:“子畏说得好。孤王要尽快摆脱杂务,安心作这富贵闲人了啊!哈哈哈!”  唐寅十分得意,在轿中不由点头晃脑起来:娄妃过忧戚,宁王实谦抑,听他自省语,且自安枕席!随口吟哦,不拘章法,这已成了唐寅的习惯。在他看来,作诗若先究平仄,再出文词,则难抒胸臆,束缚太大,为文该任情纵横,不可抑阻。回到碧藻轩,依旧是一派潇洒自若、无拘无束的神气,倒卧床上,扬声道:“此间乐不思蜀了哇!”  青鸾嘲笑说:“想做刘阿斗了。”  “嘿,刘阿斗有位娘娘,也叫青鸾,你知道吗?”  “鬼话,鬼话——”青鸾边说边跑进厨房。唐寅握着荔仙的纤纤柔手,甜甜地问道:“娘娘说让你跟我回苏州,你愿意吗?”  荔仙顿时羞红了脸,心如小鹿乱撞,忸怩地点了点头。不想,青鸾远远飞了进来:“格格格,说什么鬼话、情话,脸儿靠着脸儿。”  荔仙早甩手跑了出去,唐寅忙抓住青鸾的手:“来,也和你靠靠脸,讲几句情话、鬼话!”  青鸾也一甩手逃之夭夭:“你坏,你坏!”  这时,午餐已经摆下,酒亦斟满。一人饮酒,二人侍立,唐寅老大不自在:“你们一起坐下吃好不好?这太难受了。”  “你是王爷的客人,我们是奴才,怎么能坐在一起吃饭。”青鸾话说得俏皮,可也是实情。  “你们只要想自己是王爷娘娘的代表,我是客人,主客同席,天经地义。”唐寅有些执拗。  荔仙感动得眼中噙泪:“难得你这么看重我们这些为奴为仆的。有你这句话就感恩不尽了。若真的坐在一起,被王爷知道了,皮肉就受苦了。”  青鸾调侃地:“解元不必于心不安,日后到了苏州,我们坐首席。”  唐寅惊诧地:“你也愿跟我回苏州?”  青鸾的脸色倏地红了:“不欢迎?拉倒!”  唐寅急急拉起青鸾的小手:“我求之不得。”想起日后九娘南下,二女为侧室,娇妻美妾,天上人间,不由左顾右盼,乐不自禁起来:“来,我为你们各画一幅肖像。”  二婢大喜,一个铺纸,一个磨墨,唐寅提笔在手,想起《九美图》尚无着落,颇有些焦急。虽然他也知道欲作出神品,是一件需要为之勤奋努力,长期精工细描的事。但也需有分段完成的目标,不能中断:“青鸾,来,先给你画。”  青鸾兴奋得跳起来,往椅上一坐。唐寅摇摇头:“你听我吩咐。头歪一点,正一点,站起身来——”他要选一个适当的姿态,与其她仕女形态相配合,使之相得益彰,求一种整体之美。最后,选定了一个侧身回眸的姿势,便动笔精心描摹起来,可是画着画着,心中犯起疑窦。此女看似热情、大方、诚挚、多情,但掩饰不住她常向宁王暗地禀告的事实,尤其是那街头的惊慌蹲身,至今常常浮现眼前,想到这儿,笔下犹豫起来。时已二更,王吉突然闯了进来:“呀,深夜打扰,实感歉疚,奈因王命难违,特来拜访。”  唐寅正好乘机搁笔:“王总管,请问王爷有何吩咐?”  “王爷请你去认一个人。请!”   近日,朝廷派大臣来江西嘉奖右佥都御史王守仁平乱之功。朱宸濠以为是在谋算自己,便暗中派人将副使程默擒入府中,突击审问,一通鞭打、烤烙,也没问出所以然来。最后程默小眼一转,说道:“使臣与王大人曾有一次避开下官的密谈。”程默这个答复既把自己撇清了,又满足了问官的提问,且不会引起后患,殃及自己。  正在这时,唐寅奉召而来,朱宸濠劈头问道:“有个叫程默的京官,子畏可认识?”  提起程默,唐寅刹时脸色骤变:“唐寅蒙冤入狱,皆此人一手造成,怎不认识。”  “子畏,你在此向隔壁窥视,那被鞭打者可是此人?”  唐寅从一小孔中向外张望,惊呼道:“呀,正是此人。”  朱宸濠诡谲地笑了:“子畏仇人,亦孤王之仇人。闻得此人来到南昌,孤王便命人截捕而来,为子畏报仇。来啊,将这瘟官推出去砍啦!”  唐寅一听,心中顿感不忍:“王爷,唐寅感谢千岁为我报仇雪恨。我与这小人有恨有怨,但无杀身之仇,王爷还是放了他吧。”  朱宸濠始而心动,继而觉得书生多妇人之仁,口中敷衍道:“子畏仁义,令人敬佩,深夜打扰了,请回吧。”  唐寅回到碧藻轩,二婢方放下心来,一听说解元劝阻王爷放了自己的仇人,青鸾愤然了:“他让你入狱蒙羞,仕途阻塞,父亲冤死,夫人离去,你竟然……  “该叫王爷杀了他。”荔仙气得涨红了脸。&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6(5)
唐寅摇摇头,宽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青鸾低声对荔仙感佩地说道:“他可真是个仁德君子呀!”  次日刚起身,王升来报:“有个姓程的来访。”  “不见!”唐寅愤然作色。  青鸾:“呀,他进来了。解元快避一下。要冷的、要热的?”  唐寅一跺脚:“冰冰凉,刺骨寒。”边说边随荔仙避入内室。脑后,程默的呼叫声已起:“解元公,唐年兄——”  青鸾冷冷地:“站住!”  一见女人,程默不由小眼溜闪:“呀,此女只应天上有,美哉唷。”  “别油腔滑调,你找谁?”  “唐——”  青鸾抢口问道:“你找老七?”  程默愣住了:“老七?老七是谁?”  青鸾挖苦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糖。糖是老七。这儿没糖卖。”  程默哈哈大笑起来:“姑娘好风趣,请教芳名——”  “老四。”  “柴米油盐,呀,姑娘姓严。”  “蛮聪明,可惜没用在正道上。”  程默细眼转了转:“姑娘的意思?”  “这儿无糖,却来找盐,岂非不正道。”  “哈,能言善辩,令人喜爱。”  一见程默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你这双眼,我们乡间有句话,双眼斜又歪,为人不正派。我一个女孩子在这儿,你老盯住我看,看得人心发麻,打哆嗦。请出吧!”  “不不不,请解元出来,我要与他叙叙阔别之情。”说着往里走。荔仙迎面走上,故意惊呼:“呀,你是谁?”  “呀,又是一位天仙美人,伯虎兄的艳福为何如此之大唷!”  青鸾忽然格格格地笑起来:“说漂亮没你漂亮,你除了嘴歪鼻斜些,这双眼睛特别漂亮。时而如天上打闪,时而如布梭攒动,你这颗心啊,太活,太活了就不正,就使坏。”  程默脸皮忽生愠色:“你这姑娘人蛮俊,嘴太厉害,请解元出来相见吧!”  “这儿是王府,你敢瞎闯。”荔仙这句话提醒了程默,只得揉了揉昨晚被打痛的双腿,悻悻而退。  唐寅从内走出:“果然是张辣椒嘴,鬼机灵,今儿立了头功。荔仙也沾了些辣味儿,也记一功。昨天画未完成,待会儿继续画。”  二婢兴奋地连连鞠躬、送茶。青鸾今日伶牙俐齿、舌战程默,使唐寅心中油然生出几许好感,一想及娄妃的告诫,街头的惊怵,劝王秀才逃命时的冷然旁观,又觉得青鸾如在云雾中,看不清,猜不透。由此又想到徐经,自感识人之不易,于是午休后,便借为青鸾把笔练字的机会,支开荔仙,轻声问道:“你常去见王爷吗?”  “有时去。”  “我们去滕王阁游玩的事,是你告诉王爷的吗?”  “是。”青鸾握笔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日在街头,你一见王府护卫,为何惊慌失措,蹲下身去?”  “我不是丢了珍珠吗?”青鸾话中充满了委屈、惊惶。  “我劝王秀才逃命,你告诉王爷了吗?”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青鸾怨恨地反问道。 唐寅又问道:“你常去见王爷吗?”  “我有那么贱吗?”几滴眼泪滴了下来。  唐寅有些失措,不由温存起来:“来,我先教你永字八法,再送你一本柳公权碑帖。以你的聪明,每天临摹,定会成为一个女书家!”&nbsp&nbsp&nbsp&nbsp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7(1)
深夜,青鸾躺在床上,一股怨气在胸中翻腾。唐寅临到之前,宁王拉着她的手,交待说:你去侍候一位风流才子,可不准和他风流。他的一言一行,要经常禀报。当时,她估摸此人决非良善之辈,可近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发现唐伯虎虽放浪不羁,却为人正派坦荡,谦和平易,且温柔可亲。她渐渐对宁王产生不满,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尴尬。但万没想到,这事让唐寅起了猜疑,白天的一连串问话,使她羞惭、愧恨,但宁王对自己的恩宠、信任,又怎能辜负呢?一夜辗转反侧,终难入睡,次日已是眼皮微肿了。唐寅见了,心中一阵内疚,忙悄悄安慰:“都是我不好,胡言乱语,害得你小小绣花床,载不动许多愁啊!”  看着唐寅那副诚恳、多情的面庞,青鸾不由娇憨地举起双拳就在唐寅身上捶打起来。  冷雨寒风中,唐寅来到桐音馆。未至馆门,已闻溪水潺潺,及至院内,却原是古筝叮咚声。那声音凄凄切切、喑喑哑哑,漫溢着弹奏者幽怨凄婉的心绪,不由想起娄妃对他去留的关切,劝慰宁王的重托,心中陡起了几多愁烦。及至向娄妃说及日前谒见宁王的情形,娄妃感慨地说道:“富贵闲人?咳,偌大个世界有几个是真正的闲人?闲则生非、生事、生乱……”  唐寅听了,心灵为之震撼,他似乎窥见了娄妃内心的波澜,忧国、忧家、忧夫,愁绪翻腾,心事重重,忙劝道:“闲来亦可移情于丹青花卉,以娘娘这样天资雅趣,冶情于山水翰墨,亦人生一乐也。”  “谢谢先生慰勉之言,就请授课吧。”两人都不愿触及那个敏感的问题,话题自然转向绘画。唐寅忙应声:“好,好,今日继续讲画之神韵吧,就从娘娘的这幅《夫妇采樵图》说起。娘娘之画,贵在情有所寄,意有所托,为娘娘有感而发,所以虽技法有欠,却神采独具。夫妇二人之体态、神情,皆为娘娘所把握,尤其是二人之目,颇为传神。人物画之难,莫过于点睛。有无神韵,大半就在这点睛的功力上。”  接着唐寅将采樵图与几幅名画相对照,娓娓言来。自上次娄妃劝他不必拘谨后,他现在已能大胆地观察起娄妃面部表情的变化来。在讲说中,专拣愉快的、有趣的举例,使娄妃愁容渐解,及至宁王派太监来传唤唐寅,犹作依依不舍状。走在路上,唐寅暗暗下了决心,在每次讲课时,要多说些趣闻逸事,解其愁闷。  天宁宫外冬阳普照,进入殿中,便觉暗淡,加之重重帷幕,更如白昼中之星夜,稍顷转入偏殿,又是一番黑夜中白天的感觉。这儿宫灯高悬,宁王两侧坐了几位除刘养正外素未见过的人,宁王示意唐寅在自己身边坐下,这无疑是一份殊荣。  宁王笑道:“子畏素有风流才子之美称,生于江南多佳丽的苏州,想必见过众多美若天仙的女子。孤王今日请你赏鉴几位,请评评能否够得上是美人?”说毕挥了挥手。  唐寅心想,这定是久已听说,却从未见过的十美了,他不由想起达人杰,不知他与此事有什么瓜葛?正思念间,一阵丝竹笙箫声骤然而起,帷幕后传出一声女子的传呼声:扬州小姐到——  王吉在一旁欠身禀道:“此女名汤之竭,字雨君,画艺精美……”  一个体态丰盈、满脸愁容的女子从帷幕深处走来,勉强屈了屈膝,返身缓缓退去。  唐寅一瞥,突然想起数年前闾门城河中那个站立船头的美人,顿时惊悸、惋惜、忧愤之情涌动。  宁王问道:“子畏,此女美色如何?”  唐寅又一次想起达人杰,随口答道:“自古扬州多美人,要不怎会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之佳句……”话未完,汤美人突然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了唐寅一眼。唐寅顿时后悔起来:“呀,唐突了美人,罪过,罪过!”  宁王高兴地笑起来:“有趣,有趣!”  传唤声又起:嘉兴美人到。  王吉毫无表情地:“此女名朱家淑,字文儒,擅写瘦金体字。”  宁王凑趣道:“子畏之画,此女之字,定是双绝。”  唐寅的情绪尚未转过来,只点了点头。里面又喊道:金陵、江陵二位美人到。  王吉机械地禀道:“前面的是钱韶,字凤生,擅歌;后面一位名熊御,字小冯,长袖善舞。”  宁王满面春风,色眼眯觑:“子畏,此二女如何?”  唐寅敷衍地:“果然是美不胜收。”  接着出来的是苏州木桂。  唐寅注目细看:“呀,木文舟,一位抚琴高手。”再一细看,呀,这不是那日坐于虎丘千人石上让自己描绘的女子么!联想起妓女徐素和表妹,不由双目润湿起来。  宁王侧身问道:“子畏认识此女?”  唐寅摇了摇头:“久闻此女艳丽无双,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见木桂泪水盈盈,向自己投来求救的目光,心中不觉凄然。  这时,荆溪美人、古筝名手杜若、杜芳洲,洛阳美人、吹笙高手花萼、花朱芳,杭州美人、鼓瑟名家柳春阳、柳絮才,公安美人横吹洞箫的薛幼端、薛端清,南昌美人崔莹、崔素琼连袂而入,叩见宁王。  宁王的扫帚眉连连跳动着:“啊,果然是争奇斗艳,各尽其妙!”   傍晚,下了今冬第一场小雪,雪片在小院中飞舞,一对鸳鸯正蜷缩在石缝间避风,仍交颈相偎,墙角一株腊梅初绽,散发出诱人的清香。碧藻轩内却炉火正红,春意融融。荔仙冒雪剪了一枝腊梅,站上椅子,踮着脚向高高的花瓶中插去。唐寅忙上前帮扶,恰逢荔仙往下跳,唐寅便趁势抱住,荔仙埋着头格格笑着,青鸾早远远避开。自从上次唐寅问话以后,她总有些悻悻然,见到唐寅与荔仙亲热,以往早已凑趣取笑起来。如今,她难受地避开,怨尤、醋意、自责、少女的情思一并袭来,无法摆脱。今晚,她又推说头痛,早早上床休息了。&nbsp&nbsp&nbsp&nbsp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7(2)
寒风初雪中,唐寅沐浴着室内的花香,看着荔仙为他把盏的纤纤柔指、那端庄而又娇嫩妩媚的面庞,激发起性的饥渴感,不禁春情勃发。他握起荔仙的手,柔声吟道:自从上元别罗帐,床事寂寞几相忘,娇靥柔情醇醇酒,腊梅初雪戏鸳鸯。  荔仙情窦已开,娄妃又已示意她日后随解元赴苏,早已心许了。眼看唐寅那温柔挑逗的目光,不觉春情如潮。唐寅叫她再拿来一个酒杯斟满:“来,今晚喝个交杯酒吧。”荔仙顺从地喝了下去,将酒杯放回桌上,一只手被唐寅握住,稍一使劲,果然是软玉温香抱满怀,两口相接,紧紧吻合在一起了。二人情热如火,唐寅托起荔仙那娇柔无力的玉体,送上绣床。早已是裙带轻松,酥胸初解。两体胶合、颠狂着。那荔仙无限的娇羞柔媚,扭动着娇躯,发出快慰至极的呻吟声,更激起唐寅那饥渴已久的兴奋。果然是刘阮到天台,露滴牡丹开,浑身通泰。良久事毕,荔仙忙整衣下床,悄悄踅至自家绣房门边,见青鸾朝里沉沉酣睡,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其实,青鸾并未入睡。她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尤其对男女间的一颦一笑,十分敏感,一听外间悄无声息,早已心中犯疑,又闻荔仙来窥探自己动静,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她情窦已开,心中情丝也曾被宁王撩拨过,虽未成真,但对男女间的媾合颇多幻想遐思。青鸾为一种新奇的、神秘的感觉所驱动,不穿绣鞋,悄然来至唐寅卧房前偷听着。侍候唐寅以来,早为其倜傥风姿、俊雅容颜所动,但宁王的严命,她怎敢稍有差池。前几日,宁王告诉她,娄妃已将荔仙许了唐寅,但随即严颜厉色:你胆敢动情,孤王就要你的小命。她控制着情感,遏制着性的冲动,最近因唐寅对自己的怀疑,###生疏些,淡漠些。这时,从帏幕缝隙间看见二人热吻,青鸾渐渐情欲如火了,尤其当荔仙因到极妙处发出的呻吟声,娇喘声,如雷如电敲击着自己那根情欲之弦。她喘息着,忍熬着,艰难地移动莲步回到床上。待荔仙微微发出呼声,青鸾却思潮起伏:她羡慕甚至妒嫉荔仙却又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宁王有娄、明二妃。这明妃性烈,且满腹妒火,尤其见宁王对自己常露垂涎之态,便由妒而恨,经常挖苦、侮辱,甚至对自己打骂。宁王方趁唐寅来府之机,将她暂置碧藻轩,乃待机而纳之意。她更担心宁王叛逆之心与日俱增,未来的日子将是灭顶之灾;即使宁王不叛变,她也难逃宁王的凌辱,凄惨终身。想到这儿,不由躲在被中嘤嘤啜泣起来。  次日一早,唐寅、荔仙见青鸾双眼红肿、精神萎蘼,顿觉心虚;唐寅更生出几许莫名的愧疚,便十二分地抚慰关切。早餐后,指着腊梅,为她讲授陆游作的《卜算子·咏梅》,青鸾自感如一棵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的梅花,虽美艳溢香,却无人怜爱,渐又双目润湿,忙强自忍住。直至唐寅为其把手练字,情绪方渐渐好转。不免酸溜溜地:“你这手上怎有些我们女人的馨香。”唐寅猛吃一惊,不觉一愣。青鸾却格格笑起来:“这不是我手上的香味么,看你吓的。”唐寅面颊刷地红了,尴尬地笑了起来。  事有凑巧,王升在院中的喊声,为唐寅解了围。原来是有客来访。唐寅迎出院门,见达人杰身背行李,近前一躬:“解元在上,人杰有礼!”  唐寅早上前挽住:“久未见面,颇为想念,快进内坐下细谈。”  达人杰低声地:“解元记住,人杰刚从苏州来此,有事拜托。”  唐寅想起达人杰行踪诡秘,忙默默颔首延入客厅,青鸾送上香茗,借机察看了几眼,旋即退出,远远站立。唐寅大声问道:“贤弟何时从苏州来?”这是故意让青鸾听的。  达人杰答道:“刚下船即来拜见。一时无有住处,特来借宿一宵。”  唐寅瞥了青鸾一眼,故作沉吟:“这——”  达人杰故作愠色:“如此告辞!”说着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唐寅追出,假作劝说状。达人杰低声问道:“解元见过汤小姐么?”  “昨日首次见面。”  “若能再次见面,务请转告,人杰平安,望她理妆时眼下加青纹,重色画浓眉,示克夫之面相,以期遣回。”  “啊,如此甚好,妙,妙!”  “告辞——”达人杰一揖而去。  夕阳西下,唐寅奉召赴宁王府晚宴。轿至一处宫门外停下。举目一看,门额上书《明玉宫》三字。唐寅听青鸾说起过,这明玉宫住着一位明妃。近来因十美齐集,此女醋意大发,整日与宁王唠叨不休,被朱宸濠猛踢数脚,送回娘家痛思己过。唐寅颇为此女鸣不平。在他看来,殴打欺侮女人,实为人所不齿。  进得宫门,有一小院,院中亭台小榭,亦颇雅致。基调以玉色为主,树木亦以白玉兰花为多。这大概就是明玉宫的来历了。寒冬来临,满园败草衰叶,少人打扫,显得荒芜凄清,缺少生气。一人失宠,顿使亭园失色,暗淡无光,心中颇觉凄凉。  唐寅随着太监来到餐室,玉色的餐桌上已放置菜肴酒具。四个墙角皆有玉色花架,花架上各有一盆由巧匠精制的白玉兰绢花。正观赏间,宁王笑着走来:“咳,俗事太多,俗气也就大增了,今夜与你这雅士作一夜长谈如何?”  又一次听宁王自谦为俗人,唐寅仍很感动:“王爷太谦,唐寅不敢落坐了。”&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7(3)
“不说这些客套话了,客气成了套,也就俗了。”宁王忽然叹了口气,语气恳切地:“今日请子畏来,实有急事相求。”  唐寅一听,心中顿生惊恐:“唐寅舞文弄墨略知一二,这大事嘛,非不愿也,实无知耳!”上次宁王聘他为书院掌院,虽然婉拒,但心中隐忧犹在,他惟恐宁王真的谋逆,并拉自己参予谋划,拒则大祸,应则祸大。眼前宁王如此郑重其事,且暗室密议,看来祸事临头矣。一颗心已提到喉咙口,避席而起:“这、这大事非唐寅所能与闻也!”  “哈哈哈,正是舞文弄墨之事!”宁王抬起扫帚眉,纵声大笑起来。  “难道是要我效骆宾王撰写《讨武?檄》么?”唐寅心中骇然,一下跌坐在椅上:“王、王爷,唐寅平生略知丹青技法,不善辞章文论……”  “要的就是子畏的丹青技法。”宁王诡谲地笑了。  “啊——”唐寅出了一身冷汗,至此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此,请教了!”  宁王突然神情沉重:“大明乃朱姓皇朝,可如今要换姓了。”  “换姓?谁图谋不轨了?”唐寅复又惊诧起来。  “不——”宁王的扫帚眉结成了疙瘩,“子畏,自夏禹以来,虽多次改朝换代,但每朝每代皆一姓之天下,痛心的是,我朝已面临更姓改朝的危险。”  “这,这怎么可能呢!?”唐寅既为国担忧,又为自己被卷入担心。  “皇上日前纳一马氏贵妃,备加宠幸。后来,###察马氏已有身孕。原来这马氏,未曾伴驾,却已陈仓暗渡。子畏,你想想若未觉察,皇上尚无嗣,此子一生,岂不令江山易姓么?”  “如今已免此祸,王爷不必过虑了。”唐寅渐趋坦然。  “为了让皇上有嫡传子嗣,孤王殚精竭虑,日思夜想,终得一法,选送十美进京,以保皇上有后。”  唐寅方渐渐解悟,宁王这番言语,乃为选美辩解的。他想起达人杰的嘱托,便趁机进言:“可有的美人却命相不正……”  “子畏虑得极是,孤王思得一法,先给美人绘制肖像,送呈御览。子畏,请随我来。”宁王不由分说,挽起唐寅走进帏幕深处,只见一间装饰华美,多处用翡翠点缀的房间内,一位身着红装的丽人正垂首端坐其内。细一注目,却原来是扬州美人汤之竭,唐寅顿感既喜且忧,喜的是可为达人杰传话,忧的是汤之竭罹此恶运,能否摆脱?  宁王这时备加恳切地:“请解元从此女开始。”  唐寅想起达人杰传授之法,便假作惊恐,回过头来:“王爷,唐寅有话禀告,请至外面讲话。”  宁王莫名其妙地随唐寅来到外间坐下。唐寅佯作诡秘之态:“王爷,此女双眉间,隐隐有一道青纹,且眉重压目,必主克夫。”  宁王陡然虎视唐寅:“命相之学你也懂?”  “唐寅曾从玄妙观静元道长学道一年,三坟五典,八卦星相,颇具根基。京城赴试,一曲天魔之舞,断送功名到白头!”唐寅唏嘘不已。  江西龙虎山,乃道教胜地,宁王数次往拜,十分尊崇,唐寅这番二分真八分假的鬼话,他竟信了一半,不由喃喃自语起来:“啊,妙,妙!必主克夫,妙!”  这几声妙,妙,唐寅惊疑不已,难道这正合了宁王要置皇上于死地的罪恶用心?略一沉吟,复又进言:“王爷,皇上身边多有精通面相之人,王爷不可不虑!”  宁王略一沉吟——这话确实引起宁王的顾虑。但转而一想,皇上乃一宁可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色鬼,即使有人说三道四,也决不在乎的:“子畏言之有理,容孤思之。子畏善画仕女,此女可入《九美图》,你久违此道了吧?画了再说。请吧!”  绘这样的画,唐寅甚觉无聊、违心。但觉宁王百里月夜迎归之恩,难以推却,一时无法拒绝,只好勉强点了点头。唐寅的脾性,一怕刺激,徐经用此法骗得了考卷;二怕温情、软语,宁王用此法获得了成功。见唐寅已允,宁王得意地:“子畏,孤王尚有俗事待理,稍停奉陪。”  宁王走后,唐寅细细观察起汤之竭来,可这女子却时而侧身,时而低头,最后竟站起身在旁中踱起步来,搅得唐寅心神不宁,无从下笔:“汤小姐,请静坐片刻。”  汤之竭不客气地讥刺道:“大画家看一眼即可落笔成像,怎么,你的功力如此不济。”  唐寅何曾受过如此尖刻的讥笑、奚落,不觉热血上冲,满面通红。愤怒地:“你——”  汤之竭冷笑了几声:“你是姓毛吧?是毛延寿的第几代子孙?”  唐寅拍案而起:“你竟敢如此羞辱于我——”  “嘿嘿,羞辱?是你自我羞辱。当年毛延寿笔下的王昭君,竟然骗过了皇帝,下嫁匈奴,不就是靠笔下功夫骗人钱财的么?你难道比他高明?这难道是正派大画家的作为?!”  尖利刻薄的话语如箭矢飞来,唐寅无理可辩,无言以对。他搞不清楚,这女子对他为何如此大加鞭笞:“汤小姐,我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小姐为何……”  “不,近日有怨!”  唐寅大惊:“怨从何来?”  汤之竭愤慨而言:“日前,你我初次见面,你说什么了,把我比作娼妓!婊子!”  一阵羞愧如狂风袭来,内心一阵震撼,唐寅趋前一躬:“呀,鄙人一时失言,乞请小姐恕罪,小姐适才语虽尖刻,但言而有理,鄙人一时失态,出此非礼之言,深感愧疚!且毛延寿之议,针砭鞭挞,鄙人感恩不尽!告退!”&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7(4)
一见唐寅抬足欲出,汤之竭大惊:“先生,不画了?”  “唐伯虎何等人品,怎成了毛延寿同类,谢谢小姐指点迷津!”  “呀,先生原是唐伯虎解元公么?有幸拜识,小女子之幸也。适才冒犯,敬祈原宥!”汤之竭紧随唐寅身后,又喜又愧地说着。  行至院门,唐寅猛地停步,想起达人杰之托,迟疑有顷欲语还停。汤之竭诧异地:“解元公,有话还请赐教。”  唐寅有些冲动:“小姐,这画像不能不画。不画,小姐定受重责。即使唐寅不画,还会有人来画的。你我二人只有违心而行了。”  汤之竭感动地点了点头,回到房中端然肃坐,一任唐寅描摹。唐寅边熟稔地绘着,边说:“我这是第二次为小姐画像了。”  “这,解元何时何地为我画过像?”汤之竭惊讶不已,急急问道。  “前几年一个初秋清晨,小姐站立船头,放目姑苏闾门景色,直至码头,被一人中之杰的青年迎入轿中,可有此事?”  “呀,有,有!”  “那次唐寅正站立吊桥,将小姐丽容绘下,这位青年后来成了我的好友,他说——,小姐请看。”唐寅用笔点着重眉、眉心一痣:“女子之妆,如此更好。”  汤之竭敏慧,已知其意:“你这位朋友所言极是,他近来可好?”  “好!很好。”  汤之竭激动了,压低声音:“谢谢!”   唐寅在这儿精心地描摹着、润饰着,碧藻轩内却正掀起一阵波澜。这波澜不在江海河湖,而在青鸾心里。在唐寅与宁王饮宴时,青鸾就被宁王召到王府。待宁王安排好唐寅作画后,在偏殿召见青鸾,劈头就问:上午有人来找唐伯虎你为何不报?  青鸾一愣,方知为宁王刺探唐寅行止的人不止她一人。忽见宁王身上有一蚂蚁在爬,灵机一动,惊恐地叫道:“王爷,身上有虫。”  “啊!在哪儿?”宁王吃惊地上下寻找起来。  “在这儿呢!”青鸾格格一笑,从宁王袍服下摆上捏起一个蚂蚁,递给宁王看。  “大惊小怪。”  “人家来了个到江西游玩的朋友,就像爬来一只蚂蚁。也要报?”青鸾佯作撒娇反击宁王。  “呀,丫头,你是说孤王大惊小怪了?”  “就是就是,一个小小老百姓。”  “若是官府化妆成的细作呢?”宁王命人监视唐寅,一怕他交友广,泄露王府机密;二要察看他的脾性、情绪,以便控制;三则怕他受人蛊惑避逃藏匿。可见他的心虚胆怯。  “我和荔仙的眼睛亮着啦。不相信我,王爷请另派人。”  宁王就喜欢青鸾这份机灵,口中却说:“哼,早晚得另派人。”  青鸾不慎失言,十分后悔。万一宁王真的让她重回王府,不是又陷樊篱了。她眼一转:“王爷,我一回来,解元准回苏州。”  “却是为何?”  “他一直想回去,都被我劝阻了。”  “哼,你被风流才子迷住了。说,风流过没有?”宁王醋意大发。  “风流?哼,这人简直有些痴呆。”青鸾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冒出这句话来,后来还真的起了作用。  宁王突然大笑起来,青鸾的话正与自己那句“十个书生九痴呆”的名言相符:“以后仔细点,再有蚂蚁也得看成大象,小丫头!”  宁王之虚,唐寅之疑,青鸾两头受气,陷入重重苦恼之中。一个才十八岁的小姑娘怎经受得了王爷千岁、才子画家的夹击。但青鸾不愧是一位精明干练的姑娘。对宁王她只能在周旋中求退路,对唐寅她也有解结之法,于是安排荔仙先睡,自己等候唐寅归来。荔仙以为青鸾要和自己一样,欲效于飞之乐,便早早避嫌上床就寝。青鸾一人在灯下枯坐,火盆中木炭的噼啪声,窗外呼啸的风声,与她胸中澎湃的心潮声,声声相应。她觉得自己的决策是很精明的,因而颇为自信。  三更将尽,唐寅终于回来了。青鸾本以为唐寅会和走时一样平和,谁知一进门却是满脸的忧郁愁烦,劈头就问:“荔仙呢?”  “怎么,我是狼是虎,不能伺候你?”  唐寅冷冷地瞥了青鸾一眼,往床上一躺,稍停便起了微微鼾声,口中梦话呓语:不,不不,我不是毛延寿,啊,千古骂名……刹那间,他又吃惊地坐了起来,睁大双眼看着青鸾:“我讲什么了?”  一见唐寅因防范自己而惊恐不已的神情,青鸾不由一阵心酸:“不就是说了句不当毛延寿吗,就那么紧张,把我当什么人了!”  唐寅吃惊了:“你知道毛延寿是什么人?”  “不就是那个陷害王昭君的坏画师么?你不想为十美画像?感到羞耻了?”青鸾尖利地发问。  “小声……”  “你怕,我不怕。你刚来时对人那么坦诚,热情,如今怎么就鬼鬼祟祟、躲躲藏藏起来?我知道你在猜忌我、怀疑我、防着我……”说着说着,青鸾流下泪来。  青鸾说得这么直率,容不得躲躲闪闪了,唐寅的那份狂劲儿上来了:“是的,我是不想为十美画像,不愿作毛延寿,你不是王爷的耳目么?去,禀报去,唐寅决不为五斗米折腰!”  青鸾气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我、我、我为什么要去禀报?!”  唐寅从来没对女子,尤其是年轻姑娘如此咄咄逼人。他铁青着脸,紧紧追问:“你不是禀报过吗?”&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7(5)
“是的,我禀报过,王爷交待过我对你的言行要及时禀报。可是青鸾大事不糊涂,你救那个王秀才,我禀报过没有?你说,你说!”  唐寅心肠一下软了三分:“那天你真的没禀报?”  青鸾不答,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你几次与扫地老人对话,那人是谁?他是鄱阳湖滨的一个知县,因揭露王爷在操练水军,被王爷抓来,因疯癫而罚作清扫夫。我禀告过没有?”  唐寅周身战栗了一下:“你——”  “这达公子假作借宿,实有要事相托……”  “胡说八道。”唐寅无力地掩饰自己的惊诧、慌乱。  “哼,他若有亲戚,就不会先到不认识的阳春书院来。更不会一个读书人不讲礼仪,如此伪装敢来王府,我说得不错吧?”一见唐寅惊得瞪大了双眼、欲辩无词的窘态,青鸾更毫无忌讳地说下去:“达公子一来,你那惊喜而又顾忌我的眼神,分明告诉我,你们之间有私房话。我禀过没有?报过没有?你说!你说呀!”  唐寅惊得竟然张口结舌起来:“你、你简直是个人精啊!”  “那次在街头,一见王府护卫,我为什么假做掉了珍珠,强拉你蹲下?”青鸾任性地逼问着,这样的语气,不合身份,甚至不近情理,但她毫无顾忌,只求一吐为快。  “你心虚。”唐寅当时确曾这么怀疑过。  “哼,这是为了你。”  “为我?”  “王爷若知道你看见了府衙告示,他问你怎么个想法?何者为是,何者为非?怎么办?你怎么答?置身事外难道不是更好吗?”  唐寅这时方恍然大悟:“呀,原来如此。”  青鸾一泄不可收:“你上次想回苏州,我为什么要劝你别走?”  “为什么?”  青鸾话已出口,突然收住。把宁王的凶狠主张和盘托出,她没这份勇气,但看着唐寅那渴望的大眼,想着刚刚赢得的、唐寅那理亏时的尴尬,眼看对方疑窦渐解,信任感已生,不由心一横:“我全告诉你吧!你硬着要走,后果不堪设想。不是中途遭劫杀,就是被逼回南昌,落个像那扫路的周义一样的下场,好惨啦!”  唐寅一阵晕眩,双手抱头:“你,你说得为何这么恐怖。王爷不是跋涉百里迎我归来吗?”  “这是你的造化,人人都感到奇怪,娘娘也不例外。这是个谜。”青鸾忽然放低声音,“王爷驾前,有许多飞檐走壁的高手,杀个把人如宰一只鸡。你虽是一条虎,也会当作……呀!”突然,屋上传来瓦片碎裂声,青鸾呼地一声吹熄了灯火,只见窗外有个人影,倏忽而逝。青鸾早吓得一声惊叫,扑进了唐寅怀中。唐寅虽年长几岁,阅历稍深,又何曾历此险境,不由也战抖地紧紧抱住青鸾。&nbsp&nbsp&nbsp&nbsp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8(1)
好一会儿,帷幕后一盏灯火摇曳而来,二人方始分开。荔仙将灯放在桌上,显露着一副少见的严肃:“解元,适才的话我都听见了。这么好的妹子,你不该委屈她,你太不识人了。”荔仙故意加重语气,责备唐寅,以安慰青鸾。  唐寅激动地,拉起青鸾双手:“好妹妹,是我委屈你了。我曾听过别人对你的指责,确实怀疑过你。宁王几次都知道我的行踪,更加重了我的疑虑。但我一直观察你,印象总是好的。聪明、热情、机灵、正派,不像是个见利忘义、专门搬弄是非的坏女人。适才听了你的一番话,我才拨开迷雾,得识庐山真面目,方知你不仅是一个正派人,还是一个明大义、识是非,敢冒风险护卫唐寅、具有侠义心肠的女子……”  青鸾热泪盈眶:“有你这几句话,青鸾即使死去,也含笑九泉了。”  唐寅、荔仙一惊:“怎么说到死!?” 青鸾心有余悸:“今晚解元去绘画,王爷喊我去,责问我为什么达公子来未曾禀报。看来碧藻轩里的活动,除我之外,他还安排别人监视着。适才确实有人在窗外偷听,很快宁王便会知道了。知道我背叛了他,我必死无疑。”  屋里的空气像冻结了一般。炉火早已熄灭,窗外的寒风掀动着窗棂门板,从缝隙中钻进,三人都冷得有些打颤。一腔愤懑的唐寅,猛然想起了沈九娘——这已成了他的习惯。每到危急关头,或作重大决策之前,唐寅常常想起九娘。从逆非吾愿,画“美”品更低。该下决心离开了,是生是死又有何惧。于是鼓足勇气,激动而言:“唐寅一个七尺男子,让一个弱女子为我而死,岂不可悲。青鸾,去,你去向王爷告密,就说唐伯虎画像归来,牢骚满腹,不愿再作毛延寿,他要回家。王爷听了,必然会恢复对你的信任。”  “不不不,我这样做就成罪人了。青鸾宁死不为。”  “不画美人像,宁王迟早会知道。你不禀报,那个窃听者也会报,你抢先去报,还可争取主动,到了王府,你先去桐音馆,有娄妃在,唐寅可保无险。青鸾,去吧,做一个女中丈夫。”  经过片刻沉思,青鸾方艰难地点了点头。 时已五更,三人上床小寐。青鸾打了个盹,就梳洗一番去了桐音馆。她知道娄妃起得早,此时果然已在院内散步。娄妃见青鸾神情紧张,不似往日活泼轻快,忙拉至身旁,要青鸾细说情由,听着听着,亲昵地赞道:“啊,青鸾长进了,去找王爷吧!跳着笑着去。”  青鸾感激地拜别了娄妃,心中踏实了许多,又恢复了往日俏皮机灵的神态,找到宁王,假做诡秘地低声禀报后说:“唐伯虎不愿画美人像,他要回家。”  “又是回家!!”宁王猛一使劲,将青鸾推了个趔趄:“我将他那桃花坞烧啦!”  “王爷千万别动怒。”青鸾忍压着怨愤将事先编好的词儿,甜甜地禀告着:自己如何耐心劝说,如何颂扬王爷功德,应该以画报恩等等添油加醋,改头换面细细说了一番。  但是,唐寅的拒画,干扰了朱宸濠的送美进京计划,此时他怒火仍旺,厉声骂道:“哼,就是养条狗,还要向主人摇头摆尾哩。他活得不耐烦了。去,让他等着,孤王立马就到。”  青鸾没走几步,宁王又把她喊住:“好,今天报得好,报得及时,孤王要嘉奖你,去吧!”   碧藻轩,天低云暗,朔风阵阵,几声乌鸦啼叫声,划空而过。  宁王没提昨夜有人窃听,青鸾心中反有些忐忑不安。她来不及细想,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奔进碧藻轩,脸色惨白:“宁、宁王带、带人来了,我、我闯祸了,解元——”青鸾号啕大哭起来。  唐寅此时却显得异常镇定。青鸾走后,他已作了最坏的打算,那几句绝命诗又在脑中萦绕着。这时,见青鸾痛哭失声,忙拿手绢为其拭泪:“?,别怕,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皇帝天牢我也蹲过,十八件刑具件件挨过,怕什么,我等着他!”  话音未落,院外王升喊道:“王爷驾到——”只见七八个护卫,腰插钢刀,走进院内,两旁侍立,这阵势使人不寒而栗。宁王疾步而来,二婢慌忙跪倒。  青鸾不见唐寅出迎见礼,忙转身喊道:“解元公,王爷驾到!”  几声呼喊后,却仍不闻声息,宁王这一气非同小可,不啻火上浇油,双手推倒两婢,大步跨入,靴声橐橐;忽然这靴声轻了下来,缓了下来……二婢惊骇不已,忙匍匐着向内偷觑。原来,书房内唐寅正聚精会神,提笔在墙上一幅画上皴擦点染,全不顾空中闪电,屋中雷鸣,一副旁若无人、傲然挺立的样子;而宁王却显得委琐、矮小。他躬着身,正从唐寅颈与手的缝隙中欣赏着、品味着……原来,宁王见唐寅竟不出迎,更是怒火三丈,可再行几步,猛然发现墙上悬着一幅美人像,凝神一看,却是一位活脱脱的扬州美人汤之竭,惟妙惟肖、形神兼备、呼之欲出。不由心中一阵惊喜,像这样的肖像,送入宫中,皇上焉能不喜,可如今,他竟不肯画了。宁王的怒火再次迸发:“哼!”  唐寅似从梦中惊醒,回过身来,一见宁王,忙施一礼:“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伏乞恕罪!”  这时,恰好一太监快步跑进,怪声报道:“禀王爷,铁笼已备好。”  “滚——”宁王的脸仍直面唐寅,这一声威震屋宇的呼喝,不知是对唐寅、还是对太监。唐寅哪里受得这等污辱,转过身急步走进卧室,匆匆收拾起行装来——&nbsp&nbsp&nbsp&nbsp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8(2)
宁王木然不觉,面对肖像沉思起来,他本决意要让唐寅站几天铁笼,可刘养正附耳轻声说道:“这唐解元非王秀才可比,王爷尊他为上宾,又百里迎回,近来已有不少颇有名气的文人闻风而来,书院陡增十数人,唐寅已无形中成了文坛一帜。王爷即将起事,他登高一呼,天下英才归之;若盛怒之下,将他严处,无疑兵未动、旗先倒,士林震动,元气大伤,王爷务请三思。”这兵未动,旗先倒的话,当时没听进,现在玩味起来,却极具说服力。于是心平了些,气顺了些,正欲转身步出,忽见唐寅身背行装,手执雨伞,近前一躬:“王爷,唐寅告别了——”  “你?!”宁王十分惊讶:“子畏,这是何意?”  “适才王爷盛怒,挥手命鄙人滚开……”唐寅满脸愠色。  “不不不,我是叫那禀事太监滚开,孤王待子畏如上宾,惟恐不周,怎会如此无礼。”宁王一边说,一边拿下唐寅的行装、雨伞:“我正欲与解元品茗评画呢!快请坐。”他猛一抬头,见二婢还跪着:“嗯,你们跪着干什么?”  青鸾一见宁王情绪好转,便满腹怨气地嘀咕道:“王爷不叫起来,奴才怎敢放肆!”  “起来,傻丫头。”又故作惊诧地对几名护卫:“我要你们去百花洲,到这儿来干什么?退下。”  二婢送上香茗,青鸾见唐寅一脸愠色,忙顺势用足踩了他一下。  “适才因一件俗事烦恼,孤王有些失态,子畏勿怪。”  “王爷来得正好,唐寅正欲向王爷面呈,这十位美人……”  宁王忽发笑声:“哈哈哈,险些好心做了坏事。孤王一心仰慕子畏之才,事事总想让先生挥笔点染,也是一时粗心,没想到这为美人画像之事,乃一般画师所为,岂能惊动名家,孤王有失检点了。”  唐寅起立躬身:“王爷英明大度,令人叹服。为汤美人画像,本拟当时婉拒,但王爷对唐寅之恩之情之德,拒之为不义,不拒则为违心,但为了这个恩字,唐寅还是强制自己,勉力而为了。冷静想来,报恩应先讲德、讲大义、不讲小义,从善而不从恶……”  宁王突然收起笑容:“子畏,你说明白些。”  “以德报恩、讲大义,唐寅理该……”  宁王已经预感到唐寅要说出一些对自己的预谋不利的话,不由怒火渐旺:“你是说该放十美回去?”  唐寅虽然看见宁王脸色转怒,仍执拗地说:“王爷明鉴:让十美返家,与家人团聚,王爷必将受到百姓感恩戴德、万人拥戴。”  宁王尽力克制住:“也不去过问江山易姓的大事?”  唐寅渐渐觉得朱宸濠怒气上升,脸色通红,但这时他已义无返顾了:“江山易姓的大事,皇上自有安排,王爷落得做个富贵闲人。”  宁王暴发性地大笑起来,声音有些颤抖:“富贵闲人?!哈哈哈,闲人,好,孤王先让你做个闲人,来啊……”  外面响起一声惊心撼魄的应声。  唐寅突然仰天大笑:“蹲铁笼子?好!妙!无福之人锁牢狱,有福之人坐铁笼,京城天牢无滋味,南昌栅栏乐无穷。哈哈哈!”  众护卫闯进来,架起唐寅:“走,做闲人去!”没走几步,突然王吉气急败坏地奔了进来,声音颤抖着低声禀道:“王、王爷,娘、娘、娘娘进、进了铁笼……”  宁王一声惊呼:“啊,”疾步向院外奔去,突然止步回首,猛一掌击倒护卫,大声呵责:“反了你,孤王的上宾,你敢如此放肆?”几名护卫吓昏了,忙惊惧跪叩。宁王复又唤道:“青鸾、荔仙,还不快扶解元进内憩息。”二婢闻言,急急奔出扶住唐寅向轩内走去。  宁王情绪的急剧变化,使唐寅满腹狐疑。原来这朱宸濠骄横跋扈,惟有对娄妃敬畏五分。娄爱珍不仅美艳娇柔,且贤德、聪慧、睿智、明理,在她的身上笼罩着一股浩然正气。她对人对事既是非分明,且宽厚仁慈,在王府上下,极有威望,即使在南昌官民中亦有口皆碑。对朱宸濠既温柔体贴,又能遇事晓以利害、得失。朱宸濠未萌反志之前,对娄妃是言听计从。叛逆之心萌发后,渐渐疏远了娄妃,但敬畏之心依然。他一听娄妃来到碧藻轩,怒气已低落八分;再听说娘娘进了铁笼,心中震撼、慌乱,奔出院门一看;啊,只见娄妃正站在铁笼之中,宫女们匍匐在地,哭喊着:“娘娘,娘娘请出来,娘娘——”  原来,大轿一进书院大门,娄妃远远看见了铁笼,心中陡然一阵震惊!啊,她又一次看见了丈夫残忍的内心,狰狞的恶行,不由猛喝一声:“停下——”这样的惊叫在她的一生中还是第一次。一下轿,娄妃便疾步向铁笼奔去,这铁笼对她似乎并不生疏,梦中曾多次见到过……愈近铁笼她愈是浑身颤栗,悲泪纷纷,她忽然迟疑了一下,转瞬间快步走进铁笼,手扶铁栅栏,呜呜呜地低声哭泣起来。  朱宸濠不顾一切地冲进铁笼,惊慌地扶起娄妃叫道:“贤妃、贤妃,快快离开这里……”  娄爱珍看着丈夫身后的铁栅栏,惊恐地凄然惨叫一声,拉起丈夫逃出囚笼,仿佛逃离陷阱、火坑……  朱宸濠并不理解妻子的内心,自顾怒喝一声:“王吉,我命你洗净铁笼,收入库房,你为何要抬到此处?”  王吉对王爷的心情、脾性是熟透了的,忙禀告道:“冲洗完后,闻得王爷在此与解元闲话,特送来请王爷过目的。”&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8(3)
“王吉啊王吉,区区小事,你身为总管不能作主,要你何用。来啊,鞭打三十,逐出府门。”宁王瞥了娄妃一眼,大声吆喝道。  这当然难以蒙骗娄爱珍,她厌烦这种虚伪:“王爷既说是区区小事,何必重责管家,请恕了他吧!”  “王吉,快向娘娘叩谢。”待王吉谢过娄妃,朱宸濠忙问:“贤妃到此何事?”  娄爱珍从宫女手中拿过几幅画:“蒙先生多次授课,极受教益,连日来绘制了几幅画,臣妾渴望得到先生的指点,等不得下次授课了。”边说边展开画卷。  宁王道:“贤妃何不请子畏去桐音馆。”  “等人上门指教就失礼了,其心不诚了。”  “贤妃说得是,请,我陪你进去。”宁王说这句话时心是虚的,惟恐唐伯虎给自己难堪,忙向王吉递了个眼色:“王吉先行通报。”  唐寅见宁王复来,心中那股愤恨怨尤之情难以排遣,怎么能以笑脸相迎?青鸾忙劝道:“娘娘来了,解元该给娘娘一个面子,快快出迎。”唐寅一听娘娘二字,把心中恼怒暂搁一边,稍一理冠整服,走出门去,笑脸迎道:“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伏乞恕罪。”  “先生多礼了。每次皆劳先生下顾,从不曾登门求教,是学生失礼了。”娄妃欠身答礼,“听了先生多次讲授,学生自觉茅塞渐开,近日绘制了几幅画,特来求先生指点。”  “子畏,登门求教,方见心诚,你就别客气了。”宁王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如此,王爷、娘娘请!”  朱宸濠摆头示意,王吉忙躬身退下,等三人刚叙宾主之礼坐下,忙又跑进:“禀王爷,王府来人禀报,巡抚大人孙燧拜见王爷。”  宁王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谈论画艺,孤王乃门外汉,你们师生商讨吧!”走了几步,对起身相送的唐寅打趣道:“子畏还想家否?”  “家乡故里总是令人神往的啊!”  “青年男子在外,可去秦楼楚馆转转嘛。”见唐寅摇头,假作关心地说,“身边不是有丫头嘛,哈哈哈!”边说边对青鸾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走出碧藻轩。所谓巡抚来访,当然是王吉揣摩宁王之意而报的,并非实有其事。  宁王一走,娄妃体贴地:“学生来迟,先生受惊了。”  唐寅听了娄妃这句本极平常的问候话,心底升起一股暖流,似刺骨严寒过后的春风拂面,双目不由润湿了:“谢谢娘娘关注,惊扰了娘娘,唐寅深感愧疚!”他又瞥了娄妃一眼,忽然发现面前的这位女人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魔力:她处变不惊,且极讲谋略。没向宁王讲半句求情的话,就熄灭了一场狂风霹雳,转眼晴空万里。对比之下,自己适才对宁王进谏,虽有道理,却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气氛不对,几乎造成极坏的后果。恃才傲物,狂放不羁,老毛病又犯了,由此又想起了九娘,心中既愧又悔:“适才唐寅有错,此时此地本不该向王爷讲什么遣送十美回乡,江山改姓的事,好不后悔。”  “先生不必。王爷每遇不快,常借题发作,也并非是冲着先生来的。王爷失礼之处,学生代陪不是了。”娄妃这几句话并非由衷之言,一个是丈夫,一个是敬重的先生,加之二婢在旁不便多说,“这几幅画还请先生细细批点,学生告辞了。”说着面含忧郁之色,起身告辞而去。  荔仙把青鸾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快摸摸,我的心还在不在?”  青鸾往椅上一坐:“我都快吓瘫啦。”   晚膳过后,聪慧的荔仙就在唐寅寝室内点起红烛,斟满了两杯酒,一手牵着唐寅,一手牵着青鸾送入临时洞房。  在二婢中,唐寅更爱的还是青鸾。这时万籁俱寂,红烛摇曳中,只觉得青鸾更加俏丽,便举起酒杯:“你愿意和我回苏州吗?”  青鸾更不答话,拿起酒杯和唐寅碰了碰,然后一杯入口,旋又与唐寅两口相接,将酒送入唐寅口中,唐寅趁势将她纳入怀中。青鸾这时已忘却一切,只剩下性的冲动。上次耳闻目睹了唐寅与荔仙的幽会,她几乎不能自持。如今真的与热爱的人口儿相接了,那双男人滚烫的手,在她身上抚摩着,渐渐地伸向她那令人销魂之处。她的心儿在颤动,魂儿在呼喊,呀,她的衣儿松,扣儿解,就在这一刹那间,宁王那颤动的扫帚眉、严颜厉色的一瞥,如冰如霜如针如刺,痛得她从迷恋中惊醒,猛地抽身而起,跪伏床头:“解元,我终身都是你的人,可现在还不能,你要千万体谅我的处境,原谅我。”  “是没有明媒正娶?”唐寅愕然了,一股欲火也顿时熄灭。  “不是,你不懂。”青鸾欲说还休,凄然地伏在唐寅怀中。  这是第二个女人说他不懂了。什么是懂?懂什么?“青鸾,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以后会向你说清的,你耐着性儿。”青鸾疯狂地热吻着唐寅,口中喃喃自语:“我要跟你回苏州!回苏州的家。”  唐寅抚慰道:“好,回家,回苏州的家!”   可是家中早已起了意外变化。徐艳容自打离了桃花坞,羡其貌,贪其财者纷纷托媒说亲,可又有谁能比得上唐伯虎的潇洒俊逸、风流多情?有幸访到有才有貌有官的,人家又嫌她是再婚之妇,且贪慕虚荣而拒之。徐艳容正十分沮丧之际,忽闻唐伯虎应宁王千岁之邀,去了南昌,而且是知府大人亲自上门邀请的,此一去必然作官无疑。徐艳容是个有决断的人,告知乃父一声,立即带了一班健仆、婢女重返桃花坞,把兴儿赶往吴趋坊。阿兴无奈,向祝枝山求救,赤练蛇不愿出洞,只命阿兴放出话来:“此屋唐伯虎托我管理,有人要住,必经祝某点头,签约,付租金……”&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8(4)
徐艳容闻听此言,怒火如焚,难以按捺。本拟纠集二三十名粗壮仆妇,兴师问罪,但转而一想,这洞里赤练蛇,苏州人闻名丧胆,官府尚惧怕三分,何况自己还有求于他,得罪了他,岂非给自己出了难题,走上绝路。只好隐忍不发,暂且咽下这口气。  冬至刚过,唐寅的一封言词恳切、力邀祝、文二人前来王府的信到了苏州,文征明急问道:“是‘千万快来’,还是‘王爷等着你们’呢?”  祝枝山担心地:“可惜是‘千万快来’。”  文征明有些为友人不安了:“小唐身处逆境了。”  祝枝山:“是啊,得劝他速速返乡。”  “可怎么说呢?拿什么理由呢?”  “是啊,弄不好反惹宁王猜疑,让小唐处境恶劣。就说拙荆病故。”  文征明摇摇头:“朋友妻子亡故,千里奔丧,这理由不足。说新婚续弦好。”  祝枝山一掌击在文征明肩上:“妙!就这个主意,赶快复信。”  原来,祝枝山妻子死后,便思续弦,有人介绍木渎镇赵讼师之女赵秀英,但赵讼师因祝枝山貌丑而婉拒。文征明之妻与赵秀英是闺中好友,前往游说秀英。秀英雅好诗文书法,对祝早有崇敬之意,颇愿下嫁。惟有赵讼师这块顽石挡道了。惟一的办法是求助徐艳容、赵秀英的姨娘出马。西山徐家出面,赵讼师没有不允的。于是请文征明往说徐艳容。这位西山女人爽快应诺,但提出交换条件:祝枝山、文征明、张灵必须承担说服唐伯虎,允其复婚。祝、文、张三人当然应允,并在协议书上签了名,这件好事在徐艳容撮合下,果然喜结连理,完成了洞房花烛。  又轮到授课之日了。唐寅一早坐轿去桐音馆,一进王府大门,陡然心中一惊。王府景象与往日大不相同,大门加岗,府内不时有巡逻护卫走过,人们脸色肃穆,步履快疾,一派紧张气氛。轿在桐音馆前停下,见王吉在旁,忙问道:“典簿老爷,今日王府中有什么大事了?”  王吉低声答道:“昨夜来了刺客,摸错了门,摸到小红楼去了。”  唐寅脑中又一次闪过达人杰的影子,怀着满腹疑窦走进桐音馆。刚行几步,只听轻轻传来一阵杂乱无章、音色浑浊的古筝声。呀,娘娘心情欠佳,心绪烦乱!忙疾步走进,只见娄妃满脸忧郁凄苦之色,一见唐寅走来,忙站起:“啊,先生来了,请坐!”  唐寅关心地:“娘娘莫非为昨夜之事所惊扰?”  娄妃淡然苦笑:“先生知道了?”  “是!”  “先生日前受惊了?”  数月相处,耳闻目见,唐寅对娄妃的评价,已升华到圣洁的境界。今日一见娄妃,似乎在她的身边有一团灵光时时隐现,他不由趋前一躬:“谢谢娘娘危难中相救,唐寅结草衔环,定当图报。”  “先生为何拒绝为美人画像?”  “家父弥留之际,曾留下遗嘱,不敢有违。”  “遗嘱?先生肯示我否?”  “乃十四字遗嘱:‘风风雨雨清白体,堂堂正正手艺人’,唐寅未敢日夕稍忘。”谈起父亲,唐寅已双目噙泪。  娄妃听了这十四字遗嘱,又见唐寅父子情深,心中颇为感动:“是啊,为人理该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唐寅强按下对父亲的思念,开始授课。娄妃摇了摇头:“学生今日心绪不宁、烦躁不安,先闲谈一会儿再讲吧。”娄爱珍自那日碧藻轩归来,眼前时刻闪现着那座铁笼和笼中的丈夫,一直沉溺在恍惚忧虑、矛盾痛苦的心情之中不能自拔。  唐寅有些惶惶然:“是。”  突然,娄妃起身走到古筝旁:“学生弹一首古曲,请先生指教。”  “唐寅洗耳恭听。”  娄妃用手在古筝上划了一下,又心神不宁地站起身,在屋子里烦躁地走动起来,不好意思地:“呀,学生今日失态了,先生不怪吧?”  “娘娘心中定有难言之隐……”唐寅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那幅劝夫图是白画了。”  唐寅渐又激动起来:“娘娘一片苦心,天日可表。我也曾劝说王爷做个富贵闲人。”  “闲人?嗨,他可是个忙人。前日的铁笼事件,昨夜的刺客事件,仅是个信号而已。”  “娘娘有心再次劝说王爷吗?”唐寅打算再次与娄妃设法共谏宁王,但苦于一直想不出良策妙计。  娄妃脸上绽出浅浅的笑意:“请先生教我。”  “待唐寅思谋出办法,再向娘娘禀告。”  娄妃愁颜稍解:“学生孤寂一人,惟有求先生相助了。”她呷了一口茶:“听荔仙说,先生仍在恋乡思家。”  “是,返乡之念与日俱增,只是娘娘课业未毕,不便骤然离去。”  “啊,谢谢先生了。”娄妃深情地,“学生曾有言,堂堂王府,能说几句知心话的惟先生一人而已。先生,请再留一段时间吧!有先生在,学生心中自觉安静一些。且去北京的信使未回,九娘的回音未到,还望稍待时日!”  娄妃讲得真诚恳切,唐寅十分感动:“娘娘识大体顾大局,品高质洁,令人衷心钦敬!唐寅愿为娘娘绘制一幅肖像,以谢娘娘之恩!”  娄妃闻言甚喜,禁不住起身敛衽而礼:“学生早有此念,只羞于启齿。谢谢先生了!”&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8(5)
“数年来,唐寅在精心绘制一幅《九美图》,入画者须至纯至美之人,娘娘当位列其首。”  “先生谬奖了,请,”见宫女已备好纸笔,娄妃急忙坐好,面露喜色,这是她很久以来少有的平静舒展之容颜。  只见,忘却忧愁,沉浸在愉悦中的娄爱珍,这时的娇艳丽色,比往常更胜三分。加上她平日在唐寅心中留下的崇敬钦佩之情,促使一股创作灵感在胸中回荡冲撞,喷薄欲出。于是提起全副精气神,精心描绘起来。  深夜,碧藻轩粉墙上,悬挂起娄妃、汤之竭两幅画。二婢被唐寅赶回去休息了。他静静站立画前,观察着、润饰着,全身心地沉浸在艺术创作的氛围中,忘却了周围的一切。渐渐地,一声声男人的抽泣声,敲击着他的耳鼓。忽然,抽泣成了被压抑着的哭声……  唐寅猛一回首,只见一个黑衣夜行人手执利剑,立于身后,不由惊退数步,刹那间,他又跨前几步:“你,你是人杰贤弟?”  黑衣人摘去头上黑布,上前跪倒:“解元公,人杰叩首。”  “快快请坐。”见二婢已送上香茗,“你们怎么起来了?”  “解元公未入寝,奴婢怎敢入睡?”青鸾一本正经地回道。  “贤弟,为何夤夜来此?”  “这——”达人杰向二婢斜视了一眼。  “贤弟放心地说吧。”  “人杰日前深夜已来过一次,因见远处房上有人,只好离去。”  “那些人是来我这儿的吗?”  “不,武馆的人练习飞檐走壁之功。”  唐寅向二婢瞥了一眼,二人会意地点头一笑:“贤弟,适才何以哭泣有声?”  “见画像而不能见人,怎能不哭!人杰深夜来访,实有急事相求。”  “请速明言。”  “昨夜人杰曾去红楼,为护院武士发现,格斗受伤——”  “啊,原来是你?”  “人杰已无法与汤小姐联系,烦请转递。”达人杰双手递上一信,复又跪下:“请受人杰一拜。”  唐寅接过信函:“区区小事,何必言谢。”  “人杰告辞,容当后谢。”达人杰再次施礼:“此地不能久留,以免连累解元,告辞!”说毕,提剑出门,倏忽不见。  荔仙忙关紧了门:“啊,可把我吓坏了。  青鸾从唐寅手中夺过信,往桌上一摔:“汤小姐像已画过,你怎么见她?”  唐寅一听,顿时面露愁色:“呀,这可麻烦了,受人之托,不能终人之事,奈何?!”  荔仙埋怨说:“解元就不该答应。机灵鬼,快帮着拿个主意。”  只听青鸾格格一笑,唐寅、荔仙正诧异,青鸾已端起一杯浓茶:“来,泼点上去。”  唐寅大喜,接过茶杯,荔仙早将画取下,展放桌上。杯子摇处,茶水四溅,画像上立显黄斑点点。唐寅笑骂道:“机灵鬼、鬼机灵,你是狐狸精,不,不,狐狸成了仙了哇。哈哈哈!”笑声未毕,青鸾的拳头早已在唐寅的背上捶打起来。  次日一早,唐寅刚出院门,周义挥帚而来,口中喃喃:“人为权死,鸟为食亡,孺子不可教也!”  唐寅想,此乃一句俗谚,本是人为财死,他改成人为权死,以为我为谋官而滞留,斥为孺子不可教也!这是劝诫之语,不可不答。稍一沉吟,便踱步歌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久盼归仙境,无奈多羁绊。为友履薄冰,崇义临深渊。孺子本可教,吾师多成全。”  周义突然大笑,似疯似颠而去。唐寅目视那佝偻跛足而行的身影,心中顿生无限钦佩之情。   唐寅乘轿来到王府,见到王吉,便掏出汤之竭像:“昨日不慎,茶溅于纸,需重画一张,以补不慎之过。”  王吉答道:“解元不必自责,请吧!”  小红楼内,一排二十余间绣房,一美各住两间。唐寅随着王吉来到汤之竭的房间,由王吉说明了来意。  汤之竭见唐伯虎再次为自己画像,猜测定有所为而来。当晚,在小红楼边的那场格斗中,她看见了达人杰的身影,目睹恋人被围、受伤、脱逃,达人杰是死是生?伤重伤轻?她日夜思念,茶饭不想,已见憔悴。今晨,刚梳理罢,唐寅来了,忙恭请入内,一双眼盈盈欲泪地盯视着唐寅,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自己所需的答案。  呀,又一个痴情女子!唐寅知道汤之竭此刻之所愁、所忧,忙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传递出安全的信息。  唐寅进房坐下,故意吩咐去取井水调墨,支开了房中的小婢。  幼婢前脚出门,汤之竭急急低声问道:“人杰安全否?”  “一处轻伤,已经愈合。”边说边送上小柬。  汤之竭急急拆阅,只见上写:“自保计成,妥善安全、舒心畅意,取信于人。”又看了两遍忙递给唐寅:“此事不该瞒解元,请阅后毁去。”  唐寅匆匆阅过,闻幼婢脚步声已起,忙向汤之竭点头示意,将小柬塞入怀中。  汤之竭愁苦担心之色已消,喜悦之气渐生。唐寅熟马旧路,加上二人配合默契,不到午时画已完成。眼见唐寅欲去,汤之竭忙从卧室内拿出一幅画来,双手平举:“解元乃画界巨擘,本应长跪门前求教画艺,可惜命运不济,此愿难成。这幅习作《杏林春燕图》,乞请解元指点。赠予人中之杰,之竭之幸也!”&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8(6)
一听此言,唐寅明白,此画是让他转给达人杰的,忙将画拢入袖中。可人杰何处存身,正欲设法动问,王吉已立门边,只好起身出门。隔壁就是木文舟住处,这时她已候在门边,一见唐寅深施一礼。一缕乡情在唐寅心头飘起,急忙回礼,脑子里急速转起达人杰这自保的圈子能不能把木小姐包括进去,忙回转身:“汤小姐,这木小姐是唐寅同乡,还望多多关照。”  汤之竭心中明白:“解元放心,之竭也是半个苏州人哩!”  木文舟问:“虎丘山所绘之画,能看到否?”  唐寅点了点头:“会看到的,届时再为小姐肖像润色。”  木文舟含着泪:“谢谢解元了。”  坐在轿中,唐寅先掏出小柬,对“自保计成”四字,不知何所指。再拿出画展开一看,只见上绘柳丝、杏花、绿池、红桥,一只燕子在数幢房屋间盘旋,寻觅去年旧巢。上面题诗一首:春燕呢喃叫,杏花柳枝条,情痴恋旧主,何处去年巢!唐寅心中颇受感动,这女子痴情恋旧人,可敬可爱。可人杰身在何处呢?一时心中怅然若失。&nbsp&nbsp&nbsp&nbsp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9(1)
程默返京,一路之上,回味着此行之苦、之乐、之意外发现。这次去赣南,听王守仁说,这宁王朱宸濠谋反之心已日渐显露。宁王反叛,唐伯虎岂不成了从逆之人,沈九娘岂不更无所寄托了,正是乘虚而入的好机会。回到京城,便迫不及待地便服前往白云观烧香。借机窥探虚实,以求一逞。这日,烧香既毕,忽见一位鹤发童颜的道姑走了出来。程默眼珠一转,急步向前叫一句:“道长在上,弟子拜见。”  道长忙施礼作答:“施主何事下顾!”  “弟子刚从南昌来,唐伯虎解元拜托弟子前来求见九娘小姐。伏乞道长引见。”  “小观并无九娘其人,请别处寻访。”说毕走至三清殿上,跪伏于地,诵经不起。  程默看着道长走去,更不回首,不由心中赞佩,这位道长果然是曾经沧海,处变不惊,于是隐身一旁,耐心等待。  这女道长果然处变不惊。但因马家近日已很少来骚扰,警戒之心也稍有松懈了。她跪伏良久,方起身放眼睃视,见来人已去,便放心地七拐八弯走进一处偏僻小院,按暗号敲响门环,咳嗽三声,便见锦儿出迎,九娘也早从室内迎出:“九娘拜见道长。”  “不必多礼。适才有一人,自称是从南昌来此,带来解元信息,被我婉言拒绝了。”  “此人生得何等模样?”九娘急问道。  “五官不正,一双眼睛忽溜忽溜……”  “呀,原来是他!道长拒得对。”  突然院中起了争执声。只听锦儿叫道:“你来干什么?”  “想念小姐,特来拜见。”程默高声回道。  “你在门外等着。”锦儿话未完,程默早破门而入,直奔内室,一见九娘,情急而呼:“呀,九娘小姐,长得越发的美艳了!”  锦儿拔剑挡住:“读书人非礼勿行,你要放尊重些。”  “呀!别吓唬人——”程默虽硬,身子却向后退着:“在南昌得见解元公,探知他的近况,谅小姐也急于知晓,特来告知。”  锦儿持剑而立:“要讲就快。”  九娘立于花架前,欣赏着架上的竹石盆景。程默痴痴地看着九娘,故出惊人之语:“这唐伯虎果然不出下官预料,他出大事啦!”见九娘眉不抬,目不移,色不变,暗暗佩服这女人的沉着稳健,于是着力渲染:“宁王要造反,他却投奔奸王;在京城没当上官,却在那儿讨上一个大官当呢。”  九娘抚弄竹叶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这没能逃过程默的那双细眼,不由阴阴一笑:“宁王赐他一座园林,取名碧藻轩。亭台楼阁,假山池水,五间精舍,更有两位婢女,其丽色不在小姐之下,其实是陪夜的娼妓而已,这唐伯虎美哉乐哉,早将小姐抛诸脑后了。”  九娘淡然一笑:“程大人羡慕他吧!”  程默一愣,后悔适才竟有些眉飞色舞,不由装腔作势起来:“嘿嘿嘿,可恨可恶!”  “大人定然见过宁王千岁了?”九娘突然发问。  程默闻言,猛觉心头一颤:“不不不,没有,绝对没有。”  “大人何必惊悚惧怕呢?”九娘冷冷地问道,“未见宁王,你怎会知道唐伯虎在碧藻轩。你又岂能进得了戒备森严的王府?!”  “呀,小姐,这,这玩笑,可不能开,开不得呀!”程默心中一阵颤抖,进逼之势被彻底摧垮了。  九娘见程默丑态,心中厌恶:“大人何必如此紧张。”  “程默乃正人君子,忠于朝廷,怎能与奸王来往。小姐,唐伯虎已坠入深渊,不能自拔,小姐当择良木而栖,恳请小姐俯允,共结秦晋之好。”程默脸庞如一张杂色板,喜色、媚态、苦色、泪光……  突然,一声长剑出鞘声,程默大惊。九娘喝道:“锦儿送客。”  程默仍不死心,苦苦哀求:“小姐、小姐,程默不会亏待你的呀!”话刚出口,眼前寒光一闪,不由大惊失色,慌忙退着走去。一脚跨出院门,他突然回首,连连冷笑,愤怒而去。  程默一走,道长担心地问道:“解元会投顺宁王吗?”  九娘忧心忡忡:“不会的——不过,我心中委实放心不下呀!且程默心术不正,阴险狠毒,他心愿未遂,必生他变。”  “他变我变,他未变我应先变。”道长之言,似讲易经。  “当紧急谋划应变之法。”  正说间,一道姑敲门而进:“道长,南昌来人求见。”  “何等样人?”  “一侠士模样的女子。”  “请至客堂相见。”道长急步退出,稍停,引一身佩长剑的女子走入,见了九娘,忙敛衽而拜:“娄妃娘娘命我叩见小姐。”  九娘急忙扶起:“娘娘福体安康否?”  “尚好。娘娘命我专程前来送信。”说着双手呈上信函。  九娘一见信函上乃唐寅手迹,顿时心中如激荡起百丈波涛,脸色绯红,双手微微颤栗,匆匆请来人坐下,走到院中,迎着阳光,展信默诵。她的耳旁,似鸣响起唐伯虎那激情、温馨的声音:“寅百拜于九娘小姐妆次……寅自返乡,父死妻去、花落叶飞,乡人侧目,曾作《秋风纨扇图》,以渲泄对世态炎凉之怨愤,幸祝枝山、文征明、张梦晋诸名士挚友,温情抚慰,砥砺规劝。更有小姐之鸡血宝印,犹如黑夜之明灯,航行之船舵,那昂首返乡关之壮语,更使我气渐壮,胸渐挺,意渐豪。正拟往赴名山大川,以应小姐纵横画坛之约,却因故而入赣江……”看到这儿,突起疑窦:因故?因何故?九娘复又自解:呀,子畏乃知恩图报之人,定是为报宁王救他出狱之恩而去的……九娘疑云稍散,复又捧信而读:“寅正竭尽全力,绘制神品,以慰卿心,稍待一些时候,返回桃花坞,寅将倚门而痴等卿卿之到来。”看到这儿,九娘已是热泪盈眶,她的脑海中,闪过唐寅潇洒倜傥的身影,路边相见、池边共舞、草亭相约、牢狱探视、舱中深谈……正沉浸于往日深情思恋之中,耳边传来屋中谈话声:只听锦儿问道:“请问侠士,解元住的房屋,可是一座园林精舍?”&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9(2)
“正是。”  “可是有两位美人儿陪着。”  “正是。”  “哼!宁王封他什么官?”  “让他执掌阳春书院,解元未肯。”  “没有让他当礼部尚书?”  “没听说过。”  锦儿听到这儿,气得一跺脚:“这程默造谣,不得好死。”复又问道:“那他在王府里平时干什么事?”  “为娘娘教授画艺,还为王爷画过美人像,不过——”  九娘猛一回身:“侠士请说下去。”  “只画了一张。说不愿作毛延寿,就不画了。差一点被王爷关进铁笼,幸亏娘娘解救方得脱难。”  九娘情急追问:“后来他画了没有?”  “没有,他想走。”  呀!这才是伯虎本色!九娘为自己日夜思念的恋人,未曾沉沦深渊,能清白自保而兴奋:“好,好!他走了没有?”  “走了两次,都没走成。第一次走出百里,被王爷亲去请回;第二次王爷娘娘又挽留了他。”  九娘忧愁之色又起:京中传闻宁王谋反,不管是真是假,得让他早回苏州,聚神画艺:“解元的身体好吧?”  “好。”  锦儿偷偷一笑,不由戏谑道:“请问他吃饭不吃?一天吃几顿?拉几次溺?何时起床?何时入睡?……小姐,你还有完没有?”  九娘羞涩一笑:“侠士请稍休息,我有一信,请带给娘娘、解元。”   程默从白云观出来,神情萎蘼,他百思不得其解:唐寅从逆,将遭杀身之祸,自己进士及第,前程无量,再怎么丑,做个官太太总比跟唐伯虎要安定、享福,这女子怎么竟愚蠢至此,偏偏恋着个穷书生?他由迷茫到怨恨,继而生出报复之心。当沈九娘逃入白云观、唐寅被逼返苏时,他曾兴奋过。他认定自己比马公子貌美十分,才高百倍,待马家逼走九娘,只要略施小计,九娘自会投入自己怀中。如今希望落空,只有破釜沉舟了。他建议马良佐奏请皇上恩准从观中接出九娘。马良佐大喜过望,马公子一跳八丈高,扑地跪在程默身前!此本一上,果然皇上恩准,派了宣旨官前往白云观宣旨。道长接旨,当即言明三日后乃黄道吉日,送九娘至马府完婚。  这场变故,事出意外,却也在九娘意料之中。程默含怒而去,必生事端。她与道长密室急商,早定应急之法。旨下之日的当晚,九娘即与锦儿去了东郊妙清观。三日后马家奉旨,一反常规,花轿将“九娘”从白云观接出,行至山脚下,“九娘”突然从轿中飞身而出,直奔山巅。马家健仆呼啸而上,“锦儿”手执长剑边战边退,行至一峭壁处,后有追兵,前临深渊,“锦儿”击退家人数次攻击,终因力薄势单,与“九娘”双双跳崖身“亡”。马公子顿时晕厥倒地,醒来后,忙命众家人到悬崖山谷中找寻,找来寻去只见九娘一件绣帔在山腰树上飘拂,却不见尸体。程默和马氏父子顿即起疑。白云观道长找不得,人是出了白云观丢失的。若是道长上奏皇上,可就麻烦了。  父子二人正急得抓耳挠腮,程默细眼转悠了半天,忽地一掌击桌:“思师在上,学生有一妙计……”  马公子迫不及待扑到程默身边:“你别卖关子啦,快、快说。”  程默甩下马公子,走近马良佐:“学生以为,白云观、状元楼闻听九娘死讯,定有祭奠活动,可派人前往观察,若九娘确实已死,祭奠之情真切,否则其情也虚,尤其是许大婶这人心直口快,她若知是假,哭是干嚎,泪不成串。若窥出有欺骗皇上之行迹,立即上本参奏,还愁九娘不肯现身么?”程默这番议论,得到马家父子的一致称赞。立即派出精明细心家人前往两处侦查,连续三日,家人禀报:白云观七日祭奠,众道姑泪流满面,十分悲恸,绝无虚假之态。状元楼里许大婶更是昏厥数次,终日哀哭,已是哭无声,泪已干,茶不思,饭不想,人也瘦了许多,还口口声声骂人,痛责自己没保护好小姐,以头碰墙,寻死觅活,确是一派真情实意。  听完禀报,程默拉起马公子来到状元楼。只见大厅内,白幔高挂,白烛摇曳,香烟袅袅;许大婶趺坐在地,衣服不整,花白头发散乱无绪,看来已数日未曾梳理。双眼半启半合,脸色苍白,嗓音嘶哑,这时,她正梦呓般地絮叨:“老爷、夫人,我没把小姐伺候好,让她被马家狗娘养的害死了,二位放心,我要去服侍小姐,再不离开她一步。做了鬼也要把这马家狗娘养的父子俩告到阎王殿……”  听到此处,马公子冲上前挥拳欲打。突然,许大婶闻声跃起,一声怪笑,令人毛骨悚然,随手抄起一根闩门杠,拼命打来,马公子逃得虽快,屁股上也早着了一杠,不由大怒,喝道:“给我上——打这老妖精!”  “慢——”程默喝住众人,拉起马公子走出状元楼:“逼死了两个人,你还想打死一个,不想活了?!”  马公子瞪大了双眼,仍念念不忘沈九娘:“这么说,我那漂亮妹妹是真死了?!”  程默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怜!可惜!可恨!”他恨唐伯虎,若无唐伯虎,九娘肯定非他莫属。  马公子痛哭失声,蹲伏地上,骂道:“天不长眼,混账;地没良心,狗吃了……”不伦不类引得家人掩口而笑。  哭祭了七七四十九天,许大婶缓缓地从哀恸中解脱出来。她想小姐尸骨无存,总得有个坟,埋下点九娘的衣物,他年唐伯虎寻来也好有个交待。正待去西郊购地筑坟,这天傍晚时分,突然有人敲门,门一打开,只见一位少年,风尘仆仆,背着包裹走了进来,一见大婶,忙打一躬:“大婶,絶好!”&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19(3)
“你是谁?”大婶惊诧而问。  “伲是阿兴,唐伯虎身旁格书僮,阿兴,阿认得哉?”  一听是阿兴,许大婶一阵激动,又哭起来。阿兴惊异不已,抬头四望,暗淡的灯光下,只见白幔高悬,灵牌立于白幔之间,细一认,却是“沈九娘小姐之灵位”八个字,心中大惊,顿时痛哭流涕、哀声悲呼:“大婶,这是何故?”  “被马家逼得跳下悬崖了。”许大婶啜泣着说。  阿兴抢天呼地:“伲公子格命特苦哉,皇天不睁眼,为何专让好人受罪呀?”  两人各自哭着、骂着,好一会儿方渐渐止住。阿兴又详细问了前后原委,看着许大婶苍老瘦削的面庞,已非昔日可比,心中陡生几分怜惜之感。得知大婶要为九娘造墓,休息一宿,次日便陪着大婶去郊外购地筑坟,烧化纸钱,免不得又哀恸哭祭一番。  阿兴流着泪说:“小姐若有遗物,阿兴想带一件回去,也为小姐造一座坟。”  许大婶拿出一件九娘常穿的绣着莲花的缎帔。阿兴细心折叠收好。急着想回返苏州,可一见许大婶苍苍白发,伶仃瘦骨,心中又确实不忍离去。且大婶无儿无女,过去还有九娘可为凭靠,如今孤寡一人,怎终天年,委实难以迈开南下脚步。于是烹煮饭菜、伺候起居,殷勤照拂。经过数日料理,许大婶体力日渐恢复。这日一早,许大婶炖了一碗银耳,放在桌上:“阿兴,这是小姐遇难前,派锦儿送给我的。我看你这几天辛苦了,人也瘦了。大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你把它吃了,补一补吧。”  阿兴端着碗,又捧到大婶面前:“大婶,伲年纪轻,三天好觉,就恢复哉,勿要吃得格。絶老人家吃。”  “你吃!”  “絶吃!”  大婶感动得噙着泪:“我有你这么个儿子就好了。勤快、孝顺,好人好人。”她放下碗,双手按在阿兴肩上,使劲摇晃着:“解元的好书僮,上梁正,下梁顺。好,好!”  阿兴心中一热,大婶的泪水,正一点一滴地打在他心上,温着他、暖着他,情之所至,阿兴扑地跪倒:“大婶,小姐死脱哉,絶无啥依靠哉,伲呒没娘,絶呒儿子,伲就拜絶作干娘,为絶养老送终,伺候絶一辈子,絶阿愿意?”  许大婶激动万分,猛地抱紧阿兴:“啊,天上掉下个好儿子唷!快,叫声娘!”  “姆妈——”  “什么,母马?!”  “勿是格,伲苏州叫娘才叫姆妈格!姆妈——”  “哎,我的嫡嫡亲亲的亲儿子唷!”  “姆妈,絶跟仔伲一道回苏州阿好!”  许大婶深情地看着阿兴:“娘怎不想和你一起去苏州?可我还得把状元楼的门打开,积些钱,给你娶媳妇,生儿子。然后变卖家产,再去苏州。”  阿兴深为感动,这位母亲已为自己的成家过日子精打细算,不由伏在许大婶膝下拜谢。母子俩商量定,一年后阿兴北上接母,买舟南下。直到状元楼重新开张,大婶神情日见恢复,母子俩方洒泪而别。&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0(1)
而此时,南昌碧藻轩前,唐伯虎正怀着一股神圣的使命感登轿走向桐音馆。他与娄妃商定,今日借讲述《诗经》,以规劝谏止宁王的不轨之念、之行。娄妃坚持,唐寅只需浅解,而深说,则由娄妃自己承担,这样,万一宁王发怒加罪,不致祸及先生。唐寅深感娄妃的深明大义,坚辞道:“讲解诗文,理应剖析明白,娘娘不……”  娄妃诚恳而严肃地说道:“先生,客听主便吧!就这么定了,先生切记!切记!”  ###殿密室中,宁王正与李士实、刘养正三人紧急磋商机密大事。今日一早,由宁王设立的秘密驿路送来密报:太监钱宁与江彬将军争宠夺权,钱宁一力护卫宁王,江彬乘机密奏,劝正德皇帝为防不测撤去宁王部分兵权,皇上对朱宸濠已有警觉。  刘养正忧愁之色顿起:“这,这可得仔细对待……”  李士实乜斜着刘养正,拈须道:“稍有风雨,即如此惊惶,嘿!”  “士实兄不惊不惶,请问何以对之?”刘养正反唇相讥。  王吉匆匆走了进来:“王爷,娘娘有请,这是第二次相邀了。”  宁王有些恼怒:“稍停即去,别来打忧。”他转过身来,“李先生,计从何来?”  李士实得意地道:“君疑我静,上紧下松,风随我生,雨因我降。”  刘养正讥笑道:“为王爷筹划大事,不是在此讲玄学,谈易经。言出虚无,终非真本领。”  “先生有何高见,我洗耳恭听。”李士实冷然反击。  朱宸濠恼恨这两人经常口角,争宠好胜,但又不能深责。正欲开言,王吉又走了进来。宁王一见知是娄妃催驾,若再拖延,惹这位贤德妻子生气,实非己愿。于是起身,向二人拱了拱手:“明日再议吧!”说罢,向桐音馆走去。  朱宸濠一路思索着李士实那十六字真言,总是不得要领。到了桐音馆,忙强自镇定,一脸笑容走了进来。  唐寅忙起身道:“王爷,唐寅正欲趋前请罪。”  宁王笑了:“是为茶水污了汤美人像吗?区区小事,何罪之有。”  “谢王爷。”  “子畏,你的学生今日要习学书法、诗词,与先生同步大雅之堂,更显得孤王俗气了。”  唐寅应酬道:“王爷俗中多雅,唐寅雅中多俗;诗书画本一体,娘娘悟性甚高,唐寅已几近技穷了。”  宁王扫帚眉抬了抬,问道:“子畏,今日讲些什么?”  娄妃淡淡一笑:“臣妾从《诗经·大雅·板》中,抄了几句诗,请王爷、先生解说。”说着走至书桌前,提笔写出:“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诚”十六个字,搁笔言道:“臣妾愚钝,还请王爷指点。”  宁王虽茫然不解,但宗子、大邦等词儿他还是粗略懂得,心知这不是一般写景状物的词句,且娄妃神态如此郑重,十有###是继《夫妇采樵图》后,又一次谏阻劝止之举,不由存了一份戒心,先行推脱,再定主张:“先生在此,哪有孤王讲说之理。子畏,请!”  娄妃恳切地看着唐寅:“请先生不吝赐教,发掘微旨,以明真谛。”  其实娄妃的话是讲给宁王听的,唐寅当了真,心想,君子爱人以德,小人方重姑息;受人之恩,当肝胆相照,怎可临事却步、畏葸不前,于是真率而言:“第一句大邦维屏,说的是朝廷分封的各路诸侯,乃王室之屏障,理应拱卫朝廷。”  娄妃故作刚听明白的样子:“唔,原来是这层意思。古代文字字精意深,王爷说呢?”  宁王听了,故作糊涂:“子畏讲得透彻,好,这第二句呢?”  “这大宗维翰,大宗乃指皇亲国戚、亲王宗室,这维翰嘛……”  宁王脸色转暗,扫帚眉跳动了两下:“这翰字委实高深,子畏往深处讲。”  “翰乃小井之围墙,引伸为垣墙……”  一见宁王不悦,娄妃忙接口说:“先生,全句的意思是说,亲王国戚应该是国家的围墙,护卫朝廷的辅翼?王爷,臣妾解得对否?”  宁王干笑了两声:“贤妃言之有理。”  唐寅心想,这妃子真贤德,怕我言多招祸,为我排难皊护。转而一想,一个七尺男儿,岂能不如一个女子,且既已说开了头,再无退缩之理,于是顿时气壮神舒:“往下的两句是说,以德待人,以诚相见,尤其是亲王宗室以德对臣民,以诚对朝廷,大家相处必然和谐、安宁,国家也会日益稳定,百姓自当安居乐业。”  宁王不冷不热地问道:“哪一个字是讲国家安定的呢?”  “是怀德维宁的宁字,也即王爷封号之宁,乃安定、安宁之意。”唐寅一无顾忌地说下去。  唐寅如此直言,娄妃心中着实替他不安,但他那义无返顾的神态让自己心中又委实感动、敬佩。她接过话头,诚挚进言:“是呀,王爷一向为国干城。王爷,经先生解说,臣妾方知此四句诗,乃王爷德行的写照,我夫妇的座右铭。”  朱宸濠突然想起李士实那十六字真言,心想那前八个字定是讲的人变我变,乔作姿态,效忠皇帝;后八个字乃风由我呼,雨由我唤,要故作效忠之态,就要有所行动,鼓动舆论。想到这儿,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贤妃诗选得好,子畏解得妙,孤王有意抽出其中屏翰二字,亲笔书写,刻石立碑,表示孤王与贤妃忠于朝廷,为国干城之心迹,子畏以为如何?”&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0(2)
意外!出乎想象的意外!唐寅激动难已:“王爷忠诚,娘娘贤德,此举定会引来百姓拥戴,万民敬服!”  宁王更加豪爽:“孤王还要遗送十美回家。”  “真的?!”娄妃与唐寅十分惊喜,二人异口同声,吐出这两个字。但娄妃仍喜而有疑,唐寅却欢欣欲舞,连连以手绢擦汗。  “子畏怎么出汗了。”宁王心中骂了一声痴子,口中却笑问。  “唐寅才疏学浅,剖析古人语句之微旨,实属不易。不说是为不恭,说了又觉未穷尽古人之神妙,心虚而汗出。”此话一出,唐寅顿觉自己应付宁王的经验丰富了,对话灵活得体讲策略了。  宁王言更壮、气更豪:“子畏不必太谦。石碑刻成后,将宴请官府士绅行揭碑大礼,以明孤王之志。为谢子畏解说之精妙,我夫妇敬你三杯,贤妃以为如何?”  娄妃对丈夫的表态虽未完全释疑,但出于一种美好的期待,还是抱着宁可信其真,而不愿疑其伪的想法,所以笑道:“王爷说得是。”  夜晚,###殿密室内,宁王回忆上午的情节,不由得意地笑了起来。哼,你们演出讲《诗经》规劝我这场戏,怎哄得了我,凭我这火眼金睛,怎能不识这幼稚的伎俩?!李士实兴奋地:“王爷大智若愚,此乃成大事者之要诀。放点空气,表点姿态,一可解朝廷之疑,二可定地方之心,三可慰娘娘之虑,一举而三得,实乃贤者所谋。王爷有此韬略,大事必成。”  朱宸濠扫帚眉跳跃着,心中兴奋,却故作矜持:“这也是从先生那十六字诀中悟出来的。先生功不可没。”  刘养正补充说:“不过,表面文章要做足,十美画像仍要抓紧进行,画成立马送京。外松内紧,方不致懈怠了士气。”  于是商定:一是公开向十美宣布元宵节后遗返,每人一像留存宫中;二是举行揭碑典礼,大力宣扬“屏翰”之心,捍卫朝廷之忠、之德;三是,暗地里抓紧水军和武士训练,赶制刀枪剑戟……一切外松内紧,表面歌舞升平,内则秣马厉兵。  小红楼里,王吉怀着兴奋的神情,将十美聚拢来:“诸位,王爷以往奉圣谕将美人请到南昌,然后送往京城,充当妃嫔。如今,王爷见小姐们离别父母,十分痛苦;有的已有恋人,订了婚约,更觉苦痛万分。王爷不忍,向皇上奏本,请免此举,近日皇上已然准本……”  此言一出,十位美人惊喜若狂,顿时叽叽喳喳,一片喧腾,有哭的,有笑的,甚至还有展袖起舞的。  汤之竭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请问,何时送我们回归故里?”  “王爷说啦,诸位既到南昌一趟,也应留下一个纪念,每位仍留下一幅肖像。就要过年啦,请小姐们为王爷、娘娘歌舞一场,一展奇才,共辞旧岁,迎接新年。元宵节后,送诸位回返家园。小姐们,可以给父母写封信啦,年根岁底前送到各位家中。”  十位美人唱着、笑着,回到各自的寝室,给家人写信报喜去了。  唐寅近来的心情十分愉悦,宁王愿为朝廷屏障,刻石立碑,遣返十美,使他激动不已。对宁王以德报恩,以义酬情,终于使其渐息逆心,而甘为富贵闲人,他自觉有生以来作了一件前无古人,于国有利、于民有福的大好事,不禁激情难已。正思赋诗,娄妃遣太监送来了一幅画,禀道:“娘娘派去京城看望沈小姐的人回来了……”  唐寅猛地执着太监双手:“你、你说什么?”  “看望沈小姐的人回来了,带来一幅画送给解元。”  唐寅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画卷:“去京城之人现在何处?”  “他三日三夜未曾休息,现已回家歇息去了。”  “我要见他,我要见他,问询九娘近况。”  青鸾劝道:“解元,你也该让人家休息一下嘛。”  “唔,是是是,如此谢谢小公公了。”唐寅言犹未尽,转身命荔仙将画挂起,在画前凝神注目起来,看着月下弄箫的美人如见心中人九娘,渐入如痴如醉之境。  “呀,解元发痴了。”青鸾走到画前观看:“呀,这才叫美人呀!”  荔仙走上:“呀,《仕女月下弄箫图》,这儿还有诗呢!”  二婢辨认着读起来:“高粱红时始别君,运河水连南浦云。恨不随雁南飞去,神品当在姑苏成。”  唐寅喃喃自语:神品当在姑苏成,这、这是劝我回苏州去,九娘,你难道听到南昌什么风声了。你的看法一直是准确无误的啊。九娘,可如今的宁王变好了哇!  荔仙瞪着一双惊羡的大眼:“解元,这画中美人是唐夫人吧?”  “一位未过门的夫人,她一定会把你们当亲妹妹看待的。”  二婢笑闹着,一边伺候唐寅用餐,一边要唐寅讲述二人的相恋经过。这是一段美好甜蜜却又掺杂着苦涩辛酸的回忆,唐寅饮着酒,深情地缓缓叙述着,从窄路马惊轿倾,月下绘娇容,池边共展袖,竹亭针砭,到狱中探视,涛头遇救、舱中赠印、别酒三杯……直讲到寒月高挂,饭菜冰凉,炉火熄灭,唐寅心驰神往娓娓而言,二婢啧啧称奇,赞叹不已。故事将完未完,荔仙满怀激情:“解元,我也会吹箫呢,站在月光下吹给你听听,好不好。?”  没等唐寅答应,荔仙早迅疾地从绣房中取出洞箫,顾不上天寒地冻,站立院中,刹时箫音悠悠而起,唐寅近看远视,在荔仙身边左右徘徊,渐渐地浮想联翩,激情涌动,灵感喷发,时而疾步而行,时而手足无措,进入一种忘我的艺术创作境界之中。口中喃喃自语:“兴儿,快,快铺纸磨墨。”&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0(3)
青鸾一听,猛然惊觉,以最快的速度掌灯、铺纸、溶墨,持笔递上。唐寅下意识地提起笔便在纸上忘情地描绘起来。  青鸾重又将炉火生起,端近唐寅。寒风中的荔仙冷了、累了,正欲收箫,青鸾忙急急摇手,拿来一件裘皮帔风给她披上。  直到三更敲过,忽见唐寅一声惊呼:“呀,我心中的九娘来了哇!”一枝笔也随着喊声抛向空中,脚步踉跄、摇摇欲倒。二婢急忙上前,扶到床上躺下,盖好被子。二人轻轻将新画的与京城带回的并排挂起来,在画下比较着、品评着。几个月来的耳濡目染,二人对绘画已略懂一些皮毛了。  “这新画的美人,一双眼珠真的在动哇!”  “真神啦,那竹箫里像有声音出来了。”  “美人周身似有一股光泽。”  “我吹得苦,他画得更苦了。”  忽然,唐寅梦呓般地呼道:“酒、酒——”  二人忙着在火炉上热菜、温酒,把一杯热酒送到床边。唐寅猛然一跃而起,疾步至画前,复又仔细地品阅,良久,突然兴奋地欢叫道:“啊,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伊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九娘,我终于寻到你了,神品出来了哇!”  二婢看着他那激情四溢,泪光晶莹的神采,更加为他高兴。  宁王的“转变”,九娘的音讯,神品的成功,使唐寅兴奋、激动之情已无以言表。这日酣睡至日上三竿,方始起身,梳洗早膳罢走出院中,忽然一阵奇香袭来,抬目一看,只见墙角两株腊梅盛开。他立于梅下,忽发痴想。人们赏梅,却少有钟情于腊梅的。其实腊梅有许多长处为它种梅花所不及。一是香浓,二是花期长,往往二十余日方才凋谢,除这两点外,它还有一个长处。时至三九、四九,百花凋零,惟有腊梅盛开,有一种承上启下的作用,上承桂、菊,下启梅桃。唐寅又略站远些,恰好浮云散去,阳光映照在腊梅上,金光灿烂,耀目清神,他流连忘返,心中深深地为腊梅不及春梅为人所崇敬宠爱而不平起来……  久久不见唐寅进屋,二婢走到院中,对唐寅的痴迷之态悄悄议论起来。青鸾爱怜地:“他真是有些痴呢。”  “不是痴,其实是忠诚厚道,心中无一处虚伪。”荔仙为唐寅辩护。  “格格格,厚道过了头,就是痴。他太实了。”  “这话可不能传到王爷耳朵里,解元要被看轻的。”  “不,就是要传给王爷听,让王爷知道他有这个毛病。”  “他没这个毛病啊!”  “看你急的。我当然知道他没这个毛病。不过说他痴,对将来脱身回苏州有好处。”青鸾仿佛已经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唐寅突然走来:“你们在议论我什么了?”  “说你风流。”青鸾嬉笑着。  “说你潇洒!”荔仙也学着打趣。  “嘿,荔仙跟青鸾学坏了。”唐寅牵起二婢:“来,有件大事要商量。”  三人入屋坐定,二婢瞪大着眼看着唐寅,不知什么大事。一见二婢惶惶之态,唐寅大笑起来:“没几天就是除夕夜了,你们回家和父母团聚吧。”  “我们都走了,你岂不寂寞孤苦,我留下陪你。”荔仙从来善体人意。  青鸾口气更坚决:“我哪儿也不去,只跟着你。”  “为了我一个人,让你们与家人分离,我于心何安。这样吧,我们三人一起辞岁,正月初一去荔仙家,初二去青鸾家,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惜,我家在赣南山区,远着哩。”荔仙噘着嘴说道。  “远又何妨。”  “王爷知道了非剥了我的皮。”荔仙苦凄凄地。  “那就去青鸾家。”唐寅猛一抬头,见青鸾在流泪,惊问道:“咦,你怎么啦?”  青鸾苦泪涟涟:“我连家也没有,是个孤儿。”  “怎么没有家?我家就是姑娘的家——”唐寅忙安慰。  青鸾如带雨梨花,含泪一笑:“好甜的嘴呢!”青鸾边说边举起小拳头,捶打起唐寅来。  突然,门口响起男子咳嗽声,王吉走了进来,惊问道:“青鸾,你怎么胆敢打起解元来?”  唐寅一惊,忙说:“青鸾,左肩,对,就是这里,再捶重一点儿,嗯,好、好轻松——”  青鸾正好背对王吉,咬着嘴唇,强忍住笑,捶打得更快了。  荔仙大声唤道:“解元,王老爷到——”  青鸾忙转过身来,欠身一礼:“怎没听见声音?”  “青鸾,你什么时候学会推拿之术了?”王吉阴阳怪气地说。  唐寅用右手重重捶打了左肩胛两拳:“屋内炉火太旺,刚睡下时因燥热而打散了被子。下半夜,火渐熄灭,寒气侵入,这肩胛便受风寒而疼痛,只好请青鸾姑娘捶打,她虽不善此道,亦可暂解痛楚。”  “唔,原来如此。解元要多保重些。今日奉王爷娘娘之命,邀请解元公去王府欢度除夕,共饮守岁酒呢!”王吉认真地说。  唐寅借故推托:“苏州习俗,除夕夜家家关门守岁,外人不得惊扰。请向王爷娘娘复命,唐寅就在这碧藻轩内辞旧迎新。大年初一,自当去向王爷娘娘拜年贺岁!”   除夕一早,唐寅踱出碧藻轩,来到书院。见学生皆已回家过年,耳边惟闻沙沙声,转身一看,只见周义老人仍握着竹帚在院中清扫着,忽地猛嗽数声,引吭高歌起来。唐寅凝神聆听,只听他歌道:“酒色迷人也误人,风沙蔽日妄说晴。桃花虽好十日谢,早随赣水到吴门。”&nbsp&nbsp&nbsp&nbsp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0(4)
唐寅趋前一揖:“前辈——”  周义奋力扫地,稍停又低声吟哦:“眼花耳聋知本分,鬓白背驮心地纯。人生最难识进退,执帚挥汗乐晨昏。”  唐寅走近周义:“前辈……”周义臂夹竹帚匆匆避去。他本想追去,又怕隔墙有耳,缓缓退步喁喁自语:呀,人生最难识进退,果然是至理名言,不过,前辈,你可知宁王刻石明志,已悟前非么?你可知这儿酒色虽然迷人,可唐伯虎心中明澈如镜么?你可知娄妃……”  二婢早已立于院门前。青鸾讽道:“?,你看他又痴了。”  “他在想心思。每逢佳节倍思亲,他是又在想九娘了。”荔仙总不愿听人讲心爱之人为痴。  唐寅这种心情,没多久就在两位美婢的逗弄戏耍中烟消云散了。除夕之夜,下起雪来,墙角处有一株腊梅,在风催雪迎中茁壮绽放,一股清香沁人肺腑,为这节日之夜增添了几许雅趣。入夜烟火爆竹四起,人们在一片欢庆声中,辞旧迎新。碧藻轩里,红烛高烧、炉火正旺,一顿美餐在碰杯声中开始了。初时,二婢不肯共席。唐寅嘲弄地:“你们是不是真的愿意随我回苏州,成就良缘?若是真心,坐下来夫妻三人对饮,共吐情话爱语才好。”  二婢终于改了主食仆立之尊卑惯例,共坐一桌。丽姝在侧,左拥右抱,赏心悦目,酒酣情浓,真是男欢女爱情难已,温柔乡中不羡仙。  没几日已是元宵佳节。这一天王府门前一条街上,布满各式各样灯彩,宫灯、提灯、走马灯、生肖灯,五彩缤纷琳琅满目。今年的灯彩更是精美,且这天王府要举行揭碑大典,宁王、娄妃将与民同乐。消息传出,南昌城里,万人空巷,人潮如涌。虽有差役、护卫弹压,仍然拥挤不堪。唐寅本已接到邀请与当地官员同登主台,在青鸾授意下,再三固辞,方获恩准在王府大门城楼上专为他设下一席。  王府门前,竖起一五丈多高的牌楼,内嵌一高八尺、宽六尺用青石镌刻“屏翰”二字的石碑,现在覆以红绸。牌楼两旁各搭起两座看台。东台为宁王、娄妃,巡抚孙燧及按察、布政三司、都指挥、知府等地方高级官吏,为主台;西看台上乃供当地名儒、士绅、巨贾饮宴观赏之所。唐寅之筵席在府门上端,距东西两台各三丈余远。  这天寒风凛冽、碧空如洗,唐寅和二婢登上城楼远眺,呀,半城景色尽收眼底。唐寅兴奋地:“青鸾,真得感谢你。这儿远可俯瞰灯景,近可向王爷娘娘祝酒,且无礼法约束,尽免繁文缛节,皆你之功也!”  “可有一条不便,”荔仙刚说一半,青鸾插嘴道:“这儿居高临下,谁都可以看见我们的一举一动,就像在台上演戏,你可得斯文些。”  唐寅果然敛容而坐,一副儒雅潇洒之态,俊逸倜傥之姿,远眺近视、左张右顾起来。二婢见了欲笑难禁,咬牙方止。这时金乌西坠,华灯齐上,刹时光若白昼,各种灯彩,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暮色灯光中,大小官员、士绅巨商纷纷落座。稍停,鼓乐声大起,钟鸣九下,王府正门大开,太监高呼:王爷、娘娘千岁驾到啦——,众官纷纷起身,行跪叩之礼,齐声高呼:王爷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宁王、娄妃笑容满面,欠身还礼。一摆手,太监呼道:“诸位请起。”  宁王、娄妃走上主看台,抬头看见唐寅,微微含笑点头;唐寅忙起立施礼。二婢也行了跪叩之礼。  三道茶后,王府鸣起三声礼炮,刘养正响着沙哑的嗓子宣布:“揭碑典礼开始,请王爷训示啦!”  一阵时而隆重时而轻快的音乐声中,宁王缓缓站起,走至台口,朗声言道:“诸位大人、乡亲父老们,今乃元宵佳节,本王与娄王妃特向诸位拜个晚年,祝贺新年如意、万事顺遂啦!”说毕与娄王妃一起躬身施礼。慌得百官和军民人等尽皆下跪,高呼:王爷、娘娘千岁千千岁!  宁王百分的谦和、万分的诚恳:“诸位请起!”待众人纷纷起立,朱宸濠继续说道:“诸位,本王要将牌楼上的这块石碑永立于此。碑上的‘屏翰’二字,乃娄王妃从《诗经·大雅·板》中辑录,亲笔书写的。这两个字的意思是——本王将永为朝廷屏障、国家干城——”台下忽起一阵欢呼声,台上官绅亦起立欢呼:“王爷英明、贤德。”  宁王两道扫帚眉往上挑起,一脸的诡谲之色:“谢谢、谢谢!现在请巡抚孙大人揭碑!”  孙燧慌忙起立:“王爷在此,下官怎敢僭越!”  “巡抚大人乃朝廷封疆大臣,且是本王的父母官,不必过谦!”宁王坚执而请。  孙燧对宁王的逆迹,知之甚详,几度派差官上本,皆被人中途劫杀,他估猜定为宁王所为,心中恼恨不已。今日忽听宁王公然表态,要为国家干城、朝廷屏障,心中未免狐疑,但眼下只能服从王命,忙深施一礼,说了声下官从命后,便走至台口,接过太监手中红丝带,缓缓拽引着,渐渐地“屏翰”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突然燃起的几十支火把辉映下,展现在万人之前。孙燧一见心中一热,转身欲行跪叩大礼,被宁王拦阻,忙激动而言:“王爷睿智英明,立碑明志,朝廷幸甚、皇上幸甚、地方幸甚!”  宁王谦逊地:“此乃臣子本分,大人过奖!”  孙燧又转向娄妃:“娘娘才华横溢,质洁品高,实乃吾等之楷模,此碑不仅书艺精湛,且见娘娘为国为民的一片忠忱,必将传之千古!”&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0(5)
娄妃起立还礼:“大人太恭维我了。我夫妇耿耿此心,可告苍天,可示日月,人神共鉴!”  在场的官员们,多数人已尽释宁王造反之疑,对娄妃也更为崇敬,由衷地发出一片动人的赞佩声。  颂扬声中,孙燧又已举杯在手:“王爷今日忠信之举,下官当上本启奏皇上。”  “不不不——”宁王摇着手,“区区小事,何必扰乱圣聪。”  “不报是为失职,再说也不该泯灭千岁一片忠心。”  这时,玉兔东升,银光洒满大地。突然,王府内鼓乐齐鸣,由唢呐、喇叭牵头,演奏起曲牌《将军令》,刹那焰火冲天,漫天银花飞舞,引起万人欢呼。王府总管王吉近前一躬:“诸位大人,请移座王府,观赏十位美人歌舞,请——”  天宁宫内,数十桌酒宴围成半个圆圈,中间则为歌舞之地。待众人纷纷落座,朱宸濠祝酒,讲了几句套语后,杯刚沾唇,乐声已飘然而起。帏幕揭去,只见一个老人面前三脚架上,放着一面鼓,他手执签、板,正指挥着身后五位美人,合奏起一段丝弦之乐。这五位美人是:弹琴名家木文舟、古筝高手杜芳洲、吹笙妙手花朱芳、鼓瑟行家柳春阳和横吹洞箫的薛端清;另外还有几位宫中乐手演奏琵琶、笛、胡琴等乐器。只听那老人鼓签一扬,笃笃两声,顿时仙乐飘缈,使人如置身云雾间。演奏者本是名家,又经那老人的精心指点,更臻完美。一曲未毕已引得众人喝彩。喝彩声未落,乐声又起,只见歌唱高手钱凤生、长袖善舞行家熊小冯,亦歌亦舞而出,一个歌喉甜润婉转,如行云流水,如山泉淙淙,情纯声柔,润人心肺,那熊美人展袖而舞,矫若游龙、疾若流星、闪转腾挪,无不婀娜多姿、飘然若仙。果然是各尽其妙,争奇斗艳、精彩纷呈,美不胜收。众人观兴正浓,忽然,那老人鼓声一变,丝弦鸣响,十位美人进入场内,翩翩起舞,把众人的兴致引向了高潮。  就在众人注目于舞场中时,汤之竭却悄然来至唐寅身前,敛衽一礼疾速而言:“解元公,燕飞何处?”  “不知旧巢何处?”唐寅回道。  “呀,苏州乃百花之洲,果然地灵人杰!”说毕诡谲一笑而去。  百花之洲、地灵人杰!她何以讲这八个字时,一字一字吐出,分明是告诉我达人杰身在何处,希望我将画送给她的心上人。而达人杰居处定与百花二字有关系。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我怎么能延至今日呢。可转而一想,十美即将放回,汤、达二人欢聚之期,就在眼前,不送也罢,且自观赏十美之舞要紧。  这一夜,王府上下沉浸在一派吉祥、温馨、幸福的气氛中。桐音馆里,娄妃酒酣意浓,娇媚多姿,两颊绯红,显得十分柔媚俏丽,依偎着宁王。往日的愁烦、忧虑已烟消云散,眼中的朱宸濠,显得分外英俊潇洒。宁王多日未亲芳泽,大有旧人变新人之感,且娄爱珍往日脸庞被愁云笼罩,掩住美姿艳色,今日丽色再显,更见光彩照人,此时也紧紧搂抱着妻子。二人性渐浓,欲渐旺,早已寝室灯灭,被翻红浪了。  碧藻轩里,又是一番旖旎风光  唐寅游兴未尽:“今日玩得可尽兴了?”  荔仙激动得眼角噙泪:“不是解元在此,哪有这等福分!”  青鸾不由抛开长袖,舞了起来!“王爷不在,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快乐极了,都是享的你老人家的福唷!格格格!”  唐寅就喜欢青鸾的戏谑辛辣,忙追上去:“我是老人家,你是什么人,我的大女儿?哈哈哈!”  青鸾笑弯了腰:“别闹、别闹,你答应给我们画肖像,至今未成,今儿得还债。”  唐寅性情极佳:“好,兴浓则笔畅,来。”  唐寅这种无忧无虑的心情,没几天就被摧垮了。  这天晨起散步,周义清扫而来,突然发问:“你知道金漆马桶吗?解元?哼,一个蒙童而已!”  唐寅闻言大怒,咒我是金漆马桶,假文人!蒙童?哼!正欲追上去理论,突然一声细碎的金属声在脚边响起,俯身一看,原来是一枚铜币,急忙拾起,周义的声音又远远传来:“好好琢磨琢磨,哼!”边说边执帚而去。唐寅细细辨认,原是古铜币,上铸篆文“货币”二字,清晰细腻,乃王莽篡汉建立新朝时所铸之铜币。他为何赠我此物?又何为金漆马桶?再一细想,突然记起两句古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呀,难道老夫子是在将宁王比作王莽,这立屏翰之碑,乃金漆马桶、韬晦之计么?  唐寅捏着古币,踯躅徘徊,又一次想起九娘识人不易之言,自己一败于徐经、程默,岂能再毁于这奸王之手。九娘劝我“神品当在姑苏成”。别人之言,可疑可否,九娘岂能妄言。他看看四下无人,便向周义走去:“前辈,晚生愚钝,恭听前辈指教。”  “哈哈哈,指教?听!刀枪碰击声,制造刀枪的锻冶声,艨艟战舰搏击浪涛声,你是聋子、瞎子?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可惜,你不是很风流吗?怎没把你淘走呢?可怜!可叹!但愿孺子可教!去吧!”老人唏嘘而去!  唐寅又一次从梦中醒来。所谓刻碑明志,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暗地里早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了。万一宁王举起叛逆大旗,自己拒亦亡,从亦亡!想到这儿,唐寅有些不寒而栗,冷汗淋漓。&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0(6)
江西巡抚孙燧一本到京,正德皇帝立即颁诏嘉勉,尤其对娄王妃的懿德品行颇多赞词。诏到之日当晚,###殿密室内,跳跃、黝暗的烛光下,刘养正一副媚态:“王爷英明,果然一举三得。”  李士实捻须冷笑道:“做个事后诸葛亮,实属不易,可敬可敬!”  刘养正脸孔通红,而又反击无力:“你!”  宁王摇摇手,兴奋地:“二位,现在可以放手办事了。”  刘养正抢口进言:“乘皇上高兴,立即将十美肖像送京。”  经过三人一番密商,王府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加岗加哨,戒备森严;派王吉去禀告娄妃,说圣上口谕,急待十美肖像,遴选后送美进京。随后封锁了桐音馆,又派刘养正亲赴鄱阳湖,礼聘盗首杨子乔为临时统领;已来数日的峨眉道长,公开去武馆挂牌授艺……  这几天,娄妃感到桐音馆成了一潭死水,一座冷宫,终日无人进出,宁王更不见踪影。外界信息一无所知。娄妃心中疑虑重重,这天晚上,带着几名宫女,在宫灯映照中走出宫门。突然,门外几名护卫挡路。多日来的怒气,一下子迸发出来,娄妃猛喝一声:“娘娘外出,谁敢挡道!”  护卫们稍退几步,仍横列挡路。  “大胆!”娄妃上前指着一名护卫:“说,谁让你们封锁桐音馆的?”  护卫吱唔,无言以对。王吉不知从何处钻出:“娘娘容禀,据王吉所知,是王爷派来守护的。”  “本宫堂堂正正,从无歹意害人,护卫何来,撤啦!”娄妃断喝道。  “是,滚开!”王吉向护卫吆喝着。  娄妃怒气冲冲,向外走去,行至天宁宫,只见内外灯笼高挂,护卫林立,娄妃问一护卫:“王爷在吗?”  王吉一旁答道:“回娘娘,王爷早已回明玉宫安息去了。”  “那何必岗哨林立,处处悬灯?”  “王、王爷说,王府气派,不可稍减。”  “哼,”娄妃将信将疑,向宫内走去,直至宁王议事之密室,见杯中茶水尚温,更加气恼,迅步出宫。来到一片黝黑的小树林前,耳边猛然听见一阵兵刃碰击声、格斗声,又见高墙之上,有人身着夜行服,来回飞行。正凝神间,陡地从树上跳下两个黑衣人,持刀逼向娄妃。正紧急间,身后一声断喝:“娘娘在此,还不退下。”  又是王吉。娄妃厉声喝道:“这是些什么人?你又为何跟踪来此?”  王吉急忙下跪:“夜深人静,王吉惟恐娘娘受惊,故而远远跟随护驾。隔壁是一武馆,日夜练武,娘娘勿惊。”  “明天请先生来——”娄妃一切都已了然,自己一向疑惧之事,已经成真。立碑遣美,不过是丈夫的骗局,悲剧已无法挽回。想到此,适才的恼怒已然消退,心中渐趋冷静。她回到桐音馆,命宫女点燃一炷薰香,坐在古筝前弹拨起来。顿时,悲愤、凄凉的筝音弥漫开去,与那迷蒙的月色一起笼罩在王宫上空。  宁王这时正伫立在桐音馆外一棵老槐树下,一弯新月,正从飞来的一块乌云中,喷洒出淡淡的清光,将乌云的四周镶上一道银色边框。宁王在古筝声中,陷入了沉思。那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作为藩王世子去杭州游玩的朱宸濠,歇宿于上饶时,趁夜色出游,于一田园间,忽闻筝音缭绕,动人心弦。静听良久,命人访问,乃簪缨之家娄府的千金小姐娄爱珍,一位美貌贤淑、多才多艺,正待字闺中的美人。宁王西湖归来,禀明老王遣媒说合。那时的宁王年轻、英俊,心地尚纯,虽然性情暴躁,外表却是斯文淳朴。娄爱珍坚持隔帘相看,惟恐他有纨绔之气,骄娇之态。看后尚属称意,加之乃父相劝,便允了这门亲事。婚后二人情爱弥笃,长期相处中,娄妃一团正气,通情达理,宁王渐生敬畏之心。近几年却渐渐有些同床异梦起来,娄妃便寄情诗画弦乐。宁王忙于叛逆大事,渐渐把娄妃遗忘了,今夜忽闻筝音,蓦回首忆起当年上饶之夜,恋情陡然萦回胸际,激情难已,疾步行走到桐音馆前,众护卫跪地请安,宁王这才惊醒。他已是骑虎难下,箭在弦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放射出的强烈诱惑力,使他欲罢不能,他不由止步,后退……  唐伯虎近一个月未去桐音馆授课,心中颇为牵挂娄妃。二十日本欲前往,王吉传来王爷之命:娘娘微染小恙,暂停课业。今日唐寅稍加梳理,即登轿直赴桐音馆探望,刚进门,便见娄妃面含愠色,满腹忧愁,心头猛地一阵寒气袭来,不由愣住了。  “上次授课日,先生为何失约?”娄妃责问的口气,是从未有过的。  “这——”唐寅心想,宁王曾经吩咐,暂缓授课,难道娘娘不知?  “是王爷不让来吗?”娄妃的口气中,蕴含着凄凉愁怨。  “不,不——”  “那是为何?”  唐寅不想说明什么:“唐寅病了。”  “唔!”娄妃口气缓和下来:“先生为何不让荔仙禀告学生知道?”  “偶感风寒,且已痊愈,何必惊动娘娘。”  “呀,学生错怪先生了。”娄妃有些歉疚,忙起立施礼,唐寅急急迎过。双方重新坐下,娄妃有些激动:“你不知学生近来过的什么日子,这桐音馆已是一座冷宫,先生若再不来……”  娄妃有些说不下去了,唐寅忙婉言安慰:“唐寅愿常来陪伴娘娘,切磋画艺。”&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0(7)
“不,先生还没看清吗?先生两次思归,学生均恳切挽留,一为学画心切,二为以先生君子之风影响王爷,使其不致有悖为臣之道,为人之品。如今——?,不必多此一举了,先生当归了,且愈快愈好,迟一日多一日风险。”  “可娘娘呢?”  “咳,为臣不能尽忠,为妻尚可尽节,不过一死而已!”娄妃满腹忧愁怨愤,再也无法克制,滴下几滴热泪。  情感丰富的唐伯虎,这时已是热泪盈眶了,两人泪眼相对,唐寅良久方激愤而言:“唐寅七尺男子,不能救娘娘于水火之中,愧煞人也!”  “生死有命,岂是人力所能挽回,先生大恩,娄爱珍结草衔环,来世再报吧!”娄妃擦去泪水,渐渐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唐寅仍陷于感情的漩涡中:“唐寅当日夜为娘娘撰写《画谱》,供娘娘参酌,以报厚恩于万一。”  娄妃凄然欲泪:“还用得着吗?先生。”  回到碧藻轩,见周义在竹林深处向他招手。唐寅急步没入竹林,来至一简陋陈旧草屋,深施一礼:“老丈料事如神,乞赐脱身之法。”  周义尽去痴狂之态:“解元请坐,你该知道孙膑脱身于庞涓,杜根假死而寄身酒楼的故事吧?”  “老丈要我装疯?”  “只此一途。老汉本一县令,得罪奸王,奉命外迁,又被奸王截杀,装疯方免一死。”  “请教装疯之法。”  “我长期观察,知你正派诚笃,愿助你脱身贼窟。你记着:双眼泛白、两腿松软;腰肢无力,口角流涎;话无完句,语常颠倒;尽忘礼法,任性佯狂;无视常规,天马行空!”  唐寅大喜,忙匍匐于地:“谢谢老丈相救之恩!唐寅平素任性狂放,无拘无束,且幼时听说书人讲说武松醉打蒋门神,用的是醉拳,我还学过几招,醉与痴癫自有相通之处。”  “解元领悟之快,令人刮目。不过仍需十分谨慎,严防被人识破,功亏一篑。这儿不是久留之处,解元请速速离开,免得被人看到。”  “前辈珍重,唐寅拜辞!”唐寅刚走出竹林,夜色中忽见一人影远远疾步而来,唐寅大惊,急欲躲避,来人忽道:“解元勿惊,青鸾在此。”唐寅方舒了一口气:“怎么是你?”  “为防有人暗中窥探,特来防护。”  “情况如何?”  “这次侥幸,下次可疏忽不得。快回去,谨防暗中有人。”  二人走进碧藻轩,青鸾关上院门,方松了一口气:“王府到处加岗加哨,解元须处处小心。周老丈向你说什么了?”  “授我疯癫之法,以脱此难。”  “呀,我们也正要告诉你,让你装疯呢!”荔仙情绪紧张地说道。  “你们也这么想?”唐寅吃惊了。  “是的,我早在王爷面前散布你有痴病了,为的就是助你脱逃。”  这日天气晴和,日上三竿,一阵鸟雀喧鸣,方把唐寅从梦中唤醒。昨晚他半宿未眠,默诵周义所传装疯四十字真言,句句辨析,字字琢磨,再与幼时习得的醉拳相掺和、相比应,直至子夜,方沉沉睡去。这时,一看红日当空,透过窗棂,直射床前,忙翻身坐起,在二婢侍候下,用起早膳。偶一抬头,忽地从窗棂中看见院中红梅绽放,而那几株桃树的树干、枝桠在唐寅眼中也呈现出勃勃生机。他推开碗筷,走到院中,远看红梅,近抚桃枝,猛发现枝上几处幼芽绽出,不由欣喜若狂,也触发起思父之情。想起父亲为他买的那座桃花坞,想起妻离父死的惨景,想起命运乖舛、寄身白云观的沈九娘,想起桃花下畅饮终宵的老友们,想起了新莽的铜币,身在贼船而不得脱身的险境,不觉哀思愁绪如潮汹涌,潸然泪下。  二婢在一旁伺立,忽见太监走来说道:“王爷在书院考核学生,请解元前去……”见唐寅毫无反应,青鸾在一旁急中生智:“去,快去禀告王爷,解元痴病复发!快。”  待太监匆匆离去,青鸾在唐寅耳边低低言道:“快装疯!这是个好机会。我轻轻一咳,便是王爷来了。”边说边将唐寅头上发簪拔下。  原来,宁王正在书院考核学生,从中选拔府县人才,一听唐寅痴癫,心头一沉,起事前夕,文坛马首,如患痴呆,怎能号召士林助我?于是便将考核事宜交给李士实、刘养正办理,向碧藻轩走来。  青鸾命荔仙站立院门恭候,再次叮嘱唐寅:记住那四十字真言。两婢满面凄苦、束手无策的样子,等待着宁王的到来。宁王疾步而来,将到院门前忽然脚步缓下来、轻下来,立在门前静看,只见唐寅手持桃枝,双泪簌簌而下,突然仰头长啸:“天啦——”一顶学士巾坠落池边。束发簪子早被青鸾拔去,一阵微风吹来,顿时长发飘拂。他放声高吟:“太白前辈,你、你昔日玩月水中死,今日乎,唐寅扁舟弄散发……”边说边纵身跳入池中,在水中拍打着,沉浮着,凄然复又狂笑:“哈哈哈,哦,呵呵呵,蜀道难,呸,水道难,你可知水道难难于下地狱么……”突然,他白眼一翻,冲着宁王一乐,往后便倒,池虽不深,但躺卧池底,焉能不呛水,只见池中气泡成串上浮,深水污泥上泛,二婢大惊失声,立即跳入池中,将唐寅扶起。  荔仙高声叫道:“解元,醒醒,王爷在此——”  青鸾背对宁王低声劝道:“为了脱离苦海,委屈奉承几句吧!”&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0(8)
唐寅挣扎站起,脚步踉跄翻着白眼,痴痴瞪着宁王:“唔,是是是,王、王爷,小、小人丑陋,献丑,不,献臭、臭!嘿嘿嘿……”  宁王冷眼旁观着、揣摩着,虽未发现疑点,但心中却狐疑难决真伪:“子畏一向任性张狂,放浪形骸,雅士之风,何丑之有。你们快快给解元更衣,伺候他休息。”  当夜,一支明烛下,唐寅伏案疾书,先写下“画谱”二字,然后写下:画意、画训、画格、画诀……等章次,再分章书写。三更将尽,突然屋上瓦响。青鸾一凝神:“是达公子来了。”唐寅搁笔,忽起一阵刀剑格斗声,渐斗渐远。青鸾忙吹熄烛火,启门窥视,只见远处屋面上,两黑衣人围击一黑衣人,那人不敌,逃逸而去。  “呀,达公子败逃而去了。”荔仙惊呼道。  青鸾担心地:“这碧藻轩夜间也常有人光顾了。”  “汤小姐的这幅画,至今未曾送出,受人之托,不能终人之事,奈何?青鸾,你机灵,帮着打听一下,这南昌有无叫百花的地方?”  “明天会给你个满意答复的。”  次日,没等唐寅起身,王吉传来宁王口谕:请解元去王府议事。  青鸾边为唐寅梳理边说:“王爷一定会当面试你是否真痴癫,你要小心了。”  面呈痛苦之色的唐寅,忽发怪笑声:“嗬嗬嗬、嘿嘿、啊——这是疯人之笑吗?”  二婢抹了抹泪:“像、像,快去吧。”  唐寅踉踉跄跄走进###殿,只见朱宸濠和李士实、刘养正二人端坐在上,唐寅心中不由一阵惊怵:呀,莫非那件令人畏惧的事终于来了?他心一横、眼一翻,二郎腿一翘说起一口苏白:“嘻嘻,桃桃花开哉,香也乎哉唷!”  宁王见唐寅说得唾星四溅、手舞足蹈,隐忍住满腹狐疑:“子畏,孤王本拟遣送十美返乡,不想皇上几次飞马传旨,急令送十美进京,使孤王陷于不义,只能违心而行。咳,我好恨也!”  “王爷不必为这荒淫无度的昏君自谴自责,只有早日取而代之,方保天下太平,政治清明。”刘养正一对细眼睛向唐寅斜乜着。  李士实捋着山羊胡,盯住唐寅看:“养正先生说的是,大明江山本来就是老宁王的,王爷取昏王而代之,正是上体天意,下顺民心。”  “江山易主,必招来天下大乱,孤王只好代天行事了。为谋划运筹之便,今日孤王封李先生为右丞相,刘先生为左丞相,解元唐伯虎乃士林巨子,学界魁首,特晋封为礼部尚书,事成之后,再论功行赏!”  此话一出,三人的眼睛一齐向唐伯虎射来。害怕的事终于来了。适才三人不断向自己投来探究、疑惑的目光,如今又处于三人的逼视下,他的脑子里急速地思谋对策:他们不相信我疯,我必须疯得真、疯得像。见刘、李二人已匐匍谢恩,不能怠慢,他重又闪电一般默了默周义的四十字真言,强烈的内心憎恨帮了他的忙,引起全身颤抖,脸色刷白,当三人又一次向他投来奇异、狐疑的目光时,他忽然发出一阵怪笑:“哈哈哈呵呵呵、嘿、嘿,青云直上,直、直窜青天……想我唐唐伯虎仕、仕途拼搏,终落山(陷)境(阱)呵……”他仰天惨笑起来,那经过变化的醉拳姿势,似痴似呆,讲到陷阱二字猛然扑倒在地,又咬牙往起站:“为、为改换门金(庭),家父耗尽心心血,含笑、笑、嘿嘿嘿、而死,如今成了二品,不不不,一品大臣,梦耶?真耶?假耶?”  宁王疑虑地:“子畏,此乃真的。”  “唔,真正的,仆人们,取凤冠蟒袍过来,唐伯虎要过一下这为官作宰之瘾!”  宁王忙吩咐:“取蟒袍玉带来。”  “不不,现成的,就有……”唐寅取下学士冠歪戴上:“哈哈哈,沐猴而冠,猴、猴,呜呜呜!”他忽地放声痛哭起来:“生、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愿……”唐寅口吐白沫,眼往上翻,气急脸红,口吐鲜血,向后倒去,幸好被两个太监托住。  宁王沉思有顷,命人用轿送唐寅回去。唐寅一出,议论立起,宁王顾左右而问:“二位丞相,唐伯虎之痴是真是假?”  刘养正闭目思索片刻:“说他是假,并无破绽;说他是真,为何为美人绘像不痴不呆?偏偏在王爷加封时痴病发作,委实可疑。”  “不,不,意外大喜,意外大悲,皆可刺激神经,引而为疯痴。适才一品官衔,对一个曾因求官而蒙冤入狱的举人,不啻平步青云,这意外之喜,引起痰迷心窍,不足为怪。”李士实似洞悉一切。  宁王道:“他适才言道,生不用做万户侯,明明拒孤王之封!”  刘养正抢着回答:“王爷,此语源出于李白向唐荆州刺史韩朝宗上书之语,希望韩朝宗为他引荐做官。唐寅之意,并非不愿为官,实乃感谢王爷授官之意。”  “不过,‘但愿’之下的话,他却晕倒未说下去,这是何意,请教?”李士实语含讥诮地发问。  李士实疑得对,唐寅是故意吞去后五个字,以强调“生不用封万户侯”,表示了他对此的厌恶、反感。  二婢,扶唐寅下轿,进入院内,流着泪为他擦拭嘴角血渍。荔仙痛心地:“这血、血……!”  唐寅哈哈一笑,张开大口用手一指:“别哭了,此乃欺诈之法。为了早日回家,逃脱这樊笼,不得不忍痛咬唇出血唷!”&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0(9)
二婢听了,方露笑容。青鸾小拳直捣唐寅:“你比我还要机灵,今后要向你学着点儿。”  “你是鬼机灵,我是仙机灵,哈哈哈!”唐寅复又收起笑脸:“青鸾,找到有百花的地方了?”  “南昌有个百花洲,挺有名,我们整日关在王府,就是不知道。”  “好,下午去。”  “你一个人不能去。”青鸾提醒道。  “那就烦你同行吧。”  太阳偏西,唐寅衣冠不整,按事先筹划好的程序,趿鞋跑出碧藻轩。青鸾大喊着跟出来:“王升、王升——”一见王升走来,她怨气冲天叫道:“他要出去,神经病,给轿,给轿,咳,这日子苦到哪一天唷!”  夕阳将下,红霞如火,唐寅吩咐:“你们回去,我要赏梅。”说毕,脚步踉跄,走入树林。青鸾一旁跟着,二轿夫一人看轿,一人尾随。  百花洲真乃百花之洲,此时梅花将衰未衰,桃花欲放未放,柳枝吐芽,迎春花已迎风怒放,池水解冻,鸥鹭泳戏,春意盎然。唐寅像一只出笼之鸟,任兴之所至,挥袖而舞,仰天而笑!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喜悦。轿夫跟踪于后,不觉叹息:“好端端一个人,痴了!真的痴了!”  这时,青鸾陪着他穿过宋代隐士苏云卿灌园处“苏圃春蔬”,来到叠石成峰,土阜孤耸,亭峙其巅的“冠鏊亭”边。这儿正围着一团人,唐寅踮足一看,原是几个卖艺的,玩了几下刀枪后,有个人拉起胡琴,一个小姑娘拿起两根“莲湘”边唱边敲打起来。唐寅一时技痒,忙挤进场内,拿出散碎银两塞给小姑娘,接过“莲湘”:“来,你唱,我打!”他听不懂小姑娘唱些什么,就由着性子尽情打起来。上下左右,腿脚肩腰,到处撞击。那一双眼睛,却眯觑着在人群中寻觅着,却意外地发现了轿夫。颇为惊奇:呀,连轿夫也在监视我。心中气恼,脚下便有意靠近,突然拿起“莲湘”在轿夫头上敲了一记。轿夫一惊,缩起头来,钻出人群,鼠窜而去。唐寅发出一阵狂笑,观众中也漾起一阵哄笑,纷纷投掷铜币,一枚铜币不偏不倚击中他的莲湘,猛抬头,二人四目相接,呀,原来是达人杰来了!心中暗喜,但犹存警惕。待一曲打完,方拱手而去。围观者为他喝彩,他却飘然消失在树林深处。  这时暮霭已起,炊烟飘忽,如烟如雾,人去园静,大树后方转出达人杰:“解元公,是寻人杰的吧?”  有青鸾陪同,唐寅放心地:“呀,贤弟果然在百花洲。”  青鸾也从树后转出:“轿夫已去,四周不见可疑之人,你们谈吧。”  达人杰一躬:“如此,请!”  三人来至一宽敞的院落内,在客厅中坐下。唐寅从怀中取出那幅《杏林春燕图》双手递上:“前次为贤弟递送书简,汤小姐要我送给你,后因无法与你见面,迟延至今,伏乞恕罪。”  达人杰早已凄然欲泪,双眼盯视着画面久久目不旁移:“呀,她在想我、恋我呀!”良久,达人杰方抬起头来:“呀,对不起,怠慢贵客,不该,不该!”忙命人送上香茗。  唐寅笑问道:“你给小姐的简帖,小姐给我看了,不知你有何自保之计。”  达人杰瞥了青鸾一眼。青鸾忙立起,被唐寅一把拉住:“贤弟但讲无妨,没有她,今儿我还来不了百花洲呢!”  达人杰羞愧地点了点头:“人杰失礼了,小姐请坐。人杰邀约了几位诚实可靠、忠于朝廷的侠义之士,计划在途中设法救出小姐。”  唐寅感慨万端:“多情贤德的小姐遇上你这位痴情侠义的男儿,可真是天造一对,地成一双啊。不过此事非同一般,须确保万无一失才好。预祝贤弟成功。我不久即回苏州,在桃花坞等待贤弟佳音。”  达人杰皱了皱眉,低头喝茶。唐寅一见忙问:“贤弟有何难处?”  “本来期望解元告之十美赴京日期,以便从中取事。如今……”达人杰有些失望。  唐寅忙安慰:“贤弟莫急,我会托人前来送信,不会有误的。”  达人杰十分感动:“解元不仅画艺精深,文采风流,而且急人所急,甘冒风险,更令人十二分敬重了,请受人杰一礼。”说毕俯身跪了下去。  唐寅急忙阻止:“贤弟何出此言,行此大礼反见外了。”  “吾兄高风亮节,令人敬佩。我那几个结义兄弟,久闻解元大名,极思一见。吾兄不日返乡,人杰要为兄长送行,正好聚会。”  对于游山玩水,唐寅是有求必应:“临别聚会,古来佳事。久闻南昌有座南浦亭,乃古来送别亲友情侣之处。王勃有诗:‘画栋朝飞南浦云,’令人神往啊!”  达人杰更显兴奋:“南浦饯别,古来佳话。诸多名人雅士,皆有诗咏哦于此。人杰当置酒为兄送行。”  青鸾突然插了一句:“解元行动不能自由,今日已经外出,明日再出来,不方便吧。”  唐寅情绪激烈起来:“青鸾,南浦乃南昌著名风景名胜之地,不去游赏,将遗憾终生。你就帮个忙吧!”  青鸾沉思有顷,点了点头。  回到碧藻轩,吃过晚饭,青鸾将自己的打算细细说了一遍:“解元,你千万要循规蹈矩,万万不能大意疏忽,方能来一场假戏真做。”  听完了青鸾的低声叙述,荔仙拍着手欢跳起来:“鬼精灵,鬼精灵。不过,解元要受苦了。”&nbsp&nbsp&nbsp&nbsp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0(10)
“别心疼,不苦怎逃出火坑。解元看行不?”青鸾转脸看着唐寅。  唐寅早将青鸾紧紧搂住:“唐寅能有细心的荔仙、机灵的青鸾相伴终身,虽南面称王,亦不为也!”  “别忘了还有九娘小姐呢。”荔仙提着醒。  “啊!好一个聪明贤惠的小荔仙喔!”唐寅又激动地搂过荔仙。  翌日,日上三竿,青鸾陪着唐寅上街,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僻静处,雇了顶小轿,送走唐寅,自己却直奔王府,气喘吁吁,脸色惨白地扑地跪倒在宁王面前:“王、王爷——青鸾闯、闯大祸了。”  “起来说、起来说。”宁王爱怜地搀起青鸾。  “今日一早,唐痴子又硬吵着要我陪他上街。奴婢只好勉强陪着。谁知,我正在店中买一花簪,一回身却不见了痴子,奴婢四处寻找,不见踪影,把王爷的红人看丢了,奴婢死罪,死罪!”  宁王大怒,一拍桌子:“这痴子昨晚到百花洲,今天……他这是想逃。孤王立刻封锁城关、四处搜寻,怕他飞了不成。”  青鸾复又跪下:“王爷何必兴师动众,闹得满城风雨,反有损王爷礼贤下士的贤名。据奴婢猜测,唐寅倒不会辜负王爷恩德,私自逃走,只是他的疯病愈来愈重,我倒怕他惨死荒郊野外。王爷只须派王典簿带两个护卫跟着奴婢四处寻访,定能将痴子找回来。”  “好,找回痴子,孤王重奖。”宁王色迷迷的双眼在青鸾身上瞄着。  青鸾被宁王盯得心惊胆颤,忙叩头而去。一轿一马带着两个护卫,先去百花洲,再去滕王阁,又沿着赣江寻查。这青鸾明为细查,实为拖延时间,看看日已偏西,方缓缓向南浦寻来。  “这南浦亭早已荒圮,只剩破旧草亭,他怎么会到那儿去?”王吉有些疲劳了。  “不,这些书呆子、文痴子就喜欢这些古旧破烂,越古越好,越烂越有味,何况南浦亭历史上有名,连王勃还提到过呢!”青鸾解释说。  “王爷也是,打发他回去算了,有名无实的废物,要他何用!”王吉嘀咕道。  青鸾心里直骂王吉势利小人,嘴里却说:“典簿说得不错。我也早厌烦他了——呀,到了。”青鸾下轿,吩咐各人仔细寻找,自己也摆出一副焦急面孔,找寻起来。  突然,一护卫惊讶地高喊:“这儿有人啊——”  众人循声前来,拨开芦苇,只见河滨水汀荒渚的一块嫩草地上,在柳丝拂打中,唐寅口吐白沫,手执酒壶,虾形而卧。青鸾心中一阵凄凉,口里却埋怨:“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斯文扫地,简直丢尽王爷的金面。王大人,不如劝王爷赶这废物回去,早回早好,不然会误了王爷的大事。”青鸾想利用王吉的嘴,向宁王进言,边说边指挥护卫抬起唐寅纳入轿中,请王吉先行复命,自己跟着轿子步行走回碧藻轩。  唐寅被护卫扶进碧藻轩,荔仙一见唐寅面目憔悴,满身污泥,衰草败叶沾满全身,不由一阵心酸,等护卫走出,忙将院门关闭。唐寅方纵身而起,举镜自照,不觉凄然泪下:“呀,我这还是人吗!非人非鬼,可怜!可悲!”  青鸾劝道:“先做鬼后做人吧。今日你这般模样,王爷对你的痴病,会更多几分相信了。”  荔仙急急添加柴火,准备浴水:“快沐浴更衣,去净污浊之气,求个大吉大利吧。”  洗完澡,唐寅另是一番超凡脱俗之慨。不过几天的折腾,人已清瘦了许多。一天来,荔仙等得急,青鸾寻得苦,唐寅装得累,三人早已饥不择食,刹那间饭菜已一扫而光。  “青鸾,我求你一件事。”唐寅打着饱嗝。  “别再坑人了。”青鸾昂着头,闪着眼,一副娇憨之态。  “是救人,非坑人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还拿架子。”唐寅斜着眼逗弄地说。  “说吧,说吧!”  唐寅低声道:“明天你去小红楼一趟,告诉汤美人,就说我已会过达公子,让她谨慎小心,好好配合,切勿露出丝毫风声。娘娘要荔仙去一下,留我一人在家,专心专意为娘娘撰写《画谱》。”  王吉回到宫中,向宁王将唐寅醉卧荒渚水滨等情节,加油添酱地禀报了一番。王吉这人干过坏事,也干过好事,并无害人之心,更无见解谋略,是个忠于宁王,认真办事,并无是非标准的木偶而已。平时遇事不置可否,今天却一反常态:“王爷,这风流痴子,早走早好,留着还不知要闹出什么荒唐事来。”  “他的痴病是真是假?”  “在这儿好吃好喝,待若上宾,还有女人陪着,比他在家强十倍。人生在世还图什么!只有痴人才想走,我看是真的。”王吉的人生标准是吃喝玩乐,所以说这番话时,态度十分认真。  宁王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太监急急奔进:“禀王爷,王爷,娘娘来、来了——”  “说我不在!”  “说、说了,娘娘不听,径直向里面来了。”&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2(1)
“是臣妾自己要进来见驾的。”突然飘来娄妃的声音,随着话音,她疾步而进,匍匐于地:“臣妾叩见王爷,祝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啊——”结婚以来,娄妃从未行过此等大礼,宁王未免慌乱,忙挥手让宫女太监避开,伸手欲扶:“贤妃不必行此大礼。”  娄妃执意不肯起身:“臣妾今日三次派人恭请王爷驾临桐音馆,王爷避而不肯枉驾,定是臣妾有悖礼违章之处,特来请罪!”  见娄妃长跪不起,宁王有些手足无措了,对任何一个女人,可以柔声安慰,亦可严词叱责,可对娄妃他却乱了章法:“哎,贤妃言重了,言重了。孤王俗事繁多,正欲去桐音馆看望贤妃,不想贤妃倒先来了,错在孤王,快快请起。”  娄妃仍长跪不起:“臣妾有一事求王爷格外施恩。王爷允了,臣妾方起。”  “贤妃还是起来讲的好。”  娄妃渐渐有些动情:“王爷国事繁忙,臣妾相信王爷已勒石明志,定会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臣妾再不妄言谬语,只有一件,解元唐先生乃臣妾之师,王爷为我请来授艺,如今他人已痴呆疯癫,臣妾衷心愧疚,寝食不安,乞请王爷恩准,优礼遣还,略尽学生之礼。天地君亲师,师礼不恭,何必为人,臣妾恳求王爷了。”说着说着,娄妃已洒下两行泪水。  “孤、孤王准了就是,贤妃请起。”宁王口气仍犹疑。  娄妃坚执地:“臣妾恳请,一切礼送差事,均由臣妾主持操办,以尽弟子之礼。”  “好、好、好,一切听贤妃的就是了。”  “一路之上,请王爷约束宫中护卫人等,不得干扰,让先生安抵苏州。”娄妃对宁王中途劫杀违抗他的人,时有耳闻,故郑重提出。  “孤王让子畏返抵苏州后,来一封亲笔信,以安贤妃遥念,贤妃该放心了吧。快快请起。”  娄妃忍着膝痛,勉强地缓缓站起:“臣妾拜辞!”说毕,返身而去。  “贤妃——”见娄妃不搭理:“爱珍,爱珍,你怎么冷待孤王了。”  娄妃稍停步,声音微微颤抖:“臣妾终日处身孤冷之中,热气已尽,只落下一身寒气了。”只听一声抽泣,娄妃以袖拭泪疾行而去。  看到娄妃一无留恋,返身而去的背景,宁王心中陡起一股凄凉、孤寂之感,更有一丝愧疚之情从心底升腾而起,下意识地紧追几步,复又颓然后退。明玉宫中的明妃,为了十美进宫,醋意大发,絮叨不休,被自己踢了几脚,至今虽然可供床第欢乐,但却无情爱可言。这中年男子,不仅需要肉欲的满足,更需似水柔情的安抚。近日他的思绪,他的情愫,渐渐转到了青鸾身上。便命王吉传青鸾进宫。王吉正欲往碧藻轩,只见青鸾像一只燕子似地飞了过来。  王吉察颜观色,知王爷早有要纳青鸾的心思,这时忙迎上去:“青鸾,你知道王爷要找你?”  “王爷找我?”青鸾愕然了:“有事吗?”  “我怎么知道,你见着就知道了。”王吉挤挤眼,诡秘地笑了笑。  青鸾内心震惊,脸上却假作无事:“众人都说汤美人标致,我来凑凑热闹。”  “快去吧,再不去就见不着啦!”王吉热情地说道。  青鸾到红楼见了汤之竭,之后,怀着忐忑不安、甚至胆战心惊的心情,迟疑不决地向养心殿走去。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且随着每次见面,宁王那色迷迷的目光日甚一日,尤其是明妃的失宠,这种厄运已是迫在眉睫。在碧藻轩白天与唐寅、荔仙逗趣玩乐,夜晚却排遣不掉这层魔影的痛苦干扰。青鸾愈走近养心殿,心中的恐惧感愈益强烈地侵袭着她。  宁王一见青鸾,立刻脸上堆笑,拉起她的手:“孤王十分孤单,尤其是晚上……”  啊,预感成真了,青鸾嗫嚅而言:“宫中佳丽数百,还不是任由王爷挑选,挑不中,还可以到宫外挑,王爷何愁之有。”  宁王的扫帚眉连续跳动着:“孤王就中意你一个人,眼看你一天天长大,水灵灵的太诱人、太喜人了。”  “王爷取笑了。”青鸾的心蹦到了喉咙口:“小云、凤英、美姬都比青鸾美十倍……”  “怎么!?孤王难道比不上那个痴书生,疯才子?!”宁王的脸沉了下来。  青鸾心中如小鹿乱撞:“唐伯虎是个真痴子……”  “你可不痴,向他发过嗲?”  “王爷——!”青鸾搪塞地:“昨天寻找痴子,出了汗,又受了凉,两腿疼痛,周身疲乏,王爷没什么事,就让青鸾回去歇息吧!”  “歇息的日子多着呢!我问你,他可曾碰过你?”宁王的脸紧张得有些扭曲。  “他敢!”  “敢不敢,三天后见分晓。回去收拾一下,后天你就住进紫霞宫,孤王要与你办喜事啦!哈哈哈。”  这就是命令,无法抗拒,青鸾心中愤恨,口中却是甜的:“数月与痴子相处,谈不上情意,却也可怜他,他不走我心中不安,总觉得事没办到尽头,这层心事不去,就难以一心一意伺候王爷。”  “这事不要你操心,有娘娘在办。”宁王不悦中夹着一丝醋意。  青鸾从养心殿奔出,疾步冲向桐音馆,一见娄妃,放声大哭起来。  娄妃问明原委,怜惜地搂住青鸾滴下了泪水:“苦命的孩子!本想让你和荔仙一起跟解元回苏州,可你没这福份了。”&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2(2)
“求娘娘帮奴婢向王爷求、求个情吧!”青鸾祈求地看着娄妃。  “他连我都不理睬,早已恩断情绝了。”娄妃哀容凄泪,紧拥着青鸾:“劝不回啦。我本以为你是个爱搬弄是非的女孩子,曾关照先生对你要提防点。不想你却是个明大义、识是非的好姑娘。”  看着娄妃深表歉疚的脸色,青鸾为这种严于律己、豁达坦诚所感动了:“娘娘,青鸾过去确有这个毛病,只是被娘娘的懿德风范、解元的品行气度感动教化了。这以后……”青鸾伤心地哭起来。离开了唐伯虎,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活下去。  “荔仙适才来过,我让她告诉先生,返苏事宜,王爷已交我安排。等你婚后,我将在碧藻轩设宴为先生饯行,请王爷和你一起参加。临行那天我将赴江滨送行,以尽弟子之礼!”  “饯行宴就不要请王爷参加了,怪别扭的。”  “随他的便吧!后天就要办喜事了,看你眼红红的,派轿子送你。”娄妃慈爱地说。  青鸾叩谢了娄妃,正欲起行,又被喊住。娄妃嘱咐说:“你请先生别写那《画谱》了,我已不需要了。”  看着娄妃那哀戚凄凉的样子,青鸾想起自己的前途,由不得掩面饮泣,登轿而去。  轿到碧藻轩,步进月亮门,青鸾挪不动步子了。怎么启齿?怎么面对唐寅的一片痴情?意外的不幸,唐寅会不会有意外的举动,引来意外的不测?双足如缚铅,步步履薄冰……虽莲步滞迟,她终于进了门,双目迷糊间,只见唐寅正伏案疾书。荔仙不在,屋里出奇的安静,静得使她有些窒息。她轻移莲步,终于挪到了唐寅身后。唐寅凝神运笔、旁若无人,那大大的《画谱》两个字映入她的眼帘。呀,好一个重情义、尚恩德的好人啊!这样的人将被人硬是从自己心中挖走……泪水不由自主地似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一滴滴沿着唐寅的左耳滑向脸颊。唐寅抹了抹,仍专心于笔端。突然,唐寅边写边喊道:“荔仙,荔仙,青鸾怎还没回来?”笔虽在动,显然有些乱了,又见他烦躁地放下笔,伸起懒腰,打起呵欠:“青鸾不在,好不孤寂人也……”  青鸾再也忍不住悲泪横流、泪水如注,滴滴答答地落在正闭目仰面靠在藤椅上的唐寅面颊上……  唐寅猛一惊,一回首惊喜地:“可把我盼急啦!等得好心焦呀!”  青鸾陡地一头扎进唐寅怀中号啕大哭起来。唐寅大惊,以为十美有什么不幸:“出什么事了?青鸾,冷静!冷静!”青鸾毫无反应。她对唐寅热恋,对宁王的痛恨,爱和恨、愁和怨,化作了泪水尽情地奔涌着。唐寅慌了,不知如何是好,又是揩泪,又是抚慰,正手忙脚乱,荔仙走来,也陪着流泪,边对唐寅低声耳语,将青鸾被宁王纳妾的不幸消息轻轻告之。唐寅一听猛然惊叫一声向一边倒去。青鸾惊呆了,泪水戛然而止,忙与荔仙扶起唐寅,送上床躺下,掐捏人中、耳边呼唤,灌服汤水,好一会儿,唐寅方悠悠醒转。在唐寅的心灵深处,青鸾与他脾性相投、善解人意、玲珑剔透、智慧灵巧,蜜样柔情。爱恋之心,较之荔仙犹胜几分。噩耗传来,比之徐艳容的铁窗逼休,更有撕心裂胆之痛。他搓揉着青鸾的手,痛苦地:“难道我俩如此无缘么!?”  “都是我、我的福、福分太、太、太薄,不、不能伺候解元了!”青鸾伤心欲绝。  “少了你,解元心中就空荡荡的,谁也不能填补。即使回到苏州,也少了几分欢乐,多了几分哀愁!”荔仙悲恸地说。  青鸾悲泣着:“这几个月,是我有生以来最快活、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我放开嗓子能唱能笑,使开性子能捶人,说起话来没遮拦,做起事来如刮风,任性而为,从不后怕什么。在解元薰陶下,我不知不觉地懂事了,知理了,而且、而且……有了情,有了爱,如今又要回到那个暴虐的禽兽身边,惟有死路一条。”说毕又哽咽下泪:“解元,有荔仙姊姊在,明年九娘小姐还要来,你会活得愉悦的,别将我放在心上了。”青鸾反过来劝起唐寅来。  唐寅长叹一声:“千人千面,谁能代替你呢?没有你在身旁,是天大缺憾,无法弥补!”  时间过得真快,屋里已光线暗淡,寒气袭人,早到了掌灯时分。荔仙忙燃起红烛,烧火做饭,三人也没有胃口,二美婢便陪着唐寅走进院中。淡淡的月色里,只见满院桃花盛开,阵阵幽香浮动。可惜盛时已过,树下早布满了落花。唐寅俯身拾起几片花瓣,放在掌心,哀叹道:“花儿为什么都要掉落尘埃呢?为什么都要掉落呢?”  青鸾又有些盈盈欲泪:“解元,你教我们陆游的那首《卜算子》,我会永远记住的,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青鸾会这样做的。”  “好青鸾,我没教你碾作尘呀!我讲的是……”唐寅见青鸾说出决绝的话,有些急了。  “我懂,我懂……”  唐寅手拥青鸾,凄然长吟:“桃花落尽杏花空,直想毒咒五更风,拾向丝罗方帕里,惟盼娇娥会梦中。”  青鸾激动地:“会的,会的。”  这时,荔仙拿来扫帚,轻轻在花下扫起来,唐寅掏出手帕,将聚拢来的落花,掇于手帕中。扫着掇着,忽发现青鸾不在身边,正想呼叫,荔仙放下扫帚:“我去看看,你坐下歇歇。”  好一会儿,荔仙方笑着召唤:“解元请进来。”唐寅起身进屋,忽闻异香扑鼻,心中生疑,刹那又见室内,遍挂红灯,忙举步入室。室内早香烟氤氲,迷蒙间,只见帏幕深处,一丽人浓妆艳抹,半遮粉面,身披绣花长帔,红裙曳地,千种风情,万般娇媚,正向他频抛媚眼,秋波送情。唐寅如坠五里雾中,不觉神思恍惚,随着丽人向烛光深处走去。呀,原来是自己的卧房,桌上一壶酒,两只酒杯并排放好,这时那丽人方显出金身,啊,原来是青鸾,不由惊诧地:“青鸾,这——?”&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2(3)
青鸾却早已一手执杯,一手将另一盅酒递给唐寅,柔情似水,无限娇媚:“解元,我的夫君,你我喝一杯交杯酒吧!”  “这——”唐寅清楚了,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说我们有情无缘,不,我们有情有缘,天赐一夜之缘,何必轻轻放过。青鸾愿将清白之体、洁净之躯献给解元,我至亲至爱的夫君。”说毕,一杯下肚,见唐寅持杯呆立,忙接杯将酒含入口中,口对口送入唐寅口中。佳丽在怀,酒热于胸,唐寅心旌摇曳,欲海涌波。眼见青鸾一件件脱去外衣,只剩下红兜护胸,镶于那白玉般的肌肤之上……唐寅也早已春情如潮,忙着解衣宽带,手拥玉人共入罗帐。呀,又一位“蓬门今始为君开”的处子,正躺在他的身下,两口相接,舌儿相呷,双手抚乳,“玉簪”“牡丹”相接的一刹那,突然耳闻三更鼓响,唐寅猛然一惊,戛然而止,他抱住青鸾,柔声低语:“青鸾,我谢谢你对我的一片真情,不过那宁王……”  “我管不了那许多了。青鸾承解元厚爱,无以为报,女儿家只有献上这清白之体了。不这样,我会悔恨而死的。”唐寅热吻着青鸾:“我谢你这份真情厚爱,可事实无情。若你初夜无红,必遭奸王加害,青鸾!”唐寅动情地柔声劝说。  其实,在从王府返回碧藻轩的小轿中,青鸾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清白之体献给自己的心上人,决不让奸王玷污,并在婚礼当天自刎而死。此刻,她满腔仇恨咬牙回答道:“我不怕。”  “你不怕,可我会痛苦,会……”  “呀——”青鸾猛地从情火中退了出来。自己受害,唐寅会痛苦,自己自尽而死,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悲哀呢?我若一死,奸王必然将一切怨恨集中到唐寅身上,他还走得了吗?中途能安全吗?这不是将心爱之人推向绝境吗?她惟一可走的路,只能是以牺牲自己的肉体,换得唐伯虎安全返乡。她冷静下来了,清醒过来了。她抚摸着唐寅:“你还记得奸王口头将我赐给你,那晚我也是将一盆情火无情地浇灭了。就因他说话时的那狠毒的眼神,和以往几次不准和你风流的训示。今天他找我去,也一再追问此事,恶狠狠地说,三天后见分晓。这个剐千刀的奸王!!不过,青鸾不怕,为你而死,我死而无怨。可若牵连了你,伤害了你,我虽死犹恨啊!”  “青鸾,世间男女之情,并不全在耳鬓厮磨,肌肤相亲,两情之真乃在神儿相守,魂儿相牵。唐寅今生今世是不会忘记你的。”唐寅动情地劝慰着。  青鸾偎在唐寅怀中:“谢谢你对我这卑贱的奴仆如此真情。让我就这样抱着你一夜同床共枕,我也心满意足,死也心甘了。”  二人再不言语,一任泪水相溶,互相抚摩,按捺住如焚欲火。稍顷,唐寅骤然起身:“把你那幅肖像再加点染润饰,纳入我的《九美图》中,以为永久的纪念!”  于是,二人重新点亮烛光,燃起炉火。唐寅满怀凄凉、诀别之情,拿起了画笔……直至东方之既白。  翌日天明,二人刚出房门,娄妃已差人告知:今日中午王爷、娘娘将来碧藻轩为解元饯行。并提前于次日晨,也就是王爷青鸾婚前送解元返里。这主意是宁王定的,是出于莫名其妙的醋意,还是另有原因,只有他一人知道了。随后王府御厨、执事人等,纷至沓来,静谧、安宁的“碧藻轩”一时纷纷嚷嚷,嘈杂喧闹起来。  日近正午,门外吆喝声起:“王爷、娘娘驾到!”唐寅忙率二婢接驾。宾主落座,难免热情寒暄,套话连连。唐寅双手捧上手书《画谱》敬献娄妃,娄妃含泪接过。唐寅在宁王面前始终没忘记双眼泛白,但此时,他是热情涌动,情真意切的。赠完《画谱》,唐寅转过身来,摇摇晃晃地向宁王叩头:“王爷千岁,待唐寅之德行,小子没齿不忘!惭愧!”说完,瘫坐地上。  宁王厌恶地挥了挥手,吩咐开宴,并拉青鸾入席。青鸾推拒,娄妃示意:“你就坐吧。”青鸾无奈,坐于宁王与唐寅之间。  宁王阴笑了一下,对唐寅说道:“子畏,你起程后,孤王将册封青鸾为霞妃……”  青鸾心中痛楚,浑身战栗了一下,宁王似有察觉:“你怎么了?”  青鸾急忙掩饰:“青鸾本一奴婢,蒙王爷抬举,赐坐于此,实在汗颜。”一面说,一面用脚踩了踩唐寅之足。  “哈哈哈,用不了两天你就习惯啦!”宁王信以为真,冲着青鸾淫笑。  “唐、唐寅借花献佛,祝、祝王爷、霞、霞妃花好月圆、龙凤呈祥!”唐寅心中凄楚,经青鸾示意,不得不违心而言,怀着满腹嫉恨,立起身举杯祝酒。宁王自是捻须而笑,青鸾却哭不能笑不出,哀怨无限,赧颜举杯,借着举杯之机,向唐寅频频传出深情而哀怨、绝望的目光,止不住泪水盈眶。忙以呛酒为由,借掏丝绢擦酒之机,拭去泪水。  这席酒,进行得十分尴尬、乏味,草草收场了!  宁王夫妇走后不久,进来几个头插红花的婆娘,将大红地毯从院门一直铺到碧藻轩院内,随后一乘花轿停在院外。只见王吉走了进来,躬身施礼:“王爷请霞妃入宫,不宜再住碧藻轩。请!”  青鸾悲从中来,无言地抱住荔仙,双目却滞留于唐寅身上,不忍遽去。唐寅忽然双眼泛白,扬袖而舞:“哈哈哈,呵呵呵,吁嘻,人生一戏台,这个去了那个来;去的理当含笑去,推不开,争不来,何必徘徊?”&nbsp&nbsp&nbsp&nbsp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2(4)
次日一早,唐寅走出院门,来到周义面前深深一揖:“老丈在上,请受晚生一拜。”  周义举帚相拦:“你我乃忘年之交,实为一对怪友。庆贺你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有娄妃在,可保途中无虞。但还乡后,仍需装疯癫。那苏州知府乃奸王同党,不得不防。”  “日后盼老丈姑苏一游,唐寅当尽地主之谊,答谢老丈关切之情!指点之恩!”唐寅恳切相邀。  周义答道:“天广地窄一江通,人生何处不相逢。别了,解元!”周义擦去几点老泪,挥帚而去。看着那老迈佝偻的身影,唐寅感动地洒下了几滴离人泪。  这时荔仙走来,挽着唐寅:“时间到了,走吧。”唐寅恋恋不舍地回到院中,只见桃叶纷飞,花瓣遍地,不由感慨道:“呀!花之雨、花之泪,为你我送行呢!”  滕王阁下,赣江岸边,停泊着一艘大船。数十名王府护卫在驱散行人。稍停,远处三乘大轿、一乘小轿,鱼贯而来,停于江岸。轿中走下三位绝色佳人,簇拥着一位倜傥潇洒、年轻英俊的才子缓缓走向码头,引起众人注目。  唐寅仰望滕王阁,不禁一声长叹:“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南昌真是块宝地,只可惜: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江水空自流,两位娘娘多多保重了!”  娄妃唏嘘不已:“先生之言,学生记下了。先生教诲之恩,学生不敢日夕稍忘。略备薄礼,伏乞笑纳!”  唐寅深施一礼:“娘娘无微不至的关怀皊护,唐寅永记心中。此番返苏,若非娘娘成全,岂能成行!”  “今日一别,自料再见无期!”娄妃泪水在眶中闪动:“我死之后,还望先生念在师生之情,在我的忌日,焚几炷馨香,燃半张画纸,学生九泉之下,定感深恩!”  “娘娘太悲切了,宽怀些好,移情书画,有益身心,还望保重玉体!”唐寅劝慰之言,自觉十分无力。  青鸾在一旁,将一件用手绢包裹的物品,悄悄交于荔仙:“请转交解元,青鸾欠他的相思债,只有来生图报了。我真羡慕你!”  见青鸾要下泪,荔仙忙低声劝道:“快别这样,和他多说几句罢!”  青鸾强忍生离死别之苦,转过身来,强颜欢笑:“苏州是天堂,真想去。青鸾会去的,梦中也要去的,”说到这儿突然眼一红,忙又笑起来:“到时候,可别不认人啊!”  “怎么会呢!”唐寅凄然地看着青鸾:“几个月来,蒙你悉心照料、备极关切,此恩此情,永铭在心,怎敢日夕稍忘!”  这时王吉走来:“禀二位娘娘,一切就绪,请解元上路吧!”  唐寅无奈地躬身一礼:“二位娘娘,请留步,唐寅去矣!”  大船起锚,缓缓离岸,唐寅站立船头,拱手以谢,看着隐现于淡淡雾霭中的滕王阁,不禁放声吟咏:“明知此别实永别,尽将悲泪洒江波,空张一双凄凄目,且听船家唱离歌!”娄妃、青鸾虽未完全听清,但闻其声之悲愤,观其形之俯仰,知其惜别情深!不觉泪光涟涟,伫立江边,不忍离去,直至船帆在天边消失,方郁郁而归。  舱中,荔仙取出一个手帕包:“这是青鸾送给你的。青妹说,按你的嘱咐,十美进京时,她会给达公子送信的。”唐寅展开,只见一张诗稿里包着一缕长发,附一短诗,诗云:“不会写诗强作诗,为有满腹苦相思。只愿近日坟头草,香烛纸钱泪凄凄!”唐寅读了心痛欲绝:“一个才女坯子呀!稍加雕琢,即可为闺中诗友!呀,只愿近日,为何是近日而非他日?宁王谋反之日,难道就是她她……苦也!青鸾,你玉洁冰清,红颜薄命,可怜,可敬,可爱!”  次日晚,大船进入长江,唐寅正借点点星光,与荔仙饱览两江交汇处的壮丽景色,忽见一艘两帆小舟,飞驰而来。刚近大船,几条大汉,身挎宝剑佩刀,跃上大船船头。二人大惊失色,荔仙护住唐寅,两眼惊视着来人。这时为首者从怀中掏出一物,高声吼叫:“唐伯虎听旨啦:‘孤王允尔返乡,给假三月,到期返回。着荔仙回返王府,守护碧藻轩,以待解元归来。’来啊,荔仙姑娘请回吧!”  荔仙惊叫起来:“不不,我不回去,我要和解元三月后一齐返回!”  唐寅护住荔仙:“此事娄妃娘娘知道吗?”  “嘿,王府是王爷作主,还是娘娘作主?你不知道?走吧,姑娘!”来人伸手强拉荔仙。  唐寅使劲推搡来人,来人大怒,拔出腰刀喝道:“王爷有旨,违令者斩!”边说边将钢刀架在了唐寅脖子上。  荔仙渐渐冷静下来,走前一步:“把刀放下,我跟你去。”  唐寅不由大恸,抱住荔仙:“不不,你不能走。”  荔仙铁青着脸,凛然冷峻:“你们站远些,我与解元有话说,说完就跟你们回去。”  来人在荔仙咄咄逼人的气势前,后退了数步。荔仙遂走近唐寅,附耳言道:“有娄、霞二妃相帮,我会安全回返苏州的,你放心吧!那一盒珠宝是娘娘送给你的,你要小心收好。青鸾说,宁王不信你是真疯,已通知苏州知府监视你,要继续装疯,身边没人提醒,你要特别当心!”说到此,荔仙已泪水横流。  来人怒喝道:“走,少废话!”  荔仙紧抱住唐寅:“解元,我的夫君,这以后谁给你洗衣,铺床叠被,展纸磨墨?解元,你要受苦了,我怎忍心你一个人孤身归去啊!”荔仙搂紧了唐寅,放声痛哭:“解元,叫我一声妻子,荔仙死也甘心了哇!”&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2(5)
唐寅搂着荔仙,仰天悲吟:“天啊,去岁只身离京师,今日孤帆别贤妻,人算不如天算巧,恶到尽头必暴尸!”王府来人不能忍耐了,冲上前强行拆开两人,挟起荔仙,跳回小舟。唐寅站立船头悲怆高呼:“贤妻荔仙!”荔仙在小舟上哀啼:“夫君解元——”大江中顿时悲风呼啸,浊浪滔滔。渐渐地那艘小舟,消失在夜色、江涛中,唐寅再也看不见舟影,听不到荔仙呼叫。他陡然感到晕眩欲倒,踉踉跄跄欲向舱中走去,未及迈步,已昏厥倒地,幸被船老大上前扶起,送入舱中。&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3(1)
限期三月、荔仙被劫、两个多月来的装疯卖傻、青鸾被奸王掳走,件件剜心之痛的事,唐寅身心已被彻底摧垮,他倒在了江水呜咽的船头。好心的船老大和船工把他扶进舱中躺下,从此呓语连连,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直到过了焦山,进入运河,不知是故乡灵气的呼唤,还是江南气韵的熏陶,唐寅方日渐恢复。  时值暮春,两岸麦苗长势正旺,想起桃花仙馆的桃花与祝、文、张三友的戏谑、嬉闹,唐伯虎渐露笑靥。刹那又想起回家还得装疯,心情又陡觉凄苦起来;看着《月下弄箫图》,想起与九娘的几次见面,不由露出甜甜的笑容;转瞬见到娄妃、青鸾、荔仙的画像,情绪刹那又一落千丈。唐寅的内心这时似乎进入了黄梅季节,时阴时晴,但身体总算是日渐好转了。  这日远远看见高耸的虎丘塔,唐寅的双目陡然闪过一道光芒,直透心底。他猛地趴在船舷边,双手相合掬起河中水,喝了下去,只觉得甜津津,沁入肺腑。家乡水能化解心中忧烦。可是愁烦刚开始消融,肩上早着了一掌,猛一抬头,船老大早在他耳边提醒:“先生,岸上有差役,请小心些呀——”这船老大是娄妃所派,当然可靠。  岸上果然有苏州府的两名捕快,一个是捕头张彪,一个名叫严虎。二人奉命在此审看唐寅之疯是真是假。他俩在岸上等着大船靠岸,只见一人散乱着头发,身背木箱,左手执画卷,右手提一支大笔,蹦上岸来,经过二人面前时,竟翻着白眼,挥起笔来直奔二人面颊而来,张彪、严虎转身避过,这人便狂笑而去。  “呀,唐伯虎果然疯啦!”张彪高声呼道。  “不,他双脚不飘。”  “飘?嘿嘿嘿!哎,你有唐画吗?”张彪诡谲地转移了话题。  “唐画?”  “唐伯虎的画呀。家中有了他的画,全家幸福乐开花!”  “唔,真的?”  “以后我帮你向他要一幅。嗨,唐伯虎是疯了哇!”  严虎会意地笑了笑:“啊,是疯了,是疯啦——”  轿到吴趋坊,阿兴、阿盛喜泪盈盈,奔出店门,将唐寅接进店来,船老大将行李物品放置一边,躬身一礼:“解元公,老汉受娘娘重托,送你安全返里,如今心愿已了,我要回转南昌了。”  看看老船工那饱经风霜的脸庞,唐寅顿时激动起来:“阿兴,快,摆酒为老爷子送行。”  “解元,眼下你尚在难中,诸多不便。老汉常来下江各地送货,以后再登门叨扰吧。”  见船老大执意不肯,只好命阿盛陪同去玄妙观走走,顺便买了不少糕团点心之类的土产,送给船老大,略表谢意。临行时,又拜托船老大捎信问候娄妃、霞妃,并拜托二位娘娘关心荔仙安危,一有机会让她速速来苏。待船老大走后,唐寅忙命阿兴在父亲灵前点烛焚香,跪伏于地哭诉道:“父亲在上,孩儿此番南昌之行,拒绝了奸王高官厚禄的诱惑,历经艰辛磨难归来,委实是一个风风雨雨清白体,堂堂正正手艺人,未曾辜负你老人家临终嘱咐,你老明鉴啊!”  阿兴将唐寅扶起:“解元,絶怎么瘦忒哉,老忒哉!”  “?,苦哇,此番我乃装疯逃回,不比上次京城……咦,我让你去京城看望九娘小姐,你去了吗?”  自打京城得知九娘被逼跳崖而死的噩耗后,如何将这凶信告诉主人,就一直扣着阿兴的魂,无法解开。加之徐艳容杀了回马枪,无疑给唐伯虎雪上添霜。今日主人一问,阿兴急得浑身打颤,脸色煞白:“去,去哉!”  “小姐她可安好?”  “她、她,不、不、不,不好,好!”  唐寅诧异地盯视着阿兴:“到底好是不好?”  阿兴突然奔进房去,手托一件女帔:“这是小姐的……”  唐寅欣喜地接过:“那日运河送别时,她正是穿的这件帔呀!”  话未完,阿兴早放声痛哭起来……  唐寅心头陡地颤栗起来,只觉满眼飞金星,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想问又怕问,好一会儿,阿兴方住了哭:“公子,请跟我来。”  这时暮霭沉沉,店已打烊。阿兴悄声吩咐阿盛去向祝、文、张三相公报信,自己便打着灯笼,领着唐伯虎向郊外走去。二人几乎是一路小跑,气喘吁吁来到唐家茔地。只见在灯笼淡淡光照下,父母合葬坟旁增添了一座新坟。唐寅从阿兴手中夺过灯笼,奔向新坟,一块墓碑上写“沈九娘之墓”五个大字。刹时直如万根金针刺向唐寅心头,他大叫一声,一头向墓碑碰撞而去。阿兴猛扑上前,死死拽住,唐寅额角早已鲜血淋漓,晕厥倒地。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祝枝山、文征明、张灵在文倌、祝僮两盏灯笼光照中疾步走来。一见唐寅满面流血,昏倒在地,一个连忙掏出手绢为其擦拭,一个紧掐人中。良久,唐寅方悠悠醒转,一见三位挚友,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天啦!唐伯虎好命苦也!”  三人更不答话,匆忙扶起唐寅,送上小轿,急行而去。  唐寅躺在文府书房藤躺椅上,船中囿结多日,满腹怨苦,无人对语,今日面对老友,不禁长叹一声:“龙女送我墨一担,是我命中不该有官,不该有妻室。娶了个妻子,势利小人离我而去;情投意合的九娘却又被恶人逼死;南昌的两个婢女,既美且贤,一个被奸王所夺,一个被扣押南昌,唐伯虎是风流才子难风流啊!”&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3(2)
文征明双手送上一杯茶:“贤弟,九娘之死乃阿兴耳闻,并未目睹。以沈小姐之睿智,岂能为奸人所害,可能是误传,亦未可知。”  唐寅心头微微一振,拗起身来:“但愿苍天有眼,怜我痴情。”  祝枝山进而劝道:“万一不幸,小姐所赠鸡血石篆印犹在,力争第一的激励,你总不该忘记,理该从痛苦中振作起来。”  “是啊!”张灵恳切进言:“子畏兄若就此沉沦、萎顿,决非沈小姐所希冀的,该还你风流倜傥、潇洒豁达的文士风采了。”  “何况,《九美图》打赌事件,尚未了结,我那五百两纹银,早已锈蚀,你还要不要了?”祝枝山离不开调侃,“有了《九美图》,沈小姐在九泉之下方能瞑目。”  挚友的热心劝解,使唐寅渐渐振作起来:“阿兴,明日在桃花坞梦墨亭设宴……”  “勿勿——”阿兴见主人兴致渐好,正要找机会把徐艳容强占桃花坞的事告之,一听主人要设宴梦墨亭连忙摇手。  “咦,这是何意?”  “絶问祝大爷,就明白哉!”  “小赤佬,想让大爷坍台,哼!”  唐寅大惑不解:“别玩玄乎啦,老祝。”  “嘿,你那西山夫人杀了回马枪,甘心做回炉烧饼。”  “啊!请说详细。”  “听你去南昌当大官,她就回来了,等着做官太太。还登门向我认错,请我劝你回心转意。”  “休想!”唐寅想起逼休、父死的惨状,不由气咻咻地怒喝一声。  “好,伲公子有志气。可祝大爷为了请坏女人作媒,让她住下来,还答应帮着劝说公子打搭伊重新和好,还叫她一声姨娘,羞、羞!”  “小赤佬啊小赤佬!”祝枝山真的有些生气了。  “小孩子别胡说!”文征明见状,忙插言说明真相:“子畏,此乃祝兄以虚取实之计,于是,把徐艳容如何以姨侄女嫁与祝允明为诱饵,要挟他去南昌劝说唐寅同意复婚;祝枝山又如何设计拖延等情节一一告知。  唐寅听了,深深感动。老友重逢杯来盏去,往日的友情,欢聚的愉悦,洋溢席间。  次日清早,唐寅回到吴趋坊,刚刚坐定,只听阿兴在店门外一声喝叫:“知府徐大人到,解元出来恭迎啦!”  阿兴声音未落,阿盛早按计送来四碟小菜,一坛美酒。唐寅甩开头巾,散开头发,倒满一大碗酒。这时,阿兴早在门口大声喊道:“小人阿、阿兴,叩见大人!”  有人问道:“你家解元可在?”  阿兴突然呜呜哭泣起来:“在!在!作孽啊——呜——”  机灵的阿兴,一下子为唐寅之“疯”营造了一种凄凉的气氛,作了铺垫。徐知府心中一沉,信步往里走去,不见唐寅来接,窗中却透出一阵喑哑笑声,接着唱起了小曲。  知府好奇,疾步来至书房,只见唐寅衣冠不整,手提酒罐,一见人来,双手托罐向徐鸣皋脸上堵来。徐知府身子一偏,唐寅扑空,忽地又唱了起来。只听他唱道:  人生七十古来有,处世谁能得长久。  徐知府无趣地自行坐下,听他唱下去——  豪门官府金成山,几人买断鬼门关。  眼前富贵一盘棋,身后功名半张纸,  请君与我舞且歌,生死寿夭不由己!  唐寅边唱边摔去酒杯,手托酒罐踉跄而舞;稍停又摔去酒坛,邀徐鸣皋共舞。这位大人皱了皱眉,悄悄退去。  轿中,徐知府眯着双眼,胸中犯疑:痴耶?非痴耶?真耶?假耶?忽然,双目一亮,一跺足,吩咐道:“来呀,打道桃花坞。”  徐艳容一听知府大人来访,受宠若惊,慌手慌脚对镜理妆,又怕迟了大人不高兴,不是插错了玉簪,就是插错了凤钗,好不容易才整理妥当,走出房来。  徐艳容急步来到学圃堂,一见有个戴纱帽的人高踞客堂之上,慌不迭地叩拜下去:“小民叩见知府大人。”  徐知府急忙起立:“解元夫人,不必拘礼!”  一听知府大人竟然呼自己为“解元夫人”,徐艳容心情异常激动,忙颤声呼道:“阿菱,泡茶,泡好茶来——”  “解元已从南昌归来,夫人为何不接他回桃花坞居住?”  徐艳容一听,心中一惊,她不愿承认丈夫没回桃花坞、夫妻尚未见面的现实,忙满面堆笑:“大人,伯虎南昌归来,直接回了桃花坞,近日因店中账目混乱,是去吴趋坊清查盘点的。”  徐知府一听心中好笑,这女子要面子,虚荣心强,正可遣而用之:“呀,杀鸡焉用牛刀,解元公乃六部大臣之才,区区账册之事,怎可劳动他的大驾!”  “六部大臣?大人这是何意?”  “江西宁王千岁,聘他为礼部尚书,比下官还要官高三级,夫人就是一品了。”  徐艳容惊喜欲狂了,梦寐以求的官太太,从天而降,她连忙起立敛衽而礼:“谢宁王千岁隆恩。”  “如今王爷催促解元立即去南昌,请夫人偕行。适才我去吴趋坊,解元酒意正浓,下官因而特来请夫人向解元转达王爷意旨。下官告辞!”徐鸣皋狡黠地一笑而去。  知府大人一走,徐艳容再次修饰整容,搭一乘小轿,飞一般来到吴趋坊,戟指阿兴骂道:“哼,阿兴,你的骨头这几日发痒是吧,解元回府,为啥不报!”&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3(3)
阿兴愣住了:“没,没来得及——”  徐艳容哼了一声往里走去:“待一会儿跟你算账。”  阿兴一想公子毫无准备,急急往里奔去,没料到被她猛起一掌,直觉右颊火辣辣发烫,急忙高声喊道:“解元,夫人到——”  一听徐艳容来了,唐寅慌得在房中转圈,徐艳容已泪流满面走了进来,深深一躬:“有罪人徐氏女叩见解元夫君,为妻请罪来了!”  唐寅没料到徐艳容如此作派,慌不择言:“小姐,这这是何意?”  “去年在京城一时情急,办了一件千人骂、万人恨的错事……”此话从徐艳容口中说出,委实不易。但这不过是以退为进的策略:“自离京城,为妻过一日自恨一日,知道自己是大错而特错了哇!”  唐寅听了这几句话,心中怒气上升:“你若是离开京城就知错,怎会回到苏州搬尽嫁妆,气死我那可怜的父亲?……”  “这——”唐寅问得有力,徐艳容一时口塞。不过,只见她眼珠一转,又鼓起如簧之舌:“为妻到家,父亲已经咽气,解元千万别听小人挑唆。那些红木家具不是仍在桃花坞吗?你若南昌归来直返桃花坞,也免生了许多闲气。解元公,为妻的一颗心全在桃花坞呀。你京城归来,我羞于认错,误了时机!你去南昌,谁主家政?我只能重返蛱蝶斋,为了夫君无后顾之忧,为妻也顾不得旁人议论了。如今,桃花坞里收拾得整整洁洁,我又何曾把这个家放在脑后。我的夫君,你我是嫡嫡亲亲好夫妻啊!我们奉王爷千岁之命,尽快相偕前往南昌吧。”徐艳容哀哭着伏在唐寅肩上。  这番似是实非的说白,唐寅听到最后两句,###是真情实话,一个艳若桃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女子,为了这官太太,一品夫人竟至如此卑躬屈膝,心头不禁同情、可怜起这个女子来。但一想起牢狱逼休、病榻气死父亲的这些绝情举动,心中顿生厌恶之感,是拖、是磨、是溜呢?不,还是以疯为上。于是,忽然发出一阵异样的怪笑:“哈哈哈,你我何时相识?何来什么夫君?嘿嘿,咳咳,什么好、好夫妻?嗬嗬哈哈哈!”  徐艳容惊骇地扬起头来,瞪着双眼看着唐寅,只见昔日风流倜傥的丈夫,如今两目泛白,了无光泽,盯住自己,痴痴地笑着!呀,他真疯了么?不,不,适才不是还清清爽爽说话的么?误了我的状元夫人,岂能让你再误了这一品夫人!徐艳容不禁由急而怒,气往上顶,她使劲一拍茶几,猛喝一声:“唐伯虎啊唐伯虎,我错也认啦,头也低啦。你还要给我装疯卖傻,太不近人情了。你休得在我面前耍弄,你骗得了王爷千岁,骗得了知府大人,要骗我,你本领还没有到家!”  这一诈一吓,唐寅心中不由一惊,是装疯露了马脚?还是这女人故意讹诈?不管前者还是后者,只有一条路了,疯下去,不能松劲!于是手指徐艳容,双目迷离,两脚飘摆,口角唾沫下滴,喉间发出咕咕之声,把周义的那“疯经”全套用上,使出了浑身解数。  徐艳容摸不着底了,但不肯示弱,她不能全线崩溃,鸡飞蛋打呀!一狠心,大着声又诈又骗起来:“伯虎,夫君,今儿要么夫妇一同上南昌,你做你的礼部尚书,我当我的一品夫人;要么,我告诉徐知府,说你假作痴呆,欺骗王爷千岁,押送南昌问罪,你自己挑吧!”  唐寅心中厌恶,适才生起的一丝怜悯心也早烟消云散,他想:言多语失,只要不讲话,神仙也害怕。于是仍向着徐艳容痴笑着。  徐艳容受不了啦,猛然嚎啕大哭起来:“唐伯虎啊唐伯虎,你坑了我的状元夫人,又要坑我的一品夫人,我——”她忽然努力克制住自己,决绝之言,怎能出口,一出口,岂不一线希望也没有了:“解元,为妻今日请你回桃花坞,为你举行盛宴,欢庆团圆。”  “嘻嘻,我去艳云楼与阿娇喝、喝酒,嘻嘻嘻,嘿嘿!”唐寅支吾着,涎着脸嬉笑着。  徐艳容气得直咬牙,强忍住心头怒火:“去吧,要知道野花怎及家花香啊!我等你三天!”说毕,掉头转身而去。  唐寅正暗自庆幸这装疯之法的神妙,阿兴急奔而来:“南昌来刺客啦,祝大爷传话,快到横塘王家会齐,快!”  宁王府确实派人来了。朱宸濠起事在即,可阳春书院的那些大儒、名流、骚人、墨客在唐寅装疯离去后,人心大乱,时有借故离去者。原来准备应约而来的杭州、济南、开封等处的几位学者诗人,也因此而却步。说来奇怪,唐伯虎蒙冤下狱,但京城的一些名流,反而对他充满好感;闻得他应宁王之邀,曾纷纷表示来南昌与唐伯虎聚首,如今唐寅一去,这些人皆托故不来了。宁王这一气,把所有的怨气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更重要的是唐伯虎知道王府内情太多,怕他疯言乱语,贻误大事,忙命王吉星夜赶赴苏州,强邀唐、祝、文三人入赣。徐鸣皋忙命人请三人来府衙,却意外地得知三人同时外出未归。  王吉眼睛一亮:“这分明是逃脱之计,这岂不表明唐伯虎并不疯癫么。”  徐鸣皋忙传来张彪等四人,严命搜捕,限三日一回禀,半月不得,定予严惩。  唐、祝、文三人在横塘王家紧急商量之后,便各带了僮仆,专拣穷乡僻壤处闲游栖身。这日,在一小镇旅店中就餐,耳边忽响起一声:“三位公子,好开心啊!”三人猛一抬头,只见捕快立于身旁,不由暗暗一惊。祝枝山早站起身来:“张捕头,是为我们三人来的么?”&nbsp&nbsp&nbsp&nbsp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3(4)
“正是。”张彪善意地微笑着:“三位都是吴中才子,落得流落穷乡僻壤,令人心酸!”  三人一时不明就里,都愣住了。祝枝山熟悉衙门中人十有五六非是善类,但也确有公正心善之人,他眯觑着眼,见张彪浓眉大眼,五官端正,一双眼睛坦然正视,便拱了拱手:“请坐下喝杯酒,解解乏吧!”  “谢谢,我只是给三位透个信。明日我等回城,未能找到诸位,少不了二十大板……”  “你何不送我三人去府衙邀功请赏,反自讨苦吃呢?”唐寅既不忍、也不解,急急问道。  张彪笑了笑:“自家兄弟打屁股,不过是给当官的看的。三位公子,明日所有下乡搜捕的差役全部回城禀事,三位可松动些;后天一早,众捕快下乡,我带他们先去城北一线,三日后再来城南。如此,城里反安全,三位可以回家,这叫捉迷藏!”  众人大喜。唐寅送上一杯酒:“张彪兄弟,我敬你一杯酒。”  “酒不要,三位看得起,将来送幅字画我就满足了。顺便再透个信,祝大爷、文公子危险已除,不必再外出逃难了,解元还需当心些。”说毕一揖而去。  文征明满腹狐疑:“他的话可靠吗?”  唐寅一仰脖喝下杯中酒:“此人可靠,我从南昌到苏州,在码头上候着查看我的就是此人,其意甚诚,毫无挟我以邀功的图谋。”  祝枝山抹了抹络腮胡:“老祝官场识人多矣,文老二你就放心吧!”  唐寅端起酒杯:“二位兄长磨难已消,今日就请回城吧,以免二位嫂嫂记挂。唐寅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四海为家,二位不必担心,今日就此拜别吧!”  二人一个摇头,一个摆手,文征明说:“三人一起,有个照应。”  祝枝山恳切地:“有老祝在,他们不敢张狂……”  “不不不,”唐寅坚拒:“人多目标大,我和阿兴行动灵活多变;且拖累二位,我心中不安,外险内忧,难免成疾。”唐寅满斟三杯酒:“谢二位兄长。”  祝、文二人听唐寅言之有理,其情诚恳,各自干了这杯酒。祝枝山情犹未尽,眼一眯觑:“这样吧,张彪说一两日后城里安全,我们且向城边靠近,陪小唐畅游一下石湖、上方山,从那儿回城分手如何?”  二人一听,无不赞成。自打碧藻轩装疯以来,一连串的痛苦不幸压抑在唐寅心头,数月来未曾尽情欢乐过,与笙箫管笛歌舞吟咏几乎绝缘,既知可有两日的悠闲,便觉游赏石湖,仅仅湖光山色未必尽兴,陡然心生一念,便悄悄对祝枝山言道:“祝兄,湖光山色固可畅怀,无声无色终觉寡味。”  祝枝山也耐不得清闲,兴奋道:“哎,说得好,如何尽兴呢?”  “文兄素来不近女色,我不信他坐怀不乱,何不从苏州请两位歌妓来,吹弹吟唱一番,以消近日之愁烦,也可戏闹一下文老二。”唐寅说来颇有些眉飞色舞。  “好!”祝枝山一言拍板。  张彪、严虎等四捕快当晚回到府衙,次日一早,徐知府升堂,王吉一旁陪座。一听四人连唐寅影子也未曾看见,徐鸣皋动怒了。这怒火当然一半是发给王吉看的,向宁王表明自己对此事是严肃认真的。于是一拍惊堂木:“本府有言在先,有功则赏,无功则罚,拉下去,每人重责二十。”  公堂之外,棍举棍落,打者高喊,被打者哀叫,自然雷声大雨点小。早不见晚见,棍下留情。  公堂之上,王吉低声对徐知府说:“王爷起事在即,已派来两名刺客,日内抵达,这事儿就交给大人了。下官即日返赣,还望大人抓紧筹集粮草,以备急需。”  四捕快重被押上堂来,自有一番呼痛呻吟。徐知府一拍惊堂木:“十日之内,唐伯虎要活着见人,死了见尸。成了赏银五十,败了责打五十,披枷十日。”  四人连连应声,瘸跛着走出公堂,方直起腰来。三人忙围着张彪:“你是咱们头儿,快拿个主意。”  “来,跟我来。”张彪领着三人走进一家酒店,一见捕快到来,店主十二分的热情,送酒送菜,周到安排。几口闷酒下肚,严虎忍熬不住,问道:“头儿,那日明明看见了唐伯虎,你怎么既不肯禀告大人,又不下手捕捉?小弟弄不懂。”  “这就是我今儿请三位喝酒的缘故。”张彪一杯下肚,筷子在桌上点了点:“三位,这唐、祝、文、张四人,是不是苏州的四位才子?”  三人同声应答:“当然,人人竖大拇指的。”  张彪语气沉重起来:“你们可知道若干年前苏州还有四个大才子?”见三人瞠目摇头,张彪接着讲下去,“这四才子名叫高启、杨基、徐贲、张羽,都未得善终,最惨的要算这位高启了,为了一本什么书,竟被太祖皇帝下旨腰斩……”  “呀,腰斩,不就是拦腰把人砍断嘛。”严虎惊叫起来。  “是啊,这行刑的刽子手你们知道是谁?”  三人摇摇头,瞪着眼催张彪讲下去。  张彪一跺足,一口闷酒下肚:“就是我太爷爷。自打这一刀下去,苏州人见了太爷爷就骂,就吐口水,没几天老爷子又气又冤,一命呜呼。临断气时,吩咐张家的后代绝不准再干这种绝德的蠢事。那四才子一死,苏州的灵气大伤,经过多年的蕴育,才又有了这四大才子,若是把这领头的唐伯虎一捉一杀,苏州人一人一口唾沫就会把我们四人淹死了。我们能这么缺德吗!”&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3(5)
张彪这番有情有理的话,说得三人动了真情,齐声说:“对,不能为五十两银子做亏心事。”  张彪继续说:“大人说了,祝枝山、文征明就不惊动了,去拿唐伯虎。”  “见了唐伯虎就放。”  “对,不光放,还得帮。”  四人举起杯使劲一碰,酒刚下肚,门口进来一胖一瘦两个腰挎长剑的男子。  张彪忙高声喊道:“店家送酒来。”待店家走近,忙吩咐:“看看从哪儿来的?干什么的?”  “是啦,再送二斤酒啊!”店家边喊边走近二人:“二位客官,从何方到此?”  “从江——”  瘦子忙拦住:“请问这儿有一位唐伯虎住在何处?”  店家眨了眨眼,操起一口苏州腔:“住仔吴趋坊格弄堂里。”  二人互相瞧瞧,听不明白:“什么五去方六去方的,说清楚。”  听到这儿,张彪低头吩咐:“诸位,这二人老表口音,开口便打听唐伯虎,定是冲着解元来的。弟兄们,悄悄盯住他们。”  张彪久闯江湖,估计得果然分毫不差,这一胖一瘦,便是王吉所说的宁王派来的刺客。&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4(1)
石湖位于苏州西南郊上方山下,山上有塔,山下有湖。两千多年前,越王勾践便是从太湖进入石湖,沿越来溪直抵苏州城下的,至今山上还残留有越城遗址。湖堤上有一座著名的行春桥,又名九环洞桥,每年八月十五的石湖串月成了姑苏的著名景致。这儿湖光山色幽静秀丽,南宋著名田园诗人范成大辞官后隐居于此,自号“石湖居士”,在这儿筑起了丰圃堂,成了苏州有名的游赏佳境。  这日中午,湖中已有十数只小舟游弋。一艘双舱画舫内,前舱中唐伯虎、祝枝山、文征明正在品茗赏景。湖面平静如镜,上方塔塔影倒立湖中,几只红冠白鹅正在水面嬉游,弄得塔影时分时合,时皱时清,三人身心为之一畅,边品香茗,边谈古论今。  三人兴致渐佳,文征明随口言道:“若有淙淙琶音,直如置身白乐天浔阳江头夜送客的意境了。”  话声未断,吱呀一声,后舱门开,走出一位手抱琵琶的娇艳女子来:“小女子丽仙应文郎之召特来奉陪。”边说边移身于文征明之侧,依偎而坐。文征明惊愕不已,还未定过神来,又一女子手执玉箫,从后舱而出:“有琵琶而无箫音相托,其音寡淡单调,小女子月娘应文郎之召而来。”说毕行至文征明另一侧,与丽仙挟持住文老二,频送媚眼,轻抚琴弦。从未曾依香偎玉过的文征明顿时心颤目眩,面颊通红,想轻轻推开丽仙、月娘,可二女子却紧紧粘牢,不肯松动。他目光中忽然映现出祝枝山、唐伯虎的戏谑笑容,心中明白是二人在作弄自己,不由恼怒起来,奋力将二女推开,冲上船头。唐寅一把拽住文征明的衣角:“老二,逢场作戏,何必顶真。来,二位小姐上前挽留啊!”  二女闻言,先后走上船头,文征明惊而后退,船身倾斜,扑通一声,跌入水中,唐祝二人大惊失色,命船工下水抢救,恰有一艘小舟划来,船工忙用竹篙救出文征明。文征明抹去满脸水渍,指着唐寅跺足道:“唐伯虎啊唐伯虎,你自己要下水,为何偏拉别人下水;你自己下染缸,为何拉别人跳染缸;你仕途无望,处处坎坷,为什么不吾日三省吾身,偏偏……”可是船已去远,余下的话已无法听清。唐伯虎也气愤填膺,高声回敬:“哼,文征明,如此迂腐,身在难中,不过逢场作戏而已,你却忘记了往日的友情,亵渎好友人格,你——”  “咳,都怪老祝不好!”祝枝山连连摇头,懊恼不已。  突然,一叶小舟疾速而来,船头立着张彪:“解元公,快上小船!”  唐寅不解地:“这是为何?”  “江西派来刺客。你看——”  原来刺客在酒店中听说此地有石湖赏月之景,便来湖畔寻觅,张彪等忙尾随而来。文征明适才那声声唐伯虎啊唐伯虎,使二刺客听到大为振奋,奔向湖滨,喊船追杀。张彪早抢先一步,命严虎驾舟与之纠缠、拖延,自己便窜身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小舟。  唐寅抬头一看,只见两个皂衣人,正在不甚远处与舟子讲话,时而向自己这边张望,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招呼祝枝山下船。  张彪摇头:“祝大爷无事,快请回家休息吧!”边说边驾舟而去。  岸边,二刺客已上了另一艘小舟,严虎向舟子挤了挤眼,用香山土话说道:“外地人要杀伲苏州人,阿、阿懂哉。”这香山话纯粹是苏州南乡香山一带的土话,二刺客怎么能听懂?舟子阿男可听懂了,甩开嗓子唱了起来:  〓〓〖HTF〗明白哉,晓得哉,  〓〓兔子护着窝边草,  〓〓庄稼人爱着蚕宝宝……〖HT5”,5SS〗  瘦子一跺脚:“唱什么,快追!”  胖子:“对,加快,快——”  猛地小舟向一边倾斜,二人翻身落水。阿男装出一副焦急之态,把二人救上船:“叫絶笃(你们)勿要动,一动出仔事体哉。”  瘦子乜斜着眼:“哼,到岸上再说,快,追上前面的船有赏。”  前面的船已靠岸,张彪扶着唐寅跨上岸去:“解元,捕快都已下乡,回城安全,待几天,听我传话你再下乡,继续捉迷藏。快走吧!当心!”  回到吴趋坊,唐寅美美睡了一天一夜,###气足神清,脸色也红润多了。梳洗早膳,点起龙涎香,坐于案前,整理画稿。忽见冯玉英肖像尚待润饰加工,心中顿生歉疚之意,忙坐下,为表妹的肖像修饰起来。正全神贯注间,仿佛有水点从耳际滴落纸上,伸手抹了一下耳朵。稍停,身后忽然传来女子嘤嘤啜泣声,急忙转过身来,不由一声惊呼:“呀,表妹,你何时来此?”  冯玉英压住心中涌动的柔情蜜意,擦去泪水:“小妹刚到。”  唐寅喜悦而略带歉疚:“是来取画的吧?延误至今,请表妹原谅。正准备作最后一次润饰,等待表妹返苏时,命人奉上。”  冯玉英凝视着唐寅:“此画,小妹已默默看了许久,画得太精致了,我哪儿有这么美!谢谢表兄一片心了。”  “表妹,愚兄的一片心全在画上了。只可惜青梅已落竹马朽……”唐寅的心已陷入对往日恋情的回忆之中。  冯玉英一面卷画,一面接口道:“吴趋坊前凤离凰。哎,往事不堪回首,不说了。表兄近日可好?”  唐寅叹了口气:“身在难中,所幸总会遇难呈祥。”&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4(2)
“你别安慰我。你的事我全知道,小妹的心一直为你提着呢!”  “谢谢表妹了。表妹一向可好?”  冯玉英突然眼圈红起来,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哽咽着:“好,好,花团锦簇宰相府,哪有不好的!”  唐寅明知表妹心中有苦,也不便多问,便打岔说:“谢谢表妹还来看望愚兄。”  “小妹一来看望表兄,二来有事相求。”  “何事?还请明示。”  冯玉英泪已止住:“太师公公素爱表兄之画,至今家中尚无一幅唐画,常感缺憾,故命小妹前来向表兄讨一幅画。”  “表妹驾临,愚兄焉有不画之理。”唐寅心中犯愁,但一想冯玉英不是外人,便直率说道:“表妹,你可知愚兄有三不画,这第一条便是心境不好不能画。”  一听表兄有婉拒之意,冯玉英急了:“这我知道。你心境不好,如何为小妹润饰描容呢?”  “对贤妹魂牵梦绕,见像凝神。可为不认识的人新画一幅画,就会心神不定,魂难守舍,……”  冯玉英一听有些发急了。年少相处,她常在唐寅身边发嗲使性子,现在她骄娇二气陡生:“今天你不想画也得画,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在公公面前怎么交待唷。”说着又有些盈盈欲泪之态。  唐寅心软了:“画,画,你等着。”  冯玉英破涕为笑了,忙着铺纸磨墨。可是唐寅提笔在手,心中却盘算着画什么?怎么画?有些心神不宁,先草画了一幅《金玉满堂》,觉得俗气,有故意吹捧之嫌;又草画了一幅《山溪竹篁图》,却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只得撕去:“贤妹,心情不好难以成画,愚兄此言不虚吧!”  冯玉英脸色陡变,跺足而起:“你敷衍我!告辞啦!”  唐寅慌不迭地追出,追出门口,冯玉英人已上轿,忙大声说道:“过些时,愚兄绘出画卷,亲自送上门去。”话未完,轿已去远。看着远去的轿子,心中徒增几分怅惘、愁思。正默然间,忽觉有人站立眼前,注目一看,原是玄妙观的静元道长,忙亲热相邀:“啊,原来是道长来了,无量寿佛,请!”  “以后再造府拜望,快跟我走。”边说边一手牵住唐寅疾步而去,一路无言,出了闾门,便上了小舟,船工摇起橹,疾驶而去。静元看着闾门已远,方长长吁了一口气,疲极坐下。  “道长,何事如此惊慌。”唐寅惊诧地问道。  静元神情已趋稳定:“适才有两个江西口音的人在观内,一边游逛一边打探你的住址,当弄清楚你住址后,一个痞子恶狠狠地说:‘哼,唐伯虎他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走!’我一听,立马从小巷奔到吴趋坊。”  唐寅突然大笑起来:“道长,我这人遇难呈祥,逢凶化吉,无量寿佛!你把我拐骗到哪儿去?”  “到西山,让你这个乐天派难中取乐!”静元被唐寅的乐观情绪感染,笑了起来。  两个刺客摸到吴趋坊,唐寅已去了一个时辰。两人冲进店去搜寻、逼问,折腾了好一会儿,方无精打采而去。  胖子:“算了,我要回南昌了,在这儿吃不惯、睡不稳。”  瘦子:“想隔壁小寡妇了吧!抓不到人,得玩个够。”说话间,拦住一个过路人:“喂,苏州还有什么好玩的?”  “虎丘、灵岩、寒山寺……”那人一口苏白。两人好歹听懂了,直摇头:“都玩过了。”  那人见二人不懂礼,有点气恼,说起苏州官话:“去西山,看龙女去。”二人便雇船直奔西山而来。  静元道长领着唐伯虎赏玩了“林屋洞”,这时,正站立石公山头,远眺东山烟岚,太湖波涛。静元突然惊叫起来:“你看,那两个江西人怎么追、追来了。”  唐寅眯眼凝神一看:“呀,果然是他们。”  “快,你到龙女庙去。”静元边说边拽住唐寅疾步下,“你从这条小道前去龙女庙避一避,我去周旋一番。”说毕,向渡口方向走去。  听到去龙女庙,唐寅顿生渴念,平添了三分劲头。半是生路半是熟路,半个时辰就到了,走进大门,只见前年的那位老僧已须眉皆白,老态龙钟了。忙上前一礼:“唐伯虎拜见长老。”  老僧抬起昏花细眼:“啊,自那晚以后,老僧经常挂念公子,今日一见,公子清瘦了许多。”  唐寅来到龙女像前,虔诚叩谢龙女梦中赠墨之恩。刚起立,突然庙外有人吆喝:“庙中有人吗?”  唐寅闻声大惊,忙低声:“长老就说庙中别无他人。”说毕,早隐身于幡帏之后。  进来的原是两个健仆,操一口无锡口音:“和尚,无锡东亭华太师府太夫人到杭州灵隐寺、云岩寺烧香归来,闻得龙女菩萨十分灵验,特停舟山下,前来烧香,准备了。”说毕,走出门去。  老僧见唐寅走出,忙合十唱诺:“阿弥陀佛,老僧一人无法既击罄又撞钟,请解元助我。”他不管唐寅同意与否,取出僧衣僧帽僧鞋,让唐寅换上,刚刚扫地抹桌完毕,外面一声喊:“太夫人到——”二人忙走出庙门,侍立等候。只见山坡间一乘四人大轿、四乘小轿在七八名健仆簇拥下向山上走来。山门前,四乘小轿中,早走下四名婢女,来至大轿前,搀扶太夫人出轿。师“徒”二人恭立一旁,唐寅直拿眼睛瞟着婢女中一位绝色美人,心中惊叹不已。老僧拉了拉他,唐寅方始跟着老僧,走前一步:“贫僧恭迎太夫人。”&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4(3)
头发花白的太夫人,手执佛珠,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谢谢长老。闻得龙女菩萨十分有灵,特来焚香叩拜!”  “老僧恭迎,侍候!”  “秋香扶我进殿!”  “秋香?”唐寅不由啊地低声惊呼了一声。  名叫秋香的美婢不由微微抬目,腹中也同样惊呼:“呀!世上怎有如此风流俊俏的男子!”  大殿上,香烟飘缈,烛光摇曳中,木鱼笃笃,钟声鸣响,诵经声声。唐寅撞钟,开始几下十分卖力,稍后,就侧身回顾,渴望饱餐秀色,无如众婢搀扶太夫人跪叩,头不抬,眼不转,直视无由,偷觑无门,心中焦躁,手下也乏力了。等到太夫人拜罢,他早鹄立一边,苦待美人青睐。  老僧这时躬身邀请:“太夫人请至客房休憩。”  太夫人笑着说:“你们也都拜一拜,求求菩萨保佑。”便随长老走去。  四婢女虔诚跪叩,祷告有声,刹那三婢起立,见秋香还跪在那儿,一婢笑道:“秋香,你多跪一会儿,求个美貌郎君,格格格。”三婢嘻笑而去。健仆在门外,太夫人、三婢已走,大殿内就剩下秋香跪叩蒲团。唐寅大喜,忙脱去僧衣僧帽,还了原状,迅步上前跪倒于秋香之侧。只听秋香正将适才在灵隐寺、云岩寺中祈祷的话重又低声祷告:“龙女菩萨,奴乃多才睿智女,命运多舛做下人,何时得遇有缘客,抚琴弄箫在蓬门……”  唐寅闻言大喜,忙应声吟道:“菩萨已选如意郎,张生侍立卿身旁,当年普救寺中月,何日清辉照西厢!”  秋香大惊,匆匆起身,微抬杏眼,呀,原来是适才门前的小和尚,如今已是头戴方巾,身披学士服、俨然一位风流潇洒,俊逸旷达的书生模样了。心中诧异,人却早已跑开去。紧行几步,复又返身,微微一笑,飘然而去。  唐寅如痴如醉,望着微微含笑的龙女像,俯身下跪:“菩萨,她若不是徐艳容一流的女子,请菩萨助我,皊我。”  外面一声起轿,太夫人一行向山坡下走去,唐寅正欲随轿而下,忽见两个刺客,正从对面坡上向这里张望,唐寅猛地转身入门,向送客而来的老僧一躬:“有两个追杀我的人已到山下,长老救我!”  老僧陡然一惊,拉着唐寅走出后门:“快,你从这儿下山,山下湖滨有一洞穴,可躲避一时,山石陡峭,多有危险,解元当心了。我且去应酬一下。”  唐寅向下一看,山虽不高,也有数十丈,且陡峭难下。下临湖滨浅滩,涛声喧嚣,鸦雀啼鸣。后退无路,只好咬住牙用两手抓住崖边小树,然后两足下放,待踩稳了,再两手下移,攀稳了树枝或石头,身子再下移……。他屏住呼吸,身心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中。刚下到一半,突然山上有人惊叫:“呀,看,崖下有人,是他,唐伯虎!”  唐寅一惊,只觉双眼发黑,手一松,身子一滑,摔下崖去……  唐寅下跌时,被树枝挂了一下,幸好湖滩沙厚,如铺棉垫,虽然皮肉伤损,却筋骨完好,仰头一看,只见二刺客正由崖上探步而下。他俩练过武,当然行动迅速。唐寅忍痛起身,拼命向前奔去,边放声向湖上高喊道:“天若绝我,无人相助。龙女佑我,有船来渡!”话音刚落,突然芦苇丛中飘出山歌声:“小小船儿两头尖,好似妹妹一颗心……”  唐寅狂呼:“快救命啊!”  舟子摇摇头:“唉,扫兴!”边说边抬头一看,“呀!又是格两只臭贼,快上船!”他篙子一点,船已到岸。唐寅没等停妥,早跳上船头。心跳、浪颠、气喘、伤痛,不由哼哼唉唉呻吟起来。  二刺客纵身跳下峭壁直奔小船而来。只见船工竹篙一点,船已离岸三丈。  二刺客拔刀大叫:“靠岸,不靠连你一起宰!”  船工提起嗓子唱起来:  〖HTF〗〓〓絶莫叫来絶莫闹,恶形恶状惹人笑,  〓〓絶掉落湖里鱼儿嫌絶臭,丢仔深山豺狼不肯瞧一瞧!〖HT5”,5SS〗  二人急得大叫大跳。舟子却发出一阵朗朗笑声,转身问唐寅道:“他们为啥要杀絶?”  唐寅眼睛转了转,编了个谎话:“在江西,我打抱不平给一个受害人写了一份状子,告倒了当地一个恶霸,这恶霸派人杀我报仇。”  “唔,絶倒是个好人。好,我救救絶。”又行了一程,两刺客已被远远甩开,舟子说:“絶在这儿上岸吧!”  唐寅正要抬脚登岸,忽见华府那艘大船正在前面暮霭中航行,不由想起秋香正在上面,忙说:“呀,我要逃得远远的。”  “格是要铜钿格。”  “给。要多少银两?”  “一两。”  刺客刀光已消,美人俏影在前,唐寅痴性难改:“好,下船付钱。你追上前面那条船,我有亲戚在上面,到他家躲几天,加倍付钱。”  “加钱?哈哈哈。”舟子一开心又放声唱起山歌:“小妹妹来——”  唐寅笑着摇摇手:“嘿,看你四十多岁的人,还唱小妹妹,肉麻。”  “肉麻?我还没麻过哩!老婆没娶,儿子也出不来。”舟子叹了口气,又高声唱起来:“小妹妹——”  “慢着慢着,你还没成亲?”唐寅来了兴趣。  “?,向西村头阿囡求亲,伊勿肯;求东头阿娣,她勿嫁。隔壁头小寡妇跟我眉来眼去,嘿,被别人抢了先。”舟子一脸晦气色。&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4(4)
“唔,命不好,请问你叫啥名字?”  “阿男。”  “你这个名字害了你。”  “啥?”  “你想,阿男阿男,讨老婆当然难。阿对?”  “唷,是格,格末叫啥名字好介?”  “叫阿喜。”  “阿喜?蛮好。打今朝起叫阿喜啦!”他又叹了一口气:“?,其实伲是命苦,苏州唐伯虎,一只虎,怪吓人格,可漂亮小娘子才(皆)往伊屋里跑,一去就是几个,赤佬有福气,命好。”阿男又妒又恨又羡慕。  “哎,你别瞎骂人,更不能无中生有。”  “他本来就有几个老婆。还画了一幅画,夸自己老婆多。”  “哎呀,这《九美图》画出是非来了哇!”唐寅心中想着,嘴里辩解着:“是画图,不是老婆。”  “絶勿晓得,格贼坯见着女人腿子就软哉。为了看女人,打也不怕,骂也不怕,叫人打莲湘骗漂亮女人出来让伊吃豆腐,贼佬风流也下流!”  唐寅气得双眼冒金星,可又吵不得骂不得。想起仙鹤楼那次酒宴上,文征明的那段预言,果然成了现实。  “呀,只顾讲闲话,追勿上前面格大船拿勿到加倍银子的呀。”阿喜忙着将一张补了多次的白帆拿出来,竖起一根竹竿,将帆扯起,速度显然加快了,看看大船愈来愈近了。这时,已是夕阳西下,只见落日溶金,湖里泛起片片金光。空中飞过一群归鸦,呱声不断。大船泊岸过夜,船头已高挂起数盏大红灯笼,渐渐船舱内人影幢幢,勺铲叮?,菜香漫溢,飘散夜空。  小船紧傍大船停下。阿喜伸手讨钱:“相公给钱吧。”  “不送我了?”  “絶勿是说大船上有絶格亲戚!”  “是有,现在怎么找他。船上太夫人在,她若盘问起来,弄得满船皆知,传出去,岂不引鬼上门。”唐寅只好继续骗下去。  “格是要加铜钿格。”  “加。”  “好。”阿喜盛起事先准备好的冷饭菜,给了唐寅一碗,自己狼吞虎咽起来。  唐寅忍熬不住饥饿的煎熬,也顾不得饭冷菜馊,一屏气已下肚,吃完一抹嘴,自嘲自讽地:“嘿嘿,此之谓饥不择食也乎!”  弯月当空,湖面如镜,时有孤鸦点点,掠空而过,唐寅露宿孤舟,颇觉凄凉孤寂,突然大船上一阵莺啼燕语,仰眼一看,只见窗上人影错动,只不知谁是秋香。正茫然间,阿喜却朗声唱起来:“小妹妹——”  呀,以歌引凤,岂不甚好!唐寅忙问道:“阿喜有新歌没有?”  阿喜:“絶说个意思,伲一开口才(皆)能编出来。”  “编两段桂花飘香,公子爱秋香,能唱吗?”  阿喜:“格是要加铜钿格。”唐寅:“一段加一两。”  阿喜眨了眨眼:“好,有哉,相公听好仔——  〖HTF〗〓〓月儿弯弯月儿亮,月宫桂花正开放。  〓〓自从嫦娥发善心,从此人间桂花香。  〓〓桂子飘香人人爱唷,读书公子最最爱秋香!〖HT5”,5SS〗  阿喜歌声嘹亮,且音色优美,夜空中,月光下,湖面雾霭间,更显得悦耳动听。诱得太夫人笑眯眯地听着,众丫环靠着窗也在听。惟有秋香开始也听得乐滋滋的,及至听到读书公子最最爱秋香,不由面颊生嗔,顿时联想起“龙女庙”的小和尚、美少年。一曲歌罢,春、夏、冬三香跳着乐着围了上来:“秋香有人爱了——”  春香:“你们听清楚没有,是读书公子最最爱秋香。格格格。”  秋香脸一红:“若现在是春天,岂不是读书公子爱春香了。”  春香一抿嘴:“你坏、你坏。”  正闹间,阿喜又开了腔——  〖HTF〗〓〓为啥公子心里厢甜甜蜜蜜爱秋香?  〓〓为啥百花之中絶最最爱秋香?  〓〓桂花香味浓又浓哟,桂香飘得远又长,  〓〓蟾宫折桂好兆头啊,书生心中日日夜夜想秋香。〖HT5”,5SS〗  舱内,秋香粉面生嗔,捧起太夫人刚用过的洗面水,开了窗子就向外泼去。不料,这盆水正淋在唐寅身上。他一声惊呼:“呀——”  秋香忙探头一看,水正泼在人家身上,心中有些惭愧,再一细看,呀,怎么又是他?只得微笑着向唐寅点了点头,以表歉意,赶忙退回舱中,心中诧异,这痴子到底是和尚还是读书人?哼,准是个浪子!  唐寅虽然浑身淋透,心中却想:“哈哈,二笑留情!古人云,一之为甚,岂可再乎。真是一笑勾人魂,二笑摄人魂了哇!哈哈哈!”  次日正午时分,船抵东亭镇。码头上就是太师府第。两扇红漆金环大门,一对石狮,两名健仆。门上方嵌有戏文砖雕,显得庄重而雅致。大船靠岸,众丫环扶太夫人走进府去,家人们肩挑手提着各种随身什物纷纷登岸。秋香在舱中寻查,看看有无东西遗留,最后一个走上岸去,忽地耳边响起:“秋香姊——”秋香心中一惊,一抬眼,又是他,不禁气从中来:“何方狂生?”  唐寅早上前一礼:“小生非狂生,乃张生也。姊姊昨晚倾银盆,赐仙水,让小生沾了半身甘霖,特来道谢。”  这几句话让秋香想起昨晚情景,冲口而出:“啊,羞煞人也!”微抬俊目,见唐寅一脸酸气,不觉卟哧一笑,转身疾行而去。&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4(5)
唐寅兴奋地:“啊,三笑留情,三笑,三笑!”  声音传到秋香耳中,心中骂道,谁给你留情,一定是个流氓、痞子!  唐寅正沉迷于三笑之中,猛地有人一拍肩胛,掉头一看:“阿喜,这是何意?”  “船钱、唱歌钱,一共五两银子,忘记忒?!”阿喜有些不客气了。  唐寅掏出十两银子:“拿去,这把唐伯虎的扇子也送给你,可值二十两纹银,以后不准再造唐伯虎的谣,若再胡说,唐伯虎定告到官里去,捉你去打板子,坐牢房。”  “再也不敢了。”阿喜感激涕零。  “这把扇子不要卖,你给人讲这是唐伯虎好朋友送你的,保你娘子飞进门。”  阿喜千谢万谢,接过扇子和银子,痴痴地笑着。  唐伯虎看着那相府大门,心想:呀,刺客正寻找,捕快在搜查,自己得找个藏身之处躲此劫难,这相府倒是个安全之处。可这相府怎么进?报真名拜访,留宿一宵,已是盛情。既避不了难,也见不了秋香。卖身为奴,不不,唐伯虎岂能如此自贱?自残?匆匆返身登舟,脑中攸忽闪过刺客的影子,不觉仰天长叹:荆棘遍地,豺狼满目,惟有此佳人三笑,暖人心扉,无他路可走了哇!“阿喜,下次再见啦!”  “好格!”阿喜竹篙一点,船离岸三丈,放声唱了起来:  小阿哥今朝满腹心事乱纷纷唷,  阿妹阿妹可知情。&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5(1)
这时,已告老还乡的当朝太师华鸿山正送客走出大门,唐寅再无犹豫,迅速购来旧衣换上,把自己的学士服用布包好,借笔写了个纸条,奔到华府门前跪下,手举一纸,上书:家贫无奈,卖身为奴。  远处呼喝声起:相爷送客回府啦!唐寅立即举纸过头,放声大哭起来。家人们正要赶他走,华太师缓步走来:“慢,下跪何人,且抬起头来。”一见唐寅面目清秀:“你不像乞讨之人,为何卖身?”  唐寅凄苦地:“小人身带银两全被偷尽,无钱返乡,故而卖身。”  “老夫赠你银两,助你返乡,不必卖身。”  唐寅一听,这太师心地蛮善良的,可这份好心我怎能领情:“小人父母双亡,在家见物思亲,终日悲切,暂时不愿返乡了。”  “你平时何以为生。”  “小人幼读诗书,曾以教书为生。”唐寅曾听人言,这华太师为让二子成人,读书上进,遍请塾师,故而投其所好。  华太师果然来了兴趣:“尔善诗词否?”  “稍懂一二。”  “来,我有一上联在此:门前水连鼋头渚。”唐寅抬目便对:“宅后路通紫金城。”  “妙!金秋时节,天高云淡爽人意。你且慢慢想来。”  唐寅脱口而出:“小人已经想就:宰相人家,菊黄蟹肥赏秋香!”  华太师捻着胡子点头:“好,华平,领他去账房,写张卖身契来。”  华府正厅名“吉甫堂”,面南五间正房,雕花?扇。室内正面悬一条幅,为当朝大学士苏州人王鏊手书的福字,两旁悬一幅对联,祝枝山的草书,上联是:傍山依水太师府,下联:观星揽月宰相家。一应家具皆为红木镂花,条桌上青瓷瓶内,插着世间罕见的五六尺长的孔雀翎毛。整个装饰显得富丽而有几分淡雅。  面南而坐的华太师接过卖身契一看:“唔,你学的米南宫的字吧!”  “是!”  “从今天起,你更名华安,去书房充当书僮,侍候二位公子。华平,领华安更衣,去后堂拜见太夫人和二位少奶奶。”  这华府分前后两部分,中间由二门隔开。二门内为紫薇堂,乃太夫人、二位少奶奶经常会聚之处。后楼为正房,乃太师、太夫人居室,东楼为大奶奶杜雪芳居室,西楼乃二奶奶冯玉英居室。这时,秋香正拿了去杭州路上习作的游记、诗文送请师父冯玉英批改。在众多丫环中,冯玉英最看得起、最谈得来的便是秋香;而秋香又聪慧好学,且一支洞箫吹得十分有功力。她见二奶奶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就拜为老师。其实两人如手足一般,相处十分融洽友爱。冯玉英接过簿册一一翻阅,不禁啧啧称好:“好,你的天赋既高,人又勤奋,士隔三日,真有些刮目相看了。你放下,我再细心翻读,鸡蛋总会挑几根骨头出来的。一路之上,有什么新鲜事儿,说来听听。”  秋香掩口一笑:“在西山龙女庙碰到一个年轻和尚,转眼化成一个读书人。后来又驾着小舟追着大船而来,不是个痴子,就是个痞子。”  冯玉英心想:怎么绝似表兄行径?忙问:“此人长相如何?”  秋香脸一红:“谁去注意他。”  “哼,别瞒我,一定长得英俊潇洒,是不是?”  忽地楼下传来一声:“禀二奶奶,新来兄弟华安叩见二奶奶。”  “怎么这么巧,得看个究竟。”二奶奶来了兴趣:“素月,唤他上楼。”  原来,华平领华安叩见了太夫人和大奶奶,便来西楼叩见二奶奶。  唐寅心中陡生惊惧,想起表妹冯玉英正是嫁到这华家为妇。少年恋人,骤然相见,若有流露,岂不误事。更担心的是,冯玉英上次为华家登门求画,受拒而去,这位一贯任性的表妹,岂能与他善罢干休。他心思恍惚来到西楼下,只听素月一声“唤他上楼”,唐寅心中一沉,正愣着,忽听楼梯微动,抬目一看,呀,伊人天降,忙跨前一步:“啊,姊姊,下楼更比爬楼难,小心了。”  其实,秋香早看见了唐寅,脑中急速闪过和尚、书生、书僮一串影像,啊,一个淫色之徒!心中顿生厌恶之感,又无退路,只好硬着头皮急步下楼,闪些滑倒,绕过唐寅,径自疾行而去。  这一切全收入冯玉英眼底:呀,表兄果然是为秋香而来……不,龙女庙与秋香初次相见时,他为何和尚模样?冯玉英又自我否定着。  素月禀道:“二奶奶,华安在等二奶奶示下。”  冯玉英仍沉浸在思索中:其间恐有他故吧!  半晌,素月再次禀告:“二奶奶,是让华安走吗?”  冯玉英脑中闪出了吴趋坊求画受拒的情景。哼,别人求画可以不准,表妹求画,你岂能拒绝。  素月惊诧地:“二奶奶……”  冯玉英:“叫他上来。”说毕走至客坐居中坐下,一副凛然之态。  素月走至楼梯口,见华安正拔脚想溜,急忙喊道:“华安兄弟,二奶奶传唤。”  一声呼唤,华平早一把拉住华安,推上楼梯,唐寅见逃也逃不了,只好一横心,豁出去了。随着素月来到楼上,远远跪下:“小人华安叩见二奶奶。”  “抬起头来。”唐寅不得已抬头寸许,冯玉英已最后证实了眼前跪着的正是表兄。嗨,多情女恋多情哥,尴尬时见尴尬人,心中微觉一酸,摆了摆头:“你原来姓甚名谁?”&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5(2)
“姓康名宣,健康之康,宣告之宣。”  “唔,是一个藏头露尾的名字。”  呀,好一个聪明的表妹,欲答无话,冯玉英又发话了:“到相府意欲何为?”唐寅想,这是在关心我的处境,还是秋香把路途之事告诉她了,要诘问于我,且自含糊吧:“家中贫穷,讨碗饭吃。”  冯玉英冷然一笑:“是为叶下洞庭,花开水殿而来的吧?”  这原是唐人诗句,全句为:“叶下洞庭秋,花开水殿香”,她化成了歇后语,好文才,好灵慧的表妹,唐寅忙借话求助:“二奶奶慧眼,见面便知华安肺腑之情,还望成人之美,华安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忽地,冯玉英冷峻一笑:“人有成人之美,我有助人之德。不过,你可知人若罪我在先,我必以牙还牙于后的古训?”  想报复拒画之怨了,你任性,我不仅任性,还能佯狂,不能退缩,别怕她嘴硬舌利,唐寅如是一想,便软中带刺:“可怜小人,天地之大已无容身之地,家中父母双亡,亲戚死光——”  “什么,亲戚死光?”这几句话出乎冯玉英意料,竟让她有些失态。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心死了。”  冯玉英暗暗叫苦:“他骂得我好苦啊,骂了还不能还口。”不由睁目怒视,忽见表兄还跪在地上,心头一阵难受,嗨,怪不得骂我心死了:“你且站起来讲话。”  唐寅心中得意,忍着膝盖疼痛,站了起来,目光平视,便看见自己为表妹画的那幅肖像,不由心中一亮:表妹够苦的了,当以情求助为是:“二奶奶,这幅肖像画,小人曾在唐解元家见过。”  “你与唐伯虎有什么关系?”  “小人曾拜他学画。有次,我去吴趋坊,见师父正低头描画,还流着泪呢。”  “唔!”旧情重提,冯玉英心中一动。  “依小人看来,此画尚有欠缺之处。”  “哦,你且说来。”  “小人斗胆了。画中人嘴角微翘,眉头稍紧,显得温和之气不足。”唐寅双目如闪电一般在二奶奶身上扫过。提醒表妹别忘了阶下奴才是你表兄,何必再记那日拒画之怨。  冯玉英明白表兄在批评她面含愠色,不够体谅,想起表兄的坎坷,同情怜惜之心顿起,解颜而问:“近来见过你师父没有?”  “再也没有见过,听说宁王派了两个刺客追杀于他。逃到东有人追捕,逃到西有人暗害,他蒙冤入牢狱,装疯离贼船,老婆牢狱逼休,青梅竹马的意中人被迫分离……”  冯玉英控制不住感情。一声表兄,脱口而出。那唐寅也早已忘却了眼前处境,洒泪而喊:表妹——素月正听得入神,动情下泪,一声表妹,顿觉刺耳:“华安兄弟,你糊涂了吧!”  冯玉英为掩饰真情流露,也让表兄下台阶,玉颜生嗔:“华安大胆,难道你家也有表妹不成。”  “是……”唐寅感激地说道:“家有表妹。小人适才为老师身世所悲,出神了,似在家向表妹叙说一般,劝说表妹别为他人啼哭。”唐寅心想:这是什么地方,岂能胡来,陷表妹于难堪之境。  “你对师父倒是一片忠心,他会得到善人帮助的。华安,我有话交代你:你是书僮,见到你师父的表妹夫——”  “师父的表妹夫是谁啊?”唐寅故意打趣。  冯玉英强忍住笑:“你要像你师父关心表妹夫一般,细心照料,耐心辅助,也算为你师父对他表妹尽了一份对表妹夫的心意。”想起呆头丈夫,冯玉英在求表兄教夫成材了。  “是,小人领会。”唐寅又重复一句:“华安当尽力而为。”  冯玉英当然清楚表兄这话是认真说的,怕他为秋香而不检点,又嘱咐道:“你在府中,要循规蹈矩,不可像你师父那样风流不羁。”  “二奶奶错怪我师父了。”  “何以?”  “我师父忠厚老实,从不乱来。”  “哈哈哈,我表兄厚道是实,至于这乱来嘛,可就难说了。”冯玉英有些想笑,却又不能,嗨,爱不能,恨不能:“你去吧!”  “是,谢谢二奶奶,以后还要谢谢二奶奶。”  素月:“看你人蛮漂亮,话太?嗦,一声谢谢就行了,怎还要来一句‘还要谢谢二奶奶’?”  “姊姊,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呀!二奶奶,小人告辞!”说着打了个躬,却借机以目示意,冯玉英微微颔首。  冯玉英目送唐寅,不觉轻移莲步,直至门外,目断身影,方始郁郁寡欢,回转房中。素月一旁看着,颇觉不解:二奶奶今儿怎么啦!她不知道,冯玉英心事上身:表兄寄身华府,自己知情不报,日后泄露,怎么向公婆交待?这便如何是好?  唐寅下楼,华平已苦等许久,一见华安:“这二奶奶厉害,二公子被她管得服服帖帖呢。”  “这两位公子脾性如何?”唐寅想弄清两人脾性,也好“侍候”。  “唉,读书蛮多,就是食而不化。大公子性子躁,结巴,越急越结巴。二公子心里明白一些,可七窍堵塞,常常不明不白。”华平突然低下声来:“两个人只有一点开窍,见到秋香双眼发直,适才秋香进门,早等在一边的难兄难弟,便上前调戏……”  “呀,秋香是一个弱女子呀!”唐寅担心了。&nbsp&nbsp&nbsp&nbsp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5(3)
“是啊,幸亏太师爷送客,一声咳嗽,两人方逃之夭夭。哈哈哈!”说着,前面已是书房,忽听里面一声断喝:跪下!华太师满面怒容走了出来,一见华平、华安恭立路旁,吩咐道:“华安,给我看住,对出下联方可起身,若要胡闹,立即禀报。”说毕,忿忿而去。  屋内二兄弟听着父亲靴声橐橐而去,二人立即骚动起来。华文:“新来书、书、书僮,给、给——”华武接口:“给他个下马威。”华安走进书房,猛见一个黑影高叫着向自己扑来:“吃、吃、吃公子的饿、饿虎扑、扑、扑羊。”华安一闪身,一个石子迎面飞来,急急矮身让过,石子恰好打中了华文肩胛。华文一声惊叫,以为是华安回手,早操起木棍,向华安打来。  华安大喝一声:“慢,华安可以帮二位公子对个下联。”二人怎能相信一个奴仆能对下联,围着华安转起圈来:“你、你?”  华安为了缓和气氛:“华安还知道二位公子爱什么怕什么。”  华文有些诧异:“说、说、说,说不对再、再、再打。”  华安装神弄鬼,闭上双眼,突然目光闪烁:“二位最爱的是香。”  “什么香?”  “秋天桂花香。”  华武奇怪地瞪着眼,那双眼睛木然无光:“你怎么知道的?”  “华安会算。我还算出二公子最怕二奶奶!”  华武跳了起来:“阿大,华安可是位半仙。”  华文:“对、对了下、下联,才服、服、服你。”  “请问上联?”  华文结结巴巴地说:“阿、阿、爸见假山、山、上有人走、走,他说说是假、假山真鹿、鹿走。”看着华文结巴得脸孔红红的、直想笑,一想到这华鸿山风光一世,却生了这么两个儿子,复又同情叹息起来。为了华鸿山收留之恩、表妹重托之情,理该尽力:“二位公子对的什么?”  华文道:“我对对对的死酒活活活人饮,可阿爸说是狗屁不通。”  华武:“我对了黑夜白鬼闹,黑白对阿爸的真假,岂不甚好。阿爸却罚跪面壁。”  唐寅几乎笑出声来,口中却说:“好,好。”  二人不解地:“请先生教诲。”  “真好,黑白、死活对真假,怎说不好。只须改两个字就行了。”  二人来了兴趣,听华安说下去:“大公子的改成死水活鱼游!二公子的改成黑夜白雪飞。如何?”  二人大喜,一躬到底,华文结巴地:“你、你是活活活菩、菩萨!”  华武兴奋有加:“活神仙。”  一个叫活菩萨,一个喊活神仙。喊着喊着,变简化了,一个喊菩萨,一个喊成了半仙。华安头一回合打胜了,在书房中立稳了脚,这时方能将书房细细看了一看。这书房位于正厅与花园交接处,三间飞檐瓦房,两间为读书处,一间为先生卧室。屋内三架书橱,三张书桌,一大二小。大者先生所坐,小者二兄弟各占一张,明窗净几,四周除了鸟鸣,寂静无声;门前小院内,左为玉兰,右为桂花,金色的花粒已暗吐芬芳。墙下一花台,有湖石一片,凤尾竹数支,芭蕉独秀,菊花七八茎,十分清幽、爽心。数月来装疯卖傻,逃躲避难!难得有此一方净土,且满院秋色,桂香飘拂,岂非上天赐我秋香之吉兆。正自得意,华平来传太师之命:“明日中秋佳节,在后园观月轩对月饮酒,欢度佳节。轩内设男女两席,中间界以屏风……”话未完,华文已叫了起来:“香、香香。”  华武跃身而起:“天赐良机。”  华安也高兴得踱起步来:“啊,叶下洞庭,花开水殿来也。”  华武:“谁来啦,如此高兴?”  华文:“叶、叶下开花,有啥高、高、高兴的。”  入夜,唐寅将书桌上杂乱的书本什物稍加整理揩抹,再无别事,便持灯翻寻合适的野史、諸记,可遍寻不见,满目尽是经史子集、《史记》《资治通鉴》……,只得随意拿了一本翻阅起来。四周静极了,除了院内三两萤火虫闪闪而飞,花园池塘内蛙声呱呱,别无声息。突然,一阵箫音幽幽传来,唐寅抬首闭目静听,欣赏品味:呀,吹箫人的技法不在九娘之下呀!且似一女子所弄。……唐寅突然惊呼起来:呀!怎么刹那变闲适清幽为忧郁、低沉,且夹杂烦躁之音了?这是何故?又是何人所弄?他陡然想起秋香从二奶奶楼上下来,头不抬眼不瞄,疾步而去的情景,明显地暗示了一种讨厌鄙薄之意。这弄箫人难道是她?  唐寅的到来,在华府,尤其在俊婢艳女中引起不小的波动。一个俊俏多才美僮子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这消息也一下掀动起小厨房执铲石榴姑娘内心的波澜。石榴芳龄二十,掌管太师太夫人烹调饮食,与隔壁大厨房的年青厨师王好比交往甚笃,但姑娘对他的身材欠高甚感美中不足,红丝尚在空中飘荡。书房所需泡茶开水,每日都由书僮前来小厨房用水壶提水,所以一早,石榴就斜倚门框,目迎华安到来。王好比也打开墙上六角窗,冲着石榴一笑:“今儿好有一比,石榴花开红似火,你我早进洞房早结子。”  石榴冷着脸:“去去去,把门关上。”  “你没进来,怎么关窗。”  “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要骂人了。”  “呀,好有一比——”这王好比本名王水根,因说话爱打比喻,故有现在的雅号:“往日鱼水亲,今日水火情。”&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5(4)
“呀!果然是仙风道骨……”石榴一见唐寅提着水壶转过墙角走来。不由喜出望外。  王好比酸味渐浓:“唷,明白哉。仙人是不近女色的,这叫风流潇洒。”说完啪地一声关了窗。  石榴恼火了,一拍窗子:“滚开!”  唐寅一惊:“呀,走错了。”掉头寻路就走。  石榴疾步上前,亲近地:“没错,请过来。是新来的兄弟华安吧!兄弟,你委实不是人……”  “呀,初次见面,姊姊怎么骂人!”唐寅惊问。  石榴瞅着唐寅那俊俏英姿,有些陶醉了:“你是天上的金童,世上哪有你这么俊的男子。”  “姊姊取笑了,请问姊姊芳名?”  “华府上上下下无人不知的小厨房执铲,有名的十八铲,送子观音石榴,姓石名榴。”  唐寅来了兴趣:“姊姊,何谓十八铲?”  “来,你请在这广漆板凳上坐下,”石榴牵住唐寅的衣服,让他坐下,自己也挨近落坐:“我炒的肉丝,又嫩又鲜,十八铲装盘,多一铲嫌老,少一铲太嫩,老相爷待客的开锣菜,太夫人桌上的压轴菜。”  “唔,原来是位名厨师。”  “兄弟今年多大岁数?”  “十八了?”唐寅戏谑地故意压低岁数。  “呀,同年,这么巧。哪年哪月哪日哪时生的?”  唐寅见这女子既俗气又多情,打趣道:“寅年寅月寅日寅时生。”  “啊,这是菩萨有意安排,怎么会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呀,我们还同是苏州人,可是五同兄妹呀!”  隔壁突然有男人打了个喷嚏,非出之自然,乃故意而发,华安心中有数:“姊姊,开水在何处?”  “忙什么,再坐一会儿!”  “迟了,二位公子要责问我的。”  一听五同兄弟迟了要受责,石榴忙提起水壶进内打来开水,唐寅这才提壶而去。  王好比打开六角窗:“好比小郎提水壶,情意淡如白开水。”  “哼,你懂个屁,今儿白开水加了蜜啦!”  华府花园,较之马家花园,自然又大了许多,江南园林风味更浓。就说那一围花墙,每段都用青瓦砌成不同的镂空图案,让北方人看了叹为观止。赏月轩前那方池塘内碧藻浮萍,红鲤欢腾,十数茎残荷,已为玉石栏杆上的盆盆菊花所替,此时,玉免将升未升,早映得树影婆娑,几棵金桂不时送来清香。一天清光,满园秋色。轩内屏风隔两席,宫灯映红烛;男席寂静无语,女席却早已环佩叮?,浅笑低语起来。文武二兄弟口虽无言,两双象牙筷却上下飞动,你争我夺起来。这时华平送上一碗醋溜黄鱼,二兄弟正双枪齐发,华太师突然大声喝止:“慢!”男女两席顿时停筷,目光全向华鸿山射来。  华太师发话了:“你二人先将假山真鹿走的下联对上再吃。”  华文也不结巴了:“这不难,死水活鱼游。”边说早叼起一块鱼肚肉送入嘴中。  华武忙不迭地:“阿爸听着:黑夜白雪飞。”说毕,也如乃兄一样,鱼肉进口。  华太师兴致盎然,命华安斟酒,与两个宝贝儿子各干了一杯。只见春香掀帘近前一礼:“禀太师,太夫人命秋香月下弄箫,请相爷示下。”说毕向华安莞尔一笑。华安却没有注意,他正想着昨晚的箫音果然是出于秋香玉口,但不知她何以忧烦,正想着,箫音已如春风轻吹,溪水潺潺,不禁想起了九娘月下吹箫,池边共舞,如今伊人虎丘山下独自孤眠,不觉潸然下泪。恰巧被华武看见,喊道:“半仙,怎么下泪了。”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秋香的双手猛地颤抖了一下,箫音刹那变调,众人虽未觉察,有两个人却心领神会,一人是二奶奶,心想这丫头的心连上表兄的心了。另一人当然是唐伯虎:呀,她的心系着我哩!这时只听华太师发话了:“华安为何流泪?”  华安忙施礼禀道:“家母死于中秋之夜。小人见月上柳梢,银光漫溢,故尔流泪。小人失礼,请太师爷责罚!”  “为母而哭,乃为孝行,何罪之有。”  二奶奶心中笑道:鬼话连篇。  秋香暗想:白痴说谎,他一定是因箫音而引起的联想,他想什么呢?或者因卖身为奴而流泪吧!  这时华平送上一碗红烧蹄膀,上面用刀划了个“十”字,二位公子早双箭待发,正欲大啖。忽听华太师摇了摇手:“你们看上面划一‘十’字,乃是让火功、佐料入骨,譬如读书,浅尝辄止,必无成就。”  二兄弟目盯蹄膀,有嘴难食:“孩儿知道。”  一见二人心不在焉,太师心中不悦:“你们二人各对一个下联再吃。听了:十口心思,思家思国思社稷。”  太夫人爱子心切,口中嘀咕:“饮酒赏月,何必……?!”二位奶奶默然点头,眼睛担心地直向男席看去。不意二兄弟今日毫无紧张之色,原因是在书房事先约定,唐寅担任桌外指导。只见华文躬身施礼:“父亲,孩儿要、要去池、池边寻、寻、寻句。”说着径自走向轩外,唤道:“华安,斟酒、酒来。”  唐寅走上前去,借斟酒为由,低声:“八目加贺。”说毕返身。华文早兴奋得脸红脖粗:“八目加贺,……”  “贺什么?”华太师捻须而望。  “贺鸡贺鸭贺、贺、贺蹄膀!”&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5(5)
“嗨,味同嚼蜡,华安你改一下。”  华安奉承道:“大公子能对出八目加贺,已属不易,可改为贺花贺月贺嫦娥!”  两席主仆皆为称赞。轮到华武,当然如法炮制。当唐寅与华武并肩而立时,一妍一丑,一英俊一委琐,一下映入冯玉英眼帘,不由周身寒颤,双目润湿。太夫人偶然移目,不由一惊:“二贤媳,你怎么了?”冯玉英忙答道:“早晨衣服单薄,受了些风寒,不碍事的。”秋香早冷眼旁观,不由暗想:华安与华武相并而立,二奶奶怎会……正想着,华武早开了口,他欣然而语:“八目尚赏,赏酒赏肉赏鱼汤。”  华太师皱了皱眉:“胡说八道。”  华安:“回太师的话,二公子的八目尚赏,非多才难以想出,下面的三赏,乃即景而言,理该奖赏。”  “不,不,终觉俗气,你且改来。”  一听表兄夸赞华武,冯玉英脸上有光。她当然知道,这是表兄为她争面子,不由心中感谢,面露笑容。秋香纳闷,这赏酒赏肉的词儿岂是奖励得的,这白痴定是说给二奶奶听的,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正想着耳边忽听得一声“赏菊赏月赏秋香。”秋香脸颊生嗔:这白痴放肆。冯玉英却心中一惊:“表兄不可有失检点啊!”这时,华太师开了口:“来啊,将这蹄膀赏给华安。华安,今晚月色如水,桂香浓溢,你且以花月为题,随意吟哦几句,以助酒兴如何?”  唐寅一听顿时条件反射,想起马府花月榭的场景,有些走神。华太师见状,以为华安才不胜此:“呀,老夫苛求了。”  华安近前一礼:“不,谢太师赏识。请太师恕华安无礼,伏乞赐酒数盅。”  “自古诗酒相连,悉听自便。”  月明云淡,露华渐浓,佳人在侧,主人贤明,唐寅几杯下肚,神采飞扬,摒弃奴仆礼数,放出了一副文人行吟气派,举杯在池畔踱起方步,引起众人注目。华太师暗喜:“好一派才子气派!”冯玉英既欣慰又担心:”呀,这不容易露馅儿吗?”秋香目不移位,面显钦羡之色。  这时,唐寅已暗诫自己,此番花月诗,决不能与马府所吟重复一句。否则岂非江郎才尽了。于是略一思索,杯酒下肚,向上一躬:  “相爷、太夫人,小的献丑了:  〖HTF〗〓〓月临花径影交加,花自芳菲月自华。  〓〓长空影动花迎月,深院人归月伴花。”〖HT5”,5SS〗  吟至此处,他突然感到,马府诗中,有两句不重复不足以向秋香表露心愿,于是突然提高声音,深情地朗声而吟:  〖HTF〗〓〓“月为照花来院落,花当随月上窗纱。”〖HT5”,5SS〗  此语一出,冯玉英抬起眼来瞅了瞅秋香,见秋香面显娇嗔之色,不由会心一笑。秋香心中却在嘀咕:白痴白痴,你来你的院落,我为何要随你上窗纱……  华安早已续吟:  〖HTF〗〓〓“羡却人间花月意,睰花玩月醉流霞!”〖HT5”,5SS〗  华安一礼:“华安放肆,请太师、太夫人、二位少奶奶指教。”  众人啧啧称羡,冯玉英心中夸道:“表兄果然奇才。”杜雪芳也点了点头:“鸡窝里果然有凤凰。”秋香心中折服,脸色红润:“这痴子看不出肚中还真有墨水。”华太师诗兴正浓:“哈哈哈,华安能再续否?”  唐寅早走至桌边,倒满一杯酒:“相爷请听——  〖HTF〗〓〓春花秋月两相宜,月竞光华花竞姿,  〓〓花发月中香满树,……”〖HT5”,5SS〗  华安吟哦至此突然中断,众人惊讶不已。唐寅何以戛然而止,他的脑中突然闯进了九娘。亦梦亦幻中,九娘痛切而言:此时此地你岂能恃才傲物、放浪形骸……他猛然醒悟,立即假装穷索枯肠、一无所得的样子:“解、解、呀解语花摇、摇月下风……禀太师,小人才尽矣。”  华太师眉舒目展:“好诗。你有这样的才学,为何不去谋取功名?”  “太师容禀:小人乡间也有几个读书人,有的胡子白了,才中了个秀才;有的至死无有功名;有的书读多了,反显痴呆之状,由此小人懂得一个道理:功名仕途一须祖上有德,祖荫庇皊;二须本人有福。小人两项皆缺,何必自寻烦恼。以后寻一个黄脸婆子度此一生足矣!”  华鸿山听了这番陈述,十分开心:“哈哈哈,你倒是个看破世情,淡泊名利的人。好,老夫赏你一桌酒宴,你与华平等人共度佳节吧!”&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6(1)
秋香回到房中,侍候太夫人睡下后,独自对月托腮而坐,心中不知是喜是愁是烦,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显得杂乱无章;为那个白痴?不!可华安对月吟诗时的那种潇洒倜傥的文人风采,她怎么也拂不去,推不开,不由自言自语起来:哼,谁请你来院落了,谁要随你上窗纱?想到这儿,秋香燥热脸红起来,拿起湘妃箫吹了起来,却又戛然而止:无情无绪吹什么箫?呀,怎么,你——迷糊间,和尚、公子、奴仆在她眼前如走马灯一样晃动起来,猛然,华安显出一副狰狞面孔向她扑来,啊地一声惊叫,惊醒了太夫人:“秋香,怎么了?”秋香忙搪塞:“是老鼠!”忙脱衣上床,心中对华安有了定论:下流文人!  唐寅离家十余日,阿兴、阿盛由思念、担心到恐惧,终日心神不安:是逃难回不了家?是被刺客暗杀?还是远走他乡了?这日盘门水关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身穿学士服,脸已浮肿得难以辨认。二人一听传闻,奔至盘门,左看右看,又似又不似。二人放声大哭,哭之既久,复又奔去,请来祝、文、张三位,一起鉴定。经过近半日的否定、肯定,复又否定,最后方认定唐寅出走时身穿乳黄色褶子,上绣桃花;而这尸体上乃是一件蓝色褶子,绣的是野鹤白云。众人虽消去唐寅凶死之念,但为他的安全担心惊怕,却有增无已。  家中为唐寅担忧,他却也愁锁双眉地提着食盒走回书房。自到华府十余日,除了西楼见到低头而去的秋香,中秋夜隔帘隐现的伊人身影,再未正面相逢,心中好不怅惘无绪。走着走着,岔了道,走进了一条长长的巷子,两旁是高耸的风火墙。呀,二兄弟等着吃饭,快快寻路回转书房。这长长巷子,乃是大户人家所留的备用巷道,名为备弄。他刚转身,忽听前面传来脚步之声,稍停,便见一个绝色美人迎面盈盈而来,再一细看,啊,伊人天降,秋香来也。唐寅虽然识人多多,见过美人多多,但在渴望之时,困境之中,孑然无伴的时候,秋香的偶然出现,不啻如春雨润旱土,“冰窖”炭火来,心中如小鹿乱撞。此时秋香心情仍在昨晚的梦幻之中,她低着头,时而用脚踢去路面石子、瓦片,踢得狠、踢得毫不怜惜,似乎踢去心中的块垒,去掉眼前的浮云。唐寅见状愣住了,但伊人已近,无暇思忖,忙上前一躬:“秋香姐——”  秋香一惊,抬目一看,复又前后看了看,巷中无人,由惊而惧,不由娇喘连连:“呀!你——”  唐寅复又一揖:“姊姊三笑留情——”  “谁三笑留情了!”秋香话音之中,已有三分厌意。  “佛殿一笑,月下泼水二笑,府门前三笑,岂不是三笑留情?”  “姑娘生xing爱笑,谁留情了。”  “姊姊为何不对别人笑,偏偏对鄙人频频而笑呢?”  秋香眼角偷觑,只见唐寅一副酸相憨态,颇觉好笑,笑意刚起,却已戛然而止,口气生硬地:“你到底是何人?”  唐寅心中一喜,觉得事态发展大有希望:“鄙人说出来,姊姊千万不可为外人说及。”  秋香心中对唐寅的一种不信任感,甚至反感,使她对唐寅这份真诚,并不买账:“那就不讲吧。”说罢,掉头就走。  唐寅急了:“姊姊稍等,鄙人乃姑苏唐伯虎。”  “不能、不能!这白痴可恶,想来骗我!快找退身之法。”秋香心中这么想,口中却狡黠地:“你,怎不早说。”  “只求姊姊终身托我。”唐寅兴奋得满面红光,以为这张王牌一出,秋香焉有不允、不喜之理。  “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随我来。”秋香一生从无假话,今日首次为之,颇觉不安,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如此怎走得了呢!  唐寅大喜:“如此姊姊请!”  秋香要走在前面带路,需从唐寅身边走过,备弄路窄,不能不防痞子非礼!但转而一想,我倒要试试这痞子品行如何。他若真有非礼之举,我自有对付之策,边想边从头上暗暗拔下一根银针,背向唐寅侧身而过。她身上飘出的一股兰麝之气,熏得唐寅半痴半醒。但他克制住胸中欲火,把尽可能多的空间留给了秋香。秋香犹如闯过虎口,回眸一看那唐寅僵立的形象,不由心中为之一动,但仍快步走出备弄,往后堂而去。唐寅见伊人身影消失,知道上当受骗,只得提着饭盒没精打采地回转书房。  无锡县新上任的县令裴天觉,乃华太师的门生,这日前来华府叩见恩师。华太师忙命华安前来伺候。意在显示华府诗礼门风,僮仆尚且多才,况主人乎!  华安送上香茗,在太师身后恭立。裴县令正恭身下拜:“学生裴天觉,叩见恩师大人。”  “县台请起。”  “学生刚奉吏部差遣,前来无锡效力,伏望恩师严加指点。”  “岂敢,县台青春年少,正是风华正茂之际,无锡百姓得一能吏清官幸矣!”  “恩师谬奖了。听说恩师膝下有两位世兄,学生理当奉揖。”  “塾师限他二人午时前交出八股文一篇,无法分身,特遣书僮华安前来叩见。”华太师藏拙露巧,不得不说了句谎话:“华安拜见裴老爷!”  唐寅心中老大不愿意,但人在屋檐下又怎能不低头,只得上前躬身一揖。  裴天觉抬目一看,不禁惊诧瞪目:“啊——”&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6(2)
“此子幼读诗书,颇通文墨。因家中变故,不得已卖身为奴。”华太师扬眉微笑而言。  裴天觉更惊奇了:“怪不得古人说,胸有文章气自华。果然是一副斯文模样。”  华太师似乎自己的儿子受人夸赞一样,心中喜悦,口中的话便有些矜持了:“江南地灵人杰,河湖港汊,多藏龙卧虎之辈。县令若有兴可当面测之。”  裴天觉知道恩师是有意为之,心中鄙视华安,口中却道:“恩师在上,学生怎敢班门弄斧。”  “唉,文人墨客风流士,自当随处一开颜!如今丹桂渐衰,秋菊日茂,就以秋声为题,如何?”  裴天觉也要在老师面前显露才华,拱了拱手:“如此,学生放肆了。请听:千里雁鸣萦客梦。”  唐寅随口吐出:“万家蟋叫动秋声。”  “人来老圃疏篱外,”  “秋在浓香冷艳中。”  “空际有声都在树,”  “枕边无客不思秋。”  裴天觉见华安出口成章,且韵致清雅,不禁有些畏怯懦,倘若败在一个奴仆手下,岂不羞死人也。他很乖巧,得好就收:”恩师,贵僮仆文思敏捷,令人刮目。想必二位公子更是珠玑满腹,文采超群了。”  华太师听此褒扬,心有隐痛,口中应酬:“贤契过奖了。”  裴天觉:“近来江西宁王反叛,谅恩师必已知道了。”  华鸿山告老归里后,虽然朝廷大事常有信息通报,但总是比过去要迟知数日,这样的大事,他至今尚一无所闻,心中不快,可碍于面子又不便承认,便淡然发问:“进展如何了?”  “昨日接奉朝廷抵报,宁王已经起兵造反。奸王亲率十余万大军,从鄱阳湖出赣江,由湖口入长江,沿江东下。谁知船出湖口,他的元配娄妃爱珍、偏室霞妃青鸾,一齐在朦胧月色中投江自尽!”  唐寅是一个重情的人,身处南昌时,在政治阴影笼罩下,他有敬、有爱、有恨、更有诉说不尽的痛苦,缠绕、折磨着他的心灵,一闻娄、霞二妃死讯,往日的友情、恋情使他强忍不住,还是深情地打心底轻轻呼唤出:呀!  这是一种失礼,裴天觉惊视唐寅:“啊,你为何如此惊讶?”  唐寅猛然清醒:“奸王一人造反,连累两位无辜女子,令人痛惜。”  华太师并未在意:“听说唐伯虎在南昌时,曾与霞妃有过爱恋之情,不知确否?”  裴天觉又拿眼看了看华安:“还有更令人惊诧的,本已随唐伯虎回苏州、后来被奸王中途劫回的宫女荔仙,也跟着投江自尽了。”  唐寅这时早双目润湿。裴天觉带着满腹狐疑,告别太师而去。  噩耗传来,唐寅却不能哭,不能设坛祭奠,告慰亡灵,还要人前装笑,心中之苦,苦入肌肤。忆及碧藻轩的那些日日夜夜,桐音馆师生的坦诚相处,无人处,便会潸然泪下,尤其是在夜晚无人时,甚至闷在被中失声痛哭。  再有三日,便是九九重阳节,太师已应两位亲家之邀,去苏州天平、灵岩作秋日登高之游。待太师出行,唐寅抽了个空来到花园一僻静处,蹲下身来一边双手刨土,一边流泪,堆积起三个小小坟头,四周插上茱萸松枝,又采集野花编成三个花圈,放置坟前,便俯身跪伏杂草之中,失声痛哭:“娄妃爱珍娘娘,我的好学生,我敬你贤德忠贞,品性高洁,在宁王府,犹如污泥中的一朵红莲,可惜错嫁奸人,以身殉节。青鸾妹妹,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呀,你虽出身微贱,却如这秋天的菊花,宁可枝头抱香死,却不坠落尘泥间,我敬你、爱你,却被人强行拆散,再也见不上你了哇!!我那荔仙妹妹呀,你贤慧娴静,心细如丝,似一棵正欲绽放的桃花,却被人生生地掐死了。呜呼!唐寅如今身为奴仆,不能登高招魂,不能立碑筑坟,更不能放声痛哭,只能采几株茱萸,权当香烛,祭告三位在天之灵了哇!”  正在他如泣如诉、痛心疾首之际,春、夏、秋、冬四婢一同来到园中,她们手执花篮,入园采菊。春香不无妒意地:“秋香妹,太夫人怎么总喜欢你采的菊花?”  夏香:“是啊,说你采的花艳丽。”  冬香:“枝形美,枝叶均匀,你教教我们吧!”  秋香陡露诧异之色:“你们听——”  一阵男子的哭声隐隐传来,那声音仿佛从心肺中流出,闻者透入心脾,直欲泪下。四人悄悄放轻脚步循声走去。只见墙角下一个男子伏地哀呼:“九娘,我那至亲至爱的妻子啊,近有三位新友前来,消你寂寞、慰卿孤单,”他突然立起,仰天遥视,朗声而歌:“遥送四位仙游去,浊世独留我混沌人——”  四人低头议论起来:“这人哭得好伤心啊!”“一定是想父母亲了!”“倒是个孝子!”“不,是在想老婆!”秋香默然想道:“九娘何许人?怎么也仙逝而去了?”  春香兴冲冲的:“走,去劝劝他。”  四人刚移莲步,见唐寅陡然转过身来,慌忙隐于树后。春香正欲上前,被秋香拉住,低声说:“太夫人等着花枝呢!”四人悄无声息拣选起菊枝来。秋香心中烦躁起来。暗想,他定是为备弄受骗而气恨、流泪了。他恨我,因恨我而想起了九娘。这九娘是谁呢!她从枝叶缝隙间偷觑,只见华安正为茱萸培土,一副虔诚、深挚的神态,心中一动,不由双目润湿了,转瞬又纳闷起来,自己既然认准了此人是淫色之徒,为何却又想着他、念着他?为他的下泪而愁,为他的垒坟培土而关切?华安在她心中的影子,甩不掉,剪不断,犹如一团乱麻!几姊妹又悄悄议论起来:“你们看,这华安可重感情了,又是叩头,又是培土的。”“真是个多情种子。”“谁能嫁给这个俊俏、多才、重情的美男子,可是幸福美满啦!”“只有秋香可以配他。”&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6(3)
秋香板着脸:“别瞎嚼蛆。快,太夫人等急了,要责骂的。”  唐寅一边培土,眼前闪过徐艳容月下焚香,沈九娘池边共舞,荔仙的江中悲呼,青鸾抱恨上轿,娄妃奋笔书写“屏翰”二字……种种往事,纷至沓来,杂乱无章。  秋香提着花篮,催促地:“快走……”四人不断回首,走出花园,秋香突然惊呼:“呀,我的手帕丢在花园中了,陪我回去寻找。”她顿了一顿:“算了,别让太夫人等急了,手帕不要啦!”冬香说:“女儿家的手绢岂能丢失,我们先走,你快去快来。”秋香等的就是这句话,离了三人,早迅步入园,心情复杂地彳亍而行。这时,华安正沿着花园小径,如痴如醉、时而甩袖,时而摇首嗟叹。秋香隐于树阴下,时而玉体半露,见华安仍未注意她,便假作树枝刺伤了玉手,轻声痛呼:咦呀……她期待着华安注意自己。可是华安却目不斜视,愁思重重,迳自走着。秋香一种被人轻视的感觉从心里升起,不由狠狠地骂道:白痴、白痴、白痴!秋香想当面向华安解释一下那日备巷之遇,至于为什么要向一个自己视为淫色之徒的人解释,她自己也道不清、说不明。这时,只听得华安陡然仰天长叹:  〖GK2!〗〖HTF〗“地——难平,  天——不公,  夫子求大同,  是梦亦是空。”〖HT5”,5SS〗  秋香猛地擦去泪水,露出敬佩之色:呀!此人定有不平的遭遇,方有此愤世嫉俗的感慨,我岂能以白痴、浅薄,低俗,甚至淫色之徒视之。  唐寅再次返身看了看矮坟、花圈、茱萸,继续高咏:  〖GK2!〗〖HTF〗“呜嗬呀,  世道人心,  尽在浊酒中……  〖HT5”,5SS〗啊,不不不,九娘,你若在,又会对我针砭、鞭笞了,不,不在浊酒中,而应在丹青书画之中啊!九娘,你却在哪儿?”  秋香满怀感慨看着华安步履踯躅、摇晃而去。心想,弄清九娘是谁,也就明白了华安的底细。  当唐寅在江南呼唤九娘时,京城东郊妙清观内,正白烛高烧、香烟氤氲,道教音乐悠然而起。一座便殿内,竖起一座灵牌,上书:先考吏部主事沈清石,先妣一品夫人李明君灵位。下署:不孝女沈九娘叩祭。这时,沈九娘一身孝服,哭跪灵前,锦儿、许大婶陪跪一旁,只听九娘哭诉道:“……数年来,女儿备受世态炎凉之苦,势利摧残之痛,人情淡薄如寒风刺骨,备遭耻辱赛过剜心之痛,然而,秉承父志,矢志苦争,全不理无数次闭门羹,全不怕数不尽的冷板凳,终于真情化冰雪,毅力铁成针,为父亲昭雪了冤枉,惩办了奸佞!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双亲大人泉下有知,定会含笑瞑目!”  沈九娘祷告毕,放声大哭,数年来艰苦屈辱,倾泻而出,一吐为快。今日前来祭奠的大学士、尚书、将军甚多,闻听九娘之哭泣,有的羞赧、有的义愤、有的冷笑,总是一时正义伸张,邪气萎退。众人拜祭毕,安慰励勉后先后离去,道教法事祭奠仪式也已结束,九娘、大婶、锦儿这才起身,重新梳洗坐下稍事休息。  许大婶早忍熬不住,埋怨道:“小姐这条脱身之计,瞒得我好苦呀,愁得我眼泪哭去三大瓢,头发也白了,牙齿也动摇了,好忍心噢!”  九娘深深一躬:“大婶儿请恕九娘无礼。您可知大婶儿为我办了一件大事。”  “大事?”许大婶莫名其妙了。  “是啊,是你出自肺腑的真情实意,设灵堂,日夜痛哭哀号,方释去那马家的猜疑,堵塞了程默那老鼠一般的嗅觉,九娘方得以安居这妙清观中无人干扰。”  锦儿打趣道:“若早告诉你,大婶儿心直口快,早暗地里笑开了,这不明摆着告诉马家,这是出假戏。”  许大婶突然一拍大腿:“这就对了,那几天马公子、程默天天站在不远处拿眼瞄我,我就破口大骂;后来又派家人站在一旁看着我,还发现晚上门外也有人监视。”  锦儿兴奋地:“小姐,你真是智多星,算神了。”  九娘亲切地抚慰:“就是苦了大婶儿了。”  “嘿,这么一说,我肚子里的气就全放光啦!哈哈哈!咱们沈家小姐可是足智多谋啊!”  “过几天,就要起程去苏州了,大婶儿一起走吧!”  许大婶心中突然涌现出兴儿那副旅途疲乏、哭倒灵前的惨相,这得告诉小姐,正欲开口,忽又想到:呀,兴儿返苏州,唐解元知道小姐已死,若是另娶他人了呢?小姐知道了若是不去了呢?若是一路忧伤哭泣呢?这次我得粗中有细,不讲的好,对,不讲的好!  看着许大婶一肚皮心事,九娘问道:“大婶想什么呢?”  “我、我苏州要去的,不过,状元楼这份产业,我得处理好,卖个好价钱,也对得起老爷在天之灵。”  东亭镇华府里,秋香手执几枝剪下的菊花送到西楼。  冯玉英这些日子心情较好,为的是华武近来读书兴趣渐增,且不断夸华安好。中秋之夜,宴散归来,冯玉英坐于椅上,冷冷地问道:“你那句黑夜白雪飞是你想出的?”  在妻子面前,华武恭恭敬敬:“是华安改的。”  “你的原句呢?”  “我那句子原为黑夜白鬼出。”华武十分兴奋:“过去的几位先生一见我写的诗文,从来都是头一摇。阿爸更是骂一声狗屁不通,惟有这华安夸我好,说黑白对真假对得巧,改两个字就是好诗句。”&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6(4)
丈夫从没夸过人,何况夸一个下人,玉英心中很是感激表兄:“你那八目尚赏,也是华安教你的?”  “是!”  “今后不要老想到赏鱼赏肉,这太俗气了。多往四书五经、风花雪月方面想想,一个人的趣味就会高许多。”冯玉英目光渐显柔和,华武的外形似乎也不那么丑了。  今日一见秋香送来菊枝,和几首新学写的七律,冯玉英欣然接过,翻看起来:“啊,你的诗进步可大了,情景交融,用词准确。”  “您也指点几句嘛!喔,先给您讲件今天的新鲜事儿,”秋香似乎在不经意间提起园中事,“适才和三香姊妹去花园采菊,见华安在墙角垒了几个小坟,遍插茱萸,还编了花圈,不知在祭奠谁?”  冯玉英想起,华太师曾说起裴县令谈及宁王造反和娄、霞二妃投水自尽的事,一听表兄垒坟祭奠,如此情重,委实感佩。只听秋香又讲道:“华安还口口声声呼叫九娘,也不知九娘是何许人?”  冯玉英打趣道:“你怎么关心起华安来?”  秋香脸色微红,忙掩饰:“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呗!”  冯玉英心想:九娘之事不可说,一说就明指华安是表兄了:“华安总是有他伤心的事。你陪太夫人从龙女庙回来,有一年轻书生追到东亭,此人是否即是华安?”  “当时羞恼气愤,记不真切了。”秋香巧妙地回避着。  冯玉英心里骂了声鬼话:“如果是一个人,你怎么看他呢?”  “浮浪少年,甚至更坏。”这句话在秋香心中已半是虚假了。  冯玉英突然直截了当,却又留有余地:“可惜此人的气质、行为,却极像我表兄唐伯虎!”  秋香动容了,急问:“华安真的是唐……”猛觉失态,戛然而止。  冯玉英诡谲一笑:“你怎么这么兴奋?”  “我是气愤!”秋香这一声无力的辩白,自己都觉好笑,忙低下头去,捏弄裙角以为掩饰。  冯玉英对秋香十分喜爱,不忍过分戏耍她。但这种极端秘密的事,暂时又不宜告诉秋香,搞不好,不仅祸及表兄,且……便正色言道:“可惜不是,华安并非唐伯虎,不是唷!”  秋香见冯玉英那也一副正经的样子,心里嘀咕:搞不清这位刁钻促狭的二奶奶是真话、还是假话,便换着法儿试探:“二奶奶的表兄,怎会不给二奶奶面子,当面拒绝为太师作画呢?”  一提这件事,冯玉英心中就有气,但是在外人面前,她要为表兄辩解,也就是为自己辩解:“嗨,后来我才明白,表兄拒绝绘画,乃是形势所迫,不能怪他。他装疯离开宁王府,奸王不信他疯,派人监视,后来竟派人追杀;在北京会试,蒙冤下狱,我那势利表嫂竟然铁窗逼休;他在京城相中了一个落难女子,谁知这位小姐被逼身亡……”冯玉英抬目忽见秋香在拭泪:“秋香,你怎么了?”  “令表兄的命真苦啊!”秋香真情毕露。  “若是表兄有了你这样体情察意的美貌佳人,就会脱离苦海了。”冯玉英打趣中也含了几分真情。  “你真坏、坏!”秋香突然插问:“这被逼死的小姐,定是九娘了?”  冯玉英暗想:呀,这丫头好刁啊,左转右拐,冷不防提这个问题,骗我说出九娘真情。秋香呀,我非不说,时机未到啊!便头一摇:“九娘是谁,我哪儿知道?”  秋香惟恐言多语失,便起身告辞。心中想着:休耍滑头,我迟早会弄清楚的!想着,人已到楼下,猛一回首,只见楼上二奶奶在窗口正诡秘地对自己笑着,粉面陡泛嫣红之色,匆匆逃出。&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7(1)
九九重阳佳节,江南习俗,有些地方吃米团,有些地方吃米糕。华府是由太夫人贴身四美婢亲自去大厨房,拌馅心,和米粉,精心制作。四香中,秋香的米团,号称“六又”米团:又匀又净、又亮又滑、又白又圆。这日,华安提着水壶来到小厨房,石榴笑迎而来:“快坐下,隔壁正包米团哩!”一阵莺啼燕语,从大厨房传出,唐寅问道:“谁在包米团?”  “太夫人房中的四香。”  “秋香也在了?”  石榴陡地醋意满胸:“秋香包的是‘六又米’团,印上菊花钤记,我包的更好,乃‘八又’米团,加上又甜又香两又,印上石榴钤记。”  华安早意马心猿:“石榴姊姊——”  “叫妹妹。”  “哎,石榴妹妹,让我先看她怎么包六又米团,然后,再陪妹妹包八又米团,如何?”华安大灌米汤。  石榴一高兴发起嗲来:“好是好得来!快去快来,等絶!”  华安早飞身来到大厨房,进门一躬:“四香姊姊,华安有礼了!”  春、夏、冬三香笑着迎上来,春香嘴快:“唷,华安兄弟,昨天早晨,你在园内祭奠谁呀?”  华安心中一惊:“呀,三位姊姊怎么知道的?”  夏香热情备加:“我们四人去花园采菊。”  冬香不甘落后:“看你悲痛,没敢吵你。”  华安假惺惺地:“咳,遍插茱萸少一人,是祭兄弟的。”  秋香心中着恼:“鬼话,哼,故意不睬我。”  华安跨近秋香两步:“四位姊姊,昨日与诸位近在咫尺,竟未能上前问候,四位姊姊,一定生我的气了。”说着拿眼闪了秋香一眼。  王好比一见华安走进厨房,心中气便不打一处来,这时似唱似说开了口:“这好有一比,好比是哈巴狗讨食乱点头。”  大家谁也没理王好比。春香早走上前:“华安兄弟,今天多吃几个桃花钤记的米团,那是妹妹包的。”  夏香:“荷花钤记是妹妹包的。”  冬香:“华安哥哥,你看见梅花钤记就如见妹妹,多吃点。”  华安一一躬身谢过,步子却移向秋香。秋香正为王好比的“好比”,心中暗暗发笑:哼,你这五同兄妹惹出祸事来了。正想着,耳畔响起华安的声音:“秋香姊姊包的米团定是菊花钤记了?”  秋香抬眼睃了华安一眼,猛然间华氏二兄弟的丑态映入眼帘。只听石榴高声喊道:“五同兄弟快让——”几乎与这喊声同时,只听华文一声猛喝:“狗、狗、狗贼。”华武大喊:“黑虎偷心。”早一人一拳打来,华安慌忙蹲身让过。  华文怒目眦牙:“赤佬,你竟敢寻香、香香开心。”  华武目若鹰隼:“回书房跟你算账,滚!”  华安闪了秋香一眼,碰上一双担心、同情的目光,犹如阴阳两极相触,只觉周身灼热,盯了一下二兄弟,隐忍着怒火退出厨房,从石榴手中接过水壶愤然而去。  王好比幸灾乐祸哈哈大笑:“好有一比,偷嘴的猫儿——”二兄弟一听大怒,华文早上前一拳:“奴、奴才,胆、胆大、大包、包天!”  王好比慌了手脚,忙跪倒叩头:“小人好有一比……”  华武早起一脚:“滚……”  二兄弟转过身来,向秋香逼近。华文嘬起嘴:“亲,亲……”  华武张着双手:“摸一摸……”  王好比这一声“好比”,为唐寅赢得了时间,让他从愤慨、担心中醒转,胸中冒出大男儿岂能让所爱之人受辱的念头,放下水壶,飞步向厨房奔去。远远看去,只见二兄弟左右夹击,秋香正处难中,忙使出平生力气,高喊:“太师到书房啦!传二位公子?!”  二兄弟顿呈萎缩之态,华武心犹未死:“假、假的。”  华文多个心眼:“非同儿戏。”  二人恋恋不舍地退去。春、夏、冬三香早抱着秋香,以示安慰。秋香屈辱地流下了几滴泪水,却担心地看着远去的华安!心中念叨:“华安,你为了救我,可怎么招架这两个呆头公子唷!”  能救秋香于危难之中,华安心中甚为欣慰,虽然明知书房中将有一场灾难,他却毫无惧色。三人来到书房,兄弟二人忧心忡忡地叫了声:“父亲大人在上,孩儿有礼。”听不着任何声音,以为老父生气,不敢喘息,屋内却悄然无声。稍停,华武爬前几步,探头入房,举目搜寻,不见人影,心知是假,忙起身进房,四处寻找,华文也早爬起。二人越寻越气,同时喊出一声:“打——”任华安如何机灵,身上早着了几拳,正难解难分之际,猛听院中一声娇喝:“住手!”  房内三人,转身凝视,不由愣住。只见秋香背着双手立于院中。原来,三人走后,秋香忖度,华安必受二人毒打,一直六神不安,思之再三:他为我招祸,我岂能袖手旁观。猛一跺足,急步追出。走出数步,复又回头,与三香细语几句,便踏着碎步,往书房而来。  二兄弟从惊诧中醒来,早又色相毕露,走上前来。一见秋香出奇的冷静,且双手倒剪,不觉大惊后退,复又分头从两侧走至秋香身后,只见她袖中似有一物在晃动着,不由惊而止步。华安正欲上前,被秋香以目止住。二兄弟似偷袭一般,用手拂打秋香衣袖,秋香闪电一般举起右手,那袖子仍然罩着那不明真相的物件。只听秋香断然地:“二位公子再向前一步,秋香立即自刎于此。”&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7(2)
华文早双手直摇:“香、香,不不不,不能——”  秋香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太夫人、大奶奶、二奶奶一会儿就到,你们不怕就过来。”  二人早已色胆全消,顿显萎缩之态。  秋香厉声地:“相爷不日回府,二位公子如何给太师回课呀?”  华武:“阿阿兄,今日秋香送上门来,千载难逢的机会。”  华文:“对,宁在花、花、花下死……”  华武:“做鬼也风流。”  二人正欲扑上来,院外突然传来一声:“二奶奶到——”  华武先败下阵来,窜进书房,伏于桌下。  院外又一声:“太夫人到——”  华文早闪身于书橱后。这时,秋香柔声而言:“华安,相爷命你督促二位公子完成课业,你督促了无有?”说毕,莞尔一笑而去。  唐寅顿时激动起来:呀,多聪明的女子!一位勇气堪嘉,多情善良的女子!心中陡增几分敬重之情。  正嗟叹间,二呆公子探头探脑而出,走至院门一看,园内杳无人影,方知受骗上当,爱不成,恨陡增,二人加倍疯狂地扑向华安。  经秋香提醒,华安早有准备,不由猛喝一声:“圣旨下——”  二兄弟晕晕乎乎吓愣了,扑地跪倒。华武刁钻一些,早立起身来:“你又在骗人,十二分的打。”二人又气势汹汹扑上来,华安却不慌不忙,右手一扬:“二位公子请看。”华文扯过一看:“呀,阿、阿、阿爸令箭!”华武抢过一看:“呀,八道题?苦也!”华文又抢回:“有、有朋自远、远、远方来,不、不亦乐乎!难比登天啊!”华武复又扯回:“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咳,阿爸挖空心思出题,儿子剖肠刮肚也做勿出来唷!”华文猛抬头:“?,活菩萨在此,说难,勿勿勿难!”华武:“呀,半仙救命——”二人涎着脸,谄笑着凑了上来。华文伸手在华安肩上揉搓起来:“有手手揉在左肩,不亦乐哉!”华武哈腰,为华安捶腿:“手而时捶之,亦乐也!”  华安俯视二位公子的丑态,不由一阵眉头紧皱。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吃四香米团啦!”三人抬头,只见活泼可爱的春香姑娘手提食盒,送上两只碗:“这是大公子、二公子的。”华氏兄弟接过碗,用筷子兜底一拨,连声呼叫:“呀,菊、菊菊——”春香含情脉脉:“华安兄弟,你被打了,疼吧,做下人的只能忍着点儿。这是我们四姊妹慰劳你的。”华安心情为之一振,双手接过,深深一躬:“谢谢四位姊姊了!”  这日夜晚,烛光摇曳中,唐寅凝视着那菊花钤记的米团,在米团散出的轻“雾”中,似见秋香反背双手立于院中,忽地高举右手,怒目横眉。一股敬佩之情,打胸中泛起:呀!秋香岂是平常脂粉可比,真是我那《九美图》中人也。这时一缕箫音正悄悄响起,悠悠传来,如春风、如清泉、如明月,温馨、深情:呀,她是在抚慰我受辱的灵魂,按摩我那疼痛的肌肤!秋香姊,你不仅美貌,而且善良、聪慧,你不是公子哥儿案头摆的瓶花,而是笑傲霜雪的红梅;你不仅是娇冶艳丽的牡丹,而且是一枝带刺的玫瑰啊!九娘、娄妃、青鸾、荔仙,汤之竭、秋香……她们一个个走进我的《九美图》中来了呀……唐寅渐渐神不守舍。夜雾朦胧中,仿若一位丽人飘然而至:“格格格,怎么忘记我了?”  “呀!青鸾,我好想你呀!随我去苏州吧!”  “不,不,我已上归天界,今日闻听你的哀悼声,看见你为我和娄妃娘娘、荔仙筑坟,遍插茱萸,我们都哭了。”  “青鸾、青鸾……”  “我们订个来世之约吧!是我欠了你的相思债!”  “不,不,我挚情挚爱的青鸾……”  又一个女子的声音:“啊,你的相思债够重的啦。怎么就忘了我!”  “呀,九娘,我虽肝脑涂地,也不会忘记卿的深情。快,快坐下,这‘六又’菊花钤记米团,快来品尝品尝。”  “那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何必大方,记住我那幅神品。别了,解元!”  “不,你——”唐寅正欲起身追赶,突然,一蛤蟆嘴、一鹰?脸,向他呲牙咧嘴地笑着,唐寅恼怒地拍桌大骂:“畜牲,扰了我的美梦。”他一惊从迷蒙中醒来,心中余怒未消,展纸磨墨,提笔在纸上涂抹起来,顷刻间两副丑态跃然纸上,发泄出胸中怨气,###舒坦了些,于是耳听箫音,口品“六又”米团,怡然而自得。  秋香晚膳后回到绣房,待太夫人睡下,想起华安为救自己而忍遭毒打,心中十分难过。又想起华安垒坟祭奠,那份深情;想起备弄相遇,孤男寡女却毫无非礼言行,想起中秋之夜池畔的潇洒英姿、对月吟诗的气派风度,把这些联想起来,已比较深切地看出华安的文采、德行、情愫,猜定了华安八成即是唐伯虎。姑娘的心笑了,原来只知其表,不知其为人,如今这位多才多情英俊的男子已占了姑娘芳心。不能去为华安抚摩伤痛,便拿起玉箫,轻轻抚弄,让箫音传情送意吧!  这一夜,西楼上,冯玉英疾言厉色:“你去戏耍秋香了?”  华武扑地跪倒:“娘子饶这一次,再、再不敢了。”  “你打华安了?”  “娘子,为夫的错了。”  “华安待你好不好?”&nbsp&nbsp&nbsp&nbsp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7(3)
“好,比以往哪一位先生都好。”华武忽然猛击自己一掌,“我的心,?,黑了。”  “知道不对就好。”冯玉英突然声音柔和起来,伸手抚摩华武自责的面颊:“你站起来,把腰挺起来。你可知道,普天之下再也找不着华安这样的先生了。你,只准尊重他,不准无礼,要以师礼待之。他要你学什么,你就尽心尽力学什么!要你晚上去读书,你不准不去。”  华武从没受过娘子抚摩的殊荣,受宠若惊,几乎含着泪水,直点头:“是、是,娘子——”  这天晚上,经过数月等待,只见了唐寅一面的徐艳容,知道如今他被刺客追杀,生死未卜,看来丈夫是铁了心不去南昌当这份官了。自己原本是冲着这个一品夫人来的,眼看无望,渐萌退意。忽又听人谣传,宁王兵多将广,雄兵沿江东下,直抵南京,不日就要杀到苏州了,眼看要做皇帝。丈夫若是回心转意,或者被宁王派人拘拿、强行押回,硬逼着当上礼部尚书,这一品夫人,岂不仍然有望么。近日,她时时烧香,求佛保佑丈夫归来,今日该求一求祖宗保佑了。于是她在唐广德灵牌前焚香点烛,下跪祷告,祈求保佑。她看着丈夫画的唐广德面带微笑的肖像,心情渐显恶劣——强卸店牌,高扬休妻文书,搬走红木嫁妆,唐广德气愤填膺、昏厥倒地……这一幕幕的往事,不由令她心中生出一股愧疚、惧怕的感觉,突然,唐广德的肖像仿佛活了起来,冲着自己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怪笑,徐艳容惊吓倒地,骇然大叫——  也就在这个晚上,北京马府大厅里,马良佐父子正急躁不安,心烦意乱地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马府的花园在京城虽不算上乘,但在他这一级官员中,是冒了尖的,也就引起一些人的羡慕。当今的正德皇帝有两名心腹,一为太监钱宁,一个是左都督大将军江彬。这江彬善于奉迎吹拍,投皇帝之所好,比刚垮的九千岁大太监刘瑾还要胜过三分。江彬是一个暴发户,急需有一个与之权势相当的府第,尤其是渴望有一个称得上一流的花园。便有人献计让他将马家花园据为己有,稍加整修装点,将成京城名园。江彬大喜,命人通知马良佐搬迁。马良佐怎咽下这口气,凭借自己资格老想软磨硬顶,请大将军另选别处。江彬一听大怒,发下话来,限三日内搬出。马良佐忙招来程默商量。  谁知,匆匆赶来的程默,也是一筹莫展,微闭双目,频频摇首。马良佐命儿子将当初送给唐伯虎遭拒的那盒珍宝拿来,带着乞求的语气:“贤契,事已危急,你一向为人机灵,善于应变,烦请前去叩请江大将军另选新址。”  程默手捧百宝箱,坐在轿中,愁眉不展:这江大将军势焰薰天,避之犹恐不及,谁敢逆其意而行,岂不是飞蛾投火?!思之再三,程默那双多变的小眼睛,突然放射出绿光,猛一跺足,哼,马良佐何时辉煌过?何必靠他,我这六品顶戴得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程默心一横,见到江彬,跪伏于地:“闻听大将军喜爱马家花园,小人有一计特来呈报。”得到江彬首肯,程默禀道:“大将军只需上本参劾,己未年春闱,马良佐任副主考,竟敢违律私召应试举子,宴于花园内花月榭。他还竟敢伪造罪证,坑害程敏政大人。此本一上,这花园岂不就归将军所有了。”江彬一听,十分喜悦,依计而行,果然皇上降旨,将马良佐打入天牢,交刑部鞫审,花园赐予江彬以为奖赏。没几天程默便由六品而五品,成了大将军府中的又一位红人,也成了京城一大丑闻,招来众多同僚非议,路人侧目。  清晨,秋阳东升,百鸟啁啾,放目窗外,园内笼罩着一层轻雾。唐寅正在书房打扫、揩抹,忽见昨晚信笔涂画的小?、蛤蟆,正欲扯碎,二位公子恰好走进。华文大叫:“慢、慢,你在写、写情书给香、香呀。”华武经二奶奶教育,不再附和。  华安见扯不能,藏不能,急中生智:“二位公子莫过来,待华安再加几笔,给你们看。”说毕,早提笔吮着昨日砚中余墨,挥笔涂画。华武轻手轻脚走近,奉承地:“呀,先生,这和合二仙,绝了、绝了。”华文一听不满:“阿阿二,怎么叫奴才先生。”华武:“这几日阿爸出的八道题,还要他辅助,怎不是先生。”华文不服:“可也、也、不、不、不能叫先生呀!”华武一摇头:“你不叫我叫。来,快看这和合二仙。”  这和合二仙,胖乎乎,笑咪咪,白白的肉大半袒露着,系着一个红兜兜,一团祥和欢乐的气氛,很招人喜爱。二人细一看,这和仙似华文,合仙似华武,只是把二人的丑态美化了。兄弟俩见自己被画成了仙人,好不喜欢。却忽略了二人手中各托着一鹰?一蛤蟆。  院内忽然响起一阵欢叫声,一个女子伴和着银铃般的笑声,风一般地刮了进来:“二位公子、五同兄弟,吃石榴的八又米团,快——”石榴随着话声已来到书桌边,一眼瞥见画幅,惊喜得叫起来:“呀,这不是二位公子吗,公子成了仙人,太夫人一定高兴。我送给太夫人看去。”话未完,画已到手,疾步而去:“五同兄弟等着奖赏吧!”  唐寅飞步追出:“不、不——”见石榴早已去远,颓然收步:“这顿家法板子可免不了啦。”  大厨房六角门内,王好比眼看着石榴提着食盒上了书房,一会儿又笑着手拿一卷纸,风一般地刮了过去。心中诧异,还没定过神来,石榴突然苦着脸,步履迟疑地走向书房,于是忙高声叫道:“好比三月黄梅天……”一见石榴已转过墙角,叹了一口长气:“嗨,格是啥个名堂唷!”忽见石榴伴着华安愁眉苦脸并肩走来,不由妒火中烧:“哼,霜打雪压苦鸳鸯,合该不成双!”乒地一声,将门碰上。&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7(4)
唐寅低着头正一心思谋对策,步履渐快,石榴急了:“你慢一点,想好了再走。?,都怪五同妹妹不好,让你受惊担怕,我好悔恨唷。”说着,眼角噙泪。唐寅直摇头:“这不怪姊姊,不怪,不怪……”  说话间,已到二门,石榴还要叮嘱,华安已拂袖而进。  紫薇堂上,气氛肃穆。太夫人居中坐定,二位少奶奶两边落座,四香端立两旁。一出女三堂会审,即将开庭。一见华安走进,太夫人怒喝:“华安还不跪下,你可知罪?”  华安轻声道:“小人将二位公子誉为和合二仙,不知罪在何处?”  太夫人:“哼,你还要狡辩,你将这四句诗念来听听。”  华安:“小人尚未写完。”  太夫人威严地:“念……”  华安眼角睃了表妹一眼,只见冯玉英一腔怨愤,圆睁杏眼,猛地心颤,语气结巴:“寒山与、与拾得,胸无半、半点墨,一、一蛙与一……,此意谁能识。”华安有意咽没了?字,以免触伤表妹。  太夫人一听大怒:“取家法来。”  华安忙说道:“小人有下情。”  太夫人:“讲!”  “是,小人刚写了一半,公子就命石榴送呈太夫人求个欢喜,小人一再阻拦,不想石榴姊腿快……”  石榴隐身在二门外聆听,听到这儿,不顾二门看管大嫂的阻拦,快步走到大厅门外跪下:“太夫人,华安此话是实,只怪……”  太夫人斥责道:“这儿没你的事,还不退下。华安,你且将诗续上。春香取笔砚来。”  春香取来笔砚,置于地上,低声安慰:“兄弟,小心点。”  华安点了点头,俯身一挥而就:“太夫人,小人诗已补齐。”  太夫人:“你且念来。”  华安忙朗声吟诵起来:“寒山与拾得,人称和合仙。胸无半点墨,能吟诗百篇。一蛙与一?,奋翅入云霄。此意谁能识,鹏搏万里遥。”  春、夏、冬三香连声赞道:“好诗,好诗。”  太夫人绽开笑颜:“如此说来,华安确实是真心为主,并无辱骂之意了。好。”  自打石榴送画,秋香见了心中称赞,及至看了那四句诗,陡然一惊,紧张得透不过气来,这时方喘了口气,掏出丝绢拭去鼻尖上的香汗。  二奶奶挖苦道:“秋香,今儿怎么出汗了。”  秋香妙语双关地回道:“二奶奶身边温度高呗!”  华安向秋香偷觑了一眼,心中夸道:“呀,好机灵的秋香啊!”  冯玉英刚平息下去的一口怒气,突然翻腾起来。满座之间,只有她一人看出了合仙手中的鹰?丑态,本想隐忍过去,如今一见表兄那副得意之色,心中便已生气,再见了表兄向秋香以目送情,眼看他二人郎才女貌,将要双宿双飞,而自己却终日与鹰?为伍;外人嘲笑我,还则罢了,曾为我的命运悲痛过、愤恨过、同情过的表兄如今也如此地羞辱我,耻笑我,我岂能不恨。一想到此,怒气上扬。她再次取过画幅细看,双手不由颤抖起来,起身一礼:“婆婆,请看看这和合二仙手中之蛤蟆、小?。”冯玉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太夫人和大奶奶一看,顿时气冲斗牛。大奶奶平素与人无争,从不善人前讲话,此时也被激怒了。她当然心中也有一本与冯玉英一样难念难熬难忍的苦经,此时打心底爆发出来:“这个奴才耻笑主人,可恶可恨,若不严责,家法何在?”  冯玉英冷冷一笑:“华安,你休得狡辩,你原先写的四句诗,皆以入声字结韵,再续的四句,岂非弄巧成拙,骗人害己。”  情是冰的,语是凉的。唐寅骇然抬头,只见冯玉英脸色惨白,甚至有微微的颤抖,心中陡然明白,他的笔刺伤了表妹的心,揭了她的伤疤,且在她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想到此,不由痛悔万分:“太夫人,二奶奶说得对,是小人欺骗太夫人,此画委实是画的二位公子,小人不该以下犯上。人之身体受之父母,长相有别乃与生俱来,以人之生理缺陷,加以挖苦、讽刺乃品性低劣的小人所为。小人知罪,只求从严责打。”  这番诚挚自责的话,毫无虚伪、矫情,冯玉英听了有些感动,瞥见华安正以一副愧悔的目光看着她,心中为之一动,正欲开言,忽听太夫人继续发问:“你为何痛恨二位公子,以画嘲骂呢?”  华安不便深讲了:“都是小人不是,只请重责。”  石榴又从外面走进来:“回太夫人,是二位公子昨日毒打华安……”  一听石榴欲将罪责移向两个爱子头上,太夫人大怒:“石榴,还不滚回厨房。春香取家法来。”一见春香迟疑不前,“快去!”  秋香见华安既不讲被打,也不再辩白,虔诚认罪,情愿受责的样子让二奶奶的脸色竟然由刷白渐渐雨过天晴,秋香察颜观色认定这跪着的华安就是唐伯虎。本来为之担惊的那颗心也放下了许多,便借着端茶的机会走至二奶奶身边:“二奶奶火大口燥,该润润喉了!”  冯玉英故意白了秋香一眼,低声地:“是让我降温压火?”  秋香抿嘴一笑:“该升该降,二奶奶圣明!”  冯玉英暗想:这丫头一张嘴好厉害呀!正思谋下台阶之法,春香苦眉皱脸捧来了家法。太夫人发话:“你们四人一人责打华安十下。”&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7(5)
四香却像泥塑一样,一动不动。  太夫人一见支使不动四婢,心想,相爷不在家,自己这点威风也没有,岂不太懦弱了,不由怒气上升:“秋香,到前面让管家派两个力气大的仆人来。”  秋香大惊,一副乞求的眼睛看着二奶奶,只见冯玉英点了点头,微微努了一下嘴,示意她先出去。秋香心定了许多,慢移莲步,走出二门,早被石榴拦住:“秋香妹子,有事我顶着!别去!打断石榴的腿,谁也别想伤他一根毫毛!”  秋香正合心意,索性便在二门外静观守候。  眼看秋香离去,冯玉英动情了,多么善解人意、机灵多情的丫头啊!目光移向唐寅,怜惜之情顿起:表兄命苦,较之自己胜过十分,何忍再让他惊恐受责!她在心中喊道:表兄,今日表妹成全你啦!想到这儿,忙凑到太夫人、大奶奶耳边,轻声说道:“婆母、大嫂,看来二位公子确实打了华安,若是再予痛责,公爹的八道文题,谁人辅导?做不出文题,岂不惹公爹生气,又要痛责二位公子,不如以罚代打如何?”  二人一听,冯玉英所言委实在理。太夫人问:“怎么罚呢?”  大奶奶想起了那八道题,顿时为自己的丈夫担心起来:“贤妹说得对极了,就以罚代责吧!”  冯玉英:“媳妇以为,华安既能画,就罚他画一幅观音大士的佛像,供于堂前,朝夕叩拜。”  太夫人本是个东说东倒、西说西歪的人,一听画观音像,正合己意:“就依你的。”她站了起来:“余下的事,烦贤媳代劳,画成后,唤我一声,我且休憩片刻。”太夫人一走,从不多一事的杜月芳也站了起来:“有劳贤妹了。”说毕施礼而退。  冯玉英恭送老少二位夫人走后,欣然发号施令。“华安,你且起来。”华安揉着双膝,皱眉忍痛立了起来,冲着冯玉英一个苦笑:“谢谢二奶奶!”冯玉英发出了二号令:“春香,去喊秋香回来!”春香应道:“是啦!二奶奶英明。”掉头快步走出二门。转眼间,只见秋香假作气喘吁吁的样子:“禀二奶奶,正找着管家,忽听传唤,不知何故?”说着心存感激,深施了一礼。冯玉英斜乜了秋香一眼,发出第三号指令:“秋香,你去东厢房,铺纸磨墨,伺候华安绘画,三香且去伺候太夫人!”  唐寅一阵激动:“谢、谢谢二奶奶成全!”  “哼,画不好休想逃脱责罚!”说毕,不禁忍不住卟哧一笑,忙用手绢掩口,幸喜大厅无人。这时秋香盈盈走出:“二奶奶,一切准备就绪了。”三人走进东厢房。唐寅忙深深一躬:“愚兄有失检点,行事不端伤害了贤妹,再次向贤妹请罪。”  冯玉英忍住心头酸楚,强颜为笑:“你对我那未来表嫂,德行好一点就是了。”  唐寅早又深深一躬:“谢谢贤妹玉成。愚兄当竭尽心力,辅导表妹夫成材。数十日观察,深知表妹夫并不愚昧,愚兄信心十足。”  冯玉英感动地还了一礼:“谢表兄大恩。眼前你厄运尚未脱清,且用心绘画,谈话万勿高声!”说着,心情复杂地走出门去,是羡慕?是妒意?是哀叹红颜薄命?她自己也分不明,理不清。  狂风暴雨,雷鸣电闪过去,房间里是一片温馨、恬静、甜润、轻松,明窗净几,帏帘低垂,龙涎香飘,秋阳满室。秋香早送上四只菊花钤记米团:“腹中空了吧,将就着填填肚子吧!”  唐寅早激情难按,一把握住秋香玉手,深情地:“好体贴温存的秋香姊姊唷!”  秋香娇嗔地抽出手:“贫嘴!”  唐寅细细品尝着“六又”米团,目光甜甜地看着正在磨墨的秋香:“这下你知道华安是真的唐伯虎了吧!秋香,把终身托付予我吧!”  秋香突然冷冷道:“秋香不肯嫁解元。”  唐寅脸色骤变:“怎么,姊姊还是不嫁解元么!?”  秋香见唐寅发急,心中一软,抿嘴一笑:“解元有什么好,我要嫁一个好心人,相伴一生。你的容貌、才学,没一个姑娘不爱的。可我却不知你的底细呀……”  唐寅急道:“现在你该知道了。”  “不,我不知你的人品,你的真情。你、你太风流了,与其将来贪新弃旧,被你冷落,遗弃,我何不选一忠厚实在之人,白头偕老呢!”  秋香这番话半是真情,半是矫情,唐寅可慌神了:“说风流,其实我是文章风流,而男女之间并不风流。在南昌,奸王派来两位美婢,唐寅并无拈花惹草之意;青鸾被奸王强逼为妾,解衣献我贞操,我又何尝乘人之危!她死了,我痛其不幸,悼其夭亡,敬其忠贞,其情其意何其真切!入府前与姊姊三次相遇,何曾有轻佻之举;备弄相逢,四顾无人,唐寅又何尝有非礼之举!昨日为解姊姊之难,甘遭屈辱,我又何尝冷眼旁观!唐寅受辱为奴,半为逃难,半为姊姊而来,你,你该知道唐寅的底细和为人品行了吧!秋香……”  “轻声!秋香知道了!”秋香已置身波涛起伏的情海爱河之中。  唐寅:“肯托终身了?”  秋香早羞红了脸:“快画呀,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吧!”  唐寅心中一阵骚动:“阿弥陀佛,保佑我和秋香白头偕老,美满一生吧!”  秋香强制住跳跃的芳心:“快,凝神静思,要不然,来不及了。”&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7(6)
唐寅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闭目聚神,良久,方提笔伏案作画。墨已磨好,秋香倚坐窗下,静静地看着唐伯虎。一个日夕与花甲老妇为伴的少女,如今与自己爱慕的意中人共处斗室中,她的芳心有如小鹿乱撞,极度的冲动、亢奋。一双俊目在唐寅面颊上任意纵横,竟找不出心中人丝毫缺陷:他英俊、忠诚、坦率、深情,正旁若无人,专注于绘画,那种对艺术执著追求的神态,使秋香陶醉了。她在心中默默絮叨起来:解元,我在龙女庙第一眼见了你,心就动了。我曾一笑你痴、二笑你呆、三笑你酸;由和尚而书生而书僮,我疑你是淫色之徒,这才有备弄之诈;后来,我观察你的一举一动,月下吟诗、花园堆坟、厨房相救,才知道你好俊俏、好人品。你为护花来院落,我岂能不随月影上窗纱?秋香含笑的脸庞上,已悄悄涌出两颗珍珠似的泪珠。正遐思绵绵,耳边响起:“秋香姊,快来看。”秋香睁开双目,只见唐寅正低头在画上润饰,忙起身走至桌前,不由惊呼:“呀,这不是太夫人么?”  “再看看这金童玉女:这金童是我,这玉女是姊姊呢!”  秋香由衷地敬佩、称赞:“怪不得人人夸你是江南才子呢!不过,让人看出来多不好,又要惹祸了。”  唐寅诡谲一笑:“你靠我近些,这祸事就闯过去了。”  秋香只好向唐寅靠拢一步。唐寅耍刁了:“还要再近一些。”秋香不得已含羞移近,依傍唐寅而立。唐寅柔声地:“姊姊再近些。”  “再近些?”秋香娇嗔地,“我要走了!”说着摆出一副要走的架势。唐寅急了:“别、别,你看着我的笔。”只见唐寅提笔一勾一描,玉女衣袖飘起,遮去秀额一角;金童双手合十眉端,二人形象早已似是而非了。秋香衷心夸说:“好,好,这样好!”  唐寅快捷地在秋香粉脸上甜甜地吻了一下。秋香羞伏了身子,却甜甜地笑了起来。  画成以后,老、少夫人复又出堂,赏鉴之下,太夫人十分喜悦,命人悬挂起来,点烛焚香,叩头礼拜。拜后,命人拿去装裱,十分虔诚。惟有冯玉英在秋香耳畔低语:“怎么金童玉女双双拜观音了。”秋香脸一红:“你坏!”含羞借故走开。&nbsp&nbsp&nbsp&nbsp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8(1)
华安被太夫人开恩放回,走出二门,却被石榴一把拉住,欢喜得直笑:“可把妹妹吓死啦!”华安脑里想着秋香的娇羞、美艳和那甜甜的一吻,脸上笑眯眯的。石榴诧异了:“你笑什么?不是五同妹妹,今儿能最后得到太夫人嘉奖吗?”华安兴奋地侧过身来:“嗨,是得谢谢五同妹妹噢!哈哈哈!”  二人嘻嘻哈哈走近厨房,笑声早惊动了倚窗枯等的王好比。他正痴等着石榴归来,忽见二人卿卿我我、甜甜蜜蜜走来,诧异之余,嫉妒之心陡起,一跺足,窜出厨房……  华安谢过石榴,只觉得一身轻松,满腔喜悦,为奴数月,终成美事,不由口中哼起小曲:“小妹妹与小郎君相依偎哎——不不不,太俗气了。”他踱起方步,口中哼着:“秋阳暖人心,香浓爽精神——”这时他正拐过墙角,猛听一声吆喝:“着打——”  华安目光扫处,只见一根闩门杠从天而下,直奔脑门,不由大惊失色,猛地偏身让过,刚要开口,那木杠早横里扫来,急忙跃起,躲过一杠,趁着木杠尚未收回的刹那间,一看原是王好比。忙高声叫道:“好比兄弟,我与你往日无仇——”  王好比:“不,有仇。”说完又要举杠,唐寅忙施一礼:“说清楚再打不迟,好比兄弟,我与你何仇何怨?”  “你好比蚂蝗叮牢鸬鹚脚,今日一早你把我那石榴妹子拽到前,拖到后,想干什么?”  “冤哉枉也,好比兄弟,此乃太夫人……”  “别来这一套。你好比花花肠子油抹的嘴……”  “非也!”  “飞也?你敢飞,我就敢打。”说着又举起木杠。  “别、别——”  “哼,你好比白面馒头虚又松,常把小娘囡双眼蒙;你好比……”  “好比兄弟别比了,你老举着这闩门杠,怪吓人的。你可信神?”  “怎不信,好比抬头三尺有神灵。”  “好,请你稍等一会儿。”  王好比高举闩门杠:“你小子想溜?!”  “不是过头三尺有神灵吗,你等着——”  “哼,你小子下大海,我追你到水晶宫!”转眼间,只见华安提一个小布包,迅步走来:“好比大哥,这是你那石榴妹妹今天一早送来的八又米团,还有两个大石榴,我转送给你。华安对石榴姊姊只有尊重,决无半点非分之想。决不想拆开你二位的美满姻缘,这也好有一比,别人的钱财莫伸手。”  王好比激动起来:“呀,好有一比,刚才我是抓住菩萨当泥人儿耍了!”忽地扑咚一声,跪在地上:“谢谢华安兄弟,王好比是个粗人,你别怪,好有一比……”  “别比了!”唐寅忙低声向王好比吩咐着什么:“照我讲的去做,包你成功,快去吧!”  王好比回到厨房,打开六角门,探头一看,见石榴正坐在广漆板凳上,翘着腿,抱着膝,两眼直向墙角拐弯处痴痴地看着。王好比吃着八又米团:“石榴姊姊的米团真好吃。”  石榴看也不看他:“我什么时候给你米团吃了?”  “喏”王好比拎着布包,“还有两个石榴哩!这好比——”  “好比偷食的老鼠会打洞,这是我送给我五同兄弟的,怎么到你手里了,是偷的,是抢的?说!”  “好比兔子头上一张网。”  “这是何意?”  “冤枉。石榴姊姊我告诉你一件奇事,适才忙完中饭,累了,打了个盹,忽见空中观音大士身边的金童高声叫道:‘这石榴该是谁的谁拿着,不该谁拿的,旁边站站,’一包石榴加米团滑溜一下到了我手上。我千思万想的石榴姊姊又回来啦!”  “鬼话,你去偷我五同兄弟的了!”  “天打雷霹,抬头三尺有神灵。”  这时,华安情急慌忙地奔了过来:“石榴姊姊,怪了怪了,你送我的那包石榴米团不见了。”  “贼佬就在这儿。”石榴冲至六角窗前,一把揪住王好比的前胸:“人赃俱获,走,见太夫人去。”  华安一本正经地:“石榴姊姊,你且听我说,回到书房就躺在床上睡着了,突然空中有人喊道:这石榴不属你,别拆散了人家的美满姻缘。嗖地一声,这小包从我床头飞上天去,我睁眼一看,原来是观音菩萨身边的金童。”  石榴忽然流下泪来:“你这是鬼话,还是神话呀!”说着她哭着奔进小厨房。  华安为自己摆脱了石榴的纠缠,并促成了王好比和石榴的姻缘而如释重负,神情愉悦地回到书房。  一进书房,只见二兄弟正眼巴巴地等着他,唐寅心中不由一阵愧疚。人都是父母所生,理应相互尊重,怎可耻笑嘲讪别人生理上的欠缺,岂不显得自己人品低下,德行有亏了?由此生出一种补过折罪感,于是加倍热情、耐心地为二兄弟辅导起课业来,对华武尤为尽力。华武内受妻子督促,外经华安悉心指点,进步颇快。华安又为华武开设晚间课,讲礼仪、讲语言,讲待人接物,渐渐地华武的气质有了明显的改观,连长相都有细微的衍变。华文后来也主动加入夜读。二人对华安再无不敬之辞,一律自觉以师礼待之,尊称先生了。  看见二兄弟的上进心日强,举止日渐多礼,文章学业也在循序渐进,华太师笑脸常开,太夫人更是喜逐颜开,二位少奶奶苦情渐淡,乐趣萌生。华安的心情也日趋愉悦,苦就苦在与秋香近在咫尺,不得见面。秋香却是个知情达意的人,常常于夜间弄箫传情,抚慰郎君孤寂的心情。东厢情诉后的一段时间内,秋香的箫音是轻快、柔和、欢乐、动情的,渐渐地箫音中揉杂了微微的不安和烦躁。这种微弱的变化,偌大个华府,只有华安和二奶奶明白。是啊,这段姻缘怎么才能由暗到明呢?&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8(2)
恰好,冯玉英的母亲从京城回乡,她要回娘家探母,便交待华武去询问先生有无信带回家乡。唐寅一听,正中下怀,情知表妹在设法成全,便托华武转告冯玉英:“只求买一盆文竹来,以供案头清赏。”冯玉英当然清楚,表兄是要请祝枝山、文征明二位公子前来帮忙了。  这个信,没几天就传到祝枝山、文征明耳里,知道好友有了下落,未遇不测之祸,反而红鸾喜星高照,不由欣喜欲狂,当即打算买舟前往东亭镇。文征明当唐伯虎生死未卜时,心中十分惦念,时时与祝枝山往吴趋坊跑,帮着阿兴解难题,如今唐伯虎安全,且有艳遇,石湖戏弄之恨陡然又在心中升起。所以推托说:“他已安然无恙,我也放心了,就不必去吧!”  祝枝山怎肯放过他:“贤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唐、祝、文、张四人乃生死至交,虽偶有嫌隙,不久也当烟消云散。况且如今小唐在难中,你怎能不去,岂非绝情了些?”  几句话说得文征明无言答对,只好跟着祝枝山上船去了东亭镇。张灵母亲病重,未能随行。  这日,华太师正在书房审阅儿子文章,华平来报:“禀相爷,苏州祝枝山、文征明二位公子前来拜访!”  华鸿山兴奋地:“好,有才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说我出迎!华安,稍停你也出来陪客,压压他们的骄气。”  门里传出一声:“相爷出迎。”文征明苦着脸:“已经找着小唐了,也放心了,我在船上等你吧!”  祝枝山伸手在文征明臂膀上掐了一下,低声断喝:“跟我进去!”  文征明一声“哎唷”没喊出口,见华鸿山已经乐哈哈地走了出来:“二位公子光临,蓬筚生辉,请!”  吉甫堂上,宾主落座。华太师谦逊有礼:“二位公子,往日数请不谐,今日到此甚为欣慰。”  祝枝山拱了拱手:“太师德高望重,学生早应趋府拜见。”  到了这步田地,文征明哪有不讲话之理,也跟着恭敬有加,拱了拱手:“只奈奸王作乱,延误至今,罪过罪过!”  华太师:“如今奸王已败,二位可在此盘桓数日,以叙雅兴。”  祝枝山长叹一声:“?,姑苏不幸,吴中大才子,我俩的生死至交唐伯虎为宁王迫害,至今生死不明,有说被刺客暗杀了的,有说失足落水的,有说出家当了和尚的,令人不安。”  虽然是假戏真唱,文征明老实厚道,听祝枝山所说,委实是近几个月来,心中朝夕挂念的事,于是动情地说:“我俩已去杭嘉一带寻觅,了无踪影,只好到无锡、常州、镇江一带寻访。”  祝枝山单刀直入:“近闻贵府有一俊仆才智过人,特来探访,若此人便是伯虎,就了却我二人寻友苦心,也对得起唐家列祖列宗了。”  华太师一惊,心想:我正怀疑华安即是唐伯虎,若被认出,让人指责我有辱斯文不算,我那两个茅塞欲开未开的儿子,不是又要堕入混沌之中了。忙与华平低语:“去,让华安托病,切勿露面。”然后又大声说:“去,传华安来。”  华平刚欲动脚,厅外一声:“华安来也,”华太师顿显尴尬。祝枝山诡谲地笑了,文征明怀念挚友,油然叫道:“呀,子畏来也!”  华太师大惊:“谁是子畏?”  文征明欣然起立刚要回话,被祝枝山以扇子在腰间硬硬一点,颓然坐下:“?,思友心切,误将阳货作孔丘了,?!”  祝枝山早走至华安前,上下端详:“啊,怎么越看越像小唐了。”  华安故意微扭身子,低声:“蛇头别乱摆!”  祝枝山摇了摇头:“可是唐伯虎气韵非凡,双目清亮。这位管家,却目中多泪,苦命人也!”  华太师此时也为书僮叫起屈来:“二位公子,华安之才,依老夫看,不在唐伯虎之下。”  祝枝山挖苦道:“才学比得上唐伯虎的人,岂能在此罗帽直裰,足蹬蛤蟆鞋?”  华太师尴尬了:“这——”  祝枝山心想,小唐一见面,就骂我蛇头勿乱动,得回敬几句:“贵管家贵姓?”  “姓康名宣。”  “怪不得如此命苦,是吃糠长大的。我有个上联在此:小奴才枉贪口腹,吃糠吃糠!”  华太师不悦,心想:“这老祝好无礼。”  华安冷冷一笑:“小人有下联:重粪担初压肩头,阿祝阿祝!”  文征明笑道:“妙。祝兄,阿祝阿祝,此祝与祝兄之祝巧合,祝兄之处境不妙矣!”  华鸿山捻须而笑:“祝公子,华安对得还算工整吧?”  祝枝山暗笑这位相爷,还被蒙在鼓里,恰好华平送来参汤,便说:“管家听了,有一上联在此:参汤之参,参酌之参,参参皆一字。”  此联一出,三人皆惊。祝枝山出得委实刁钻,不易应对,不由沉思起来。唐寅心中也在嘀咕:老祝啊老祝,你来帮忙,怎地踢我一脚。祝枝山见唐寅拧住双眉,穷搜枯肠,不免也觉此联太难了些。华鸿山两目盯着华安,一看华安被难住了,心中骂道:祝胡子出此绝对,不仅为难了华安,也使老夫难堪了。正焦急间,忽见华安眉已舒,目渐展,微微笑道:“请听下联:衷曲之曲,词曲之曲,曲曲同一韵。”  华鸿山不由舒心笑道:“妙,妙。祝公子,唐伯虎能对此联否?”&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8(3)
文征明在一旁看戏,只不作声。  祝枝山捻须一笑,心中暗道:小唐,你多出绝对,越显文采,老祝这戏也唱得越精彩。于是摆出一副藐视之态:“管家,请问府上住在苏州何处?”  华安答道:“远看可见天平山……”  “好,你能以诗赋之么?”  唐寅略一沉吟:“请听:天平之山何其高?岩岩突兀凌青霄。风回松壑烟涛绿,飞泉漱石穿平桥。千峰万峰如秉笏,肞肞??相壁立。范公祠前映夕晖,盘空翠黛寒云湿。”  华鸿山拊掌大笑:“千峰万峰如秉笏,肞肞??相壁立,妙,道尽天平之奇矣!”  祝枝山故作凄然地:“见管家之才,更使我想起我那好友唐伯虎了。”他站起身来,“贤弟走吧,再去尽尽朋友之义吧!”  文征明按事先议定之计说道:“倘使管家能回故乡,再拜师习学,数年后,其才不在唐伯虎之下,也可重振四才子雄风了。”  祝枝山斜觑华鸿山一眼:“不知相爷能否成全。”  华太师故意环顾左右而言他:“华平,东厅摆宴,为二位公子送行。”  祝枝山细眼微斜,戏谑道:“太师不必张罗,我二人还得寻访唐伯虎去,掉进陷阱,也得拽他见阳光。”  华太师见祝枝山阴阳怪气,也不再留:“如此老夫送行。”  祝枝山直摇头:“怎敢劳动相爷大驾。让贵管家代劳也就是了。”  唐寅不等主人吩咐,早一躬身:“二位请——”  华太师眼看华安送客,心中愁云陡起,惟恐华安受二人煽动怂恿,从此不安于书房伴读,不由在大厅上烦躁地踱起步来!  华安送出大门,文征明早回身一礼,迳自走去。唐寅惊讶:“这?呀,故人不肯原谅我?”  祝枝山缓解道:“你长期音信全无,文老二日夕焦虑,这次又长途寻访,了其思友之苦心,足见真情,然疙瘩尚未解开,待你回去,不解自解。此事暂且搁起!且说燃眉之急。这三笑女子品貌如何?”  经胡子劝解,唐寅也渐去愁思:“唐寅看中之女子,虽国色天香四字不能言其万一。祝兄快快面授机宜!”  祝枝山眨了眨眼:“嗨,迟则有话可说。好,如今时间够了,你回去,便可如此……”祝枝山低声吩咐一通,唐寅唯唯称是,施礼送别,待祝枝山身影消失,方转身回府。未及府门,唐寅早双目流下泪来。  未到吉甫堂,焦急中的华太师见状,惊问:“华安,你怎么了?”  华安故作苦凄相:“太师,小人差一点就被二位公子带走了。只是小人忘不了相爷大恩大德,未敢遽然离去。”  华太师恨声不断:“这祝胡子果然是条赤练蛇,他放什么毒了?”  “小、小人、不不敢讲!”  “讲!”  “他说,将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充作家奴,有失一代名相爱才之风,如此玷辱斯文,埋没人才,这……”  “嗨,老夫还是被这毒蛇咬上了。”  “他要小人跟他回去,不需三年,定为吴门才子,文坛名士,可永免奴役之苦。”  “嘿!老夫早有此意,从今天起,你就是老夫聘请的西宾,教授两儿的课业。”  “太师大恩,小人没齿不忘,他们还说……”  “还说什么?”华太师刚放下的一颗心,重又悬起。  “他们说:像我这样年轻风流的人物,早就应有佳人作伴……”唐寅突然卖起关子来。  “说,说!”  “他们所讲,小人听了直感羞赧。”唐寅顿了顿,乜斜了华鸿山一眼:“二位公子羞辱我说:你却在这儿伴青灯,望明月,你到苏州,我们两家的俊婢不下三四十人,可任选一人为妻。”  华太师脸色陡变:“你怎么讲?”  华安虔诚万分:“小人——”  “你怎么还自称小人……免了。”  “是,华安说,太师家中美婢成群,不会比二位府上差的。”  “好!”华鸿山高兴了:“你到底是个有良心的人。”  “可祝胡子笑说,只能赏个黄毛丫头,若想最佳婢女,绝无可能!”  听到这儿,华鸿山的一颗心为儿子的开茅塞、登仕途所牵动,一心想留住再难觅到的西宾先生,不惜一切代价了,断然吩咐道:“华平,通知下去,自今日起,华安恢复原名。老夫聘康先生为西宾,今晚,阖府丫环聚集鸳鸯厅,听凭康先生挑选妻室。”  华安激动跪下:“谢太师大恩大德!”  华鸿山双手扶起华安:“康先生请起。以后再不可行此大礼了。请去更换衣服。”  此令一下,有如春风扫遍华府每一个角落,如石击水,在年轻的众婢女芳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华安那罕有的英俊才华,更如劲风,使涟漪微波,渐成波涛翻滚。夕阳未下,府中已是莺声燕语,环癿叮?,脂香飘拂,莲镜闪光,人人如孔雀开屏,个个似冬梅吐艳,争俏男垂青,夺风流郎君。唐寅却犯了愁,华府五十余名婢女,他要一一谢辞,让那么多女子乘兴而来,败兴而返,这不是作弄人吗?她们岂不是会由喜而羞、而怒,甚至由怨而恨,自己岂不得罪了许多善良、美好的女子?想到此,顿感不安、为难起来!  这第一个难题便是石榴!&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8(4)
当她听说华安已脱奴籍、易为西宾,而自己还是个奴才,这使她不安,甚至苦痛。  这时华安仍然罗帽、直裰来到小厨房,小厨房内有一卧室,石榴正在对镜整妆,王好比站在一旁:“石榴妹子,华安的心在秋香身上,重九包米团那天,我就看出来了。再说观音菩萨都说我们是天生一对,你别去让人家点了,多难为情。好比是强扭的……”  “别胡说!”争强好胜的石榴仍在细心画眉。突然一声五同妹妹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她猛一回头:“呀,五同哥哥,总算盼到这一天啦!你可别这么急!”  “五同妹妹!”华安向王好比挤了挤眼,亲切地,“我俩本来是多好的一对,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石榴愣了愣。  “可惜,我俩没有缘分。”  “为什么?为什么?你——”  “那日一包八又团子平白飞到好比大哥手中,岂非无缘!”  “没缘分,只要有情分也行!”石榴急得嘴唇直抖。  唐寅恳切地劝道:“有道是有缘到白头,无缘不到头。好比大哥为人老实,心眼好,对你情深似海,你们俩会白头偕老的。我们兄妹无缘,我岂能害你。你想,这八又团子飞到了好比大哥手中,岂非天意!”  石榴颓然倒在椅子上,口中喃喃自语:“天意!天意!”  王好比劝道:“天意不能违抗啊!阿妹!”边说边将石榴扶起。石榴泪光莹莹,凝视着华安,突然疯了似地向唐寅扑来,又倏然止步:“好比阿哥,让我亲亲五同兄弟吧!”  王好比点点头:“好有一比,情同手足亲兄妹,有何不可。”  石榴突然抱住王好比:“阿哥蛮通情达理格,这一向对勿起絶哉!”  唐寅甜甜一笑:“小弟放心了,别忘了请五同兄弟喝喜酒呀!”  石榴苦笑笑:“哎,到时絶要赏光。五同兄弟,今晚只点秋香,其她啥人也勿要点。”  一声谢谢,唐寅早退出房去,一块石头落地。石榴的退出,在华府引起一番出人意外的骚动。人们普遍认为这石榴人品比不上秋香,却与春、夏、冬三香,难分上下。且日日同坐广漆凳,五同兄弟叫得十分热闹,今晚应是一位艳压群芳竞争力特强的人物。众婢由此联想:石榴尚且退避三舍,自己的姿色不如石榴,何必争强好胜呢!人人心中先自萎了五分,只有饱览一下华安潇洒风姿和一线希望的侥幸心理,在支撑着大家。其中却跳出了一位风头人物,这就是冯玉英身旁的素月。这丫头心眼灵活,早看出二奶奶、秋香和华安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据她的推断,今晚非秋香莫属,但也心存侥幸,万一太夫人不允秋香外出应点,她与其他三香未尝不可一较高低。素月含羞问冯玉英:“二奶奶,素月今晚有无希望?”  看着精心打扮后的素月,冯玉英不忍扫她的兴:“平时华安对你有无情意?”  素月很难回答:“我就不去了吧。”  一句话,显得素月想去而又缺乏信心。冯玉英不便阻挠:“不去不好,太师的面子往哪儿搁。就看太夫人肯不肯放秋香应点了。”  华灯初上,鸳鸯厅里,红灯高挂,阖府婢女,除四香和石榴外,无一缺漏,一时如百花齐放,争奇斗艳。人人的新衣,都是从樟木箱中刚刚取出,阵阵脂粉香中,隐含着樟木的奇香。四十余人分两队站立。华平高声说道:“太师示下,华安兄弟自今日起被聘为书房西宾先生,恢复本姓。大家以后改呼康先生,不得无礼。”  刹时,厅里莺声燕语,叽叽喳喳起来。有人大声说:“谁被点中了,就是二位公子的师娘啦!”有人附和:“可是糠箩箩跳仔米箩里厢哉!”素月突然大声问道:“姊妹们,猜猜石榴姊为何不来?”  大家来了兴趣:“是啊,她早就看好这五同兄弟了,广漆板凳,坐得紧又紧!”  “是啊,石榴姊可是府上的头等丫环啊!”  “刚才我去喊她,石榴姊说:思来想去,攀配不上华安,府里只有秋香配得上,别让五同兄弟为难了。”  “头等丫环不来,我们更配不上了。”  这时,素月走到人群中间:“姊妹们,依我看,石榴姊姊说得对,府里只有秋香配得上华安,她不来,我们更配不上了。请华平兄弟禀报太师爷,将太夫人房中的四位姊姊请出来,让华安兄弟挑选。省得他,这个点不中,那个不合意,得罪了人,大家也不高兴。姊妹们看,我这想法如何?”  此话一出,立即引起一阵惋惜声、遗憾声,窃窃私语一阵后,大家突然异口同声:“素月说得对,赞成、赞成!”  唐寅早已站立一旁。今天他一身学士服,显得分外的光彩四溢,倜傥风流、飘逸飞动、英姿焕发。听到此处,心中一阵激动,上前一礼:“素月姊姊,诸位姊妹——”  众婢凝眸注目,不由同声惊呼:“啊——”  “诸位对华安如此关心爱护,请受我一礼!”唐寅深深一躬。  众人又是一阵躁动:“你是先生,奴才们如何担当得起。”  “华安不敢忘本。身份有高低,人品善恶岂能随身份高低而分优劣。诸位的深情厚谊,华安定铭刻在心。”唐寅之言,出自真诚,因而极有感染力。四十余位姊姊妹妹均激动不已:“谢谢华安兄弟,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呀!”&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8(5)
众丫环在一片恭喜声中,依依不舍地离去。婢女们也有的去而复返,有的伫足痴望,有的频送秋波……  华平在二门外,高声禀报了婢女们的意见,华太师直点头:“石榴、素月说得对,平常脂粉怎能留住华安。夫人让四香出去吧!”  太夫人叹了口气:“除了秋香,你们三人先去吧!”  秋香心中着急,知道唐伯虎在等着她、盼着她,可今晚自己这奴才身份若不能脱,日后难免麻烦。即使唐寅坦然以对,别人的非议、挑剔、轻蔑怎么抵挡。她瞅个空子、悄悄牵了一下冯玉英的衣襟,可冯玉英却纹丝不动,只当不知。不一会儿,三香先后返回,她们未被点中,却人人欣然而返,并无怨尤之色。原来:春香来到鸳鸯厅,见了熠熠生光的唐寅,心中倾慕,口中却只能说:“康先生——”  “不不,还是请称华安吧!”  “那就冒昧了,重九那天你勇救秋香,后来东厢画像,我已看出你心中想着秋香。我是奉命而来,你就安慰几句吧!”春香这几句话真的有些动情了。  唐寅也颇感动:“华安谢谢春香姊姊的关心帮助,我送姊姊几句话,聊表心意吧——  〖HTF〗〖GK2!〗姊姊俏红妆,  桃红梨白映海棠,  柳腰款款娇模样。  意诚恳,心善良,  祝姊姊嫁个美儿郎。”  〖HT5”,5SS〗唐寅一心惦着秋香,急切间也难找到合适的词牌填句,随口念了首长短句,以示安慰,但心意是诚的。春香听了也觉那意诚恳、心善良六个字,听来很入耳。于是躬身而退。夏香跟着走进来。她红着脸:“华安兄弟,我自知不般配,可心里挺想你,看看你,我就走了。”  一个女孩子直率地向自己坦露心声,唐寅听了也颇感动:“我送姊姊几句话:  〖HTF〗〖GK2!〗妹妹爱荷香,  绿萍碧藻衬骄阳,  嫩绿风荷玲珑样。  似芙蓉,天然妆,  偎红倚翠自有俏儿郎。”  〖HT5”,5SS〗夏香一听华安夸自己似芙蓉、天然妆,心中高兴,笑嫣嫣地:“谢谢华安哥哥了,我们去把秋香逼出来。”话未完,冬香走了进来,她年方十七,情窦半开,天真活泼:“华安哥哥,让我看看,怎么姐妹们个个爱你。”说着围着唐寅转了几个圈,口中啧啧称羡:“安哥哥,还真的逗人爱,可惜冬香太年轻了,要不然,安哥哥准爱我。”  见冬香天真可爱:“冬妹妹太可爱,令人乐开怀……”  “别来文绉绉的,说了我也不懂。你对我好,我帮你一把,我去拽秋香出来。”又盯了唐寅一会儿,“啧啧啧,果然是金童下凡。”  三香返回,个个催着秋香出去,尤以冬香为甚:“康先生都等急了,秋香姊,你怎还不去!”  秋香低着头:“三位姊姊都未点中,我就更难攀配了!”她看了冯玉英一眼:“二奶奶求你啦,请太夫人免了我吧!”秋香这是明着给冯玉英下催战书了。  太夫人:“是呀!五十个婢女,挑了四十九个,对得起他了。”  大奶奶杜月芳想到丈夫近来的进步,心中感激康先生:“大家本有公论,华府五十婢,难比一秋香。秋香不出,华安怎能答应,相爷也会落一个言而无信的话柄。若是华安一走,二位公子的学业又要此路难通了。婆母,要秋香,更要儿子的前程啊!”  此言一出,太夫人嘴塞,华太师也觉秋香不出事态严峻:“秋香,你有什么攀不上华安的?”  冯玉英一见机会来了:“公爹、婆母,媳妇以为秋香出去,与华安确不攀配,原是奴仆互配,如今奴婢嫁先生,不是差了一大截。”  华太师大悟:“对!怎么解决呢?”  冯玉英:“婆母早有收秋香为义女之愿,何不成全了,也免得祝枝山、文征明闲话!”  华太师大喜:“对,早有此说,怎么就忘记了。”  太夫人:“都怪我健忘,此事今晚就办。”  华太师:“秋香,你就大着胆,抬起头,走出去。”  秋香一件心事落地,激动地目视二奶奶以示谢意。随后,拜谢过几位主子便红着脸走了出去。  鸳鸯厅里,唐寅望眼欲穿,焦虑万分。不意灯火阑珊处,秋香悄然走来,柔声地:“让你久等了。”  唐寅早一阵狂喜,犹似魂飞天外,晕晕乎,愣愣乎,不由踏足而歌,迎住秋香:  〖HTF〗〖GK2!〗“生xing爱秋香,  三笑留情,  心许东厢;  果然是  金童玉女下凡尘;  双宿双栖吴趋坊。  屈居人下几多日,  终究了却相思账;  我与你桃花坞里——  对明月,  同歌唱!”  〖HT5”,5SS〗唐寅那被压抑多日的狂放不羁的禀性,此时一无顾忌,一任性之所至。秋香始而兴起情扬,几欲随之起舞歌唱,继而惊觉,轻声劝道:“康先生,这是华府鸳鸯厅,你——”见唐寅兴致亢奋,略无警觉,稍稍放大声:“康先生,秋香去也!”  唐寅听了猛然止步:“啊,唐寅旧病复发矣,谢谢秋娘提醒!”  当晚,在紫薇堂举行恭拜义父义母仪式。恰好,这时飞起了鹅毛大雪,瑞雪兆丰年,阖府喜气洋洋,笑语喧哗。康先生另赐一桌酒宴于书房,唐寅邀请华平、华吉、华祥、王好比诸人同桌共饮,石榴忙于她的十八铲,也偷暇来此,带着晶莹泪花,向五同兄弟敬酒。紫薇堂里更是莺悦燕喜,笑脸常开,为一派吉祥、欢乐之气所笼罩。二老夫妇接受了义女的叩首礼拜,连二位公子今日也正襟危坐,再无轻浮之态,甚至略显愧色地与二位奶奶一起向秋香各施一礼。&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8(6)
正热闹间,华府上空突然飞来一股黑云……&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9(1)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起,管家飞步来报:“无锡知县裴天觉来拜。”太师心中未免一惊,雪夜来访,必有急事,忙离座来至吉甫堂。只见今日的裴天觉,恭敬之中蕴含着兴奋、希冀,一见华鸿山走来,趋前一躬:“打扰恩师,多有得罪。”  落座后,华太师面带狐疑:“县台雪夜光临,何事如此紧急?”  “禀太师爷,宁王叛乱,皇上御驾亲征,一举擒获叛王,如今驻跸石城,下旨搜捕乱党。据说,苏州唐伯虎亦在名单之中。”  “唔,是据说,而非实有其事吧?”老谋深算的华太师捕捉住“据说”二字,加以反诘。  裴天觉稍一乱神,镇定了一下情绪:“不日圣旨即到——”  “皇上英明,唐伯虎如是乱党,理应严惩!谢谢贵县专程相告,夜渐深了,请早回县衙吧!”  “不,学生的意思是——”  “嗯,请明言。”  “贵府的那位书僮华安,不仅学识过人,且进府时间正与唐伯虎逃离苏州时间相接,委实可疑。学生提请恩师,切勿放华安离府。”  “贵县的意思,华安就是唐伯虎了?”华太师意在反诘,但内心不由一惊,这裴天觉所疑亦属有据而言。  “学生还在追查中。”裴天觉之言颇有些逼人。  “哈哈哈,贵县多疑了吧!”看着裴天觉那盛气凌人之态,华鸿山突发大笑:“今日上午,唐伯虎的两位挚友祝枝山、文征明也曾怀疑华安即是唐伯虎,可二人亲见华安后,摇头叹息而去!”  裴天觉一愣:“这——”  “老夫二儿媳乃唐伯虎表妹,数月来均未生怀疑,贵县只见一面,怎倒多疑起来了?哈哈哈!”华鸿山见裴天觉气急败坏,心中顿生厌恶之感:“贵县想立功升官,其情可谅。但未必在这莫须有三字上做文章!送客!”  裴天觉似斗败的公鸡,躬身向外走去,忽又转身:“恩师请稍待,学生再赘言一句,圣旨未下前,务请留下华安,不然,学生在皇上面前不好交代!”  “哈哈哈,好精明的县太爷!”华鸿山用笑声掩饰着心中的惊惧。对华安,他也早就有怀疑,那日重九登高归来,在那幅观音像前,他就陡生疑窦,发出“华安诗书画艺件件皆精,奴仆之中,怎会有此奇才”的疑问,当时,忽然瞥见二儿媳面露惊讶之色。后来祝、文二人来访,言谈举止神色之间,亦多有疑窦。难道华安果然是唐伯虎不成。待裴知县走后,华鸿山带着满脸的惊惧、疑虑走进紫薇堂。华平已将情况禀报太夫人,众人正心情紧张地等待着太师。现在一见太师脸色严峻,大家心里不由更加沉重起来。惟有秋香这时反显得分外的冷静,凛然鹄立。大厅里一片缄默,惟闻华太师的朝靴橐橐之声,来回踱步。这声音犹如重锤,一锤锤敲击在大家心房,更增添了几多惊骇,几多疑惧。  华太师猛然停步:“春香,去传华安。”华鸿山忘记华安已成了康先生。  唐寅在书房中,早有华平告之恶讯,众人劝慰一番,也已散去。他思前想后,骤然哀呼:“秋香秋香,我害了你也!早半日,与你无涉,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迟了半日么,秋香,牵连了你,唐寅虽九死难赎罪孽了。”  突然,春香急急呼叫而来:“华安,华安,太师请你,快、快!”  唐寅始而惊恐慌乱,走出书房,已渐渐镇定,面对漫天大雪,猛然想起父亲的遗嘱:“啊,风风雨雨清白体,堂堂正正手艺人。对,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重入天牢何须惊!”  紫薇堂里,一片肃穆冷峻之气。唐寅镇静地行礼:“华安叩见太师、太夫人!”  华太师严肃地:“华安,你今天说真话,你到底是康宣还是唐寅?”  唐寅认真庄重:“小人乃是康宣。”  除了冯玉英、秋香二人仍心如倒悬外,其他的人都松了口气。可没等大家喘过气来,唐寅续说道:“不过,小人仍是有罪之人!只因小人来府时间恰如裴知县所云,与唐伯虎离家出逃时间相接,又因长得与他有几分相像,再加之这害人的书多读了几本,倘官府寻不到唐伯虎必将华安治罪。到那时,华安将冒名顶罪,如此一可免更多的无辜者罹难,二可免相爷遭受牵连!”  华太师忽然捻须而笑:“嘿嘿嘿,你把老夫看低了。二贤媳,你说,他可是你的表兄?但说无妨,一切由老夫担戴!”  冯玉英见表兄如此从容,便也定下心来:“华安自是康宣,非我表兄。倘日后错定华安为唐伯虎,媳妇愿以庇护叛逆、欺骗公爹之罪入狱就刑!”  太夫人忽地失声哭起来:“只可怜害了我那小秋香了哇!”  秋香这时却滴泪皆无、神情肃穆端重:“不,母亲,是你们二老哺育了我,秋香结草衔环,誓当图报。华安若是唐伯虎,儿愿随他上刑场;华安若是被迫冒名顶替唐伯虎,儿愿随他上天堂。这样的才子若被冤屈,真是世无天理了!”  华太师慨然而叹:“今日这紫薇堂内,弥漫着一股浩然正气。华安啊华安,你是唐伯虎也罢,不是也罢,想我华鸿山一生耿直,连你这样的正直文人也保不住,有何面目见世人。华平、华吉,准备快马,连夜驰赴南京,持我书信,叩见梁储大学士!”  华平、华吉听得吩咐,在二门外高声应答:“是,遵命!”&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9(2)
春、夏、冬三香早拿来文房四宝、磨墨伺候,华鸿山伏案疾书。  唐寅看了看秋香,心中骤然生起一股负罪感,他向着华鸿山顿首而拜:“华安谢太师大恩大德……”话音未毕,已跃起身,疾步奔出。  “华安——”随着一声撕心裂胆的呼喊,秋香追出紫薇堂。是由于唐寅的口气决绝?是由于他脸上露出的绝望之色?还是秋香本人的过度担心,使她顿生唐寅此去必将无回!  紫薇堂一片沉寂、凄凉、紧张的气氛。华平、华吉已经上马,急骤的马蹄声传来,如鼓点一样敲打着人们的心头,空气更加凝重、沉闷,人们深感有些窒息!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唐寅奔进书房,将门关上。秋香稍后赶到,双手拍门:“华安哥开门,开门。”  唐寅在房内躬身一礼:“在下带累姊姊,虽九死而无法补偿,你,你回去吧!”  秋香继续捶门:“华安哥,你可知残菊枝头抱香死,芭蕉虽枯心尚活么!你别低看了秋香!”  “不不不,秋香姊,我本不速之客,谁知将你坑害。九娘已死,青鸾早夭,我怎能再欠下你的风流债,你本无辜,必有后福!”  秋香更激烈地捶打着房门:“华安哥,你讲什么后福,秋香遇上你就是福。我本一弃儿,无父无母,自幼为奴,枉活了一十八岁,只等着主人降恩,赐一奴才为婚,了此一生。秋香岂不枉生了一副花容月貌,白长了一颗慧心和满腹才情,只能是虽生犹死。谁知上天有眼,降下你这如意郎君。重阳那天,你在花园内筑坟哀悼,方知你才貌既属上品,且用情专一,品高质洁,一颗心即已交托于你。华安,有了你,我即便立即死去,也是虽死犹生。开门,开门!”  唐寅听了,激动得泪洒衣襟:“你是位玉洁冰清的女子,华安却一生坎坷,让你受苦,我将要悔恨终生的。秋香,我不能害你啊!”  秋香悲愤地叩着门:“华安,难道你忍心让我受这寒风刺骨、大雪扑打么?”  “呀,秋香姊,你要三思、再想再思,请速速回去!”  “你再不开门,秋香将血溅花台!”  “你、你,你万万不可啊!”  “开不开?”  “这——”  只听乒地一声,秋香以头撞击格扇门。唐寅一声惊呼,猛地打开格门,秋香正二次撞门,身子前扑欲倒,唐寅急忙拥入怀中:“啊,血、血——”他忙扶秋香坐好,一面擦去血渍,一面动情道:“秋香妹妹,一日知卿美,二日识真情,三日更知卿卿玉洁冰清真性情,你怎能随我入污泥、下沼泽呢,你还是去吧!”  “不,不论牢狱刑场,只求与你同生同死,决不分开!”秋香斩钉截铁之语,掷地有声。  “妹妹实乃至纯至美《九美图》中人唷!”  “《九美图》?”  “是!妹妹请坐好!不管近日是祸是福,是死是生,我要尽我最大努力,为妹妹绘下肖像。我若遇不幸,妹妹见像如见在下……”  秋香玉手捂住唐寅之口:“不许说这不吉之言。我来重新生起火炉,为你磨墨!”  室外雪舞风吼,室内炉火熊熊。然而,唐寅是怀着易水壮别的心情为恋人画像,被一种绝笔的心态所笼罩,与在碧藻轩为青鸾最后画像,有同样的感觉。秋香意识到这一点,暗想道:异日随郎同赴死,留下肖像在人间,总算不枉人间走一遭了。她极力克制住内心的痛苦,让血泪在心中流淌,却力求面容平和、松弛!  难熬的两日两夜过去了,偌大个华府,人们走路时惟恐发出响声,说话低声,做事迟慢,听不到一丝笑声,看不见一张笑靥。在风与雪、焦急与沉闷中,人人都似乎瘦了、黄了,连头发似乎都白了几许。  这日,风弱雪止,华平疲乏地催马疾驰回到东亭,人已近乎昏厥,被人扶至吉甫堂。华鸿山急步由内走出,问道:“你先说一个字,是吉?是凶?”华平却断断续续地:“非非吉非凶。”这可难了,忙命人为他擦汗、灌水,好一会儿方渐渐缓过气来:“太、太师爷,有个吏部官员叫程、程默的和其他几个人力主、主将唐、唐伯虎列为叛、叛党。”  “后来呢?结果呢?”华太师急不可待了。  “朝中许多大臣都奏请开释。梁大人说,明天江西剿灭奸王叛乱的王守仁大人将有新证呈送皇上。”  “是好是坏?”  “小人不知。梁大人将华吉留下,一有消息,立即飞马来报。”  华太师心急火燎地来回踱起步来:“这可令人悬心啦。”正焦急间,仆人急报,无锡县令率差役求见。心中骂道: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人!忙平平心气,整整衣冠,理理三绺胡须,在太师椅上端坐,方挥了挥手,吩咐有请。稍停裴知县率衙役数人走上。  华太师不由怒气冲冲:“相府之家,非奉旨衙役不得入内。你是不知?还是明知故犯?”  骄横气盛的裴天觉被兜头泼来一盆冷水,颇为尴尬地斥退衙役:“回太师的话,学生命人去苏州细查,并无康宣其人,故贵府华安定为唐伯虎无疑,为解恩师之忧,特来将唐伯虎带回衙内鞫审。”  华太师冷冷一笑:“贵县审案取证就是如此草率武断么?即使无有康宣其人,怎么,就能定华安为唐伯虎?”  “下官还有下情……”&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9(3)
“哼,朝廷至今并未定唐伯虎罪名,你怎敢逮捕无辜的大才子,难道不怕圣上怪罪么?”  “学生是怕……”裴天觉口虽嗫嚅,双眼却闪着邪恶的凶光。  华太师义正词严:“你怎敢将无辜之人的鲜血,为你的升官铺路?”  “恩师言重了,学生此举只是为了给恩师分忧,并无他意。”  “哈哈哈,贵县想升官未免太急了些。我已和梁储大学士商定,三日后送康宣去南京,交由梁大人面审,不劳贵县费心了。要不要老夫在梁大人面前为贵县的升迁,美言几句?”  裴知县一听要将康宣送给梁大人,心中恼恨,懊丧,失望,却又无可奈何,不由支吾道:“不,不不,谢谢恩师,啊、不——”  话未说完,一阵马蹄声,如秋风落叶,横扫而来。华吉奔进:“太、太师爷,信……”太夫人闻声早派出两个丫环前来细听动静。由于华安的人缘好,华府的一应男仆担心华安的安危,早各找合适的位置隐蔽窃听。只见太师双手颤抖拆信、捧读,忽然发出一阵大笑。众人不由一个个引颈凝神。只听一阵笑声过后,华太师朗声说道:“这个唐伯虎果然是个风流才子,文人雅士,想不到冒出了个大脚黑婆娘来,引得万岁爷捧腹大笑,啊,趣人趣事,哈哈哈!”  这“大脚黑婆娘”的故事一下被传遍全府上下,人们互相调笑着、嬉闹着,几天来的恐慌、焦躁变为欢乐、喧闹!冯玉英拉着秋香低声戏谑道:“表嫂,追查追查我那表兄,这大脚黑婆娘在哪儿?”秋香脸一红低下头去。蜗居书房的华安,一日三餐由王好比、石榴送来。他时而俯身为秋香肖像修饰点染,时而搁笔沉思,这时“大脚黑婆娘”的议论之声传来,他不禁愕然,愣住了……一个人影儿陡地从南昌东郊小庙中清晰起来:多有远见、有深虑的王秀才呀!原来王秀才早有唐寅可能被叛王牵连的担心,所以请唐寅书写了念家内容的条幅,宁王叛变后,秀才就托在王府当差的亲戚将条幅贴在了碧藻轩内,被王守仁查获上奏。  唐寅暗自庆幸,正衷心感激王秀才,华平呼唤而来:“华、华,——不对,康,咳,解元公,相爷有请!”  唐寅特意换上奴仆之服,急行至紫薇堂跪伏于地:“唐寅隐身相府,骗取太师信任,身犯欺主之罪,请太师降罪!”  冯玉英迅急离座,跪于唐寅身旁:“媳妇欺骗公婆,请求治罪。”  秋香也紧接着跪伏于地:“秋香有罪,伏乞严惩!”  “哈哈哈,骗的好,瞒的好,快快请起!”待三人立起,华鸿山说:“观音像画成之时,老夫即生疑窦,不想果然是解元公!”  太夫人说:“解元公,为何不更换学士服,这样穿戴,太委屈你了。”  唐寅刹时双目润湿,跪了下去:“让唐寅再行一次奴仆之礼吧!一谢收留避难之德;二谢恩师大人甘冒天大风险,救学生于水火之恩;三谢赐小姐为婚之情,学生唐伯虎叩谢太师、太夫人再造之恩!”  华太师喜悦地:“叫一声好听的!”  “小婿叩谢岳父母大人福安!”  “不过梁大人信中说,那个叫程默的还不死心,意欲加害于你,要老夫提醒解元注意。”  唐寅应道:“小婿谨记。”  太夫人乐呵呵地道:“为我女儿找了个解元女婿,老身也放心了。我看选个吉日,给他们完婚吧!”  三日后乃黄道吉日,这件三笑留情,却又遭逢恶浪巨涛灭顶之灾的美满姻缘,终于在喜乐声声、红灯高挂,杯觥交错,笑语喧哗声中完美地有了结局。  洞房花烛夜,唐伯虎、秋香久久地互相凝视着,似乎在回忆龙女庙之邂逅、阿喜的歌唱、中秋吟诗、备弄相遇……那一幕幕甜蜜、温馨、辛酸和惊骇,渐渐地,秋香猛地发现唐寅双眉微皱,忙惊问道:“想九娘了?回到苏州,头件大事,去坟上祭悼她的香魂。”  “好妹妹,你真贤德。可是——”  “有什么你就说吧。我为你分忧。”  “就要双双回转苏州了,可那雌老虎仍霸占着桃花坞,我怎能让你住在吴趋坊!”  唐寅是多虑了,徐艳容这时已匆匆迁出了桃花坞。  祝枝山、文征明乘船从东亭回返苏州,咿哑橹声中祝枝山笑道:“文老二,你既与小唐见了面,何必不把好人做到底,做了好事,反倒成了无情人。”  文征明叹:“我也说不清,不见他真想他,见了他石湖那件事就在心里堵得慌。蛖!我知道我这脾气,你莫劝我,自会慢慢化解的。有件急事,祝兄想过没有?”  祝枝山眯着眼:“你是说徐艳容。”  “是啊,一个不走,一个要进,总不能让这三笑姻缘的新人成了野鸳鸯。”  祝枝山无奈地叹气:“一边是我的媒人,一边是挚友,难矣哉。”  二人相对无言,相邻而卧,一觉醒来,已到苏州,远远只见码头上有两个差役往这儿看着,也没当一回事,及至上岸,二差役上前一躬:“二位寻到唐解元了吧?”  祝枝山心头一惊,拿出单照,照着差役,原来是张彪:“向他要画?”  “不不不,宁王败了,皇上能放过他吗?”  “徐知府为奸王供应粮草,也是奸党,日前逮起来啦。”另一差役神秘地说。&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29(4)
祝枝山方懂得那年徐知府向上报荒年,向下催逼百姓缴粮草的原因,不由冷冷一笑:“府衙无官,二位操什么心?”  “二位不知道,京城刑部的什么官叫程默的,也是苏州人,派人来啦,要贾知县抓拿钦犯唐伯虎。”  “在船上,快去,别让他借水遁逃避。”祝枝山拉着文征明自顾走去,担心地:“真是过了滑油山,又到奈何桥,小唐命真苦啊!”  “但愿这位华鸿山爱才、护才,帮他脱此大难。”文征###情沉重起来:“徐艳容这女人既讨嫌又可怜,设法让她快点离开桃花坞,别找不着小唐,拿她垫背。”  祝枝山一到家,忙与赵秀英紧急磋商后,云里仙子立即一乘小轿来到桃花坞,她一下轿,早有两个差役吆喝道:“干什么的?”  赵秀英摇动着伞:“唐伯虎败啦,这桃花仙馆我买啦,画押签字时,请二位来喝两杯。”  差役叹了口气:“?,人不能败,一败,树倒猢狲散。”  赵秀英进了学圃堂,徐艳容一见十分欣喜:“解元有下落了?”  “姨娘赶快逃命!”  “逃命?”  “宁王兵败,可能牵连唐伯虎,门口已有差役监视。快走。”  徐艳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我又成罪犯婆了哇!”  “更糟,是要坐牢、甚至……不过,你既已与他分离,与你无涉,这是你的休书。”  徐艳容接过休书,浑身颤抖起来:“我好命苦啊!”  “不,你的命本来是甜的,家财豪富,花容月貌,还嫁了个大才子,苦什么。可你想得太甜,这才反觉苦了。”  “这——”徐艳容忽然奔到院内,左顾右盼,恋恋不舍,猛然一跺脚:“我恨唐伯虎,他毁了我的一生,让我空做了一场美梦……天、天不长眼啊!”  “慢!”赵秀英急呼:“拿这把伞遮住脸,有人问购买桃花仙馆可曾谈妥,你只说明天再谈。快走!”看着姨娘凄然而去,心想,“到这时候,她还念念不忘她的美梦,真是由迷而痴了,可怜!”  唐伯虎与秋香新婚这天,京城郊外运河码头上,一艘大船正待启航。沈九娘处理完家中所有杂事后,了无后顾,买舟南下。她这时显得特别的神采奕奕,艳丽惊人,正手挽许大婶,立于船头,心中浮想联翩。锦儿着男装佩剑立于她身边。岸上猛然有人呼叫:“姨妹!”三人回首,只见马公子狂奔而来,喘息未定,一躬到底:“姨妹,谢谢你去牢狱看望家父。”  沈九娘顿生怜悯之心:“姨父虽受程默陷害入狱,但家产并未抄没,可保贤弟生计无忧,好自为之吧!”  “适才在牢狱看到了苏州知府,他乃宁王党羽,他说,唐伯虎在叛逆之列,那个混蛋程默正咬住他不放呢!”  沈九娘斩钉截铁地回道:“唐伯虎决不会附逆,此乃误传。”  马公子哀求道:“姨妹妹,别去了,咱俩在一起图个安宁吧!”  沈九娘冷然而对:“我与唐伯虎早已有约,此番便去完婚。此时不便,以后请来桃花仙馆游赏玩耍吧,开船!”  “慢慢,我还有话要说哩!”许大婶叫起来,“小姐,祝你一路平安,诸事顺遂吧!”许大婶话中包含着但愿唐伯虎未因误传九娘遇险已另纳新妇的意思,但九娘主仆并不知晓。沈九娘扶着大婶一步步从跳板上走下:“大婶,快把状元楼卖啦,到苏州来安享老福,再见了。”  大船缓缓开行,马公子哭泣着发狂似的追赶而去。许大婶解下头巾,不断挥舞着。她扑跪在地,求告上苍:“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千万别让唐伯虎另娶新妇啊!菩萨!”  船上,锦儿担心地问:“万一解元真的从逆了呢?”  沈九娘适才严辞回绝了马公子,可她心中却痛苦万分,忧虑愁烦:“那我的眼睛就真的瞎了,看错人了,好比杜十娘看错了李甲,我也会怒沉百宝箱的。”她停了停自我安慰道:“上次南昌来人,我已劝他快回苏州,他、他不会从逆的。不过——”  锦儿忧虑地:“不过什么?”  “即使他不从逆,那程默也难放过他的。天啦,伯虎,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唐寅在东亭镇耽搁了几近一月,一因太夫人舍不得秋香远嫁,二因唐寅放不下二位内弟的学业。妻子到手,甩手就走,也太绝情了。他一边教,一边千方百计寻得一位幼时的同窗,此人学识渊博,年少老成,因屡试不中,转而坐馆、数年来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唐寅专程前往延聘,试教数日,果然得到华氏父子的赞赏。唐寅这才后顾无愧,打点回乡。华家陪送全套妆奁,四名丫环,并派华文、华武夫妇送至苏州,方才回转东亭。&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0(1)
唐伯虎、秋香蜜月刚满,回到吴趋坊。阿兴、阿盛喜泪涟涟,见了善良美貌的女主人,更是喜上加喜,当即将徐艳容已去的消息禀告主人。唐寅大喜,立即陪同秋香去了桃花仙馆。三日后大宴宾客,新任知府尚缺,吴县县令牛盼坡到场祝贺。意外的是达人杰、汤之竭夫妇和木文舟小姐竟如从天降,他们传奇性的悲欢离合故事,让众人增添了无穷的感慨。热闹了数日,所有内外事务都由赵秀英、杜秀芝二人操办,惟一缺憾的是文征明仍未捐弃前嫌登门贺喜,只由杜秀芝代为致意。  冬天北风偏多,九娘所乘大船满帆前进,这时早已进入太湖。一路之上,九娘虽是愁肠百结,但途中已闻宁王授首,逆党名单中并无唐伯虎。这使她憧憬着未来生活的幸福美满,思索着如何将桃花坞整理修葺,使唐伯虎能专心致力于画艺,力争这江南第一。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锦儿,我与伯虎约定桃红二度去桃花坞,现在是早了,还是迟了?”  锦儿掐着指头算着:“呀,早啦、早啦!”  “是啊,早了三十天左右唷!”沈九娘心驰神往,双目闪着异样的光彩。  锦儿打趣道:“小姐,你可是掐着指头算日子啊!”  这天曙色初开,睡梦中忽听螺号紧吹,大船突然落帆靠岸,二人忙穿衣,用一块丝帕将头发包住,走出船舱。船家说,前面有湖匪,暂停开船,可以上岸看看。锦儿忙进舱拿起佩剑,随着九娘走上岸去。这时,天已大亮,岸边有一小木牌上书红菱村三字。数十户人家傍湖而居,粉墙青瓦,鳞次栉比。村后有山,从山坡直到水滨,密密层层的果树:桃、李、梅、杏、橘、银杏……茁壮挺立;转身看湖面,却只剩下残荷枯莲。所有这些都被一层轻纱般的晨雾掩映着,使整个村子充满几许神秘色彩。几家农舍烟囱里已飘出缕缕炊烟。九娘由衷地惊呼起来:呀,好一处蓬莱仙境啊!话音未落,一阵狗吠,村中飞奔出几个人来。为首一人虬须豹眼,出奇丑陋,驮着一个白发老妪,后随几个手执利刃的大汉。众人一见九娘,且有人执剑相随,忙警惕地退入村中。稍停,螺声又起,渐渐远去。  锦儿轻声惊呼:“啊,那是湖匪,上船吧!”  九娘恋恋不舍,几经回首,方始登舟。这时旭日东升,薄雾渐消,纵目远眺,只见湖上波涛滚滚,白帆点点,山色青翠,田畴平展,麦苗青青,湖边残存的芦荻随风飘舞,不时有小舟从港汊中咿哑而出;两三小舟由女子摇橹,她们头上扎起蓝底白花的头巾,还垂下一绺红色的穗带,不时唱起山歌,嘹亮悦耳,在湖面上声传数里。九娘听不清她们在唱些什么,但那音调却那么柔和动情,她陶醉了,心中涌起白居易那首《忆江南》,不由朗声吟哦起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前面来到一个集镇,人烟稠密,叫卖之声不断。船家说,由此进苏州,河窄船多,只好慢慢行驶了。九娘见码头上有轿,忙命锦儿算清船钱,携带行李,登轿而去。她已无心观赏江南风光,只催着轿夫快跑,她渴望见到久别了的唐伯虎,真是心急如焚了。辰时刚过,已近桃花坞,问明轿夫,忙命停轿,她要由远而近地品赏这魂思梦想的地方。她放眼远眺,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硕大的院落,里面枝桠纵横,交叠飞柯。她的一双俊目,似乎已透过篱笆,流连于桃花树下了。不由低声吟诵道:年来魂牵梦绕,心系竹篱桃娇,今儿眼前隐现,怎气吁吁,脚步儿乱、心旌儿摇!  突然一阵音乐声悠然而起,二三十名道士奏着哀悼之乐,从院中缓缓而出。在他们的后面,又有一行人身着素服,手举白幡,中间一人全身重孝,呜咽着走出。  锦儿兴奋地惊呼:“小姐,解元,解元!”  九娘急走几步,突然止步:“呀,他满身孝服,两眼泪抛,十分悲痛,且不去打扰他。”  锦儿自找答案:“定是老爷子死了。”  一群人渐去渐远,九娘疾步而行:“走,看看桃花坞去。”二人走进大门,幸无人看守,忙进入桃林,四处徜徉,梦墨亭、学圃堂,池内金鲤鱼游戈,她耳边似乎响起唐寅的话:桃花坞春日桃李芬芳,夏日荷香十里,秋日桂菊齐艳,冬日红梅傲雪!九娘默默言道:伯虎未曾欺我也!见眼前虽经打扫,但仍有荒草片片,黄叶落地、蛛丝飘拂,复又默默吟道:“定是他惊魂甫定,厄运方消,哪顾得整修除杂草,独身汉儿,醉卧明月,何来闲情把园圃心操!哈哈,待来日,看俺妙手,这桃坞定然是五彩妖娆!”  锦儿忽然远远惊呼道:“呀,哪来的红喜字?”  九娘疾步登上蛱蝶楼,只见一房门前贴了一个大红双喜字,门口还有一喜联:  上联:三笑留情终成眷属姻缘美——下署长洲祝允明题;  下联:一声惊雷脱尽磨难春意浓——下署长洲张梦晋题。  九娘预感到不幸降临,惊呼一声:“呀——”  这时,房中突然冲出一个丫环,慌慌张张,手中拿着一轴画卷跑了出来,一见两个陌生人:“怎么跑到人家楼上来,快下去,快——”边说边推着二人下楼。  沈九娘脸色阴沉:“走,去看看!”  二人仍登轿,跟着小丫环缓缓走着。渐渐地远远看见一处茔地,坟已新修,四周遍植松柏,唐寅正在哀乐声中,焚香点烛,烧化纸钱,将《仕女月下弄箫图》挂于树梢头,然后匍匐在地,放声痛哭:“九娘,我的妻——啊——”沈九娘忙走出轿门,声音有些颤抖:“他,他在哭谁?”&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0(2)
锦儿脸色惨变:“天啦,那碑上怎么刻着‘贤妻沈九娘之墓”的大字。这可闹错了,误会了,这是谁使的坏,传的假信?”  九娘面色惨白,一扫几天来对幸福的憧憬、佳期的遐想、桃林的陶醉,不解道:“娄妃派人来,我还退画题词,难道后来他又派人来京了?”  “难道是白云观女道长或者是许大婶,呀,大婶一无所知,说不定解元派人来京……”突然哭声打断了锦儿的猜想。只听远远传来唐寅的惨哭声:“九娘,贤妻啊!你我人处南北,可月老红线早牵。唐寅自到京华,即与卿毗邻而居,路边巧遇,月下弄箫、临窗摹画,忍辱共舞。草亭针砭,牢狱慰藉,运河搭救,舱中砥砺,举杯劝酒,情浓意酣,原定今年桃红时,桃花坞内重相见,谁知贤妻为歹人所害,坠崖身亡。虽摧肝裂胆,五内皆崩,亦不能聆听贤妻遗言嘱语。神品虽成,卿卿已逝,自今日起结庐茔地,悬画坟台,月黯星淡,盼卿香魂,来此赏鉴……”唐寅早已声哑喉干、精崩神溃,昏厥倒地。九娘见状早泪飞如雨。锦儿一跺脚:“别窝窝囊囊的,走上前去,扶起解元,说一声,为妻来也,他也笑了,你也笑了……”九娘接口道:“是啊,山也笑了,水也笑了!走。”正待起步,忽见一位丽人,扶起唐寅,亲昵地抚摩、温情地擦泪,只听那女子虽然哀泣仍嗓音清脆地说道:“郎君,你得节哀自珍啊!”唐寅嘶哑的声音:“新婚佳期,让你空房独守……”听到这儿,沈九娘只觉得自己被适才看见的那张大红喜字所散发出的红光所笼罩,哀叫一声,昏厥倒地。锦儿将九娘抱上轿,飞速而去。  秋香扶起唐寅,偶然抬头正巧看见了这一切。顾不得深思,忙将唐寅扶至草庐木床上躺下,然后用温水缓缓喂了,将仕女图悬挂于壁上。唐寅渐渐醒转:“唐寅对九娘如此痴情,妹妹不怪么?”  秋香嫣然一笑:“从你对九娘姊姊的这份深情挚爱,为妻更看到了郎君的那番真诚,情爱专一的人品,我只有对你敬重,爱得更深了。”  “这九娘非一般女子可比,不由人不恋不想啊!”  “是啊,看这画中人,英风侠骨,眉眼间却又柔情如水。”秋香真诚地夸道:“九娘姊委实是人见人爱的美人,她不肯嫁给马公子、程默去做官太太,偏偏在你蒙难入狱、穷愁潦倒时向你表示了爱情。其人品识见委实非常人可比。”  唐寅见秋香通情达理,善解人意,颇为感动:“九娘是刚中有柔,柔肠百结;而妹妹却是柔中有刚,温情而坚韧。”  秋香撒娇说:“你捧我。”  “不,不!”唐寅对秋香满腹的敬意:“那晚,裴天觉作祟,你为我辩解,怕我寻短见,抛头露面,撞击书房门,不开门你就要血溅花台,结果——”他抚摸着秋香额角:“幸亏未留下疤痕。”  九娘被锦儿扶入轿中,两乘小轿穿巷陌过小桥,出了闾门来到一处“吴中客栈”,找了一间安静的房间,把九娘安置床上。  九娘脑海中,各种往事纷至沓来,犹似走马灯一般,转得她头晕脑胀。她不是在温室中生长起来的花蕾,而是在寒风严霜雨雪中,成就了一副倔强性格。在父冤死、母自尽,马良佐逼嫁的逆境中,她尚能“不妨随处一开颜”,泰然处之,然而这情爱的柔丝,却摧得她柔肠寸断,骨折神散,她像梦呓一般地哀哀呼叫:“娘,母亲——。”人们在万般无奈中常常呼唤一声母亲,希冀着从母亲那儿得到一份抚慰和鼓励。这喊声竟使得锦儿也哀哀啼哭起来,直到掌灯时分,锦儿方记起该劝慰小姐:“小姐,你不管遇到什么风浪,遭受何种羞辱,可从没这么软弱过啊。”  九娘神经质地愣住了:“我软弱了?认命了?”  “哼,这没良心的唐伯虎,害得我们好苦啊!”  “不,不——”  “他三笑留情?他笑了,难道让我们去哭?不,不行!”锦儿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沈九娘摇着头:“不,唐伯虎未曾负我,他对我的一颗心是热的,情是真的,今天坟茔所见,还不明白?这就够了,还有何求。”她从床上坐起,脸上已渐露一丝坚毅的神色:“人生贵知音、重神交,又何必肉体相贴,床第厮缠,让他婚后不安,再陷痛苦之中呢?”  锦儿直摇头:“不,不,总得让他明白事情真相呀。”  “锦儿,世上本无事,何必自扰之。不过,这幅画我得拿回来,然后就走得无影无踪!”九娘已大半恢复了神志,一副刚毅、决断的样子重又振奋起来。  锦儿欣喜中带着几分惊诧:“呀,咱们小姐到底还是疾风中的一棵劲草啊。”  坟茔、草庐、冷月、寒星、朔风,远处更声频敲。草庐中,兴儿早已鼾声大作。唐寅斜倚床头,在如豆的风灯中,凝望画幅,脑中不断闪过与九娘相见的往事。他痴情地:“九娘,古书中常有美人从画中走出与情人相会的记载,你也走下来吧!你真的走下来,我这画就成了真的神品了哇!九娘魂兮归来,你我该跳一次舞,我要聆听你的诤言、指点,九娘,九娘——”  九娘早已来到草庐外,知道他为自己入魔了,担心地轻轻探身而进,呀,只见美女图高悬,借着灯光细细一看,心头一阵惊呼:“呀,果然是神品!”她正想上前将画摘下就走,可走至画像前,一个念头猛然跃上心头:意中人在侧,怎能不攀谈几句。当再次听到唐寅呼唤:“九娘,从画上下来吧!”九娘从画后走出:“解元,九娘这不来了么!”&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0(3)
唐寅如痴如醉,猛地从床上跳下:“九娘——”  九娘违心让过:“解元,你我阴阳相隔——”  “不不不,你脸色红润,怎会死去!”  “坟已建,碑已立,岂能有假。你不是约我来取画的么?”  “是约在桃花坞吧?”迷糊中唐寅自己也记不清了。  “画在草庐,就此取去。桃花坞的新人,就别去打扰她了。你真心地对待她吧!”  “既然来了,你,你又何必去,来了,就来了。”唐寅仍在痴迷中。  九娘不忍遽然而去:“解元,旷野无人,月朗星稀,你我何不再共舞一次。”  唐寅无力地立起:“梦中跳过多少次,今日今日——”九娘早拉住他,走出草庐,二人对舞起来。唐寅几番欲抱九娘,皆被九娘闪躲避让开。这时头鸡已鸣,九娘哀呼:“九娘去了,解元保重,把浓浓春情,全化在新娘身上吧。解元,九娘去也!”见锦儿已取出画轴,忙疾步而去。  唐寅急奔追赶,含糊而呼:“九、九娘,不、不能走,不——”他忽然晕眩跌倒。九娘急转身回到唐寅身边,低下头去,在唐寅脸颊上热烈地吻着,她的泪水滴满了唐寅的脸颊、衣襟!  晨鸡喔喔,东方泛白,阿兴一觉醒来,只见灯灭、人空、画失,不由惊诧万分,不顾一切地冲出草庐,猛然看见唐寅僵卧在地。这时,秋香与婢女小梅正提着参汤赶来,见状大惊,忙将唐寅扶至草庐躺下。唐寅呓语连连:“九娘,共返桃花坞,别走、你别走啊!”  秋香举目四顾,惊诧而问:“画呢?”阿兴摇摇头,直是流泪。秋香托起唐寅卧于自己怀中,一边用瓷匙喂着参汤,一边吩咐:“快,到野外寻画。”几匙参汤下肚,唐寅悠悠醒转,睁眼四顾:“九娘呢?”  秋香诧异了:“九娘已殁,何来九娘?”  “不,她明明来此取画,似乎还与我共舞了一会儿,怎会假呢?”  秋香翻着疑惑的大眼,安慰道:“一定是解元精诚所至,九娘之魂感君之情,前来取画的。”  唐寅点了点头:“妹妹说的是,她是从画上下来的呀。画取走了,也了结我一番心愿了。”  阿兴愁眉苦脸走了进来:“找勿着哉,外面只有女人的脚印。”  秋香心中一惊,忙向阿兴摇了摇头:扶唐寅平躺下后,走出草庐,只见墓地上男女足迹混杂,一串女人的足印向路边延伸,满腹疑云陡然从心底升起;眼前忽然闪过:祭奠时,路边一女子晕厥,被扶入轿中的情景:“怪啊,据说,魂无足迹,这足迹却如此鲜明!世上难道真有灵魂,且能把画取走?”一连串的问题,使她局促不安起来。小梅在一旁忙说:“小姐,昨日一早,你们来坟茔,我取画正要出门,忽见有两个生人在坞内赏玩,一直走到房门口,被我撵走了。”  “啊!是男是女?”  “一男一女,男的还佩着剑呢。”  “什么口音?”  “侉子口音。”  秋香唔了一声,一连串的迹象显示,九娘非常有可能来过桃花仙馆。她心中疑窦丛生,心绪不安起来。  九娘取画归来,悬挂于室内,凝视再三,心中感情的波涛翻腾起伏,深情中掺杂着遗憾和悲哀:“啊,解元的精气神全给了我啦,我该满足了。”她痴痴地坐在画前,直至被锦儿将画强行卷起,方上床入睡。次日起来,她的神情已渐好转:“走吧,去看看这人间天堂。”  二人走出闾门,看了看苍老残圮的城墙,然后走进那车水马龙、繁闹熙攘的大街。九娘目之所及,忽见一招牌上书:奇美奇丑画店,感到新奇,走近一看,只见一白发老人正为一丑人描画。那人磨盘一张大脸,络腮胡有如刺猬一般,脸皮墨黑,一脸横肉,却并不显凶蛮。  老人持笔沉吟着,丑汉起立一看,兴奋地呼叫:“呀,好威风,好神气,一条英雄汉子,哈哈哈!”豪爽、洪亮的声音震得门窗颤动。  老人高兴地笑了:“我还得润饰加工,过几天再来取吧!”  “行,只要伲娘亲欢喜,过几天见,哈哈哈!”边说边向门外走去,猛地见旁边有人,警戒地瞥了二人一眼,匆匆而去。  锦儿低声:“红菱村……”  九娘忙跨前一步:“老人家,我够得上奇丑奇美的标准吗?”  老人抬头一眼,兴奋地:“唔,是北方人吧?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平生有愿,欲画一北方美女,今日天赐良机了。请坐!”  九娘借机问道:“贵地有一唐伯虎解元擅画人物,未知确否?”  老人淡淡而答:“唐伯虎人聪明、有才情,不过平时用在应酬上的时间多了些,难出神品巨制啊!”  九娘看了锦儿一眼,两人会心地笑了,便安坐在椅上,一任老人左看右描……将近完稿,突闻外面一阵锣响,有人嚷嚷:“让开?!京城刑部程默大人奉旨还乡省亲啦!闪开啦!”在衙役簇拥下,一乘八人大轿缓缓而来。只见程默高踞其内,一双细眼睥睨一切,让家乡父老一睹其官威神采。九娘一见:“呀,程默!”老人问道:“你们认识此人?”  九娘摇摇头掩饰道:“高官过市,不免心悸!”  老人鄙视地瞥了一眼:“哼,衣锦还乡啦!排场愈大,骨头愈轻!呀,失言了,客官莫怪。”&nbsp&nbsp&nbsp&nbsp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0(4)
九娘双目中,顿时增添了忧虑的色彩。心中骂道:他官不过五品,由于投靠了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江彬,竟如此得意忘形,小人!他、他会对解元不利吗?  夜半香魂取画的奇事,一下传遍了苏州半个城,祝枝山一早就到了桃花坞:“怪哉怪哉!小唐,果真是夜半丢画,香魂托梦么?”  “确有此事,至今寻画不见,九娘灵气独钟,阴灵不散,聚而为形,来取神品,极有可能。”唐寅信之甚深。  祝枝山摇了摇头:“十有###,有人乘你情痴之际,盗而取之。”  “不,不不,哪有这样大胆的女贼?”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怪异常存,那沈小姐魂兮有灵,践约取画。此事当可书之于《今古奇观》,载入野史了。”  “她能真活着就好了。”唐寅一往情深。  “不怕新夫人见怪么?”  外面一声吆喝:“奇了奇了,伯虎兄,真有此事么?”张灵疾步而来。  “确有此奇事。你信不信?”祝枝山代答着。  “这算得是一件风流艳事,还有件尴尬事二位知道不知道?”张灵玄乎乎地问道。  “何事?”  “适才收到一份帖子,程默回乡省亲,约苏州文人名士明日孔庙明伦堂聚会,我们去还是不去?”  正说间,阿兴送来帖子。祝枝山:“我今日离家早,尚未收到,看来也少不了。”  唐寅愤然:“踩烂别人肩头往上爬的小人。我是不会去的。”  张灵恨道:“小人难遣,无耻小人,更须严防。他借宁王叛逆之机要坑害你,未能成功,这次到来,当小心些为好。”  “是啊,梁储大人曾说过,皇上降旨开脱我之后,他仍隐隐含恨,待机发泄。”  祝枝山关心地:“大家小心在意吧!明日子畏不去,由我说明,应付一下,免得授人以柄。”&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1(1)
谁知,次日下午,一个书生模样,但骄气横溢、衣着华丽的人闯进了桃花坞。阿兴上前拦阻,再一细看,连忙转身,拔脚奔向蛱蝶斋:“大、大、大爷,程程程——”唐寅诧异了:“你在说什么?”阿兴急着:“程、程来了。”唐寅一惊:“呀,是程默?”  秋香忙问:“见是不见?”  “见!怕他何来?”  “少说多听,千万别动火。”  学圃堂内,程默早在踱着步,欣赏琳琅满目的字画和盆景。  唐寅自屏风后走出,拱了拱手:“大人枉驾,草民有失迎迓!”  程默谦逊有加:“你我同科,年兄不必多礼!”  “大人不怕有失官体乎?”  “哈哈,俗不拘礼!”  唐寅这时方抬目瞥了程默一眼,只见此人,满面红光,一改当初萎琐怯懦之态,显得矜持而傲气,惟有那双眼珠仍然转悠不息,不由说道:“官尊民卑,怎可混淆。劳动大驾,唐寅岂非目无朝廷大臣了。”  丫环小红按秋香吩咐,给程默送上香茗后,立于唐寅身后。程默端杯品了一口茶:“啊,果然是东山名茶,香沁脾肺。今日上午吴中名士汇聚孔庙,闻得年兄身有贵恙,特来探望问安。”  “谢谢大人,小人数月前,受奸王所迫辗转逃难,艰辛备尝,体质日亏,未能恭逢盛会,望大人勿怪。”唐寅口中不断以小人自称,语气中却含有几分怨愤。  程默察知此意,装作大度宽容:“故友情深,下官岂能忘情。”  “提起故友,小人倒要询问几位。这江阴徐经后来如何了?”  程默冷冷一笑:“他那点学问,怎敢金殿面试,被皇上逐出京城。据说他做起陶朱公来了。”  “唔,他经商了,也是各得其所。那位马大人呢?”  “哼,他坑害解元、私结朋党,被皇上投入天牢。”程默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一见程默对提携他的恩人如此冷酷无情,心中愤然:“外界传说,此事是大人向江大将军告的密,想必是误传了?”  程默突然感到适才自己有些失态,双眼一斜,态度陡转,一副同情、愤慨之态:“此乃有人中伤下官。年兄试想,马大人待我情同父子,下官岂能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是啊,专门在背后给人下刀子的人,正如大人所言,必有恶报。”唐寅含笑而骂。  程默被骂,却不能还口,心中暗恨,忙转移话题:“年兄大概还要问那位北国芳菲沈九娘小姐吧?”  “愿闻。”  “那位沈小姐,果然是道教中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时而闻听隐身白云观,又闻被马家所逼坠崖而死。最近又传说,她为其父明了冤,祭奠亡魂后不知去向。”  “噢——”唐寅内心一阵震撼、惊疑。  站在屏风后的秋香听了,心中一动:呀,沈小姐生死不明啊。  程默终于言归本题了:“小弟今日造府,一为探病,二来嘛……”  “但请直言。”  “吾兄之画,誉满朝野。小弟与年兄同乡同科,却无兄长片纸只字,朝中同僚,皆引为笑谈!故特登门求画,请赐墨宝!”  唐寅心中厌恶,脸色陡变,他胸无城府,心中有什么,脸上就显露了出来:“大人来得不巧。”  “何以?”  小红悄然手提水壶走出为二人续水,趁机在唐寅耳边低声道:“夫人请解元少言。”  唐寅持杯沉吟,极力克制,把原来的激烈言词暂且忍下,缓缓而言:“唐寅逃难在外,长期未涉笔墨,画艺生疏,下笔必败,故曰不巧。”  “年兄过虑了,下官返乡省亲有假一月,若吾兄笔耕不辍,腕力恢复,届时乞赐一画,定为神品无疑!”程默意在必得。  唐寅心中之气升温了:“为大人笔耕不辍?”  程默小眼如流星,微笑点头。  “为大人恢复腕力。”  “小弟有丰厚笔资。”程默骄横而笑。  “为大人精制神品?”  “彼此照应,互助互利耳!”  秋香在屏风后听程默逼人太甚,惟恐唐寅动怒,支使小红去请大爷进内服药。程默一听揶揄道:“尊夫人就是三笑留情的那位华小姐吧?年兄,你服药,下官告辞,一月后趋府取画。”  唐寅再也忍耐不住了,将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放:“大人,请慢行。大人可知,唐寅绘画有三不绘么?”  程默诧异地:“愿闻。”  唐寅面孔板着:“为官者强索不绘。”  “这就奇了。”  唐寅愤然而语:“为官者、想作官、升官者,常以小人的画为敲门砖,或为害人佐证。想那年京城考场案中,徐经取我之《枫桥鸡鸣图》讨好马大人。又有人在我那《肥虎瘦猴图》上大做文章,致我下狱遭祸。往事惨痛,故唐寅对求官、求升迁者求画不绘。”  程默顿觉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请问这二不绘?”  “心境不佳不绘。”  “年兄新婚燕尔,怎说心境不佳。”  “小人新婚,姻缘美满,但外事不顺。小人应奸王之邀去南昌,知其逆迹,装疯而返,奸王派人追杀,被迫离乡背井。奸王事败,又有人挟嫌坑害小人,后蒙皇上英明开脱,但仍有人欲寻机陷害。小人日夕惧祸,心境忧烦,怎有绘画之心情。”&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1(2)
程默心中懊怒,正欲发作,刹时记起临离南京时,江彬一再交待,要取得唐祝文张诸名家字画。他知道江彬反复无常,若不备齐,于己不利,只好忍下这口恶气,反恬不知耻地:“此事易办,年兄作一画,由我转送此人,尽释前嫌,自此相安无事,岂不甚好。”  唐寅陡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大人,小人若有此贱骨,早位列朝班,与大人同朝事君了。”  程默冷冷一笑:“如此下官告辞。”  唐寅只觉心中畅快,微笑后随。秋香对夫君言语,感到十分的敬重,但又深觉忧惧,忙命小红传话。小红走到唐寅身边,低声附耳:“夫人说,能否缓和一下,从长计议。”唐寅心中一动,抬目桃林,只见枝桠纵横交错,形成声势,忽然心生一计。走至门口,唐寅忽地谦恭而有礼起来:“大人此番光临草舍,小人蓬荜生辉,理应增画以谢!”  程默大喜,心想,你虽狂放傲慢,怎能敌得权势官府:“怎么,年兄愿赐画了?”  “不过,唐寅还有一不绘,尚未明达。”  看着唐寅不明不暗的神色,程默心中捉摸不定:“请教。”  “小人限期取画不绘。大人请勿催逼。”  “下官回京复职时,该取到了吧!”  “请待桃花盛开时吧。”  回到学圃堂,秋香不解地:“你怎么答应绘画了?”  唐寅打趣道:“你不是让我缓和一下嘛!”  秋香早急红了脸:“我的意思不是给画呀。画一送,岂不污了解元的清名。”  唐寅感动了,深施一躬:“妹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唐寅感动至极。我岂不知赠画定会殃及我的名誉。可此乃羞辱程默之计!”  秋香不解了:“何为羞辱之计?”  唐寅低声附耳说了一阵,秋香早又脸生喜悦钦佩之色。果然,次日一早,祝枝山兴师问罪来了:“小唐啊小唐,程默求画,我们全拒绝了,你怎么肯送画给这卑鄙小人,不不不,一个你的仇人了!”  唐寅却不急不慌,诡谲一笑:“祝兄稍安毋躁。小弟感激老兄的关心。不过,你放心,大哥身上不是有毒么……”  “这是什么话。”  “打个比方。你有毒,人家不敢欺你。如今我也从大哥身上偷了点儿毒,想了一计,届时祝兄必然佩服唐寅之机趣、才智,学大哥学得惟妙惟肖。”  “请说其详,我也可多放些毒给你。”  唐寅附耳细说。祝枝山渐露笑容,连呼妙妙。声音未完,张灵又奔了进来,手指唐寅鼻梁:“你、你太没骨头了。征明兄听了,气得直跳脚,赶来桃花坞。”  唐寅陡然激动起来:“征明,他、他人呢!”  张灵急言:“子畏兄,你不知道征明兄对你的情分啊。昨日,一位日本友人叫彦九郎的访他,问及你二人画艺孰高孰低。文兄说,征明不及伯虎,对你的画艺人品大大夸奖了一番呢。”  唐寅动情地:“我委实不如征明,他太谦了。”  “那日本人刚走,程默就来了,文兄当即板起面孔,问程默何事枉顾?这丑类不知羞耻,开口求画。嗬,文兄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他沉着脸说:家有祖训,文家决不给卖友求官者以一席之地。一席之地尚且不给,何况画乎!”  唐寅是激动,更是感佩:“伟哉文兄乎。”  张灵愈说愈激动:“文兄又说,唐伯虎虽然狂放自傲,但骨格高洁,坦荡挚诚,正因为他胸无城府,故被大人所坑害。大人请清夜扪心自问,良心何在,天良何在?”  祝枝山击桌而赞:“文老二骂得好、好!”  “他、他人呢?”唐寅急问。  “走至门口,他又徘徊犹豫起来。”  唐寅没等听完,早奔向大门,一路高喊:“文兄,征明兄。”  祝枝山一把拽住:“待我先将你那谋算告诉他,免得他言词激烈,再伤和气。”  唐寅一甩袖:“任他狗血浇头,我也认了。”跑出大门,只见文征明正趑趄不前,欲进还退,激动地高呼:“文兄——”扑地跪倒,“唐寅有负兄长,乞请训斥。”  文征明一见,动情地飞步而来,待到唐寅身边,刹那止步,缓缓后退,突然气愤地:“你那次跳楼以拒徐经,大家敬佩你。我本以为你此番也必不与恶人周旋,谁知你竟愿赠画给一个小人、仇人。你、你怎么做得出这种有辱人格,有辱苏州士林的事!你、你——”  见唐寅跪伏在地,骂不还口,祝枝山奔了来:“老二,骂错了,误会了。”急上前与文耳语。文征明脸色渐渐舒展,但他心情复杂,既怒又喜,既羞又悔,也扑地跪倒在地:“呀、呀,子畏兄,文征明一错再错,错到底啦。”  唐寅移着双膝上前,抱住了文征明,二人相抱啜泣。祝、张二人也喜而下泪。使劲扶起文、唐:“算了,往事如烟,休再提起,且细细帮子畏琢磨琢磨,力求万无一失。”  张灵做了个鬼脸:“对,团结一致,对外放毒。”  二人不禁破涕为笑,唐寅诚挚地:“三位,今日我等须在桃花树下,畅饮通宵,以补久未聚会之缺憾。请!”  众人哈哈大笑声中,携手进入桃花坞。  这天,沈九娘一身道姑装束,锦儿佩剑相随。她们要游遍吴中山水名胜。二人行至灵岩山山门,九娘向弥勒佛稽首行礼。锦儿迳自往里走:“佛道各异,何必行礼。”&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1(3)
九娘虔诚地:“这你就不懂了,两教自有相通之处。佛门求今生之行善,积来生之福;道家求活着时的清欲,苦练内功,死后羽化而登仙。劝人行善戒恶,大道相通。”  只听一声“阿弥陀佛”,走出一个老僧来,他双手合什,“居士言之有理,足见慧根之深。”  九娘忙还礼:“我等云游,经过宝刹,特来观赏,乞请道长指点。”  老僧在前引路:“这儿建刹之前,乃春秋时吴国的王宫。当时吴王灭了越国,越王献来美女西施,就住在这儿,名为馆娃宫。二位看这井,这残瓦,这断垣。这儿是“响屐廊”。廊下埋有陶缸数十,夏天,西施和宫女足登木屐,廊上跳舞,发出优美动听的响声。二位如有兴趣,这儿有木屐,何不尽兴一番。”  九娘、锦儿欣然趿屐,轻盈而舞,果然发出咚咚嗡嗡声。舞兴正浓,九娘突然想起当初与唐寅双双对舞的情节,不由止步,她心中一时愁绪涌动:程默什么恶事也能做得出来,解元能应付么!?锦儿忙止步脱屐,陪着九娘向庙内走去。  老僧停足:“二位请看,这是苏州才子唐伯虎为小庙题的诗。”二人忙停步观看,只见粉壁上书:  〖GK2!〗〖HTF〗响屐长廊故几间,  于今惟见草斑斑。  山头只有旧时月,  曾照吴王西子颜!  〖HT5”,5SS〗九娘看着看着,心中情愫萌动,忙一咬牙,走出山门,站立山头,远眺太湖碧波荡漾,白帆点点。近看山下麦苗青青中,有一条笔直的小河。九娘不由赞道:“世间尚未看到如此如笔之直的河道。”  老僧热情介绍道:“此河通太湖,中间无一小弯。据说当初吴王和西施站立此处。西施为日后退身之计,请求射箭,然后要吴王沿着弓箭走向挖成此河,以为留念。后来,越兵打来,她就是和她原先的恋人由此河逃向太湖的。”  二人听得饶有兴趣,锦儿兴奋地:“有趣,小姐,咱们就跟着西施的足迹走吧。”  二人施礼告别下山,走至河边。河里微波不兴,枯藤朽茎,在阳光照射下,发出金黄色的光芒。一叶小舟正从小河浜中驶来,噜声咿哑,船工引吭高歌:  〖GK2!〗〖HTF〗一篙点破天和地,  一橹画出个喜洋洋,  自从阿男改阿喜哎,  家中飞来了漂漂亮亮、  〓〓羞羞答答格美娇娘唷——  〖HT5”,5SS〗锦儿叫道:“喂,唱歌的船家,我们要乘船。”  阿喜:“哎,乘船要给铜钿格。”  锦儿听阿兴讲过苏州话,这几日到了苏州,也渐渐弄明白了这“格”、“介”、“哉”的意思,忙说:“当然给钱。”说着二人上船,锦儿夸道:“你唱的歌真好听。”  阿喜骄矜地:“连唐伯虎都夸我唱得好。”  九娘暗暗叹了口气,怎么总离不开这冤家唷!便问:“你贵姓?”  阿喜摇着橹,小河里划开了两道波纹,向两岸冲撞,发出轻微的拍击声:“原名阿男,现名阿喜!”  “为何要改名字?”  “咳,旧年唐伯虎逃难,坐伲格船……”  “坐你的船?”  “是格,就坐在絶坐格地方。这位解元公见伲三十大几岁还没娘子,絶格同情心来哉。”  “帮你介绍了?”  “勿,把阿男的名字改成阿喜,找娘子就勿难哉。果然这一改,屋里厢飞来仔金凤凰。唐伯虎真神啦。”  锦儿笑着说:“是你运气到了。”  “勿,其实是絶送拨伲一把宝扇,伲就扬名哉。别人家才(皆)扬起格只骷郎头看仔伲哉。”  锦儿一口洋泾浜:“啥叫骷郎头?”  阿喜一拍头:“喏,就是格只骷髅头。”  锦儿一惊:“呀,怪吓人格!”  这时,船已进入太湖,只见碧波千里,浩浩淼淼、无边无垠,二人心胸开阔,一扫近日愁烦悲切。一讲起唐伯虎,阿喜分外来劲,自顾自又讲:“唐伯虎的画可神啦,才(皆)是活格。有年冬天大雪封门,一个老太在家冻仔直发抖,絶画仔一只火盆、几根木柴送拨伊,一下子屋里厢像春天一样格温暖。”  锦儿笑得直摇头:“吹牛,吹牛!”  “勿勿勿,苏州人家才(皆)晓得。夏天他见一个穷秀才在树下读书,热得汗流浃背,唐伯虎画仔一幅漫天大雪格画,送拨絶,顿时汗没哉,还加了件夹衣裳。”  九娘来了兴趣:“阿喜,说下去。”  阿喜神气活现一扬头:“?,絶格事体忒多哉。伲看见仔一个老太太屋里厢穷仔点勿起油灯,絶画仔两根蜡烛送拨老太太,嘿,顿时屋里厢像出仔太阳。”  锦儿挖苦道:“两枝蜡烛,怎么能比上太阳。”  阿喜认真地:“唐伯虎格蜡烛,不比太阳差。絶还画螃蟹骂贪官横行霸道;帮仔酒店画老虎吓退来吃白食格土匪。”他忽然唱起来:“事体嘛多仔交交关唷。”  “什么交交关?”锦儿对吴侬软语兴趣渐浓。  “交交关嘛就是勿勿少少!唷,忘记问絶笃到啥场合去?”阿兴这才记得,不知这船往哪儿开?  锦儿问道:“你知道当年西施与范蠡出了一箭河往何处去了?”  阿喜诡谲地笑了笑,心想,几日勿见新娘娘哉,骗骗伲笃两个外乡人,一拍胸脯:“伲晓得!”&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1(4)
小舟在菱芰残荷中穿过,阿喜吹牛道:“这些荷花都是西施姑娘栽种格。”  小舟已近红菱村,九娘兴奋地低声赞道:“又来到这人间仙境啦!阿喜,给我们找个地方住下,到村里看看西施遗迹。”  “西施遗迹?有。”阿喜狡黠地笑了笑,将船靠岸,引着二人沿着一条石板铺成的村道走去。一面是山、一面是水,到处是树到处鸡鸣犬吠。阿喜忽然停步,指着路边一块石头上的凹处,狡猾地眨了眨眼:“当年范大夫骑着马驮着西施姑娘打格答走,留下的马蹄印。”  锦儿怀疑地:“你怎么知道的?”  “唐伯虎告诉我的。这儿的桃、李、梅、桂、橘、银杏……都是范大夫种格。呀,到哉,三好婆!”随着喊声,屋里颤颤巍巍走出一个白发老太:“是阿难吧?”  “好婆,伲现在勿难哉,叫阿喜哉。来仔两位女客,给好婆作作伴。”阿兴领着二人往屋里走去。屋子正中放着一张画像,二人一见同时一惊。阿喜介绍道:“三好婆的儿子阿猛。好婆,阿猛呢?”  老太太:“出去跑生意哉。”她边说边抱起画像看着亲着:“伲个好儿子,怕我想絶,请苏州城里厢唐伯虎画格,想儿子,就抱着看看,伲儿子真孝顺。”  阿喜关照说:“二位在此息息,稍停,伲来请絶笃去伲屋里厢吃饭,看看伲个漂亮娘子。哈哈哈。”  一早起来,秋香看见唐寅有些心绪烦乱,不知是在想九娘,还是受程默的干扰,便劝道:“去街上走走,散散心吧!”  二人带着阿兴、小红缓步出了桃花仙馆,来到闾门,在街上无目的地闲逛着。男俊女艳,引起路人驻足,二人只管悠闲地在街上走着,忽然,“奇丑奇美画店”的旗幡在风中飘拂。唐寅感到新奇,忙走了过去。先浏览了门前几幅肖像画,不由惊呼起来:“呀,好画、好画,如此精湛、传神,唐寅自愧不如。”走进店中,对正在加工点染画像的老画师深深一躬:“前辈在上,唐寅恭请福安!”  老人抬起头来:“先生是唐伯虎解元?”  “正是晚辈。不知前辈在此,有失问候、请教,晚生深以为疚!”  老人为唐寅的诚恳所感,站起身来:“解元请坐。”  “啊,人到此处,如入宝山。”他陶醉地徘徊于室内欣赏壁上的画像,突然,他惊叫一声:“呀——”  秋香紧步上前,也是一惊:“呀,好美的女子!”  唐寅猛地转身:“啊,请问前辈,这位求画者是谁?”  老人摇了摇头:“小老儿只管作画,不问姓名。解元认识她?”  唐寅急切地问:“似曾相识。是外地口音么?”  “北方口音,大概就住在附近客栈里吧。”  “告辞,日后拜访。”唐寅急步走出,秋香一旁陪着。他们一家家旅店、客栈问过去,直问到吴中客栈,方知确有这位北方女子来过,只是现已人去楼空。唐寅十分颓丧,悔恨,已坠入到往日的思念中去。许久,方长叹一声,转过身来,忽见秋香在旁,拉起秋香玉手:“秋妹,如此追寻九娘,你不怪吧!”  秋香娇嗔地:“你说呢?”  “蛖,我心都碎了,乱了。”  秋香甜润一笑:“看你等不及的样子。我帮你拿个主意,依我推断九娘之死乃是误传,她确实来过了。”  “你,你在安慰我。”  “不,蛛丝马迹——”秋香将那日祭坟见一女昏厥,二人来桃花坞,茔地的女子足印等迹象,一一叙说:“因一时无定论,不便告之,今日见此画像,确信无疑了。”  唐寅急不可待了:“我要去寻找她。”  秋香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了:“可先派阿兴飞马去京城查实,若能将许大婶接来更好。”  唐寅感动地看着秋香:“香妹真会为人着想,可我等不及了哇!”  秋香劝道:“你这样无目的地寻踪,可天涯何处栖芳草呢。”  “这可怎么办?”  “店中的那幅画……”  “哦,那就是一根绊着她的线啊,好妹妹,你真聪明啊。”  “何况,程默的那幅画,你还得筹划。”  程默此次返苏,本以为苏州的文人墨客会对他趋之若鹜,俯首帖耳,谁知却无人应酬,更无一人向他献画,心中十分愤怒、焦躁。自己在南京曾向大将军许下大话,这可如何交待。想之再三,他又把这一切的根源归结于唐伯虎。按他的分析:唐伯虎京城蒙冤归来,定然将一切罪名归之于我,引起邑人、尤其是士林的不齿;再就是追究奸王叛党,他虽侥幸得脱,定不究己过,而仇恨于我。那日学圃堂中,他冷嘲热讽,尖言锐语,刺我心尖。没有你唐伯虎,九娘早嫁于我;没有你唐伯虎何至于要得罪徐经、马良佐?哼,此仇不报枉为人。我不信笔下刺不死你,舌头压不死你。于是他展纸磨墨、灯下修书:“恩师江大将军钧鉴:学生此次回乡省亲,深感苏州士林对大将军甚为不敬,言多唐突,尤以唐伯虎为甚,他不思感激圣恩,赦其叛逆之罪,反时出怨言,埋怨皇上……”三更时分将这封禀帖誊写完毕,命人急传捕快班头张彪,让他飞马送往京城。  一见这位官不大架子十足的官员一脸怒容,且函件上加了三个密字,五个快字,张彪没见过这样的信函,且耳闻目睹这位大人近日到处碰壁,心中不免疑猜。回到家中,用潮湿的毛巾将封口浆糊润湿,用针细心拆封,取出信件一读,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他立马悄悄来到祝枝山家,喊醒祝大爷,将信呈上。阿胡子一看,心中一惊,眼一眯觑,计上心来。他先是向张彪打了一躬:“张班头如此深明大义,冒险救人,先受允明一礼。”祝枝山除了他敬重的长辈,从不向人打躬,就是见了知府、县令也不过拱拱手而已。张班头受宠若惊:“大爷不必如此,这是每一个有良心的苏州人都会办的。”祝枝山仍然感动不已:“想办是一回事,冒着个人身家性命去办又是一回事。事过以后,苏州士林中人,尤其是唐伯虎会对你叩头行礼的。”张彪心中高兴,连说:“不敢,不敢。”祝枝山吩咐道:“张班头,你可立即快马离开苏州,过了长江,你就缓缓而行,走至山东打回。就说遇到响马,被打成重伤,财物信函全部被劫。乞讨而回。”张彪兴奋地打了一躬,应声而退。&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九美图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全文阅读 作者:谭慕平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2(1)
张彪走后,祝枝山立即请来唐、文、张等人告之此事。把他的对付之计和盘托出:一曰立即互相转告,引起邑人注意,士林怨恨;二曰联名修书致函江大将军、梁储大学士;三曰三日后,恰好是士人灵岩聚会,策划在会上激起公愤,见机行事。三人连连点头。  这日,灵岩山上已是梅花盛开,春阳和煦,阵阵清香在林间漫溢、浮动。苏州众多大儒、名士、画家、学者络绎不绝而来。有的白髯飘拂,有的风流潇洒。一到山上,有人行吟于梅花树下,有人望湖感慨……四才子与众人相互作礼、寒暄,由长老前导,进入一间面湖向阳的客堂。一时室内名家云集、群贤毕至,茶香缭绕、杯盏叮?。  祝枝山是本月的操办,他立起身向众人拱了拱手:“诸位,我等姑苏士人,一月一次雅集,本月由祝某操办,有何妙句、新作、绝联,在此交流,中午由长老赏食灵岩素面!”  一老者拄了拄拐杖:“本月被人惊扰,无有雅兴,何来佳句。”  一年轻者:“这程默回乡,逼讨书画,令人烦恼。”  一眼睛近视的中年人:“昨天闻听这位大人给江大将军密告姑苏士子对将军不敬,其中对解元公无中生有,大加攻伐,岂有此理。”  祝枝山与唐寅会心地笑了笑。  老者:“古时韩信封侯,回归故里,还要抚慰当年污辱他的人,厚葬漂母,这程某却鄙视一切,岂有此理。”  一蓄山羊胡者:“刘邦身为至尊,衣锦还乡,还与乡人同啖狗肉,共歌大风,程默却鄙视乡贤,小人也!”  张灵冷冷地插了进来:“诸位前辈,晚辈还听得一事。三日前,这位大人还邀集苏州府明年赴春闱的八名举人于私宅饮宴,极力拉拢,应允为八人牵线搭桥,这不是培植私党,违背大明法典吗!”  众人愈说愈气,纷纷愤然于色。  祝枝山见时机成熟,起身抱了抱拳:“诸位,吃全素面还早,我有个上联在此,抛砖引玉,以释烦闷。上联是:程大人返乡度假是假!”  一位老人叫道:“老祝,你也太促狭了,这‘度假是假’,一去声一上声,意则迥异,难以求对。”  众人连声称是,但还是各自思考起来。  祝枝山低声关照:“时不再来。”  唐寅低声回了句:“机不可失。”于是大声招呼,“诸位前辈,请屋里坐,祝兄之联,向来毒利。”  祝枝山翻了翻眼:“何为毒利?”  众人大笑:“赤练蛇之毒乎!哈哈哈!”  唐寅复又拱了拱手:“我对他个:吏部郎还乡索画鬼画,……”  唐寅话未完,早有人责问道:“解元既说索画鬼画,为何还要作画赠程默?”  此问一出,众人哗然。唐寅早有腹稿在胸:“诸位,唐寅自有不得已之苦衷。桃花绽放赠画时,务请诸位光临,届时诸位定能明了唐寅的苦心。”  “如此我们拭目以待了。”  轮到张灵出场了:“诸位,日未正午,午餐尚早,大家暂咽馋涎吧。我有一个下联:“洞里蛇……”  祝枝山双眼放光:“嗯!”  张灵头一扬、大声说:“以毒攻毒!诸位,这有个说法,有人上书大将军非议我等,我等亦可联名上书,将那人返乡后的所作所为,禀明大将军,以明是非如何?”  众人大喜:“怪不得有以毒攻毒之说。”大家公推张灵执笔,完稿后众人签名。虽有人胆小怕事,但大势所趋,也只好点头附议。  张灵自去执笔,好在昨晚已有底稿,且请祝、唐、文三人修改定,只需誊抄一下即可。  趁这闲空,众人四散赏玩,唐寅随长老走去,忽见有木屐在旁:“隆冬虽过,乍暖还寒,怎会有人趿屐响廊?”  长老:“两位北方女子,因好奇而动兴。”  唐寅惊得瞪大了双眼:“请说其详。”  长老细细介绍了那日的情况,领着唐寅来到山门前,指了指一箭河:“那一佩剑女子说,要沿着西施当年足迹走。随后,她们就到山下,雇了小船由一箭河驶入太湖去了。”  “呀,谢谢长老——”唐寅不顾一切地奔下山去。老僧喊道:“解元公、你、你——”  正巧祝、文二人闻声到此,茫然不知所以,只好先食素面,再将信函读给大家听过,一一签字,由祝枝山请牛盼坡老爷从官邮之路递往京城。  消息迅即传到桃花坞,秋香惊惧不已:“呀,这、这太湖三万六千顷,西施已死两千年,他到何处去寻,何处去找啊?”小红忙送上香茗:“小姐别急。”秋香问道:“阿兴去了几天了?”小红掰着指头算了算:“整十天了。”  在红菱村休憩了几天,九娘结交了不少朋友,懂得了不少吴越风情、湖滨习俗,心中颇感愁消兴起,但吴中胜景尚未游遍,于是雇阿喜再次出游。这日来到邓尉,三人弃舟登岸。锦儿问道:“这儿与西施有什么关系?”  阿喜胡编道:“当年范大夫带着西施逃到这儿,突然越兵追来,正无处藏身,地上忽地冒出数百棵梅树,伊笃终于逃出去哉。二位看,这梅树快要开花哉!”  “你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阿喜故意不高兴,撇了撇嘴:“叫絶勿问絶要问,说仔又勿相信。勿信絶去问唐伯虎。”&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2(2)
九娘告诫说:“以后不许再提唐伯虎,你只说西施和范大夫。讲得好多给,若再讲唐伯虎就扣钱,你要记清了。”  阿喜:“哎,如此请上船。”  春阳当头,暖洋洋。微风习习,湖面如镜,阿喜驾舟徜徉于太湖上。阿喜心想:格两个女人,哪亨听见仔唐伯虎就勿高兴,阿是认得伊?对伊有意见。哼,偏要触触絶个霉头格。于是拉开嗓子唱起山歌:“女人家谈虎脸色变哎——”  锦儿低着声音:“小姐,他变着法儿骂我们哩!”  阿喜那嘹亮宽阔的声音刮过湖面,远处却起了回声,不知是湖中的山,还是水上的浪起的作用。只听他唱道:  〖GK2!〗〖HTF〗不能唱得不对路,  今日不唱恶虎饿虎雌老虎,  唱一支风流老虎风流歌。  〖HT5”,5SS〗锦儿一听,对九娘说:“不让这船家讲唐伯虎,他却唱起来了。”  “听他唱些什么?”九娘兴致盎然。  阿喜唱道:  〖GK2!〗〖HTF〗“去年中秋前夜絶坐船头,  出钱向我把山歌求。  唱一支爱秋香银子一钱六,  再唱银子加倍收。”〖HT5”,5SS〗  九娘问道:“你唱些什么?”  “想听?”  “唱呗!”  “不扣钱?”  “也给一钱六,不准唱唐伯虎的名字。”  阿喜一听眉开眼笑:“好格!那日晚上,月儿圆又圆,华府大船就停在前头,解元公看中了那船上的小姐叫秋香的,这风流虎点伲格歌,二位听好仔——”于是把风流公子爱秋香的自编山歌又唱了一遍。唱好十分动情、动听。  锦儿讥笑道:“你还真的能编能骗,后来呢?”  “后来啊,听得船上的秋香小姐来了火,一盆水泼了下来,呒没淋上伲唱歌格,淋仔唐伯虎一身……”  “一钱六两扣了。”九娘悻悻然,心中气闷,我怎么就逃不脱这冤家的圈圈啊,说有缘却无缘,说无缘又恁地有缘。无量寿佛。  阿喜一听扣了一钱六,心中不快,再看看这女人似有心事。心想:奇怪,又想听又怕听,这女子跟唐伯虎啥关系介?”  见日已偏西,阿喜拿着一根尺余长的竹管伸进陶制小灶内吹着,顿时火苗旺盛,一听这女子吟诗,插话道:“现在既无花,又是春寒,可经絶这一说,眼面前好似满目绿水鲜花,好比唐伯虎……唷,该打。”  锦儿失声笑道:“你怎么就离不开唐伯虎?”  “扣钱扣钱,不说啦。”  九娘果然是既怕听又想听:“你说吧,说得好免扣。”  阿喜卟哧一笑:“又不扣了?”  锦儿也觉小姐心中离不开这只虎,催促道:“别笑,说吧!”  “那晚,他腹中饥饿,看着我盛给他的一碗糙米饭,一碟臭冬菜,他捂着鼻子吃不下。我说,絶只要想,这一口是熊掌,这一块是鱼翅、鲈鱼、红烧狮子头,准满嘴生香。唐伯虎果然吃仔个碗底朝天精打光。”  九娘、锦儿不由吃吃笑起来。阿喜顺手送上饭菜,大声嚷嚷:“熊掌到、太湖银鱼到哉!”  小舟荡漾,饭光菜尽,已是斜月横陈,星光点点。九娘吩咐道:“回红菱村,明日再出来。”  渐渐地日落月出,橹声咿哑,湖水拍舟,微风轻吹,颇有寒意,小舟向红菱村划去。突然,远处螺号声声,十数只小船,多桨并发,飞也似地冲了过来,渐渐地看见了人影幢幢和大刀的闪闪寒光。九娘锦儿一惊,早嗖地一声拔出佩剑。阿喜呵呵一笑:“二位别慌!”只见他双手并拢,打了个唿哨,一声尖叫声划破夜幕下的湖面。说也奇怪,小舟上的人挥手向阿喜摇了摇,飞驶而去。见有一个满面虬须的人,站立船头。  这时,阿喜往前一指,只见前方一艘大船,正扬帆行驶。那十数只小船,直扑大船而去。  “他们是土匪?”  “他们都是好人。”  “快,向大船驶去。”九娘语气坚定,不容违抗的口气。  “你们想送死?”阿喜好心地以吓代劝。  锦儿一晃佩剑:“赶上去有赏。”  阿喜无奈,嘴里仍在嘀咕:“唐伯虎可不这么干啊。”  锦儿喝道:“少废话。”  这时,小船上的人已登上大船,大船上十多人也各操起棍棒刀叉,互相厮斗起来。那虬须丑汉骁勇异常,连伤数人。阿喜被逼驶近大船,锦儿早飞身上了大船,帮着大船上的人,抵抗湖匪。忽听一阵女子的叫喊声划破长空,九娘喊道:“阿猛,你还想见你的亲娘吗?”  阿猛一声惊叫:“啊——”睁眼细看,眼前站的女子,正是红菱村头所见、画店所遇的那位女子。他陡地举起两指,唿哨一声,众匪纷纷下船,飞驶而去。九娘、锦儿相视一笑,正欲下船,忽听舱中有一男子高喊:“九娘小姐,徐经在此叩拜救命大恩。”九娘细一辨认,果然是徐经:“原来是徐公子!”徐经立起身来,走近一步:“徐经已弃官就商,愿效范蠡大夫,作一个陶朱公。”  九娘:“祝你日进斗金吧!”  徐经站在船舷边,高声问道:“伯虎兄可在?”  九娘高声答道:“他能跳楼避你,难道今日太湖上还肯见你吗?”&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2(3)
阿喜惊诧万分:“你们都认识唐伯虎?”  “别多话,回红菱村。”  夕阳火红,太湖上空腾起一线紫红色的光柱,湖面泛起金光一片,几十艘渔舟正在归港。  舟子:“这上面有座龙女庙,客人要不要看看。”  一听是龙女庙,唐寅忙弃舟登岸,踏着暮色,走至庙门前,陡然想起与秋香的初次相见,他重又站立于那日原位上想像着那时秋香的举止神态,不觉甜甜地笑了起来。自己三上龙女庙,如今却为寻访九娘而来,伊人何处?心中又惆怅凄楚起来,蛖,再求求龙女菩萨吧!目之所及,忽然发现庙门上方“龙女庙”三个金字已被铲去,心中诧异,忙伸手叩门。本以为是当年的老僧,谁知开门的竟是一个年轻的带发女尼,唐寅转身欲去。女尼劝道:“施主既来了,也是缘分,何不随喜一番,瞻仰龙女风采。”说着进内捧出一杯茶来。借着暮色,唐寅细一看,这女尼似曾相识,正茫然间,大殿上已有另一女尼焚香点烛、敲起木鱼来。唐寅随着女尼来到大殿,只见那敲木鱼的尼姑,僧帽压至眉心,俯着头,不见真面目,便随着磬声,下跪叩首。口中默默祷告:“龙女菩萨,那晚托梦赐我松墨一担,为何不明说我与徐氏女二人婚姻不能到头,害得我二人合而又分,伤心、痛苦,至今徐小姐不知失落何处,虽然我和她不能再聚,可一夜夫妻百夜恩,唐伯虎怎不想念,怎不为她担心。菩萨,那晚你该明说,不该打哑谜呀,菩萨——。”唐伯虎竟然流下泪来。谁知耳边传来啜泣声,忙抬起身子,殿中惟有女尼在侧:“呀,适才曾有师太在此击磬敲木鱼,她何处去了?”  女尼只不回答。二人走至天井中,唐寅喝着茶:“几年前我曾在此住过一夜,有位长老可在了?”  “他已圆寂了。”  “庙门上方的龙女庙三字为何被铲去?”  “有人恨龙女,这龙女金身,迟早要迁走,因此毁去。”  “阿弥陀佛,现在哪位高僧在此?”  “现改为尼庵了,慧如法师在此主持。”  “恳求一见。”  “外出化缘了。施主腹中饥饿了吧,你在厢房稍坐,贫尼去下碗素面来。”  看着走去的女尼,唐寅心想:这一女尼,极似阿菱,难道徐艳容在此出家了吗?  唐寅估猜得对,徐艳容历经磨难,美梦一一成为泡影,一时万念俱灰,恰好老僧病故,便带发修行起来,能维持多久,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痛定思痛,已彻底否定了三有丈夫的梦想。所以也曾幻想有朝一日,唐伯虎迎她回去。今日一见唐伯虎到来,自以为希望将成现实。适才唐寅祷告之词,她记住了一夜夫妻百夜恩那段话,“不能再聚”四个字却没听进去。一听阿菱说要给唐寅吃面,忙走至厨房亲自动手,精心下了一碗素面,一面潸然泪下:“他怎知道离她而去的夫人在亲手给他下面唷。”阿菱一旁劝道:“小姐别哭了,待阿菱以言探之。”  唐寅从阿菱手中接过素面,品尝起来:“呀,美哉、斯面也!呀,请问师父,近几日可有二位北方女子来此烧香求神么?”  阿菱摇了摇头:“没见过。施主适才在神前祷告,曾有一夜夫妻百夜恩的话,若是这位前夫人现在改了过去的主张,还能破镜重圆吗?”  唐寅惋惜地摇了摇头:“我与她爱过怨过,但没恨过。可现在晚了,祝她交好运吧!”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女子碎步声,哽咽着疾行而去。  唐寅大惊:“深夜怎有妇人在此啼哭?”  “解元公,我是阿菱。”阿菱脱去僧帽。  啊,果然是艳容在此!唐寅猛地推开门向哭声追去,口中呼喊着:“艳容、艳容……”禅堂门闭,唐寅敲门,高喊着:“艳容,你怎么能走这条路啊!”  禅堂内的诵经声、木鱼声,由低而高,由慌乱而渐渐清晰、坚定。  阿菱哭道:“她绝望啦!劝不回啦!”  唐寅无力地:“不,不,要劝她回头。”到底怎么劝、谁来劝,劝了又是怎样的归宿,他了无所知,仅是出于他善良本性的冲动,一种天赋良知的渴望。  阿菱哽咽着:“徐员外已决定,带着小姐迁回浙江老家。这龙女庙本是徐府家庙,也将拆去……”  唐寅默然无语。  桃花坞蛱蝶斋内,秋香心绪不宁、坐卧不安,她时而踱步、时而坐下。本想夫恩妻爱,度此一生。突然意外的事件袭来,九娘无踪,丈夫不知去向。他们不能团圆自己总觉良心不安;让他们团圆,却又天涯何处觅芳踪呢?经过一段时间的彷徨、思索,她心中陡然一亮,派出一名丫环,日夜在“奇丑奇美画店”门口守候,有画就能牵住九娘。想到此,她的心中稍安了些。  这时,阿盛突然奔了进来:“夫人、夫人,江阴来了个掌柜的,自称叫徐经,要拜见大爷。”  “徐经?不是那个骗大爷写考卷,又出卖大爷的骗子么?去,说大爷不在,不见。”秋香断然拒绝。  桃花仙馆门外,十几个僮仆,把礼盒、礼担放成了一条边,一匹肥马系在树下。徐经身着员外服,富贵气十足。前夜的事让他犹存后怕,太湖遇盗,但无意中见了九娘,顿时想起了唐伯虎,他本拟杭州回来再登门叩见,现在他改了主意,这件心愿未了,总觉寝食不安。来到苏州,当他得知唐伯虎现在的妻子乃是华秋香,而非沈九娘,不禁疑虑顿生,有些扑朔迷离起来。这时,只见阿盛奔跑而出:“回客人的话,大爷日前出门,数日未回,得罪了。”&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2(4)
徐经以为是托词:“解元不在,就拜见夫人。”  阿盛复又奔进:“夫人夫人,客人要见夫人。”  秋香脸生愠色:“去,就说夫人不见外客。”  阿盛复又奔去:“夫人不见外客,你请吧!”  徐经拿了碎银子塞给阿盛:“去对夫人说,客人不见不走。”  秋香火了:“让他等吧,不见!”  阿盛奔出苦着脸传话:“夫人说,让你等。”  徐经一跺足:“好,等他个三日三夜。”  阿盛只好又走进来:“客人说要等三日三夜,这可怎么办?”  秋香稍一沉吟:“去,请他候着!哼,我倒要看他耍什么招数。”她忙着整妆换衣,然后在学圃堂端坐。不一会儿,只见一人裸露上身,手执短杖,快步来到堂前扑地跪下,举杖过头,惨然惊呼:“唐氏列祖列宗神灵在上,唐夫人在上,江阴徐经,昔日曾骗取唐伯虎文章,又私下诬他考场作弊,致使解元蒙冤入狱,辱没了唐门家楣,毁了解元大好前程,徐经实乃千古罪人。今日负荆请罪,任凭夫人重责……”至此,已泣不成声,又以头触地,梆梆有声,竟然血溅于地。  秋香始而愤恨,继而为其情所感:“阿盛,快快扶起徐员外,为他穿衣、奉茶。”  徐经:“夫人,打了,徐经方起。”  秋香:“员外请起身讲话。吾乃伯虎之弟仲虎。他委实因事外出。有什么不到之处,待家兄回来再说。阿盛,快快扶起员外。”  徐经流着泪站起,穿上家人送上的衣服,春寒料峭,已冻得涕泪交流:“徐经自被逐出京城,弃笔从商,倒也财源不竭。但内心之恩恩怨怨牵肠挂肚,恩不报、怨不消,心如火焚,难以安宁。请问仲虎兄,沈九娘小姐可在?”  秋香一惊:“她在京城不是已经被逼遇难了么?”  “不,前夜徐经在太湖遇盗,幸蒙小姐主仆奋身相救,难道沈小姐未曾来此么?”  “呀”秋香惊喜地,“请问徐员外在何处见到沈小姐的?”  “茫茫太湖,又在夜中,说不确切,大概在西山以西湖面。”  “她乘的小船,还是大船?”  “一叶小舟。”  秋香舒了一口气,乘小舟非远行之态,说明她仍在太湖附近羁留:“谢谢徐员外,沈小姐日内会来桃花仙馆的。”  徐经不便多问:“听说程默还乡,对解元有无无礼之处?”  “家兄正为此忧虑呢。程默返乡后因行为不端,颇受乡人冷遇,近日已私下去信江彬,密告苏州士人,尤对家兄诸多诬谤。”  “哼,这种无耻小人,乃解元京城蒙冤的祸根,如今又阴险害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徐经会雪耻报仇的。待令兄归来,徐经再来打扰。”说毕施礼告辞,复又回身:“一些薄礼,伏望笑纳。”返身一招手,十数家人挑着、提着礼品放置院内,躬身而退。  秋香看着徐经的背影,细细掂量起适才他的举动、言语,委实真情流露,而非矫情虚伪,觉得此人与程默不能同日而语。刚卸去男妆,阿兴奔了进来:“夫人,许大婶来了。”秋香忙疾步迎出,只见许大婶一头白发,由阿兴搀着走了进来:“这位是伲新夫人华小姐。就是伊派我请絶老人家来格。”  秋香躬身一礼:“大婶儿,一路辛劳,快快请坐。”  许大婶看着秋香,看着看着忽地放声大哭起来:“我那小姐命比黄连还要苦十分呀!都怪我这老婆子,事情没弄明白,就告诉阿兴,九娘被逼身亡……”她忽然觉得此话不妥,“蛖,我胡说些什么呀。只怪我那小姐命不好,她和解元有情分没缘分啊!”  秋香一听,觉得这婆子蛮精明,像一个开旅客的老板,忙上前为她拭泪:“大婶莫哭,解元已去四处寻访,不日当可与九娘小姐平安归来,你且放心住下。我这儿没有一个老人,你老人家以后就是桃花仙馆的大管家。我们那儿还有一爿店,大婶有兴趣,也可到那儿当掌柜的。九娘姊姊一回来,我们全家就团圆了。”  这番温存体贴的话,感动得许大婶热泪横流,扑地下跪,被秋香抢先挽住。&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3(1)
又过了两天,中午时分,小红捧着九娘的肖像笑着走了进来:“夫人夫人,来人取画像了。”  秋香的一颗心,骤然激烈地跳动起来:“是何等样人?”  “一个船工。”  “请他在学圃堂坐下,让阿兴好好陪着。”  秋香迅速换上男装,轻摇纸扇走了出来。见个船工站在客堂前东张西望:“哟,解元府上与伲红菱村差勿多格。啊亨都皆是树介!”  秋香轻声唤道:“大哥请坐,请问尊姓大名?”  “先叫阿男,后来唐伯虎为我改名阿喜。男男男就难上难,喜喜喜就喜上加喜,快生儿子,讨仔家主婆哉。”  秋香见此人颇多戏谑噱头:“唐伯虎何时为你改的名?”  “是追秋香小姐格辰光,那山歌就是伲唱格。”  秋香暗笑,原来还是半个媒人呢:“今天是谁让你来取画像的?”  “勿好说格,伊交待,啥人勿搭,拿仔就跑。”  “你对解元是真好,还是假好?”  “格是勿好瞎三话四格,真格,菩萨有灵。”  “现在解元外出寻访这位画中人,至今音信全无,你该帮帮忙。”  阿喜一拍大腿:“这容易,我这金嗓子,唱起来方圆二十里皆听得清格。唱山歌找伊,勿出一日准找着。”  秋香笑道:“呀,这主意好。前几天夜里,你载着这位小姐,是不是在湖中救过人?”  “呀,絶哪亨晓得介?”  秋香满心欢喜,真乃天上降下个救星:“请问,画中人现居何处?”  “格是勿好说格。”  “哎,你该知道,这画中人乃解元夫人。”  “啥?”阿喜吃惊了,“格末秋香小姐呢?”  “也是夫人。”  “格是要学学解元格,再娶个搭搭!”  秋香强忍住笑:“这事不好学的。息一息,我跟你一道去。”  “絶是啥人?”  “唐伯虎格阿弟,唐仲虎。”  “哎呀,哪亨又是一只虎。怪勿着长得比絶个阿兄还要漂亮。”  秋香掏出一两纹银递给阿喜:“喏,这是给絶新娘娘和快要生下的小囡的喜钱。吃仔饭就走。”  沈九娘红菱村居处静谧极了,只有鸡声、犬声、湖浪拍岸声。时有人语声,却淹没在树林深处。沈九娘正在室内面对高悬的《仕女月下弄箫图》,凝神观赏,潸然落泪。锦儿在一旁静立着,心中也翻腾起来:小姐心中是无法忘记解元的啊,这种尴尬事,如何了结呢?她在画前一坐就是一个时辰,思前想后,时而抿嘴浅笑,时而热泪盈眶,神散了,人也瘦了……  忽然,一声巨响,阿喜推开大门,冲了进来:“小姐,有人前来拜访。”  九娘突然恼怒起来:“谁?”  “唐伯虎格弟弟唐仲虎。”  “唐仲虎?”九娘从没听唐伯虎说起过,觉得事有蹊跷,“画呢?”  “在他手里。”  九娘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了:“我再三叮嘱,叫你谁也不要理睬,拿了就跑,你偏不听,节外生枝。我不准你提唐伯虎,你却连唐仲虎都带了回来。哼,船钱全扣了,推出门去。”  锦儿将阿喜推出了门,将大门紧闭,却从门缝中往外看。  阿喜向秋香跳着脚:“都是你、都是你,钱全扣光了。”  秋香安慰道:“别急,扣多少我给你多少。你去太湖里唱山歌,把解元唱到这儿来,我给你砌三间新瓦房。”  阿喜高兴得跳了起来:“怪勿得解元帮我改叫阿喜格,喜、喜、喜,哈哈哈,你等着!”笑着奔跑而去。  借这机会,九娘已把秋香观察了一遍,断然道:“她是华秋香,女扮男妆,欺人太甚!”  大门嘭嘭作响,秋香在外叫道:“嫂嫂开门来。”  锦儿斥道:“这儿没有你的嫂嫂,到别处去找。”  秋香从唐伯虎口中知道九娘爽快、大度、精明、善辩,重真情而忌虚假,于是动情地说道:“嫂嫂,家兄上次赴京,若不是嫂嫂点拨,他已死两次,焉能今日幸存于世。他蒙冤出狱,心灰意懒,颓废衰弱,若不是嫂嫂,他早已遁入空门为僧为道,哪有今日活跃于文坛画界。他心中想着的是你,恋着的是你,一闻嫂嫂被逼遇难,他痛不欲生,在华太师府中花园里,以手撮土,为你构坟哭祭;此次偶闻嫂嫂蒙难乃是误传,得知嫂嫂来苏,芳踪杳然,他顿时失魂落魄,只身外出寻访,十余天来,音讯俱无,不知寄身何处?”  九娘听着秋香充满真情的娓娓叙说,不由双目噙泪。锦儿低声道:“解元对小姐可是一片真情,小姐,你——”她的话被九娘以目阻止。  秋香说到此,已潸然泪下:“嫂嫂不知,我那秋香嫂嫂,已命阿兴去京城接来了许大婶,她、她老人家老泪纵横,正盼着嫂嫂回来呢。”  九娘禁不住一阵惊喜:“呀——”  锦儿劝道:“小姐,冲着大婶你也该开门了。”  秋香越说越激动起来:“嫂嫂,近日程默返乡,逼讨书画,在姑苏为士人所不齿,到处受冷遇,于是顿生毒念,修书向奸臣江彬告刁状,诬告解元对朝廷不满。如今,解元外出,家中惶惶不可终日。恳请嫂嫂赶快返回姑苏吧!”  九娘急骤地思考着是进是退?是开门迎客,是闭门拒客?渐渐目显坚定之色:“程默索画,不过片时阴霾,瞬间消失,家中自有太师小姐作主。解元一时冲动,稍瞬即逝,桃花仙馆仍将花好月圆。九娘决不插足其间。你请回去吧!九娘不日将云游天下,闲云野鹤,无有定处,请转告解元,善自为之吧!”&nbsp&nbsp&nbsp&nbsp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3(2)
秋香咬了咬牙,她知道九娘这种有主见有决断的人,是不会几句话就能回心转意的。但刚才明明听到她的啜泣之声,有了这份情,没有说不回心转意的道理:“嫂嫂不开门,小弟只有立在门外,等待嫂嫂开门了!”  双方僵持住了,忽然一阵歌声传来:  〖HTF〗“唐伯虎哎絶格金身来啦啥场合唷——”  〖HT5”,5SS〗歌声渐杳,门里门外闻声同时一喜。九娘暗思这定是秋香的安排,委实是个好主意啊!这、这唐伯虎来了,可、可进退不得了哇。  夜色已降,秋香在门外踱着步!门里门外一片漆黑。锦儿又劝道:“小姐,让人家站着,多不好啊!”  春寒料峭,夜已深,霜已降,风渐紧,秋香已有些颤抖,仍在坚持着,小红给她披上披风。门里门外是一种意志的较量、真情的考验。锦儿忍不住了:“小姐,小姐,人心是肉做的呀!”  九娘一拂袖:“好,点灯!”灯一亮,九娘将门打开,站立门前:“华小姐,唐夫人,别做戏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回桃花仙馆吧!”  锦儿已点起两枝烛光,双手举着站在门前。只见秋香正摘去文生巾,脱去学士服:“九娘姊姊果然是一双慧眼,识见过人,秋香钦佩之至。如此,小妹要略坐片刻了。”说着,自顾向屋里走去。  九娘无奈:“这,唐夫人请恕我适才失礼了。你与伯虎相爱成亲,乃情理中事。九娘自怨命薄,决心退走,而毫无怨色。不过,今日一见夫人前来,反怨气陡起……”  秋香诧异地:“难道秋香意不诚,心不真么?”  九娘坦率而言:“恕我直言,夫人此来乃虚邀而实拒!”  秋香大为惊诧,难道自己刚才有失检点了?“何以见得?请姊姊明示。”  “女扮男装,其心不诚。”九娘的话说得尖锐,这对于一个专程登门,苦立门外、首次见面的女子来说,未免苛刻了些,其中未免掺杂了几分醋意、嫉妒。事后,九娘也曾悟到这一点,但当时她正陷于爱不能、恨不能、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态中,无法如正常时一样清醒、睿智。  秋香惊呼了一声:“是妹妹错了,我低估了姊姊的大度、宽容!秋香原以为若以真面目出现,姊姊必以为妹妹鸠占雀巢,夺人所爱。若以第三人出现,话好说,气易顺。不料姊姊明察秋毫,一眼看穿,反生恨意,此乃秋香始料不及,引姊姊发怒,小妹之罪也,请姊姊原宥。”  秋香严于责己,毫无反击之意,使九娘语气缓和了:“我的画像夫人握着不放,待我走后,你可用画像搪塞解元,推卸责任。”  秋香之语却渐渐软中带硬起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姊姊看错秋香了。”  九娘受贬,不由一惊:“何错?”  秋香靠近九娘坐下:“九娘姊,请听秋香一句剖腹挖心之言。姊姊若肯留,我三人将了却恩怨,为情所融,为情所化,恩爱美满,度此一生。姊姊若去,你我三人将各人有各人的愁烦、伤心、哀怨,痛苦终生,生而无趣。九娘姊,你该知道,画像留,就像一根线牵住你的心,你走不远也走不了。若给你画像,你就将了无牵挂……”  九娘突然激动起来,陡地起身,绕着秋香疾行几圈:“呀,华小姐、秋、秋香妹妹……”  “为了解元,秋香跪下求你了,姊姊!”秋香边说边跪了下去。  九娘一把将秋香拉起:“这,这——”  “为了伯虎,为了他对你的那份挚爱,也为了你自己,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一理想的归宿,更为了我们三人美好圆满的生活,留下吧!秋香是一腔赤忱,毫无虚情假意,更不是明留暗拒啊,姊姊!”秋香说到这儿,再也控制不住了,伤心地抽泣着:“伯虎他还不知身在何方,秋香好揪心啊,姊姊!”  九娘猛扑上去,抱住秋香:“好妹妹,你说的乃是肺腑之言,九娘错怪你了。”秋香这一番话,使九娘惊住了,这番剖析,入情入理,比她想得周到、看得远、看得清。本以为一个婢女出身的女子,不过凭美貌获得唐寅的爱恋,谁知她竟能如此从唐家的前途、三个人的结局着眼,高屋建瓴!她重又看了看秋香,顿觉她越发可爱了;由此也越发明白了自己心爱的人并非见异思迁的轻薄子弟,不禁由衷地说道:“秋香妹,你如此有识见有胆略,如此受辱而不屈,令人感奋,你可算得是位奇女子,令九娘汗颜了。”  秋香听了,不禁破涕为笑:“姊姊的为人,解元念叨过多次,妹妹是如雷贯耳,委实敬佩,以后还望姊姊多多指点,帮助。”  九娘戏谑地:“太谦虚了,就是骄傲,格格格!”  屋内一时春意盎然,喜笑颜开起来。秋香仍有些担忧:“阿喜唱歌寻解元,不知能否成功。”  “这又是你的高招吧!这主意太好了,”这时头鸡已啼,“我们去码头等候他吧!”  秋香笑了起来:“看你猴急的唷!”  红菱村仍为晨雾所笼罩,二人却已走至码头,等候那人的到来。  阿喜昨日下了湖,立即拉开嗓子高唱起来:  〖GK2!〗〖HTF〗“伊格阿弟要我把絶寻,  絶屋里厢有仔新夫人,  怎又来了个夫人住仔红菱村。  蛖,絶哪亨无应声?  阿是又寻到美娇娥钻进了迷魂阵!”&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3(3)
〖HT5”,5SS〗唐伯虎正昏昏然无目的地瞎闯,今日到消夏湾,明日到一个小庙,后天又转到蠡湖。这儿正是传说中范蠡和西施隐居之处,他上岸着实找了一番,然而,失望、还是失望!船工有些不耐烦了,想家了。唐伯虎自己也惦念着程默之事,虽想归去,仍难舍弃。  这天夜里,阿喜直着嗓又唱了两段,仍无人回应,已感到嗓子有些哑了。嘴里叽咕起来:“勿要命格哉,勿喊哉,回去打伲新娘娘亲亲唷!”正欲转向,一想:“呀,勿对格,格只唐仲虎要吃人格!喊勿转唐伯虎,三间新瓦房水上漂哉!”于是双手掬起湖水喝了两口,润润嗓子,觉得好多了,有了水音,复又放声唱起来:  〖GK2!〗〖HTF〗“唐伯虎哎赤佬,  絶格耳朵里厢阿是塞仔纸团团,  阿是两只耳朵聋?”  〖HT5”,5SS〗唐寅正迷迷糊糊,船工却听见了,喊道:“唷,深更半夜,怎么有人在骂唐伯虎。”船工并不知道乘客是谁。  唐寅从梦中醒来,凝神细听,山歌又起:  〖GK2!〗〖HTF〗“絶魂灵儿落水底,  阿是要拽我到水晶宫。”〖HT5”,5SS〗  唐寅细一品味,惊道:“呀,是阿喜!”忙大声呼唤:“阿喜!”夜里声音传得远,阿喜喜出望外:“阿是唐伯虎?”“是格!”阿喜又嘀咕开了:“好话絶听勿见,一骂就听见,忒贱哉!”  两舟互相驶向对方,漫天薄雾中,两船互见度愈来愈大,终于看清了。阿喜欢叫着:“呀,三间大瓦房、大瓦房……”他不由兴奋得掉下泪来。唐寅不解地高声喊,两船渐渐并拢:“阿喜,絶为何骂我?”  “勿勿勿,伲喜欢絶!人家让我唱山歌寻仔絶一夜哉!”  “哪个寻我?”  “絶格阿弟……”  “阿弟?”  “是啊,絶正在红菱村同一位小姐谈心呢!”  “小姐!姓啥叫啥?”  “勿晓得格。两介头,北方人。”  “呀!”唐寅兴奋得跳起来,船一歪险乎滑进水去,连忙掏出银两,付清船钱。  船工摇摇头:“原来絶就是唐解元,这钱勿要哉,絶给一幅画。”  “这儿无笔无纸,絶嘛钱先拿去,以后到桃花仙馆取画如何?”  “好!”待唐寅上了阿喜的船,船工道谢而去。  阿喜的心情和新婚一样高兴,那橹摇得有劲,歌声也唱得特别嘹亮而动听。只听他唱道:  〖GK2!〗〖HTF〗望穿湖水来唷嘛湖水穿噢,  湖水洞里厢窜出一只虎……  〖HT5”,5SS〗这声音犹如嘹亮的号角,响遍了半个太湖,也传到了站立红菱村码头引颈相望的二位娇娘耳中。二人兴奋得面颊通红、周身燥热,浑不觉脚之痛、腿之麻、腰之酸。恰好一只小船摇来,二人忙招呼船家靠岸,上船循声迎了上去。远处隐约中出现一个黑点,渐渐大了、鲜明了。秋香在九娘耳边低语,九娘含笑点头。两船愈来愈接近、渐渐地眉眼俱现,双方似乎都听见了对方心房的跳跃声。唐寅声音颤抖着:“九——娘——”  九娘虽与秋香适才有约,但此刻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激动之情:“解元公——”喊声出口,被秋香玉手握拳轻轻碰了一下。  二船相近,九娘深深一躬:“解元公,九娘有礼了。”  唐寅忽然瞥见九娘身旁有一位翩翩公子,心中一惊:“呀,请问这一位是?”  “这位乃九娘刚刚婚配的李公子,解元来迟了。”  身穿学士服的秋香拱了拱手:“解元公,鄙人有礼了。”  唐寅双眼一黑,一声悲呼:“啊!”扑通一声向后倒去,落入湖中,二人大惊失色,一声尖叫。阿喜忽地哈哈一笑:“勿要紧张,絶眼泪流仔忒多哉,让絶洗洗面孔——哈哈哈!”说着跳入湖中。幸亏船已近岸,水浅沙软,眨眼之间,人已被救起,只是唐伯虎风流之气全消,倜傥韵味尽失,真如一只落汤鸡一般。唐寅吐了几口苦水,躺在船板上,早又悠悠醒转,嘴里念叨着:“这李公子,是、是何许人也?”  秋香早慌得脱去学士服,摘去文生巾,俯下身去:“解元,李公子就是我,你细看看!”  唐寅双目吃力地睁开一条缝,突然挺起身来,亲了一下秋香:“啊,原来是夫人恶作剧的。”秋香顿时面颊绯红,娇羞万分,幸亏船已靠岸,急急逃上岸去。  九娘上前,扶起唐寅,搀扶他上岸。唐寅避开道:“别让我这水淋淋的身子,弄湿了你的衣服。九娘,你让我找得好苦唷!”  “这次要不是秋香妹妹来,九娘早四海云游去了。你得感谢妹妹才是!”  秋香插嘴道:“家中的事,何谈感谢二字。快到屋子里把衣裳换了,免得冻出病来。”  走近居住地,阿猛从家中飞跑而出,双手抱拳,左脚跨前,右腿半跪:“小姐,阿猛不在家中,你为我陪伴老母,一日三餐侍候,谢谢了。”  九娘温和地劝道:“你是一个孝子,令人敬重,在家侍候娘亲吧,别出去冒险了,出了事岂不对不起生你养你的妈妈么!”  阿猛低头不语,滴下几滴泪水。  九娘向正在狐疑不解的秋香、唐寅低语了一番:“阿猛,这是解元公唐伯虎。”  唐寅拍了拍阿猛的肩头,亲热地:“阿猛,我家少一个护院,你若愿意,欢迎你来。”&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3(4)
阿猛抬起感激的目光:“谢谢解元。这位小姐说得对,阿猛要在家伺候老母,再不出去了。待老母百年之后,再来看望解元。”  唐寅穿上了秋香穿来的学士服,又是一番奕奕神采,翩翩风度,左顾秋香、右看九娘:“人生无憾矣,人生无憾矣!”  “无憾了?”九娘娇嗔地闪了他一眼。  秋香心领神会:“家中无憾,笔下呢?”  九娘搂住秋香:“好妹妹,真聪明。”  唐寅扑哧一笑:“哈哈,自此以后,我是左有监右有督了哇!九娘,回到桃花仙馆我让你看看我这支笔,算不算得上江南……不说了,待你看了再说。”唐寅在九娘面前,说话颇为留神。  下午回到苏州,果然,一天的春阳催花,满院桃蕾,大半皆已绽放,喷发出红色霞光,如烟如雾,夕阳下,生机盎然,灿烂辉煌。三人携手,兴奋地徜徉于花海之中,然后走向蛱蝶斋。阿兴跳着上前见过主人,又拉住锦儿的手:“伲也学习絶笃!”锦儿脸一红啐了一声,疾步入内,稍停又回过头,向阿兴羞涩地笑了。  突然,许大婶嚎哭着奔跑而来,抱住九娘自捶胸脯:“都怪我这老不死的不好,不好啊!”  九娘忙劝慰:“要说不好,先是九娘不好,没事先告诉你,如今好了,都好了。”  大婶泪眼迷糊地:“都好了?”  “好了、都好了!”  到了蛱蝶斋,秋香先安排唐寅沐浴、梳理,然后拉着九娘,来到书房,把已经挑选好的七张仕女图平放桌上,二人并肩鉴赏。  九娘爱不释手:“都是九美图中人吧?”  “画了许多,得其表而未窥其神,只能供将来加工润饰之用。这七位美人,都是解元亲自接触,有笑有泪,有真情实感而发诸笔端的。”  “呀,妹妹这张算是神品了。”  “这是在绝望中画的,他带泪涂画,我忍泪强笑,当时好似易水壮别一般,你不见这面容颇有些悲壮气息么?”秋香将裴县令相逼的情形约略讲了一遍。  九娘赞佩道:“妹妹艳若桃李,而又大义凛然,令人感动。”  秋香羞赧一笑:“比起姊姊,我还是太软弱了。你看姊姊这月下吹箫图,乃是这几幅中堪称神品的佼佼者,英风侠气,姣姣艳容,解元的心、血、神、气全贯注在上面了。”  九娘有意岔开,指了指另一张画:“这是谁?”  “这是华府二奶奶,解元青梅竹马的恋人,被父逼嫁了呆公子。”  九娘叹了口气:“又一位红颜薄命啊!这一位定是娄妃娘娘了。”  “是啊,一位深明大义,贤淑艳丽的女子,可惜以死为国尽忠、为夫尽节了。这是玲珑剔透、热情火辣、美丽却又不幸的青鸾。”  “这大概是荔仙了。看得出是一位贤淑温柔、知情达意的姑娘。为什么红颜多薄命,上天不公!”  “红颜薄命,自古皆然。喏,这儿还有两位,这位是扬州美人汤之竭,在宁王府曾当面叱责解元是毛延寿。在解元救助下,夫妻终于团聚了。”  “先苦后甜,还算不幸中之大幸。”  唐寅大笑走来:“哈哈哈,这七位,都是我所熟悉的,知其心境、性情、人品,笔下虽有高低差别,但画来成竹在胸,意韵尽收,算得上是神来之笔了。”讲到这儿,他忽然看了看九娘:“你看,我又骄矜自夸了 。”  不想九娘却乘势加温:“这七件画,确实件件称得上神品。若到这份儿上,尚连说一句神来之笔都不敢,也就过于拘谨了。只是望解元不要就此止步。”  “诚如贤卿所言,唐寅在京城曾许诺之行万里路,婚后即刻成行。”  秋香:“不过,你该先将这《九美图》完成了,现在还少二美。”  唐寅迟疑地:“我心中有一位,美则美矣,但德行有亏。”在二人催促下,他方把徐艳容身入空门的情况述说了一遍。  三人都陷入既怨恨又同情、同情胜于怨恨的心情中。秋香擦了擦润湿的眼角:“得劝她从空门中走出来……”  九娘也有同感:“是啊。让她回来吧。”  唐寅直摇头:“不、不,我同情她现时的处境,但决不能让她再回来,否则,我会对不起老父在天之灵的。何况,她父亲已决定接她回浙江老家了。”  秋香劝道:“不能回来,但可以入画啊!”  九娘也劝道:“现在这七位美人皆至纯至美之人,单个看个个俊美非凡,若合起来,却使人有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之感。倘解元手中这支笔,不管美丑妍媸,皆能出神入化,方见真功。画美色还可为画家遮去几分丑,画貌美心丑的更须真本领。解元去过‘奇丑奇美画店’吗?那位老画师真是悟到画中真谛了。”  二人你一言她一语,直说得唐寅豁然开朗:“二位真使我茅塞顿开。画枯树而神不竭,画死水而气不散,方能达到一个新境界。”  两个女子突然不约而同地跃身而起,双双抱住了他的头颅,一个亲左颊,一个亲右颊……亲热一番后,秋香为唐寅擦去泪花,又建议将石榴姑娘补成九美,并说:“三日后乃黄道吉日,为二位完成婚礼。”  唐寅执着九娘之手:“三日后,将要人面桃花相映红了哇!”  秋香提醒说:“不过,程默要的那幅画,解元得动手了。”&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4(1)
一谈起程默,三人如在饭中见到一粒老鼠屎,顿感恶心。唐寅就把为何允画,士人们如何义愤上书说了一遍,又将赠画的意图、方法,说了出来,征求九娘意见。九娘听了点头称善,也对不足之处稍加修补。于是决定在结婚喜庆那天,举行赠画仪式。  三日后,桃花绽放,已届鼎盛之期。那桃林如烟如雾,如云如霞、流光溢彩,艳丽妩媚。不知时节已到,还是天公作美,竟有彩蝶飞舞、莺声呖呖。这日既是唐伯虎与沈九娘新婚喜日,又是向程默赠画之期,人们既想一睹新娘风采,更想看看这唐伯虎何以要向自己的仇人赠画?人们怀着去邓尉赏梅一般的雅兴,来到桃花仙馆赏桃。所以,这天一早,步行的、轿行的,即络绎不绝,纷至沓来。离坞数百步,即已听到喜乐声高亢激越,人们欣喜兴奋地走进大门,没入到桃花的海洋中去了。赞叹之声不断,咏哦之调时起。有几位来得早的,已从桃林步出,来到学圃堂,迎门一个金色喜字,两旁一副楹联,是唐寅从自作《桃花庵歌》中选出的,上联是:车尘马足贵者取,下联为:酒盏花枝贫者缘。由祝枝山书写,请名匠镌刻而成。今日学圃堂中放置十数桌面,茶具俱全。顶东头空有一地,置一木架,不知何用。  书房中,祝、文、张和应邀而来的杭州周文宾这时正聚在一起,看唐寅绘画。  唐寅刷完最后一笔:“诸位,行否?”  众人点头:“不必过于精细,能供借题发挥就行了。”大家又商议一番对付程默的策略。  这时,阿兴在门外一声吆喝:“江阴徐员外到——”  唐寅已经秋香介绍,抱着一笑泯恩仇的态度迎了出去:“呀,年兄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年兄海量,不避我这有罪之人,更使徐经羞惭无地了。”  “年兄不必过于自责了,往者已逝,来者可追。你我当友善如初。且看我今日赠画……”  徐经不解地:“苏州士人皆拒送字画于程默,年兄为何竟自赠画?”  唐寅略略耳语数句,徐经大喜:“妙,对这种人就得给他点颜色看。尽管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总要脸红一下吧。年兄大胆放心,他有把柄在我手中。”  轮到唐寅不解了:“乞请明示。”  原来,徐经自打见过秋香后,知道程默贼心不死,遂命人送去一个百宝箱,附上一信。信中略称:今日拜访唐伯虎他竟拒我于门外。据说,大人登门拜访他时,他对大人亦甚不恭。大人岂能容忍这种一再对大人不敬的人吗?有用得上徐某之处,惟大人之命是从。这封信正勾出程默的阴毒仇恨,于是写了一封回信,表明了要对唐伯虎下毒手的决心,其中有“莫谓望风不能捕影,无中不可生有。莫须有三字委实是经典之策……”之语,看了令人毛骨悚然。程默在信中还恬不知耻地写道:“年兄请先助我黄金五千两……”听到这儿,唐寅恨得牙痒痒的。  只听阿兴喊道:“吴县牛老爷到——”  刚安置好牛县令,张彪等四捕快手执请柬疾步而来:“没想到解元还想到我们,既赠了画,又送来了请柬,我等……”  “唉,救命之恩,焉能不报,今日务请尽欢。”唐寅恭敬相邀。  张彪:“适才见吴县牛老爷也来了,他不日就是苏州府台大人,没人再敢欺侮解元了。”  门外一声喊,“京城程大人到——”  主角登台,唐寅备极热情,大非上次冷颜相向可比:“呀,大人光临,桃花仙馆桃枝折腰,花蕾含笑。”  程默大喜:“年兄赠画,又逢结婚大典,下官恭逢盛会,不亦乐乎!”  唐寅躬身:“请!”  学圃堂里早已是宾客如云,程默高踞首位。一见徐经欣然起身:“啊,年兄来得何其巧也,下官正日夕盼望大驾光临呢!”  徐经谦恭有礼:“此乃无巧不成书之谓耳!”  这时,祝枝山从位子上走至前面,他的脸色今日如七月的云,诡谲多变,拿着单照向全场照了照,当然满目迷糊……他摇了摇头,漫步走近程默,照了照,似乎忽地一惊:“呀,原来是程默大人,小民失礼了。”全场不由引发出一阵笑声。祝枝山笑眯眯地向众人一躬:“诸位,今日桃花仙馆里,桃花盛开,喜气迎人,群贤毕至,京城程大人光临,算得上吴中盛会也。今日伯虎兄先向程大人赠画,后行结婚大礼。伯虎委托祝某操办赠画仪式。吉时已到,赠画开始啦。”  阿兴、阿盛抬着一红木架,架上红绸覆盖,在乐声中进入大厅,放置正中空地。好似一个谜,置于众人面前。唐伯虎今天一身新妆,学士帔上,由名家精绣了两枝鲜艳的桃花,表示桃红二度之意。翩然进入,使人顿觉光亮醒目。他先向程默一躬,然后向大家拱了拱手:“程大人,诸位前辈、好友,程大人此番回乡探亲,学生理应献画。唐寅自知画艺拙劣,不敢露丑,奈因胸中有话,需诉笔端,有道是诗言志,画写意是也,实乃自谴自责之意,稍停诸位便知道了。”这番话闪烁其词,众人更来了趣味。程默见今日如此排场,自己身居首位,虽然两旁无人陪伴,但在座的谁又有与自己平起平坐的资格呢?一听唐寅表示自谴自责,心中断定,唐寅是胆怯了,于是更显得趾高气扬,睥睨一切,那双细眼滴溜溜直转。&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4(2)
唐寅早又歉疚地说道:“唐寅自谴自责,有三位当事人,第一位是徐掌柜,当年进京一同会试的举人徐经员外。”  徐经站起向大家一躬:“诸位,当年在京城重金购买试卷,诱骗伯虎上当的是我!后来、后……哎,何必羞羞答答,后来投靠坏官副主考马良佐,坑害了解元的,其中也有我的份。我虽已向解元负荆请罪,但人未亡、罪还在,徐经将愧恨终身!”  这一番坦诚自责,倒博得众人的同情。人们说:“这人倒也痛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程默一听,心中起疑:“你信中说,唐寅拒见,何来负荆请罪?坑害唐寅有你一份,还有九份是谁呢?呀,你骗了我呀,苦也!”  唐寅复又介绍道:“第二位当事人——”  蓦地,沈九娘翩若惊鸿飘然而入:“解元,让我自己介绍吧!”  满座直觉艳丽惊人,光彩照人,竟压过了那满院盛开桃花的艳丽光彩,议论之声大起。  最惊讶的是程默,他瞠目结舌:“九、九娘小姐——”  九娘边施礼边言道:“是的。小女子名沈九娘,现在是解元的知音、挚友,大礼后,便是解元的妻子了。”  满座哗然,尽显赞佩之色。  祝枝山夸道:“诸位,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北方小姐更是落落大方、侠骨柔情。”  张灵兴奋地:“是啊是啊,北地胭脂,竟也如此娇媚!”  九娘谦逊一笑:“当年小女子避祸于姨父马大人家中,画中之事,皆为我所亲见。程大人——”  程默似处身云雾间,不知今日是凶是吉,正有些忐忑不安,猛听呼唤,忙起身,忽又觉失态,复又坐下拱了拱手:“沈小姐,别来无恙!”  “大人同情弱者,令人尊敬。想当年小女子虽与大人素不相识,但大人怜小女子孤苦无依,数次主动来小女子所居之陋室,善意提醒我:马公子昏庸,唐伯虎非善良之辈,他愿屈尊俯就,救小女子于危难之中,与我结秦晋之好。”  程默突然起立:“过去的事了,小姐请勿说下去了。青年男女相处,偶尔失言,实属正常——”  “是,大人心地善良,且一片深情。大人从南昌宁王府归来——”  程默急了:“沈小姐,下官未曾到过宁王府,别……”  “唔,大人不是亲自到白云观告诉九娘,宁王府如何华美,二婢如何娇艳,言下还颇为艳羡、嫉妒吗?大人当时不是还断定,宁王必败,唐伯虎必成叛逆之人被治罪,劝我嫁与大人为妻吗?”  全场大乱:“心术如此不正!”“卑鄙小人!”“乘人之危,陷害朋友!”  唐伯虎气得浑身战栗不已。沈九娘似乎背后有眼:“解元,诸位,细细想来,程大人委实是出于同情心,只是小女子命薄,福浅,不识抬举,故而今日,不惜抛头露面,当众感谢大人高风亮节!请受小女子一礼,祝大人红鸾星高照,自有比九娘美艳十倍之吴娃娇娘,与大人喜结良缘。”说毕复又深施一礼。  程默早一身冷汗;九娘之言句句如刺,字字如针,刚才的兴奋喜悦早如水泡破灭,慌不迭地起立还礼:“不不,免免!”  丫环锦儿早搬来一张椅子让九娘靠墙坐下,静观事态发展。  唐寅见程默窘态,心中喜悦:“诸位,这第三位,也即最后一位当事人便是程大人。”  程默预感不妙,忙摇双手:“年兄,逝者已去,来者可追,不提了,再不要提起了。”  程默愈推却,唐寅愈来劲:“大人官高腹宽,胸能容人;唐寅气窄胸狭,不吐不快。诸位!程大人、徐员外和我三人同往京城,程大人青云直上,徐员外财星高照,惟有唐寅永坠尘埃,究其根源,皆由唐寅之劣根性所使然。”  众人顿时纷纷议论起来:“不妥不妥!岂能如此自贬!”“只怕是另有原因吧!”  程默见唐寅情辞恳切,面露平和之态,心中微微宽松了些,不觉点了点头,微露笑容。  唐寅向九娘看了一眼,见她微微颔首,便欣然道:“唐寅虽然小有才名,然恃才傲物,骄矜狂放,得罪了人还不自知。那日在马大人府中花月榭内,众举人以花月为题,吟诗作对,唐寅不该傲慢群儒,不该对程大人再三逼诗,更不该醉后泼墨耻笑诸位举人,酣醉不慎,被马大人摔了一跤,这一跤下去,唐寅再也没能爬起来。咎由自取,祸由自生,故画一自谴自责之画,向程大人谢罪。请程大人接画。”  唐寅虽是影射之语,却无明显非礼之言,程默心中稍安,于是立起:“年兄言重了,这都是马良佐不好,下官回朝定上本弹劾……”  忽然,祝枝山发出一阵大笑:“马大人不是已经被捕入狱了么?”  “那是他得罪了江大将军。”程默不以为然。  “这么说,大人还要让马大人罪上加罪不成。他可是你的恩师啊!大人不是已经踩着马大人的肩膀,依附于江大将军了么?”祝枝山尖刻地挖苦道。  程默刹时脸色灰白,张灵一见,笑说:“大人不必羞惭。以别人肩膀为自己升官台阶,古往今来之贪官佞臣,莫不如此。”  文征明咬牙道:“世间有一种很漂亮的花草,名曰云霄花。这种东西只要能搭住脚,便可往上爬,缠绕上大树,可高达十数丈。可惜到了秋后,大树依然巍峨,云霄花却枯萎而死。大人比它要更胜一筹,开始靠上唐伯虎;有了马大人,脚一蹬,将唐伯虎蹬入牢房;以后有了江大将军,又一蹬,将马大人蹬入牢房。干净利落,毫不恂私情!”&nbsp&nbsp&nbsp&nbsp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4(3)
祝、周、张等人齐声:“我等后学当学而时习之。”说毕一躬。  众人大笑:“好,好美的云霄花,可怕的云霄花。”  唐寅抱了抱拳:“大人,唐寅惟有自责,请大人接画……”  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寂静无声,等待着程默接画。程默面色红一阵白一阵,坐不是站不是,嗫嚅许久,突然一招手,外面进来四个当差的,捧起画就想走出。厅内突然一阵大乱,众人叫嚷着:“不可啊不可!”“我们专程前来看画,怎可无视乡人心愿。”“解元心诚,大人岂可耍官威欺人。”  程默无奈挥手斥去差役,悻悻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腿若千斤重,一步一顿,向画架走去,心中嘀咕道:“唐伯虎啊,你到底画了些什么呀?哼哼,你若不仁,休怪我不义!”他陡地上前,疾速取画急欲归座。众人又是一阵喧嚷:“大人,揭开红绸,我等大家一饱眼福!”  众目睽睽之下,程默无法拂逆众议,唐寅上前一躬:“大人请稍待片刻,务请当面赐教。”程默站住托着画,细眼如暗珠滚动,面色时红时白。唐寅轻轻自左向右拉开红绫。随着红绫的缓缓展开,大家瞪大了眼睛,几乎是齐声念道:“猴虎图。”  这三字刚出口,程默心头一颤,只觉浑身酥软,手一松,画幅下落,张灵窜身而上,接起往墙上一挂。唐寅却扶住程默:“大人请坐,喝杯新茶,细细鉴赏。”他转过身来:“诸位,这就是那日在京城马府醉后所作,如今稍作润色修改——这虎原来张牙舞爪,傲慢无礼,如今垂头丧气,萎靡不振,已有愧意,它正恭祝当时被他视为瘦猴的人官运亨通。这是新加上去的一顶丞相冠,祝他们、更祝程大人高升,直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宰辅朝政。唐寅躬祝大人高升。”  程默脸色惨白,有威不能发,有口不能言,尴尬支吾道:“谢谢年兄,不不不,谢——”  张灵嘲笑道:“好,沐猴而冠,哈哈哈,妙!”  唐寅仍是侃侃而言:“此画上原有五言诗一首,其中有一句云:月满虎儿肥。此话如今想来颇为合适。诸位想想,月光乃是虚的,满月之光下,虎怎会真的胖起来!怪不得要入牢狱受苦。”众人啧啧称是,唐寅接着说:“现在改为山旷虎儿肥。唐寅当穿行于大江荒野、名山大川之中。家父弥留之际,曾立遗嘱,命唐寅一生定要做一个风风雨雨清白体、堂堂正正手艺人……”他激动得泪水交流,朗声而吟:“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咏罢,满座哗然:“子曰:吾日三省吾身,解元乃圣贤士也!”  “古人云:人贵有自知之明,解元以身践之,可贵可贺也!”  “害人者人必贱之,解元不害人,反被人害,害人者何人欤?”  “瘦猴呢,瘦猴是谁?”  徐经突然站起:“徐经乃其中之一。”  话未完,程默急速收起画卷,告辞欲去。唐寅、九娘一起上前,双双一躬:“今日乃小民新婚喜庆之日,望大人赏脸。”  徐经突然高声道:“诸位,大人谦恭下士,还曾赐我一信……”  程默大惊失色,上前拉住徐经,欲夺其手中信函:“走,年兄,喝喜酒去,随我走走——”  徐经高举信函,高喉大嗓:“不不,大人太谦逊了,这信是我用一箱珠宝换来的,怎能不与诸位共赏之。”  众人一听,知信中定有蹊跷,纷纷要求徐经宣读,张灵嚷道:“奇文共赏,员外读吧!”  这时,沈九娘忽然与唐寅耳语:“不读为好,快快劝止。”  九娘之语,唐寅无有不听,忙上前:“大人不愿,何必勉强。”  祝枝山在九娘示意下,立起:“诸位,赠画仪式已毕。诸位且至院内饱览春色,稍停入坐,共庆解元公婚庆大典。”众人似觉意犹未尽,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离座而起,步入桃林。  程默顿时如释重负,见众人散去,细眼略一转悠,趋步上前:“徐年兄,子畏兄说得对,此信请退回下官吧!”  徐经狡黠一笑:“大人之信,一字千金,仍保存我处吧。”他忽然低声:“大人,唐伯虎日后平安,此信自毁;唐伯虎若遇意外,此信定然出现于朝堂之上。别怪徐经无情无义。”  唐寅也低声说道:“大人,宁王府主簿王吉,近日因立功减罪开释,他就是那个带人暗中捕捉你、拷打你并送一盒珠宝给你的人,对于大人仍稳踞朝堂,十分不满,近来有信前来,欲告发大人。”  程默突然晕厥欲倒,唐寅劝慰道:“宁王当时要将大人立毙杖下,唐寅与大人虽有怨仇,仍劝奸王免你一死。同是乡人,何必仇雠相报。这封信暂存小民处,我已劝王吉隐忍不发,大人可以放心,喝杯喜酒,且开怀畅饮吧!”  程默不能不激动,出于利己之心,也要表示谢意了。他一手拉住徐经,一手拉住唐寅,流着泪说道:“我三人同往南京、同科中举,又同赴京城……理应互相关心、互相体谅,而不应互挖墙角,干出兄弟阋于墙的丑事来。”  二人一躬:“一切全在大人言行举止中。大人理应上天言好事,若能如此,大家平安。”  秋香一袭男装,四处照料应酬。太阳尚高挂空中,桃花坞已到处悬灯结彩,喜乐声声。万盏红烛和高悬的明灯中,祝枝山喜盈盈地高声喊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交拜天地啦!”一切礼节均按吴中风俗,十分热闹。&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34(4)
待唐寅与九娘饮罢交杯酒后,祝枝山大声说道:“诸位,解元公几年来已精心绘制数十幅仕女画,特选取九幅神品,合成为《九美图》。绘制仕女图,自唐代以来,问津者寥寥,解元公敢于冲决礼教束缚,突破伪道学禁锢,取得了罕见的成功,成就了不起啊,苏州人光荣啊!为此老祝输去五百两纹银啊!”众人闻之,欣喜雀跃,祝枝山接着讲道:“新婚后,解元公将独自一人,云游于名山大川之中,用他的话来说,便是汲天地之精华,求成竹于胸臆,泼墨丹青,加盖一颗奇印!”  “奇印?”众人瞪大了眼睛问道。  “此印乃沈小姐在解元身陷狱中,萎靡颓唐之际,一刀一刀雕镂而成,赠给解元以为砥砺的。”这时唐寅高举起鸡血宝印,老祝又道,“诸位,上面刻八个古篆字:乃‘江南第一风流才子’!”  此话一出,众人又热闹起来:“啊,一刀一刀情意浓啊!”“是啊,一笔一划见真心。”“真是一对患难夫妻啊!”“唐解元当此无愧!”“是啊,别无他人矣。”“是啊,有人风流而非才子,有人才子而不风流,风流才子惟唐伯虎一人而已!”  喜乐声声,祝福频频,一切如仪。新郎新娘向程默、牛县令、徐经敬酒,向祝、文、周、张祝酒,向姑苏的名流、雅士、大儒们敬酒,最后九娘突然拉出一俊雅风流的年轻公子来,新郎新娘恭恭敬敬向她鞠躬。众人诧异,秋香卸去学士巾,现出女妆。九娘将她推至众人之前:“诸位,这位三天来日夜操劳的夫人,乃华太师的小姐,解元的夫人华秋香,她雍容美丽、大度宽容、贤慧善良、才德双辉!乃闺中懿范,九娘习学之楷模!”九娘激动地拥着秋香。秋香欲谦逊辩白,却被唐寅九娘推向屏风后走去。但三人走后,不知谁带的头,竟然响起掌声,随后赞誉声、碰杯声,声声不断:“这唐伯虎果然是风流才子,竟得如此国色天香的两位女子的爱恋!”  “二女共事一夫,二人之间竟毫无醋意,彼此互相尊重,坦然相处,难得,难得。”  “谁为大?谁为小呢?”  “这一清二楚,论爱恋之情,九娘占先;论结婚先后,秋香在前。故无分轩轾,皆为夫人。”  “一位定情于身陷牢狱仕途无望之际,一位钟爱于似叛非叛未定濒危之时,二位夫人真是患难识英才,有识见、有眼力、有胆略,非寻常女子所能为也。”  众人直闹至三更,祝、文、周、张诸人还闹过新房,才算收兵。新房布置虽无大变化,但却是秋香原来的新房,二人十分不安,也非常感动。房门前的喜联换了,只见:  上联:桃红两度本风雨鸳鸯终成眷属,  下署:长州祝枝山、张梦晋题。  下联:一夫二妻皆患难伉俪喜结良缘。  下署:长州文征明、杭州周文宾题。  二人关门进入洞房,唐寅早除去九娘喜帕,问道:“适才徐经和我正欲将两信公诸于众,一泄积愤,贤卿因何劝止。”  九娘剖析道:“凡事有个尺度,留有余地为好。若二信齐读,虽一时痛快,但狗急尚要跳墙,结果两败俱伤,其主动在程默;若引而不发,程默不知深浅,反会整日惶惶不安,想坑害人而胆怯,主动在你。故而点到为止。”唐寅一边听,一边直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早一口吹灭灯火,“五体投地”,一了两年多的相思之苦。  新婚后第二天,二人将秋香推坐首位,连敬三杯美酒,叩谢她的玉成之恩。又祭奠祖坟,为娄妃、青鸾、荔仙造了衣冠冢,行了祭奠之礼。然后,让唐伯虎静处画室,集中精力,最终完成《九美图》的创作。唐寅先是绘制徐艳容画像。一时间,初恋之情、蜜月之甜,牢狱逼休之痛、气死老父之恨,一下涌上心头。他把这些付诸笔端,用了整整五天,方才完成。请九娘、秋香观赏。二人盛赞画像之美,但一见那双目光,都感到一阵寒气袭上心头。###出夫君下笔传神,画作精妙!  唐寅又用去月余时间,将九位美人像融合于一图之中,钤盖上“江南第一风流才子”鸡血石印章。。  一切就绪后,将《九美图》与三十余幅仕女画悬挂于学圃堂,邀请祝、文、张三公子和吴中名士观赏指点,一时成为画界盛事,文坛豪举。祝枝山手托红布包好的五百两纹银,以践当年之约,却被唐伯虎坚拒:“若非当年祝兄鞭策、激励,我怎下得了这份决心,唐寅还得感谢老兄促成之功哩!”  中秋后,唐寅带着阿兴,辞别二位娇妻,实践他行万里路,使画艺更上层楼的诺言。自另有一番壮丽景色、旖旎风光。他到了安徽歙县休宁,登上砏峻险拔、深谷绝壁的齐云山顶峰齐云岩,兴奋地寄回了一首诗,录之在此以为本书作结。诗曰:  摇落郊园九月余,  秋山今日始登初。  霜林着色皆成画,  雁字排空尽草书。  曲蘖才交情谊厚,  孔方兄与往来疏。  塞翁得失浑无累,  胸次悠然觉静虚。  诗中,“霜林着色皆成画,雁字排空尽草书”两句,委实使九娘、秋香感奋、激动了许久!  ……  1997年5月15日一稿  1997年12月31日二稿  2003年10月三稿于南京一得斋&nbsp&nbsp&nbsp&nbsp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附
余秋雨先生致作者信  慕平先生:  本想这几天再抽时间以谋一晤,没想到诸事丛集,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挤不出,现已凌晨三时,过几个小时即至长江三峡参加一次国际联播,只得匆忙间写一封信。我知道你们等得很急。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只是粗粗翻阅了一遍,总的印象不错,慕平先生是花了功夫的。现在你们既然要我提意见,且冒昧说两点:  一、用虚实参半的轻喜剧方式来写唐伯虎我是赞成的,但必须寻找到全部故事与今天观众的精神联结点,使观众产生感同身受的心理介入,然后才会由衷地笑起来。现在唐伯虎的故事从一开始就缺少与今天观众的切实沟通。故事当然也看得明白,但今天的观众可能不明白中国古代怎么会有一批以找女人、谈恋爱为人生主业的文人,他们会问:这就是鲁迅所说的“才子+流氓”吗?  其实,这是冲破了重重名利、诸多礼教后,被时人鄙视却自视甚高的奇特一群,他们对中国的文化群体人格带有巨大的叛逆性。如果不写出这一点,一切就显得飘了,就像一束轻松的白花失去了深色背景,人们看不明白了。  只有让观众对大背景有一个理解,才能投入审美。  《刘罗锅》、《包青天》等,花了很多笔墨在背景上,观众又有多方面的切身体验,才成功。它们都不是喜剧,我们现在要写轻喜剧,让观众放松地笑,一定要在“可理解性”上作极充分的铺垫。  二、唐伯虎和他的朋友们为什么会闹出那么多笑话?一定是由于他们的人格中铸就了一种嘲笑结构和快乐结构,这两种结构在多数中国古代文人中不多,因此一定要写清这两种结构形成的原因和目的。否则,光展览他们的机智,就显得浅了。喜剧之喜,如果要延绵长久,必须喜在人物性格深处,并挖掘出原因。  我说这两点,似乎会为我们的轻喜剧加入某种沉重成分。但不能不如此。须知,世间最高的喜剧都是悲喜混合体,连卓别林都不例外。只有加入上述沉重的因素,才会使喜剧的风筝不断线乱飘,才会使喜剧的风帆有码头系缆。  匆作以上简述。我11月下旬之后才有几天空,至时再谈吧。我愿意尽我所能给你们出点主意……  谢谢你们信任我。  即颂  晚安  余秋雨&nbsp&nbsp&nbsp&nbsp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唐伯虎啼笑九美图》后记
撰写唐伯虎故事的影视文学作品很多,本书另辟蹊径,力图接近历史上真实的唐伯虎,塑造一位风流倜傥、雅姿疏朗、放逸不羁、恃才傲物的明代著名画家、才子。所以,本书许多重要章节均取自正史、或当时的文人札记、杂谈。如,唐伯虎曾作有《花月吟效连珠体》,全诗十一首,每首八句,每句都有花月二字,显示出唐寅的睿智、才华。由此衍生出京城马府花月榭内、才压群儒的斗诗情节。又如,从他的性格特点、京城言行出发,创作出沈九娘当面抨击唐伯虎来京后“有失检点者三”的情节;再如,从旅游书刊中关于南昌“娄妃墓”、“屏翰”碑的介绍,创作出唐伯虎与娄妃以《诗经·大雅·板》为由头,共同谏阻宁王放弃叛逆野心的重要章节,形成全书一大高潮,等等。  当然,本书并非为唐伯虎立传,不是传记文学,而是按“虚实结合”的设想铺排架构情节的,具有演义性,虚的成分占有相当的比重。而且写唐伯虎无法避开“三笑点秋香”,此事尽管史无其事,明代小说家冯梦龙还特地注明:此事“乃江阳台道人、非唐伯虎也”。但长期以来,经多种门类艺术作品的渲染,尤其评弹界历代艺术家以及现今影视作品的传播,已是家喻户晓,深入人心。似乎,凡写唐伯虎有“点秋香”则真,无则虚假。这种现象在文艺史上实属仅见。本书也一循旧例,但对原有故事进行了删节、充实,力避“才子+流氓”式的误导,着重对唐寅和秋香尤其是对秋香内心世界的开掘、形象的塑造和两人恋情由浅入深的滋生、发展,进行渲染、描写。为此,增加了月下吟诗、夜半箫音、垒坟哭祭、县令逼捕“华安”、秋香血溅花台、“大脚黑婆娘”等情节;改造、丰富了华安见二奶奶、婆媳会审华安等情节;还淡化、删削了其他一些情节,总之,我也作为“点秋香”集体创作行列中的一员,参与其间了。  由电视文学剧本改成小说,原有的一些闹笑情节,在影视、舞台、书场中通过艺术家的鲜活表演,能获得好的喜剧效果,但在小说中却自感得不到这种效果,反有轻俗之感,于是删去了部分情节,如:“半部《论语》治姑苏”、“唐伯虎牵牛上公堂”、“新科解元金陵为秋香画像出祸”、“臀部画蝴蝶”、“云中仙子点化洞里赤练蛇”、“一上一上又一上”、“巫婆恶战棺材铺”等等。  本书原为电视剧文学本,曾得到余秋雨先生的书信和直面指点、引导,深为感激。余先生的来信,虽简短,但很有理论深度和对创作的指导价值!刊载于此,以表谢忱。  前几年,读过一本由北京友谊出版社出版的、高阳先生创作的小说《百花洲》,描写唐寅在宁王府的故事。其中有一节,写宁王将一秀才关在铁笼中,宁王与他有一段对话。宁王说:“地下取土进水为池”;秀才答以:“囚笼出人进王得国。”这两句对诗,很合乎人物当时的心情和环境气氛。本人为水平所限,无法另想出两句取代,只好借为本书用。前几年曾希望通过出版社寻访高阳先生,皆无有回音。近日又去信,想请友谊出版社转给高阳先生,表示感激之意,但至今未见回信。仅在此向高先生表示歉意和谢忱!&nbsp&nbsp&nbsp&nbsp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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