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是个特殊的人物,他在刘邦身边的地位,不是随便个人就可以代替的,虽然没有被刘邦钦点成为汉初三杰之一,在楚汉相争时期,他所能起到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
陈平一生惯用计谋,这位仁兄集阴谋诡计于大成,一生中勤攻此专业不懈,多有谋划献给刘邦,也许是“坏事”做得太多,以至于老年时,他也不免得感叹着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多有阴谋,为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
公元前203年,大汉王朝的第四年,正是遥远的北非大地上“不败战神”汉尼拔被迦太基政府召回与入侵的罗马远征军展开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败仗的时节,辽阔的中华大地上,同样享有“不败战神”荣誉的西楚霸王项羽却是看似风光无限地将他的老对头、一生中最为强劲的对手汉高帝刘邦围困在荥阳(今河南荥阳)城内已经一年多。
持续多年的楚汉争霸战争,终于有了持续不下去的迹象,种种事迹都在表明,两雄逐鹿的局面即将被打破,一人独大的天下似乎已经清晰可见。
事实证明,结局也正如这种想象进行,可任谁也没想到,最终的胜利天平倾向的却不是现在城外这位以武力横扫天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英雄”,而是城里那位素以道德标准背道而驰、此时窘迫得快要走投无路的“无赖小人”。
东西方的两位战神,在即将到来的下一年,都将走向“不败金身”被打破的结局,似乎在告诉着地上的人们,东西方冥冥之中的神灵们,都喜欢打造悲剧英雄,以供后世的人们顶礼膜拜。
就在此刻,项羽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尽可以在城池前宣泄着他独有的嚣张,刘邦也不是预知五百年的神人先知,仍然要为外援与粮道的断绝而忧虑。
派出去的人,一拨又一拨,已经让步到割让荥阳以西的地区做为和谈的筹码,一根筋的项羽却是怎么也不答应,非得要把他刘邦完全除掉才觉得爽快。
看似没有尽头的围困,难以突破的重围,指日可待的城破,一切的一切,让将等待视为平常事、隐忍为人生最高准则的刘邦郁闷得开始头脑发热,不知所以。
幸好地,他的身旁还有陈平,诡计百出的陈平。
这已经是陈平来到人生第三站大汉阵营的第三个年头,“三”似乎是陈平先生的幸运数字,它将成为扭转命运的时刻。
自从投靠了刘邦以后,陈平的春天就到来了,虽然期间有些不和谐音符,也曾遭受着红眼的同僚们背后射来的冷箭,凭着嘴中的三寸不烂之舌、辛勤努力为汉室卖命的工作态度,陈平还是站稳了脚跟,并迅速以火箭般的速度蹿升为张良之外,刘邦最为倚重的谋士。
城外的情况,实在是让刘邦坐不住了,他召来了陈平,就目前的生存状况,展开探讨。
刘邦的问话,很有学问,还有些含蓄:“天下纷乱成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够平定呢?”
陈平当然明白老板的心思,顺着刘邦的思路,发表了自己的真知灼见:“项羽这个人,礼贤下士是很有一套的,论功行赏方面就差得多,所以,归附他的一般都是些品行无可挑剔的人,凡是有些能耐、想要得到更多好处的人,依附他的是很少的,大王你虽然在待人问题上有待商榷(慢而少礼),赏赐起来却从来不手软,所以很多有能耐的人还是愿意跟着你的。”
“如果大王你能去除自己的短处,运用他的长处,相为互补,这天下很快就可以平定了。可是大王你的习性,一时间难以改变,廉洁的人也不能一时到来。”
“项羽的身边,人才不多,亚父、锺离眛、龙且、周殷,也不过就这么几个人罢了。大王你如果能够拿出几万斤的金(是铜,不是现在意义上的金子)来,行使反间计,离间他们君臣间的关系,让他们上下疑心,我们必能从中取事。项羽这个人,猜忌心很强,又喜欢听信谗言,这招绝对管用,让他们先内部自相残杀,我们大汉就可以有机可乘,大破楚军了。”
深刻透析人性的陈平,以其犀利的眼神找到了项羽阵营的软肋所在,项羽本身的性格特点,就是他实施计谋的最好温床。
对于天生的冤家对头项羽,汉高帝刘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陈平的计策,立刻将他心中的忧虑化为脸上的喜色,这位属下的个人嗜好,他也是心知肚明,二话不说,表示同意的同时,大方的拿出四万斤金来交给陈平,并且还明确示意,自己绝对不需要陈平开具各项开支的明细账目以及各种名目繁多的发票,这些钱,全都任由着他随意花费,自主发挥。
过了一段时间后,不知不觉间,一个言之凿凿的小道消息在楚军阵营中传开了。
起初时,它还只是在兵士们口中小范围的传播着,杀伤力也不大,渐渐地,几位带兵将领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军心就不那么稳定了,紧接着,随着范围的扩大,很快地,传到了项羽的耳朵里,事情的性质马上就变质了。
消息是这么说的:“钟离眛、龙且这些人,可都是立过大功的,却得不到封赏做不了王,听说他们,想要和汉王合作,消灭项氏家族而封王得地。”
以项羽的大脑理解程度,还是挺相信这种江湖传闻的,钟离眜等几位大将,明显得感觉到,他们的大王,不似先前般的热情了,离他们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神情更是冷漠了许多。
可悲的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一切的幕后主角,竟然是流传在军中的几句流言蜚语。
既然起了疑心,那是要派人去汉王那边打探下动静的。项羽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做的。
中断了很长时间的楚汉邦交,再一次被重拾起来,作为两方阵营恢复友谊的见证。
当使者来到荥阳城内的时候,巨大的坑已经挖下,另一条更具破坏性的反间计,在那位幕后谋士的操控下,正在良好运作中。
目标,显而易见,那个项羽身边最得力的谋士。
等着他的是一场相比当年的鸿门宴更为隐形的宴席,虽没有刀光剑影,所暗藏的杀机,却一点也不比当年差。
使者来了,总是要招待下的,这种走过场的形式,本是历来的必备项目。
使者很惊讶,惊讶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因为他发现,招待他的宴席非常的丰富,丰富到一个使者所不能承受的地步,汉人的这份热情,绝非是他的小脑袋所能想象到的。
当然,他明白,这份荣耀,并不是给他,而是给他背后的那个人,那个派他出使的人,但是他仍然惊讶,并骄傲着,为自己这“楚霸王使者”的特殊身份。
当这份惊讶还没有成为回忆的过去,使者看到了比他更惊讶的汉人接待者,就在他骄傲地说出自己是楚霸王项羽派出的使者的时候。
接待者当着楚霸王使者的面,以惊讶莫名地口吻,却十分顺溜地说道:“我还以为是范亚父派来的使者呢,原来是项王的使者啊!”
惊讶变成了发愣,使者有些摸不着头脑,等到缓过神来,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精美菜肴一样样的被撤去,全都换做了难以下咽的粗茶淡饭,接待者的嘴脸也从恭敬礼让转化为厌恶鄙夷。
不用提醒,是个人,都明白,待遇总是因人而异。
受到羞辱的使者,回到了楚军中,将他所遭遇的冰火二重天待遇,详细地汇报给了项羽,眼见的事实,正在证明着军中流言的无比正确性。
项羽相信了,他真的相信了,自己手下最为出色的谋士,与刘邦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存在。
而当这以后范增极力要求项羽加紧攻城时,项羽总是以一种怀疑的眼光审视着范增,总以为范增安得不是什么好心。
一来二往,范增也对项羽态度的冷漠有所觉察,项羽的不信任,使得这位首席第一谋士出离了愤怒,也不顾当前形势是否稳固,他开始撂挑子。
“天下事已经成定局,大王你自己好自为之!请你允许我这把老骨头回家养老吧!”范增提出了辞呈,项羽却是没有一点挽留的意思,一口答应下来。
老夫子哪受过这样的气,这回家的路,走得怎么也顺畅不起来,一边走着,一边叹着气,还没到彭城呢,因气得背上生出了毒瘤,病发而死。
没有大脑的项羽终于失去了自己的大脑,属于他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垓下。
当时间来到公元前202年十二月,范增离项羽远去因病而死的第二年,面对着合围的五路汉军,项羽的日子并不好过。
前一年被围困在荥阳的刘邦,运用陈平的计谋,反间楚军阵营各将领关系后,再次采纳陈平的计策,顺利突围成功。
逃出升天的刘邦,又一次举起抗楚大旗,积聚起力量,与楚军对峙于广武。
长时间的相持,致使楚军粮草不足,汉军也没有积蓄起足够将楚军一举歼灭的实力,双方互有让步下,于是达成鸿沟和议。
订约之后,双方各自罢兵,楚军开始东撤回到故地,汉军也打点着行装准备西归。
事情不会因此而结束,归家的脚步却是就此打住。
因为陈平的出现,这次他扯上了张良。
着眼于天下大势的两人,与刘邦进行了一次密谈,两人达成一致认同,什么和议不和议的,就是扯淡,楚军正是兵疲粮尽的时候,汉军也别回去了,乘着楚军回归时没有防备,大大的干上一票,这天下也就平定了。
刘邦并不是“仁义为先”的正人君子,两个谋士的话,令其茅塞顿开,立马集结起各路部队,对楚军展开追击。
随着归属于汉方阵营的各路诸侯人马陆续到来,经过几次交锋,曾经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走上了末路,被逼迫到后世著名的怀古遗迹——垓下。
“四面楚歌”外加“十面埋伏”双重打击下,曾经纵横天下无敌的楚军,在怯怯乡音的诱惑及强大攻势的压力前,终于全面崩盘。
当霸王别姬的绝唱,还在楚军阵营上空回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带着八百骑兵开始了突围。
这注定是条不归路,项羽的不归路,江东兵的不归路,楚军的不归路。
重围的突出,再次显现出楚霸王万人敌的本色,也再次将他定格在伟大的将才,平庸的帅才上。
当乌江就在眼前,江东不再遥远,项羽却是犹豫了,并非是因近乡而情怯,实在是无脸再见江东父老。
回望当年的八千江东子弟兵,如今只剩下二十六骑,好面子的项羽深知自己怎么也回不去了。
“乌江自刎”最后一场戏的上演,终将项羽的人生终结,从此后的天下就将是大汉王朝的天下。
只不知在倒下的那刻,他是否还会想起那个落寞而又苍凉的背影,正是自身亲手的自毁长城,才逐渐地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也许他不会想到,属于他的历史走到了尽头,在这单行道上,是没有回程的。
《夜狼文史工作室》特约撰稿人 菊花茶/文菊花茶,本名郑良,网名菊花茶163,天涯新浪论坛知名历史作家,资深三国控。曾发表过《华山论剑》、《历史原来是这样的》、《三国往事越千年之建安十三年》、《快意恩仇的人生》、《祸起萧墙》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