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号又曰外号,《红楼梦》中叫诨号(混号),是别号中的一种,其特点是由它人所取,在一定范围内传播,有时其主人并不知晓。取号的手法多种多样,千奇百怪,叫什么的都有,即不像自号那么雅,也不像谥号、封号等那么正统。但细分起来不外乎状相貌、表性格、述事件、言异秉诸类,比起其它别号来,往往更直接、更少禁忌、更富戏谑、更一针见血,因此,鲁迅视其为“传神的写意画,”说它“并不细画须眉,并不写上名字,不过寥寥几笔,而神情毕肖,只要见过被画者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谁:夸张了这人的优点或弱点,却更知道这是谁。”(鲁迅:《五论“文人相轻”——明术》)
《红楼》人物中有绰号的有好几位,取法基本上都是从性格入手的。它们不仅是主人名、字寓意的进一步深化和补充,而且对人物刻画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一看到这绰号,那人物仿佛立刻就在我们面前活了起来。下面捡几个重要的说说。
“无事忙”
这是宝玉的绰号。是第三十七回结诗社时,宝钗给取的。虽然未被采用,但此绰号却留了下来。第四十三回,谈到惜春画画,宝玉说:“詹子亮的工细楼台就极好,程日兴的美人是绝技,如今就问他们去。”宝钗道:“我说你是无事忙,说了一声你就问去。等着商议定了再去。”第六十三回,怡红院的女孩儿们单独给宝玉过生日,宝玉说:“关院门罢。”袭人笑道:“怪不得人说你是‘无事忙’,这会子关了门,人倒疑惑,越性再等一等。”可见,不少人这样称呼他。第五十七回的回目是“慧紫鹃情辞试忙玉”,这里“忙”字,即“无事忙”意。
宝玉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倍受宠爱,尤其是有老太太撑着,自然成了全家的中心。其兄贾珠早逝,其弟贾环又是一副那样猥琐的样子,他虽行二,实为老大,肩上肩负着承祖业、兴门庭的重担。可他却“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弃宝钗、湘云、袭人之劝,不仅不为正统社会规定之“事”,反而视其为“铒名钓禄”,是“禄蠹”之行为。第五回,警幻仙姑曾言及荣宁二公的嘱托,希望宝玉今后能留意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宝钗等也劝其放弃诗酒风月的生活,致力于经济学问和功名利禄。可他却说,黛玉何曾说过这样的混帐话,如果说了,也早与她生分了。因此,从正统的“事”上来说,他是“无事”的,亦是“无能”的,正所谓“一技无成,半生潦倒”;“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只知终日与姐妹们为伍,吟诗赏花,不务正业,专在“秾诗艳赋上下工夫”(贾政语),的确是个“富贵闲人”、“无事忙”。但同时,他每天又是忙碌的,而且比谁都忙,他的身闲不住,他的心更静不下来,或入诗社、或猜谜语、或寻古庙、或祭金钏、或填芙蓉诔、或探黛玉的病、或见杏子满树而叹、或见空榭伤怀而归……他关心体贴着每个人的情感,他悲痛伤心着任何一次离合,他痛恨着牢笼枷锁对人的束缚与戕害,他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不已,从这一角度来说,他纯粹又是一个“有事忙”。其实,“无为有处有还无”,“有事”与“无事”是相对的,关键看你怎么看。“无事忙”的绰号是宝钗给取的,因为在她看来,宝玉正是如此;而黛玉不会给取这样的绰号,分野何其清楚!
“二木头”
第六十五回,兴儿给尤二姐“演说荣国府”,他说:“二姑娘的诨名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意指迎春似“木头人”一样,任人摆弄,无反抗也。迎春所生家庭很特别,她的“木头人”性格很大程度上,是由其小的家庭环境造成的。其父贾赦靠承袭祖荫做了官,但“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做,”只知喝酒玩女人,且性情暴烈,一意孤行。为强夺石呆子的扇子,他抱怨儿子贾琏不卖力,把他痛打了一顿。其后母邢夫人禀性愚弱,一方面只知奉承丈夫以自保,另一方面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凤姐评价这二人(其公公、婆婆)一个有点“背悔”,一个好“弄左性子”。迎春非邢夫人所生,与贾琏、贾琮也是同父异母。从邢夫人口中可知,她与探春一样也是庶出。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兄弟,再加上庶出的身份,养成了她逆来顺受,窝窝囊囊的性格,像个“有气的死人。”累金凤事,受奴仆欺负,她不言语;其丫鬟惹是生非,她装做看不见;许嫁给中山狼孙绍祖,她屈辱接受;她无诗才,在诗社中只能充当出题限韵的差使,在大观园内她乏善可陈,遇事只知翻看那本《太上感应篇》,以因果报应自我安慰。曹公用一“懦”字来概括她,甚准确。而“二木头”的绰号是“懦”的形象化表述。迎春喜下棋,她的丫鬟就名司棋,但这种“木头”性格,其棋风肯定也不会有杀伐决断之气吧!
“玫瑰花”
还是第六十五回,兴儿道:“三姑娘的诨名是‘玫瑰花’。”“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只是刺戳手。也是一位神道,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给探春取绰号“玫瑰花”很贴切。一来探春有玫瑰的美丽。她生得“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她秀外慧中,善书法,富有诗才,大观园内的诗社是她倡导创办的,其诗虽不及钗黛,但不雕琢做作,清醇爽气一派天然,诗风如其人;她内心丰富,情趣娴雅,同其她女孩子一样,喜欢小玩意儿,第二十七回,她对宝玉说:“明儿出门逛去的时候,或是好字画,好轻巧顽意儿,替我带些来。”“像你上回买的那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儿,这就好了,我喜欢的什么似的。”过去人们似乎过多的强调了探春的大气阔朗胆识胸襟,而对她身上娴静雅气自然柔美的一面有所忽略。二来她又有玫瑰花刺多扎手的一面。她与迎春一样均是庶出,这样的身份使她从骨子里就有些自卑,自卑的人往往自尊心更强,生怕别人看不起。为了维护自尊,她不是像迎春那样一味的懦弱忍让,任凭命运的摆布,而是敏感、决断和上进,期望着改变现状,有所作为。在这种心理的作用下,她果敢泼辣、胆识不让须眉。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虽说她对生母赵姨娘有点儿寡情,但她从大局出发,兴利除弊,事情处理的让众人服气;第七十四回,见乱从家中起,她既悲叹惋惜,又怒火中烧,狠狠的打了不知好歹的王善保家的一巴掌,使其性格表现达到了顶峰。她的这种杀罚决断,敢作敢为的作风,连拔尖惯了凤姐都暗自佩服道:“她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她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厉害一层了。”我觉得,如果没有探春让宝玉从外面给她带些小玩意儿这个细节,就不足以表现其“玫瑰花”美丽柔情的一面,同时,无打王善保家的那一巴掌这个细节,也无法展示其多刺扎手的一面。令人扼腕痛惜的是,这样一位“才自精明志自高”的人物,却“生于末世运偏消”,最后,落得个远嫁海隅的结果,可以想见,离开故土的“玫瑰花”能不凋落吗?
“石呆子”
石呆子在全书中仅在第四十八回中出现过一次,还是从平儿嘴里说出来的。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只知道“混号世人叫他作‘石呆子’”。他的出现是由贾府大老爷贾赦引出的。贾赦这位袭了世职的荣国府长子,似乎并无其它本事,生来有二好:一好女人,从他的子女看,除邢夫人外,贾琏、贾琮、贾迎春都非一母所生,说明他妻妾不少,到了晚年,还左一个右一个的往屋里弄;二是好收藏点儿东西,纯属附庸风雅。后来在世面上见到有扇子比自己家里的好,便叫儿子贾琏去寻。结果发现石呆子有二十把好扇子,“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可没想到,“穷的连饭也没吃的”的石呆子,却死也不肯卖扇子。他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要扇子,先要我的命!”弄的贾琏没办法。后来还是贾雨村利用职权,讹石呆子拖欠官银,逼其变卖家产赔补。石呆子穷得吃不上饭,拿什么赔?卖扇子是唯一一途,这对视扇如命的他来说,等于杀了他。绰号有褒义的,有贬义的,“石呆子”无疑是前者。贾赦要娶鸳鸯,鸳鸯以死誓绝,但她有老太太做靠山;贾赦要石呆子的扇子,石呆子也以死抗之,他什么靠山也没有,他靠的是这种不怕死、不怕压的“呆”气!“石呆子”,“是呆子”之谐音也。
“醉金刚”
倪二是个“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闲钱,专管打降吃酒”的泼皮,好饮酒,又有把子力气,故绰号“醉金刚”。这绰号,他知道,总爱说我醉金刚如何如何的,挺自鸣得意。他在书中的两次出场都是在醉态中。第二十四回,他借酒劲,慷慨解囊,救了贾芸的急,与贾芸之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第一零四回,他借酒拦路醉骂新任京兆府尹贾雨村,被衙役鞭打,酒醒求饶。有人认为此处不合曹雪芹原意,因与他前边的狭义之举相悖。其实不然,有的人好撒酒疯,灌了黄汤便有天无日的,酒醒后则换了个人似的,比谁都熊,即酒壮熊人胆。倪二正是此类人。醉时是“金刚”,醒了是“泥儿”(最软的东西)。“倪二”,谐音“泥儿”也。
除了以上所说的绰号外,《红楼梦》中还有一些人有绰号,如,凤姐的“凤辣子”;李纨的“大菩萨”;薛蟠的“呆霸王”、“薛大傻子”等。(红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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