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矿难
大同市南郊区某煤矿的负责人老宋最近因为接待记者而犯愁。他说,平时记者们零零散散来得也不少,但年关时候却尤其多。年前生产多,事故也较平时多点。记者随时都在盯着。老宋解释:市里最近严查安全生产,很多煤矿不让开,继续生产的煤矿在这个敏感时期更是紧张。
和其他煤老板一样,管理着大同市南郊区一座年产19万吨煤、有130多名矿工的煤矿的老宋年前最担心的还是矿难。只要发生哪怕再小的事故,年前年后这几个月就全部“赔进去”了。
“谁能不担心?那都是人命啊!这心里能安生了?一旦出了事故,这个年别想过了,后面的年还能不能在家过都不知道。我这里的工人也都别想过年了,矿要是停了,他们哭都找不着调调。”说起矿难老宋情绪颇为激动。
每到过年,矿工的情绪都不稳定,一方面是劳动强度加大,另一方面是外地矿工着急回家过年,思乡心切,可能会出现安全事故。这些煤老板当然了解,他们也不断采取措施对工人的情绪进行安抚。例如大同南峪某煤矿的老板到过年的时候负责给工人们买回乡的火车票,这一做法很受欢迎,还被广为传播到其他煤矿。老宋也听说了,他说:“过年我可能会给工人发一些东西,但车票不给买,太麻烦。”
同样,因为害怕“出事”,一些煤老板也十分在意自己矿井的“装备”。“‘黑口子’(非法煤矿)太差了,后所沟(大同地名)的大多数小煤矿还在用一些非常落后的采煤机械设备。没有传输皮带,没有溜子和绞车拉煤车,工人也没有呼吸器。在我这里别的不敢保证,安全绝对是不含糊,国有矿有的我都有,别人配普通固架,我上最好的,还是怕出事。我给井下配的综合采煤系统,是直径1.8米的金属割轮。这样的装备就是对矿工最好的关怀。你想想,连安全都保证不了,给他们再多钱有什么用?!有钱拿,没命花。”老宋的说法也代表了部分煤老板的观点。
但对于矿难,一些煤老板还是比较迷信,一部分人甚至认为煤矿事故是“命中注定”、不能避免的。老宋也承认自己“有时候很迷信”,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一个唯物主义者”。过年时煤老板们是要给佛爷上供的,他们的信仰比较杂,佛教、道教,甚至基督教,都愿意去信信,只要能保佑煤矿不出事就行。
老宋有个爱好是收集各式各样的手机,然而对于这种先进的通讯工具,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老宋对它的感觉:又爱又怕。老宋最担心半夜接到电话,那意味着可能出事了,但他又不得不一天24小时开机以确保出事的时候可以及时处理。
在煤老板中间曾经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一个煤老板在接听电话的时候,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巨响,他当即吓得脸色发白,将手机扔了,人也跌坐在了地上,半晌说不出话。而当时屋里坐着的政府相关部门人员亦是表情痛苦。随后证明是虚惊一场,巨响来自一辆汽车轮胎过热爆炸。然而这位煤老板却吓得不轻,自此后连听到放鞭炮的声音都会心惊肉跳。矿工和煤老板在经济利益上是两个对立的阶层,然而在安全问题上,他们的命运许多时候却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
老宋以前也背过煤,比较了解矿工,所以老宋的人手相对稳定,心理素质也比较正常。比起那些被关停的煤矿主,他是幸运的。
给“权力”拜年
过年对于煤老板来说,又是最忙碌的时候,也是他们需要卖力表现的时候。“过年最经常做的事就是请客吃饭,陪人玩乐。现在我宁愿出钱,只要不叫我就行。一个春节花六七十万送礼是很平常的事情。不送礼怎么能行呢?不走关系根本没法开工。”老宋说。
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和地方官员接触的机会,而过年则是拜访领导的最好时机。用老宋的话说就是:“宁不去矿上,能不去傍(陪)上?”对于煤老板来说,一年就这段时间最为关键,明年能不能继续生产,就是要靠春节的“公关”。“今年要开奥运会,年后煤炭产运销是个甚形势谁也说不来,这一段时间就得腿勤。”老宋认真地说,“我最近学会了打麻将,过年给领导们拜年肯定少不了来这个。我以前从来不打牌的,现在不行了,得跟得上形势。”
老宋感慨道:“有钱和没钱的时候都不能跟家人过个好年。以前躲债不敢回家过年,现在是陪领导没时间回家过年。”
年关那些事
因为频繁来访的客人和不断打来的电话,让我们的谈话几度中断。老宋每次都很耐心地听对方把话说完,然后表达出自己的意见,他解释自己已经习惯了,“平常这些琐碎的事情就很多,到年前尤其多,各种关系都来找。” 老宋讲,以前煤炭市场不行的时候,一到年关讨债的送也送不走;现在年关以各种名目来要钱的还是送不走,订报的、卖书的、佛家开光的、基金会筹款的……数不胜数。
老宋的办公桌上放着十几本台历,大小不一,样式各异。他说:“各个部门都自己制作台历和最新地图,其实不一定是他们自己做的,但是我们都得买,有任务,不买不行。价格也不便宜,有50元的,有100元的,今年光台历我就买了70多个,挂历也不少。买了送人。结婚随份子的事情也很麻烦,农村人结婚大都集中在腊月农闲的时候,乡里乡亲的不去也不合适,花钱倒是其次,就是耽误工夫。”
采办年货也是煤老板过年前的一项主要活动,但他们绝不是像普通人家那样只采办蔬菜、鲜肉、米面油之类,他们一般热衷于购置大宗年货,如汽车、手机、家具、家电等。老宋有个亲戚过年时要结婚,他打算送一套家具给他们做新婚礼物。
老宋喜欢手机,他的书柜里没有多少书,却存放了很多手机。他告诉记者,自己对手机很在行,也很喜欢。今年过年,他准备买上一批最新款的手机,一部分自己用,另一部分送给亲朋好友。
老宋说:“我今年答应给女儿送过年礼物,她说要辆车,改天看看有合适的就给她买了吧。女儿在北京上学,打电话问我过年忙不忙,要是我忙她就把妈妈和哥哥接到北京去了,不管我了。现在想起来除了钱没给过他们其他什么东西,过年给钱,什么时候、什么事都是给钱。大多数时候都不能跟家人在一起,有时候想想真不知道为了啥。刚开始是穷,想过好日子,想吃肉,现在有钱了,却不能吃了,只能吃菜。想想以前整天在外头躲债,饿了就在小摊上吃点,觉得还怪香的。”
说起最近的生产形势,老宋面露喜色,“大同市最近下了严查安全生产的通知,很多私营煤矿不让开工了。加上这两天‘治超’,煤价涨了8块多。现在就是想多出点煤,目前最大的困难是运不出去,运得少了,来钱就慢。过年前这一段主要忙着在铁路部门找门子,如果能走车皮会省事很多。” 老宋说最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盘点一下,能解决的尽快解决了。快过年了,能年前办的都给办了,就盼望着多休息几天,多跟家人待几天,其他的等过完年再考虑吧。
说起以后的打算,老宋说:“还能干什么呢?只盼望着煤炭形势好一点吧。把孩子从学校供出来,找个好营生,我这辈子就算完成任务了。从来没打算让他们在矿上谋生,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