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读《葬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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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花吟》是林黛玉感叹身世遭遇的全部哀音的代表,也是作者曹雪芹借以塑造这一艺术形象,表现其性格特性的重要作品。它和《芙蓉女儿诔》一样,是作者出力摹写的文字。这首风格上仿效初唐体的歌行,在抒情上淋漓尽致,艺术上是很成功的。
引子
春,即将逝去。天空,似这物是人非的时节,灰蒙蒙的,苍茫,无力。风,又萧瑟在这即将凝固的空中,仍是那样,将夏的种子撒满大地。今天,应花神的邀请,我与落红有个约会,一个没有世人打搅的清静约会。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漫天花落,匝地红颜。薄命的仙子,飞向天地之际;曼妙的精灵,铺满我的心怀。可悲的花儿,如此渐渐红褪,这般默默消散,有谁为你们奏响哀歌?水边的亭台,早已被落花覆满;屋外的卷帘,好似绣上轻盈的花絮。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我独抱幽芳,走出闺门。暮春之时,满目萧条之景。氤氲的花香,清淡了不少;枝头的点点红,黯淡了许多。花开之时,那般惹人爱慕,谢时却增惆怅,倒是不开的好。心中,平添了些愁绪。花,是高贵的,哪能让它任人践踏;消融土中,才是它真正的归宿吧。葬花的念头,从我的脑海中闪现出来。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漫步河畔,轻抚那柳丝榆荚,是这般柔嫩;细品这清新花气,却如此平淡。任凭那桃蕊飘散,李花飞舞,我也无法倾诉心中的哀哀苦水。唉,花谢了,还有重开的日子;春去了,仍有再来的时候;但,红绡帐里,女儿命薄。明年的桃花下,还有没有我的身影;闺房之中,怕又会住进新的主人吧!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正值四月时节,清明早已过去,天上的风筝,星星点点的,融入芒种的乌云中。燕子也早已北归,住进了暖意浓浓的巢中。燕儿啊,你们可知自己是那般无情。看屋外,花丛中,绿肥红瘦;听檐下,香巢里,声声燕鸣。如此一片茫茫之景,有什么值得欢笑的?你们固然知道,待到明年山花烂漫之时,又将有花瓣打扮自己的小巢。可你们又何尝明白,人去了,哪有回来的时候;梁空了,哪有填满的时候;巢倾了,哪有扶正的时候;泪干了,哪有重新喷涌的时候;梦散了,哪有再沉入呓语声中的时候。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回首那写入历史的前一年,终岁到头,不堪重提。风,持着利刃;霜,手执锐剑。而花儿,耷拉着丝蕊,无力绽放,无心展现自己的美,它们满心恚恨。飒飒寒风,直逼而过;重重冰霜,簏簌树梢。这岂止是欺凌着单薄的花瓣,更是打散了我那颗痴痴追求花开的心。不止一次,在我的梦中,阳光缕缕明媚,鲜花朵朵盛开。春色,好似只只蝴蝶,飞满枝头。可每每此时,无情秋雨便敲击秋窗,将我惊醒,浸湿我的心。我那朝思暮想的鲜艳明媚之日能有几何?我那几度的梦,都在时光荏苒中,散尽了。眼前,又一阵风吹过,只见那片片花瓣,飘向难以寻觅、圹埌的天之角落。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花开之时,光艳夺目,惹人喜爱;凋零之际,香魂飘散,催人泪下。真可谓“风住尘香花已尽”。风停了,可那枝头朵朵娇花踪迹何在。那花气,怕也被层层尘埃,埋葬了吧!春去了,这阵阵烈风,撒落遍地花瓣,也桎梏、蒙杀了我恋花的心。昨夜,怡红阶前,他刚沉重打击了我的心;今朝,花冢之畔,你又毫无情意撕开了我心上的伤痕。风,无情的风,你为何要将我推向痛楚的深渊。我浑身乏力,心,也是空虚的。倚着花锄,暗暗擦拭双颊上的泪痕。泪眼朦胧,我看到的,只有一片灰白之景。那涩涩泪水,似乎从空空的枝头洒落。我的心。仿佛渗出了滴滴殷红的血。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夕阳西下,暮霭沉沉,四周,这般凄清,连早晨在树枝上欢唱的杜鹃也歇息了下来,它们,也被这茫然之景,震动了吧。忙活了一天,身心都是疲惫的。提着花锄,我默默走回院中,悄悄地,关上道道院门,生怕打破了这片严肃的寂静。窗前,摇摇泪烛,放出无力青白的光。我刚刚睡下,翻来覆去,回想着今天萧条的景色,心中难以平静,迟迟无法入睡。屋外,雨水轻叩我的窗户,打湿我的屋檐。被褥,仍是冰冷的,正如同我此时的心情。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紫鹃、雪雁都是一头雾水,奇怪我几天来的言行:她们哪里是宝玉,能领会我的内心。可,唉……或许,现在,也只有与自己交谈了。春已去,我低头痛惜,叹息不已,却也只能抚今追昔;花已谢,我举首长叹,愤恚不尽,也只有痛恨春的无情。看花落满地,恼春之情涌上心头;觉春气已尽,又不禁怜悯春起来。恨,悄然消散;怜,无声填尽我的心头。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忆昨宵,悲歌幽幽;驻庭外,凄神寒骨。这凄清的乐章有谁而作,飘如葬花人耳中。痴情的人儿,你可知这是花魂鸟魂之哭诉。花魂如风,缥缈无影,散落茫茫之地;鸟魂似蝶,萍踪浪迹,飞遍天涯海角。它们,都无心逗留。可,这是为什么?我问鸟儿,鸟不言;复问花儿,花含羞。为何,它们将我冷落、遗弃?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花儿,追随春的芳香,去了。而我,多愿展开梦的双翼,陪伴孤独的花魂,飞向那山岚云岫的天尽头。但,就算我生出胁下羽翼,又何处寻找那洋溢清香的花开之丘?残花,遍地。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倒不如拾起落花残骨,投入锦囊香袋;轻叩洁净沃土,掩去风流残红。夏,你歇歇脚,让我再看看这落花吧!忆夕朝,春色满园,缀满点点红星;看今日,梦散花落,洒尽滴滴血泪。当花儿的丧歌奏起,我的心也被沉沉叩响。花儿,高洁地来,也让它高洁地去,来去无忧,心自空灵。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今天,我怀着惆怅的思绪,迈着沉重的步履,将命蹇时乖的花儿,伴着我的泪,暗暗埋葬。却不知,我的离去,被上苍安排在了何年何月。倒是让我多看几度花开吧。那瓣瓣娇芳嫩红,自蓄辛酸,含屈去了,我在这儿,为它们主持葬礼。待到我逝去之时,送我回归大地的,又会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再回味一下这残春之景吧!春散了,昔日红杏出墙之景渐渐消逝;花谢了,曾经的芳香也只有待到明年才能欣赏;人老了,红颜佳丽默默走向风烛残年。都好似一夜之间,沉寂下去了。这样的突然,这般的无声。除了我这么个独抱眷眷之情的人,又有谁知道:花落了,人亡了。乃赋《武陵春·葬花》:
春散花消情已褪,残红满山丘。如萍无迹似蝶游,独怜空枝愁。
香风易住意难尽,伴泪悠悠流。唯恐痴梦无心留,怎往天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