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灯”来说明中国与西方对待情色的不同态度,那么“灯”在西方是开着的,而在中国“灯”必是关着。这也注定了情色文化在我国登不上大雅之堂,只能在灯火阑珊处滋长。当传统半遮半羞的情色文化,与现代电影文明碰撞时,灯依旧成了表现情色的主要意象之一。灯起灯灭间,其中可说的、不可说的比任何都来得含蓄,却也比任何都要透彻。
情与爱的文字
“灯”或许是中国特有的情色文化最好的代名词,无论是古代,还是现在,从不敢直接表露自己性欲望的国人们,都将自己欲说还休的情色小心思寄托在小小的灯上。古时,思妇的有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思君的有李清照的“夜阑犹剪灯花弄”。二者都是将“俗”的内容,与正统的雅文学结合起来,因而表现得更为婉转动情,色而不淫。也可以看出,中国文化一直都是在“雅”与“俗”两种不同文化间兼容并进的。雅的,高谈修身养性,治国方略;俗的,便说些男女之事,不乏淫词艳曲。事实上,华夏文明本就是由下里巴人创造的。作为我国第一部重要的诗歌合集,《诗经》所记述的正是流传于民间的歌谣。我国第一部编年体史书,更是被评为“秽书”。朱熹在《诗集传》里,将《诗经》中的28篇诗歌斥为“淫诗”。如《郑风·溱洧》中唱:“士与女,方秉藺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这段看似只是上巳节男女游玩的描写,但联想到“且”字,正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形文字,加上男女互相调笑的“相谑”,不免让人惊讶古时男女游玩时的尺度之大。
以男女之情为题材的文学,在唐朝得到更进一步的发展。唐诗九大类中就有三类是表现情爱的——爱情诗、闺怨诗和宫怨诗。王昌龄的《闺怨》写道,“闺中少妇不曾愁……悔教夫婿觅封侯。”表现的便是少妇饥渴思君的心理。白居易的《后宫词》中有“雨露由来一点恩,争能遍布及干门”,将后宫们视雨露之情为恩宠的心酸跃然纸上。从盛唐到自身羸弱的宋朝,文学又不可避免地变得靡靡,并且文学从诗变为小词,本身就是文学从高雅到世俗转变的结果。甚至也有学者,将李清照《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的“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解析是她做爱之后所作的。作为传统文学重要题材的妓女,影响力也达到了顶峰。如果说唐朝时,吟出“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的薛涛还过于含蓄,那么到了宋朝,妓女们几乎成了词人的灵感来源。词人所做的词,配上旋律、乐器之后,乐妓就成了最先吟唱的人。甚至“奉旨填词”的柳永的一首词,就能捧红一个乐妓。
当西方正在进行文艺复兴的时候,却是我国思想禁锢最严苛的明清时期。但这时候,男女们一方面裹着小脚背诵圣贤书,一方面却在偷读着《西厢记》、《金瓶梅》,也因此造就了我国俗文学的髙峰,出现了《剪灯新话》、《金瓶梅》、《肉蒲团》等多部描写情色的禁书。《肉蒲团》中更是直接点出了男性“淫尽天下美色”,以及文人“作世间第一个才子,娶天下第一位佳人”的理想。此时期诞生的四大名著,或多或少也都有着关于情色的描写。我们也可以看到,支撑《红楼梦》故事发展的,并不是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的“木石前盟”,而是在第六回就已讲明的“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多彩的造型艺术
相较于文字,诞生要早于文字的雕塑、戏剧、绘画等造型艺术,本身就比文字来得更为质朴,纯粹。远古时期先民的生殖器崇拜,诞生了许多与生殖器崇拜有关的壁画和雕塑。母系社会的壁画和雕刻中的女性形象,就十分突出其生理部位。新石器时代的彩陶上倒三角形花纹,西安半坡等遗址出土的陶器上的鱼纹,也都是对女性生殖器的崇拜。进入父系氏族社会,生殖器崇拜便转为男性,仰韶文化晚期开始,出现了对陶袓的供奉,而陶袓实际上就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物。生殖器崇拜也影响到了先民的生活,《诗经·小雅·甫田》记述便是先民迎御“田袓”,祈求雨水,盼望谷物丰收、人丁兴旺的场面。而“迎御田袓”的主要方式就是在田地播种时,以男女交合为祭,是以田地象征女阴,以种子象征精液。
宋朝之后,随着江南商品经济的繁荣,出现了许多面对市民阶层的娱乐场所,在元代文人地位极低,有“八娼九儒十丐”之说,文人地位还是娼妓之后。所以知识分子要为在他之前的“工”、“匠”、“娼”服务,所创作的作品不可避免地世俗化、情色化。这种情色味道表现最明显的便是元曲《西厢记》。即使放在今天,文中关于“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则着人眼花撩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引入洞房,好事从天降”的描写仍会教人面红耳赤,而在当时,《西厢记》却是被作为戏剧在剧院里上演。文中关于女性肢体的描写,诸如“香肩”、“解舞腰肢娇又软”也影响了后世对女性的审美。同样是戏曲,与正统戏曲不一样的还有一种色情味十足的“粉戏”。拒演粉戏的梅兰芳就将《贵妃醉酒》演绎成了“净化版”;将《宇宙锋》中一句“随儿到红罗帐倒凤颠鸾”,改成了“随儿到红罗帐共话缠绵”。
从原始生殖器崇拜的壁画,发展而来的春宫图在明清时期全面繁盛。不仅有坊间大批量制作,名人画家也从事着春宫图的创作。诸如唐寅除了绘画《骑驴思归图》、《落霞孤鹜图》这些传世名作外,也绘画过《孟宫蜀妓图》、《购买家妓图》等春宫图,赚取生活物资。要说明的,除了充当性玩具外,春宫图也具有性教育的作用,也是士大夫的把玩之物。如《红楼梦》中,绣有春宫图的香囊,就代表着司棋与表弟潘又安的情意。在民间,父母在女儿出嫁时,也会买上几卷春宫画作为嫁妆,教女儿行男女之事。在士大夫中间,也广为流传着春宫图可以防火的典故,将春宫图至于藏书阁,因为传说火神是个女性,见春宫图便会含羞遁走。正是这些盛行于民间,反映生殖器崇拜的雕塑、戏剧,和作为性教育和士大夫把玩的春宫图画作,与古代文学一道构成了我国特有的欲说还休的情色文化。
电影的情与色
自电影进入中国后,影像迅速取代了传统的文字和造型艺术。并且由于与传统文化的交融,也使我国电影中关于情爱的表露也是半遮半羞的。尽管随着改革开放,性成为了可以表现的东西,但在电影中,不似欧美电影那般直接表现,而是要么以“熄灯”和“黑屏”,要么就是切入空镜来表现,关于性的内容都点到为止。如《芙蓉缜》中秦书田和胡玉音接吻之后,便是黑色画面,随后通过一组蒙太奇镜头,告诉观众他们在一起,并那啥了。《红高粱》中那场野合戏具有很强的仪式感,这种仪式的文化之源正是先民的生殖器崇拜,寓意着我国人民的旺盛生命力,但随后画面切到红高粱的空镜头,这两分钟的空镜表现的是什么也不言而喻。而在民间,观众对情色的态度也是抵触的。如1980年我国第一部有吻戏的电影——《庐山恋》,因为一个只是吻在了脸上的吻,引起了极大的争议。在放到这个镜头时,甚至很多父母都会用手遮住孩子的眼睛。尽管1998年《泰坦尼克号》在华上映时,争取到了一帧未剪,但放映时,放映员则会用手遮住放映机,进行变相剪辑。从中,便能看出国人“恐性”的态度。
但随着性的不断开放,中国电影里的情色意味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直白,出现了所谓的软情色电影。《霸王别姬》中,不仅开先河地展现了现代意义上的同性恋,也表现出了我国传统文化中的龙阳之癖。中国电影一方面既有上述为艺术而存在的电影,但另一方面则沦为低俗,成为风月电影,或者只是以此吸引观众的商业电影。香港电影从传统明清情色小说汲取养分,拍出了吸引大量观众的“金瓶梅”、“肉蒲团”系列。但相较于原著中还有关于明清生活面貌的描写和警醒说教,在电影中这些都被剔除了,成了只为性而存在的风月片。国产商业电影在市场发展的这十年,越来越多地出现了情色镜头。但这些镜头根本起不到辅助剧情的作用,成了只为吸引观众的噱头。2014年的《女生宿舍》,不仅有SM戏份,还有大量运用的低机位仰拍的镜头,情色尺度不亚于一部风月电影。此前的《投名状》里,也加入了两场激情戏,甚至让这两场戏成了剧情转折点,别有用心地让激情戏成了剧情的一部分。如此现状告诉我们,就像中国传统文化不知道如何对待情色一样,现在的中国电影依旧不清楚在电影上该如何表现情色。如何做到既不半遮半羞,也不为性而性,这仍需电影从业者进行不断的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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