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庖,就是私家厨子,在讲究饮馔的名门官宦、富商巨族里比较普遍。《扬州画舫录》里记录了吴一山豆腐、田雁门走炸鸡、江郑堂十样猪头、汪南溪拌鲟鳇、施胖子梨丝炒肉、张四回子全羊、汪银山没骨鱼、汪文密蛼螯饼、管大骨董汤、鲻鱼糊涂、孔讱庵螃蟹面、文思和尚豆腐、小山和尚马鞍乔,皆以主人名字命名,可见已成为响当当的招牌菜。在袁枚《随园食单》里,我们已见到过“尹端文公家风肉”、“蒋侍郎豆腐”、“王太守八宝豆腐”、“萧美人点心”、“刘方伯月饼”等菜肴,能吃上这些东西,亦是身份的象征。
这些家庖在主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提点之下,往往培养出若干绝活,创制出高于一般人口味的菜品。如“满汉全席”,就是乾隆皇帝南巡时,扬州盐商为接待这一满族皇帝创制而成,让家庖把满人筵席和汉人筵席合而为一,共计108道菜点,极尽奢华之能事。《扬州画舫录》就是最早刊载“满汉全席”食单的一部著作。
后来的文人骚客雅集聚会,也多置美味佳肴,这些手艺或出于家庖,或出于主家的妻妾之手,闻名京师的谭家菜就出自于谭篆青的一位如夫人之手。伦哲如先生《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有一首诗写到“谭家菜”,云:“玉生俪体荔村诗,最后谭三擅小词。家有籝金懒收拾,但付食谱在京师。”这里的谭三就是谭篆青。注解说:“篆青有老姬,善作馔,友好宴客,多倩代庖。一筵之费,以四十金为度,名大著于古都。”谭家菜最著名的是鸡、海参和鱼翅,水平高于致美斋、恩成居、庆林春、五芳斋、鹿鸣春等大酒楼。最初谭家菜也是聚餐性质的,后来名声逐渐传出去,一些社会名流慕名而来,聚资相请,委托谭夫人办菜当炉,也总要给谭篆青先生一张请柬、一份杯盏。这里谭夫人就佯充家庖之职了。
苏州文人周瘦鹃的夫人范凤君也是烹饪高手。周瘦鹃在《紫兰小筑九日记》就写过:“午餐肴核绝美,悉出凤君手,一为咸肉炖鲜肉,一为竹笋片炒鸡蛋,一为肉馅鲫鱼,一为笋丁炒蚕豆,一为酱麻油拌竹笋,蚕豆为张锦所种,竹笋则断之竹圃中者,厥味鲜美,此行凤君偕,则食事济矣。”亦为此家庖传统。
陆文夫的小说《美食家》里有个嗜吃如命的破落户朱自冶,后来娶了个前政客的姨太太孔碧霞。这个孔碧霞半生在“素手做羹汤”生涯中度过,会做得一手好菜肴,她一出手,就让一帮老饕们惊呆了:“洁白的抽纱台布上,放着一整套玲珑瓷的餐具,那玲珑瓷玲珑剔透,蓝边淡青中暗藏着半透明的花纹,好像是镂空的,又像会漏水,放射着晶莹的光辉。桌子上没有花,十二只冷盆就是十二朵鲜花,红黄蓝白,五彩缤纷。凤尾虾、南腿片、毛豆青椒、白斩鸡,这些菜的本身都是有颜色的。熏青鱼、五香牛肉、虾子鲞鱼等等颜色不太鲜艳,便用各色蔬果镶在周围,有鲜红的山楂,有碧绿的青梅。那虾子鲞鱼照理是不上酒席的,可是这种名贵的苏州特产已经多年不见,摆出来是很稀罕的。那孔碧霞也独具匠心,在虾子鲞鱼的周围配上了雪白的嫩藕片,一方面为了好看,一方面也因为虾子鲞鱼太咸,吃了藕片可以冲淡些。”在文革前夕,万物萧条,口舌寡淡,老饕们哪见过这阵势啊。
陆文夫的《美食家》早已成为苏州美食的招牌。逯耀东从台湾到大陆,还专程到苏州拜访陆文夫。陆文夫曾开办“老苏州菜馆”,全力弘扬姑苏风味,无奈潮流所及,无法抵挡,“老苏州”黯然歇业。陆文夫感叹世道变化太快,往日的饮食境界已经不再了。
听说最近苏州半园推出了“孔碧霞宴”,够风雅。我想,弄这么个小说中人物,真能振兴苏州私房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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