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的一个周日的晚上,我把手机丢了。
故事没什么稀奇的。粗心大意,落在出租车后座了。然后就联系不上了。
按照经典的「悲伤的五个步骤」理论,那天晚上我迅速走完了「1. 否认(Denial)」、「2. 愤怒(Anger)」和「3. 讨价还价(Bargaining)」,然后花了几天处理「4. 郁闷(Depression)」,现在则开始进入「5. 接受(Acceptance)」 阶段。
在最不爽的「讨价还价」和「郁闷」的过程中,我反复用 Jeff Bezos 的那个分析问题的「五个为什么」的方法拷问自己为什么会让这种意外发生。要知道,我在这种事上不算个特别粗心的人,这么多年来也从没丢过手机钱包之类的贵重物品。
一些小事的背后总有更深的原因。我仔细回忆了那天整个发生的事情,才发现,最终我能把手机落在出租车上简直是一个奇迹。
事情是这样的:
1. 大约在一个月前,我在路边小摊上买了一根 iPhone 的充电线。以我的习惯,是从来不在路边买任何东西的。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心情不错,于是在王府井东方新天地旁边的蛋糕店,我看到一个聋哑人在卖各种手机配件,就花了 20 块钱买了一根线——当时我正盘算着补充一根充电线,这样我就能在办公室、家里客厅、卧室和随身带的包里各有一根了,会方便很多。
2. 果不其然,路边小摊东西的质量就是难以保证。大概手机丢前的两三天,我发现那根线出了一些问题。它插在电源上还可以工作,但插在我的 Macbook Air 上就无法给手机充电了了。于是我只好把它留在家中的电源插座上。
3. 那个周日,我正好要去姥姥家看我的姥姥。早上出门时,想到一整天都要在外面于是要带着电脑,我就把书房里的电脑电源连带着 iPhone 的充电线一起拔下来放进了书包里——但我一直以为我拿走的是另一根原装的完好的线。后来我才发现,前一晚由于看了一会儿欧洲杯,我把完好的那跟线拿到了客厅。于是带着这种印象,我出门了。
4. 我和姥姥的关系很好,所以经常周末去看她。绝大多数情况下,舅舅在家都会做饭招待我和爸妈。我们极少出去吃饭,频率可能低到一年一两次——通常还都是过年过节的时候。但那天,由于家里临时有突发情况,来不及做饭了,我们就决定出去吃饭。于是,我本想在姥姥家给手机充一些电(这样我也能发现带的那根线是有问题的那一根),但很快大家就一起出了门,充电这件事也就被搁置了。
5. 吃完饭出来大概下午 2 点,我就径直去了晚上 6 点和朋友相约吃饭的朝阳公园对面的一家餐厅。那是一家我很喜欢并去过不少次的餐厅,所以我心里一直知道,我在那家餐厅是肯定找到可以充电的地方的。而且直到那一刻,我的手机电量还是很足,印象里有超过 60%。而我那天之后的安排是,下午在餐厅看书和写东西(就是上一篇专栏……),晚上 6 点和朋友吃个饭,然后 8-10 点在朝阳公园打网球——基本都是不太需要使用手机的状况。于是,60% 的电量对于一个 iPhone 6 Plus 简直绰绰有余。我心里一点也不慌。
6. 但非常巧合的是,当我到了那家餐厅询问 Wi-Fi 密码时,我被服务员告知「整栋楼的 Wi-Fi 全部都坏了」,于是整个餐厅完全没有网。这意味着,我的 Macbook 无法上网了。于是整个下午我需要查找资料或者查看我的网络记事本里的笔记时,都需要靠我的手机完成。实际上,到后来我不得不用手机作为 Wi-Fi 热点给 Macbook 使用,所以,那一段时间我的手机电量下降最快。
7. 快到 5 点的时候,我的手机大概就只有 20% 的电量了。但我还是毫不慌张,因为我仍然以为我随时可以把手机连上我的电脑充电。于是我拿出充电线,接上电脑,那一刹那我才发现,我带的线是不好用的那根......
但即使如此,我仍然不是很着急。毕竟一会儿吃饭和打球都是不用看手机的时间,20% 的电量足够我坚持到晚上回到家了。
8. 六点到,两个朋友准时来赴约——我清楚地知道他们两个都是用 iPhone 的。吃完饭我们还要一起打两个小时网球,所以无论如何也能有借他们线充电的机会——两个人都没带线的几率有多大?就算都没带,我不看手机就好了啊。这就是我的计划。
9. 在这种心理暗示中,我反而忘了管他们借充电线这件事,而且还并没什么顾忌的开始用手机。我们简单吃完饭就开始打球,直到快 9 点的时候,我才想起朋友说今天要早走半小时赴另外一个约,于是最后半小时只剩我一个人和教练。那时候我的电量是 8% 左右。
10. 那次打球是我搁置很久以后又开始重新打球。我想起了以前教练说,可以用手机把自己的动作录下来回家看,来修正动作,这样水平恢复地快一点。于是朋友不仅帮忙拍了一些照片,还用我的手机给我录了好几段视频,等到离开时,我发现自己的手机只有 3% 的电了。并且,没有人带了充电线。
11. 这时候我才觉得有点麻烦,但仍然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一方面,我身上有些现金,打出租车回家完全不是问题(而且周日晚上 10 点也不是很难打车);另外,由于可以使用网络专车,很多时候司机也会备上充电线(尤其是专车司机),到那时候再充也可以。
12. 然而那天网球训练结束后,我接了一个和工作有关的电话,得知有些事情需要立刻处理一下。于是挂了电话后,我的心情就变成了赶快回家把事情搞定的状态。这时候,我发现我的手机电量来到了:1%。
13. 电量 1% 是一个非常神奇的情况。它意味着很多事。首先,我没法使用专车了,因为万一我叫到车以后手机没电,司机师傅是无法联系到我的。所以我只有用现金打车回家的唯一一个选项;另外,1% 的电量意味着我没法在车上听音乐 / 播客、看电子书、或者回邮件和微信。因为你如果用过 iPhone 的话就知道,一旦电量耗光手机熄灭,需要充很久电才能恢复——我对那个过程一向有点不耐烦,尤其是还有工作等着处理的时候。于是,我就把手机放在了左兜里,打算到了家再拿出来。也正好享受一点不用看手机的时间。
14. 我顺利的打到了出租车,疲惫但又很开心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除了有点着急回家,当时的我还有一个状况,就是很渴。事情仍然是很偶然的:从餐厅出来后本来我想去买瓶矿泉水在打球的时候喝,但是忘记了。后来打球的时候朋友去买水,我说给我带一瓶矿泉水,但正好卖没了。朋友很贴心给我买了一瓶饮料,然而,最近两周时间我都要求自己不喝任何含糖的东西,所以我就一直忍着没有喝。于是在两个小时的网球之后,我的身体处在一个很缺水的状态。
15. 终于,车开到家了。我的身体疲惫、又很想赶快回家喝水并且把工作处理完成。于是我作出了这次导致丢手机的最后一个草率的、错误的决定——没有要出租车的发票。
而平时,我几乎都是会留着出租车票的。
至此,我进到家门,才发现我的手机没了。我在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内都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手机是从我的网球短裤中滑了出去。因为有时候我会在家把手机乱放,曾经还留在过冰箱里半小时......(但只要出门,我都是很小心的)而且,电话一直是接得通的(iPhone 的最后 1% 电量经常能坚持很久,后来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走投无路地找了快一个小时之后,我才想到一个方法,就是查看家里路由器的连接的 Wi-Fi 设备列表。
一查,没有。
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手机丢了。在我爹的提醒下,我想起苹果贴心的「查找我的 iPhone」功能。打开网站,连接 iCloud,给手机定位。发现它正在——西直门。并且还在移动。
显然是落在出租车上了。
那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之前一连串的决策有多么愚蠢。没有要出租车发票、没有用叫车软件,着急回家于是没像往常一样仔细看看后座有没有落东西(而且背着书包和网球包下车也很不方便)。我完全无法联系上那个司机,而这个时候,我还能看到我的手机在北京的西城区移动......
只好,选择「丢失模式」。静等手机被发现以后有人能好心送回来。但并没有。
我反复想,如果我之前没买那根线、那天没带错那根线、我们没有出去吃饭而是在家吃、餐厅的 Wi-Fi 没有坏、朋友带了手机充电线、我买到了那瓶矿泉水、教练没让我在打球的时候录像、我没接到那个工作电话、下车的时候我要一下出租车票、或者回望一下后座上有没有东西......这件事就很可能不会发生。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句话:
一个看似很低可能性发生的事故,都是很多小概率事件同时发生作用的结果。原来是真的。
(下一个念头就是:一个可能性很低的大的成功是不是也是如此?)
把整件事情完整分析下来,我发现,为了大幅减低丢手机的可能性,今后我只需要保证一个指标就可以了:时刻把手机的电量保持在 5% 以上。Other things will take care of themselves。
这样,一个完整的「发现产生的问题」 - 「分析问题的 root cause 」 - 「寻找问题最适合的解决方案」 - 「设计一个防范机制」 - 「将代表这个机制的清晰简单的指标传达给相关人」的循环就完成了。
我又想起了查理·芒格说过的两句话:
我唯一想知道的就是我会死在哪里,这样我就不会去那儿了。(All I want to know is where I’m going to die, so I’ll never go there.)和
如果想获得长期的优势,持续性地保持「不犯傻」要比总「试图很聪明」重要得多。(It is remarkable how much long-term advantage we have gotten by trying to be consistently not stupid, instead of trying to be very intelligent.)这大概就是一些生活与工作的智慧:
1. 对于可能发生的低概率的灾难性事件,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将自己至于那个境地,或者做好对冲(比如乖乖地做好手机的备份工作)。
2. 将目标简化为一个具体的、简单的行动计划,成功的概率会高一些。以后出门在外我会永远把手机电量保持在 5% 以上。
3. 不去做一些明显错误的选择有时候比选择去做什么更重要——如果我没脑子一热买那根注定会坏的线,后面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最终,这些应该和 《黑天鹅》和《反脆弱》的作者 Nassim Nicholas Taleb 所说的 Optionality 的概念非常相关。不过这是后话了。可惜,我花了 6888 块钱人民币 + 好几个月的照片与数据才得到了这个教训。
啊。